§3
中國的戰局並沒有因為蔣介石成為四大領袖而有好轉。張世傑的兒子張萬隆兩周歲這天,收音機裏傳來消息:鄭州淪陷了!這下,河南的局勢頓時緊張起來。
趙九思久沒露麵,如何應對這一突發局麵,張世傑心裏沒有底。他準備從姚思忠那裏打聽一些上層的消息。年前,趙九思到根據地查了很久,還是沒查清姚思忠的發跡史。所以,張世傑對這位特派員的懷疑消除了不少。
張世傑趕到公館,姚思忠正準備出門。他開門見山問:“姐夫,鬼子這次行動規模有多大?戰火會不會燒到南陽?過去六年,鬼子都沒動鄭州啊。我看這像是垂死掙紮呀。”姚思忠一邊係著領帶一邊說:“別擔心。歐洲戰場,盟軍已經在開辟第二戰場了。鬼子在東南亞敗局已定,沒啥大事。”
“我問的是河南。”張世傑急著說道。“放心吧,河南怎麽說也有四十萬大軍,鄭州淪陷隻是個小小的失利。日本人慣常偷襲,連美國的珍珠港都頂不住,何況一個易攻難守的鄭州。時間到了,我不能陪你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聽戲?聽說是洛陽來的名角兒。”張世傑失望地搖搖頭道:“我沒興趣。”“那你陪你姐說說話吧,晚上別走,等我回來咱們再好好聊。”姚思忠說著走了出去。
張若虹的臉拉得很長,不滿地說著:“整天都是這樣,吃不完的酒席,聽不完的曲兒。”“不是這樣的官員,這樣的政府,能六七年還趕不走一個小日本?姐,我回去了。”張若虹拉住弟弟,說道:“世傑,你就陪陪我吧,這官太太的生活無聊透了,真不如我在縣城開酒館。”張世傑吃驚道:“姐,姐夫他……”“他變了。你知道這半年我主要在幹什麽?在家裏收禮!你姐夫的膽子也太大了,誰來送禮,他都敢收。開始的幾個月,他告訴我說可以從收禮中看出一些大案要案的蛛絲馬跡。這幾個月……你來看看,家裏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多得讓我晚上直做噩夢。”張若虹苦笑一下,一邊失望地說著,一邊帶著張世傑進了一間密室,打開了幾口大箱子。望著箱子裏的大批財寶,張世傑道:“怪不得南陽隻打了幾隻蒼蠅。姐,你發財了。”“這種國難財,我可不願發。”張世傑搖了搖頭,“姐夫除了愛財,別的方麵……”張若虹道:“別的倒還好。”
張世傑安慰姐姐幾句,失望地離開了。他在南陽待了三天,聽到的都是壞消息。回到太平鎮兩天,收音機裏又傳來了滎陽、密縣和鞏義相繼淪陷的消息。張世傑坐不住了,又一次去了遊擊隊的駐地。曹鎮河一見張世傑,痛心地說:“這才幾天,縣城都丟了六座!上級剛來了指示,說是鬼子這回鐵了心要打通平漢路,要我們做好河南全境淪陷的準備。酒精廠的遷移工作要早做準備。”
這時的太平鎮已經徹底亂了。
朱照鄰聽完新鄭被圍的廣播,癱坐在椅子上,吩咐道:“在劫難逃,準備收拾東西吧。”“跑,就知道跑。一聽鬼子要來,咱們準是第一個跑,丟死人了。要走你們走,我要留下來打鬼子。你們看看人家張家,夥計們都在學打槍了。”朱見真發泄了一陣,氣鼓鼓地跑走了。“也是,前幾年咱們出去跑了兩次老日,讓張家在太平鎮上樹了威。這一回,咱們也穩當一點。不管怎麽說,河南還有四十萬大軍,哪能說敗就敗。來福,你去縣城叫二少爺回來……”朱照鄰自嘲地笑笑道。來福道:“老爺,二少爺去南陽聽消息了。”
朱國梁這時剛到南陽。街上行人稀少,一個報童揮著手中的報紙走到保安司令總部大門口,叫道:“賣報,《前鋒報》,最新消息:‘三城市淪陷,新鄭被圍,國軍再向後退——’”下了車的朱國梁皺皺眉頭,對隨從說道:“什麽國軍再向後退,在保安司令部門口說這樣的話,不是打我們的臉嗎?去,把那小孩趕走。”
他進了司令部,來到一個和自己關係一向很好的副總司令的辦公處,開口就問南陽有沒有危險。副總司令拍拍朱國梁肩膀,無奈地說:“國梁老弟,我這心裏現在也是七上八下呀。咱們的正規軍和日軍在黃河兩岸對峙了好幾年,從兵力上說,咱們絕對占優勢,沒想到日本人說過河就過來了。正規軍一步一步往後退,咱們這保安團能有多大作為?新鄭一丟,許昌就危險了,許昌到南陽,那可是一馬平川,要是信陽的鬼子再動一動,南陽就叫包了包子了。”朱國梁擦擦額頭上的汗,驚慌道:“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怎麽辦?你桐柏那邊好辦得很,跑上山打遊擊就是了。”“聽說日本投入的兵力隻有一個軍六萬人,咱們第一戰區光湯司令的人就有幾十萬……”朱國梁不解地問道。副總司令意味深長地說:“老弟,你怎麽就不開竅呢?這麽跟你說吧,你那個老鄉姚特派員已經在屋子裏收拾東西,準備撤了,他在上麵可是有人,消息比我們靈通。這一任特派員,姓姚的可算撈足了。”朱國梁回到太平鎮跟父親商量大半夜,還是決定暗中做好西撤的準備。麵子固然重要,真金白銀當然更重要。
張德威和李玉潔仍是過著含飴弄孫的太平日子。淮源盛的酒精廠還在生產酒精,生意還在做,看得朱照鄰莫名其妙。張世傑打算在太平鎮不保之時,把酒精廠遷到太白頂。洛陽失守第二天,他就帶著兩挺機槍和三十枝步槍上了太白頂。
楊開泰一看,吃驚道:“鬼子到南陽了?”張世傑道:“大哥,前一段你又招了不少人馬,我怕你的槍不夠用了。洛陽失守了,南陽守不守得住,難說。鬼子來了,咱們要擰成一股繩跟他們幹。”楊開泰還沒表態,郭冰雪先說話了:“多謝張二少爺,這份禮我們太白頂收下了。請進來喝杯茶,山上消息閉塞,我們很想聽聽你對時局的高見。”“世傑、連升,請。老蔡,你把張二少爺帶來的家夥發給新來的人,領著他們好好訓練。世傑,平漢線叫鬼子打通了,南陽這一次恐怕懸了。”楊開泰一邊吩咐手下,一邊陪著張世傑和高連升進了議事廳。
張世傑說道:“要想守住平漢線,鬼子肯定會沿鐵路線向西擴張,鬼子會不會打南陽,還不好說。國民黨軍隊絲毫不抵抗,一定程度上助長了鬼子的氣焰。”郭冰雪搖頭歎道:“真沒想到,四十萬大軍居然攔不住六萬敵人!正規軍一退,那些地方武裝不是當了漢奸,就是也跟著退,這樣的政府,這樣的軍隊,真讓人失望。”張世傑熱切地看著楊開泰,激動地說:“大哥,我這次上山來,是想代表淮源自衛隊和你定一個盟約,一旦日本人來了,咱們共同抗敵,保護太平鎮的安全,不知你意下如何。”楊開泰毫不猶豫地點頭道:“世傑,太平鎮也是我的家,你放心,日本人一旦進入桐柏,我楊開泰不會讓他們好過。”張世傑道:“還有,我想用用你北山坡那塊地。鬼子一旦打到南陽,我想把酒精廠的機器轉移過來。酒精生產不能停,機器更不能落到鬼子手裏。”“沒問題,我馬上讓弟兄們蓋房子。再囤點糧食。”郭冰雪道:“還是共產黨有遠見呀。放心吧,我和開泰絕對不會拿你的腦袋換賞金。又沒有外人,你承認你是共產黨沒危險。我最煩的就是朋友間藏著掖著。”楊開泰道:“冰雪!你提這些幹什麽?金貴,備酒菜。”張世傑認真道:“大哥、嫂子,這幾年,我是幫共產黨做過一些事,可我……”郭冰雪道:“行了行了,別解釋了。你隻是個發國難財的商人。”
麥梢黃了的時候,完成預定作戰任務的日軍停止了進攻。河南省三十八座城池以一天一座的速度被不足六萬日軍占領。南陽的普通百姓不知道鬼子的戰略意圖,仍是惶惶不可終日。
種完玉米,趙九思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山西的八路軍一部就要渡河南下到河南開辟敵後根據地了。“這是真的?”張世傑驚喜地問道。趙九思道:“國民黨消極抵抗,日本人肯定得寸進尺,決不滿足隻占領平漢鐵路,看來整個河南都會成為敵占區。國民黨的正規軍一撤走,就是我們建立根據地的好時候。中央已經確定了經略中原的大戰略。八路軍渡河南下的同時,新四軍四師、五師也要派主力進入河南,形勢變化很快呀。”高連升興高采烈道:“太好了,趙先生、二哥,我們帶著自衛隊前去會合吧。”
張世傑白了高連升一眼道:“也不想想桐柏在什麽位置。南下的八路軍,西進和北上的新四軍四師、五師的部隊,不經半年血戰,到不了南陽境內。鬼子手裏拿的是槍。老趙,怎麽辦,你說吧。”趙九思誇獎道:“小半年沒見,變成熟了你,大局觀不錯嘛。你對酒精廠的處置是妥當的。經此一戰,河南局勢已非,南陽不免一戰。這次中原之戰,中央軍潰敗是表麵現象,本質在於蔣介石要保存實力。所以,南陽淪陷後的局麵,我們必須估計到。你們現在要做的是兩件事,一是借保衛家園為名,擴大自衛隊的力量,二是要利用各種關係爭取各縣的武裝力量。具體一說,當務之急是爭取到三百到五百人自衛隊的編製。”“陳香亭是隻老狐狸,他肯定不會讓自衛隊坐大。”張世傑道。趙九思道:“事在人為,這事兒可以采取邊擴張邊請示的辦法做。另外,要用用姚思忠促成這事。”張世傑道:“姚思忠的口碑可不怎麽樣。新鄭淪陷後,他就準備跑了,這件事影響很壞。對了,你又查到了什麽沒有?”“他在軍統九江站服務過兩年,在武漢和南京都待過,四二年春天到的重慶。從他的升遷速度看,他當漢奸的可能性不大。軍統是很厲害的。姚思忠收了不少禮不假,可他也替陳香亭這些地方實力派遮掩了許多醜事。陳香亭會給他麵子的。”
於是,張世傑趕到南陽姚公館,張若虹正和兩個下人在院子裏晾曬古畫。前一段下了幾次連陰雨,好多張畫上都長了綠毛。張世傑惋惜道:“太可惜了。你們別弄了,我找幾個裝裱師傅弄吧。這是怎麽搞的?”
張若虹哀歎道:“五尺高的大男人,硬是能叫鬼子嚇破膽。丟人呢!鬼子還在新鄭,他就讓人把這些東西裝了箱。局勢平穩後,我說把東西拿出來曬曬,他不肯,說鬼子離南陽隻有一百多裏,鐵甲車說來,半天就到了。這不,鬼子沒來,連陰雨倒來了。虧他還說自己跟鬼子拚過刺刀,肯定是吹牛。”
因要用姚思忠,張世傑隻好替她開脫。在南陽待了十天,陳香亭才答應再批給自衛隊五十個編製。姚思忠把陳香亭的手令交給張世傑,語重心長道:“世傑,你要看清大形勢,染紅如今又是大罪過了。不是我在查案子時給陳香亭留足了麵子,他早把你的自衛隊撤掉了。共產黨能成什麽氣候?窮得叮當響,提著腦袋幫他們,能掙幾個子兒?”張世傑隻能諾諾地答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