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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趙九思分手後,楊開泰三人在一山裏人家借宿一晚,準備再去信陽打探消息。第二天一大早,他們走到一條河邊,周銀杏在河水裏洗毛巾,金貴在牽著馬飲水。楊開泰站在一棵樹下,臉上表情很痛苦,他想著楊紫雲穿著和服的樣子,長歎一聲閉上眼睛。周銀杏走過來把毛巾遞給楊開泰,“大哥,擦把臉。別想那麽多,我不相信紫雲姐會當了漢奸。”“當初,真應該把她帶在身邊。”楊開泰拳頭下意識地擊打在樹身上。周銀杏抓住楊開泰的手,“大哥,別傷害你自己,你要是心裏實在難受,我陪你去殺幾個鬼子解解恨。大哥,你看什麽?”楊開泰看著遠處走過來的郭冰雪,“那邊好像是郭小姐。郭小姐——”周銀杏咬咬嘴唇,冷笑一聲,“大哥真是火眼金睛!這白骨精一會兒男,一會兒女,你總能一眼認出她。”郭冰雪看見楊開泰,忙跑過來道:“楊大哥——”楊開泰關切地問:“你怎麽會到這兒?”郭冰雪道:“我去了清雲寺,沒找到你們……”周銀杏撲哧笑了,“編吧。膽小又不丟人,幹嗎要裝英雄好漢?”郭冰雪道:“張世傑把我捆住……給你說這些幹嗎?我聽說還傷了幾個,誰傷了?”周銀杏咯咯咯狂笑起來,“跟真的似的,你看見了?”郭冰雪道:“張世傑帶的人死了兩個,死了十幾個鬼子,還有兩個日本女人。我去沒去過清雲寺?廟裏的和尚,都叫鬼子殺了。”周銀杏吃驚道:“那些和尚都死了?”郭冰雪道:“你們從寺廟後門逃走的,對不對?別以為會打雙槍,有多了不起。大哥,世傑他沒事吧。”楊開泰痛心地說:“傷了,傷挺重……”郭冰雪急問:“傷在哪裏?”楊開泰道:“腿和胸,中了兩槍……”“要緊嗎?”郭冰雪不由自主抓住楊開泰。“不知道。”周銀杏恨不得把郭冰雪的手砍下來。郭冰雪一下子爆發了,“楊開泰!你把他扔下了?你沒管他?你算什麽大哥!你們把他丟哪兒了?說呀?啞巴了?”周銀杏把郭冰雪的手拽下來,“你吼什麽吼,你心裏就隻有張世傑,楊紫雲是大哥的親妹妹,他不該回去看看她的死活?”“你們都隻記著楊紫雲,她有什麽好,害死了那麽多人,她不過是個漢奸,漢奸!”郭冰雪使勁跺著腳。周銀杏揪住郭冰雪道:“住口,我不許你侮辱紫雲姐。”郭冰雪冷冷地道:“放手!我說錯了嗎,不是漢奸她怎麽會穿著日本衣服和日本人在一起,不是漢奸怎麽有那麽多鬼子拚了命保護她?楊開泰,你為了她把自己最好的兄弟都扔下了,我瞧不起你。”抓起包袱要走。楊開泰走到郭冰雪麵前,“郭小姐,別走,你聽我說。我是想回去看看紫雲的死活,可是,我離開世傑是因為見了趙先生,跟他在一起,我不自在,信不信由你。他跟趙先生在一起更好。我一個土匪,能跟趙先生這種走南闖北的大老板相比嗎?世傑跟他在一起,也許還有救。”郭冰雪道:“強詞奪理!你們留下,幫幫趙九思,不好嗎?”楊開泰道:“說了你也不懂,趙九思跟共產黨……我離開共產黨兩年多,沒混成個樣子,見到趙先生,我……”郭冰雪道:“別說了,告訴我,趙先生他們在哪兒。”“搶了鬼子的汽車,走了。張世傑是你什麽人?是你的野男人?”周銀杏眼睛裏冒著火,瞪著郭冰雪。楊開泰厲聲喝叱:“銀杏!”周銀杏道:“我就要說!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嗎?這兒到處都是鬼子和二狗子!就你這身板,連幾個小毛賊都對付不了,你以為你能活著回到南陽?你臭美個啥!你幹嗎又穿女人衣裳!你這狐狸精臉,鬼子特喜歡。你跑吧,跑吧!一點理你都不講!死了兩個日本女人,那真是兩個日本女人嗎?紫雲姐穿著什麽衣服,你沒看見?你這個瘋女人真他媽的渾!”說著說著眼淚流下來。“紫雲她,沒事吧?”郭冰雪的聲音低了下來。楊開泰說道:“沒事!郭小姐,我是個沒出息的男人。紫雲他們當了漢奸,我從心裏恨不起來她。你知道,我就這一個親人。讓我大義滅親,我做不到。我隻想把她帶回太白頂。”周銀杏擦擦眼淚,“誰說她是漢奸?誰能證明?打死我也不相信她當了漢奸!大哥,出了這麽多事,紫雲姐肯定不在信陽了,我們回太白頂吧。金貴,把馬牽過來。”楊開泰用商量的口氣說道:“郭小姐,這一帶,你不熟,你跟我們回南陽吧。趙老板他們隻能往南陽走。你一個人,太危險。你先跟銀杏騎一匹馬。”

郭冰雪看看已經騎上馬的周銀杏,低下頭沒有說話。“把手伸給我。”周銀杏氣哼哼看著郭冰雪。郭冰雪遲疑著,把手伸出來,周銀杏一把拉住,把她拉上馬,從後麵抱住她,在她腰上捏了捏,“就你這妖精身段,落到鬼子手裏,生不如死你!”

趙九思把車開到南陽教會醫院,高連升和劉金聲把李光鬥請了過來,一個小時之後,南陽醫院最好的四個外科大夫都趕到了醫院,經過八個小時的手術,把兩顆子彈從張世傑的身體裏取了出來。等候在手術室外麵的人聽醫生保證張世傑的生命已經沒有危險,都長出一口氣,這才把懸著的心放進肚子裏。李光鬥這會兒才有心關注別的事情,“紫雲和朱家老三,真當了漢奸?”高連升恨恨地說道:“還不是小漢奸。一打響,小鬼子能舍命護他們,你說他們是多大的漢奸。”“先不要下這個結論!他們隻是跟日本人在一起,紫雲隻是穿了一件日本的和服。戰爭年代,看見的,不一定都是真的。”趙九思覺著自己這麽說沒有說服力,可他確實不能再多說了。高連升道:“眼見為實呀趙先生……”“別爭了!先不說他們是不是漢奸。你們跑到信陽打了鬼子,還弄回來一輛卡車,這可是真的。你們為南陽人報了仇,出了氣,長了臉。這證明咱南陽人也有英雄好漢。”李光鬥站了起來,“我要向省政府為你們請功。”趙九思說道:“請不請功無所謂,李參議員,你先回去歇一歇,等世傑醒了,我再通知你。鎮河,你下去給李參議員叫個車。”

送走李光鬥,趙九思又吩咐道:“我先在這兒盯兩天,連升、金聲,你們幾個回太平鎮給二老報個平安吧。記著,別把傷勢說嚴重了。李全和何栓子犧牲了,屍首也沒帶回來,很對不住他們的家人。這事也瞞不住。你們先給每家送二百大洋,這筆錢,算是我送的。”高連升忙擺手,“不行不行!這事與你們無關。二哥他也不會答應。”趙九思道:“錢要送,誰出以後再說。還有,你們帶的那是什麽東西,都臭了,按二少爺的吩咐,該咋處理咋處理吧。”“辦法已經想好了。趙先生,我們能不能把那輛車開回去?我會開車。”高連升滿懷期待。“是啊,該讓鎮裏人瞧瞧,誰是英雄,誰是發國難財的混蛋!”劉金聲也幫腔。趙九思思忖一會兒道:“好吧。別太張揚。過幾天,你們開著車,把繳的那挺機槍,給陳司令送去。別司令病故後,陳司令那邊要多走動。這件事很要緊。”劉金聲不解地說:“給陳司令送槍?他不缺槍,我們缺槍。”趙九思道:“聽我的吧。陳司令肯定喜歡。淮源自衛隊歸他管,他手下的人給他長了臉,他肯定高興。這篇文章值得做。”

郭冰雪比高連升和劉金聲先回到太平鎮。張家二老聽說郭小姐來訪,非常熱情,但又不知道話題該從何說起,就先隨口問了一句,“你吃了嗎?”誰知道郭冰雪馬上就回答說她已經兩頓沒吃過飽飯了。她一直急著想趕到太平鎮,又加上不願和周銀杏共乘一匹馬,因此路上一直說自己不餓,不肯停下來吃頓飯。李玉潔忙吩咐廚房下一碗麵過來,先墊墊底兒,接著再炒幾個菜。麵一會兒就端了上來,郭冰雪早把從小學的餐桌禮儀忘到九霄雲外,大口大口吃了起來。李玉潔看麵條下去大半碗,把話題挑了起來,“冰雪,你慢點吃。世傑去信陽,我們知道。他又惹亂子了?”郭冰雪把碗放下,“世傑帶的人一個都沒回來吧?”“郭小姐,你直說吧。”張德威意識到出大事了。郭冰雪放下麵碗,“伯父,伯母,楊紫雲和朱國柱,都當了漢奸。”李玉潔騰地站起來,“漢奸?他們當了漢奸?”“你聽冰雪說嘛。”張德威還能沉得住氣。郭冰雪道:“世傑和楊開泰想把他們抓回來,跟鬼子打了一仗,世傑他……”“世傑怎麽了?”李玉潔隻覺得心忽悠了一下子。“世傑他……”郭冰雪正不知怎麽回答,外麵傳來了汽車喇叭聲。鍾梧桐邊跑著邊大聲叫:“太太,老爺,連升少爺他們回來了。”郭冰雪一聽跑得比誰都快,在院子裏一把拉住高連升問:“世傑怎麽樣?”高連升沒有回答郭冰雪,幾步走到迎出來的李玉潔和張德威麵前,“幹爹,幹媽,大哥,我回來了。”“連升,你快說世傑怎麽了!”李玉潔心都提到嗓了眼了。“你們又打鬼子了?”張德威急於弄清楚兒子這次出去都幹了些啥。“打了,還弄了一輛車。就是門口這輛。”高連升先揀容易的回答。“人呢?世傑呢?”李玉潔追問道。高連升吞吞吐吐道:“負了點……小傷,他和趙先生有事,讓我們先回來了……”“小傷?你撒謊。胸部和小腿中了兩槍,能叫小傷嗎?說實話吧。”郭冰雪也想知道張世傑的傷勢。“人,是不是死了?”李玉潔有點慌了。高連升隻好實話實說:“真的沒事,人在南陽的醫院裏,剛剛動了手術,手術很成功。”“沒死人?”張德威問道。高連升道:“李全、栓子……沒了……”李玉潔問:“紫雲呢?你們真的見到她了?”高連升憤憤地說:“她和朱老三在一起,都當了大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