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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國梁拿著名單在桐柏縣境內抓人,去一處,撲空一回。朱國梁氣得直嚷嚷:“跑了!怎麽又跑了?我看你們統統都是飯桶!趕快去設卡,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要放過。知不知道這幾個共黨分子是什麽身價?抓住一個,就夠你們吃好幾年的。”劉金聲聽到這幾句話,急匆匆帶著通知到的三個人出了縣城。
黃昏時分,兩輛軍用卡車停在太平鎮外一棵大樹下,車廂上罩著帆布篷,高連升焦急地看著,總算看見劉金聲帶著三個人騎馬過來。高連升道:“就等你們了。怎麽,隻有三個人?”劉金聲道:“那個姓洪的不在家。朱國梁在搜查縣城,我不敢再找。”“快上車。”高連升跳上車廂把一個酒精桶移了移,指揮著幾個人跳上車廂。又把大桶移到原來的位置,跳下車廂,向司機打了個招呼,兩輛卡車呼呼叫著,駛向那條通往平漢路的官道。
朱國梁在縣城搞得雞飛狗跳,也沒有抓住一個共黨分子,眼看上麵布置下來的任務完不成了,朱國梁就把怒氣發泄在幾個部下身上,指著他們的鼻子破口大罵:“一群飯桶,這四個人在桐柏又不是無名無姓,一個也沒抓住,叫我怎麽向上麵交差,今年的糧餉還有一半沒落實,你們都等著喝西北風去吧。”一個部下分辯道:“司令,實在是共黨太狡猾,把這些人提前都轉走了。我聽說,唐河新野那邊,也是一個人都沒抓到。”一個隨從進來,敬了個禮:“司令。”看看屋子裏其他的人,欲言又止。朱國梁不耐煩地揮揮手,“有什麽事快說。”隨從道:“已經打探清楚了,張世傑和郭小姐前一段去了新四軍根據地,打傷了兩個新四軍,搶了一把手槍,在回來的路上,又打死了五個鬼子。”朱國梁道:“就憑他一個人,打死五個鬼子,開玩笑,這個張世傑可真能吹。”隨從道:“這些話是郭小姐親口說的。還有,張家的酒精廠已經生產出酒精了,南陽保安司令部派了軍車讓張家運酒精,還發了特別通行證,張世傑親自押車,我們都不敢查。昨晚,他們已經運走了兩卡車。”朱國梁氣得直咬牙:“他媽的,酒精廠居然讓他搗鼓出酒精來了,這還了得,這以後太平鎮誰還能治得了他?”一個部下急匆匆走了進來,“司令,大喜,抓到了,抓到了!”朱國梁問:“抓到誰了?”部下道:“洪壽亭,名單上的那個洪壽亭。”朱國梁道:“不是說也跑了嗎?”部下道:“這小子和城隍廟街賣壽衣的小寡婦姘上了,我二大爺得急病昨晚上咽的氣,今早上我去買壽衣,正好碰上了……”朱國梁一拍巴掌:“好,你二大爺死得好,出殯的時候,替我給他上份厚禮。把這個姓洪的看好一點,等我回來再審他。”站起身朝外麵走去。貼身副官忙跟過去問:“司令,你現在去哪兒?”朱國梁道:“回太平鎮。不能讓張世傑太得意,我去給他下個魚餌。”
回到太平鎮,張世傑就沒了蹤影,郭冰雪好幾次都對自己說決不主動去找他,但在鎮子上轉了幾個圈之後,腳步不由自主就朝酒精廠這邊走來。軍用卡車停在酒精廠門口,高連升正在指揮工人們往上麵搬盛酒精的桶,“小心點,輕點放,好了,這輛車就裝這麽多,把這些搬到那輛車上去。郭小姐,你來了。”張世傑從廠裏走出來,和郭冰雪打招呼。郭冰雪指指車子:“這一車酒精,不知道得用多少車糧食。”“糧食可以活命,酒精能救命,戰爭年代,沒有一個標準的價值觀。”張世傑很有成就感地笑著。郭冰雪對張世傑臉上的笑容不以為然,“我以為你會拿錢把學校蓋起來,沒想到你辦了個酒精廠,看來,你是個標準的商人。”張世傑道:“你那麽想當老師,在南陽有的是機會。”郭冰雪道:“怎麽,你不願意我待在太平鎮?”張世傑道:“我是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那個豆腐店裏。”郭冰雪道:“隻許你賣酒精掙錢,就不許我賣豆腐掙錢?我偏要住在那裏,我這就雇人做豆腐,我偏要賣豆腐。”張世傑道:“我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關心你,聽不聽在你。”楊開泰帶著周銀杏等幾個隨從騎馬過來,老遠就打招呼,“世傑,張世傑——”張世傑高興地迎了上去,“大哥,你來了,快來參觀參觀酒精廠,我正準備過幾天送一桶酒精到太白頂去……”楊開泰翻身下馬,“郭小姐也在呀。世傑,紫雲的事……”張世傑打斷道:“紫雲沒事。”楊開泰道:“我聽說了,你前一段時間去找她,她到底……”張世傑道:“你聽誰說的?”郭冰雪一仰臉,“是我捎信告訴楊大哥的。他是紫雲的親哥,我是朱國柱從前的未婚妻。我認為我應該把紫雲和朱國柱的真實情況告訴楊大哥。”張世傑瞪了郭冰雪一眼,“紫雲有什麽情況,紫雲很好啊。”郭冰雪認真起來,“張世傑,你怎麽還是執迷不悟。既然你說楊紫雲很好,那你告訴楊大哥,楊紫雲現在在哪裏?她在幹什麽?”
嘀嘀兩聲喇叭,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停下。朱國梁下車走過來,“挺熱鬧,啥人都有。楊大當家的,膽子越來越壯了。”張世傑忙笑道:“國梁二哥,楊大哥是我叫來的。我的酒精廠第一次發貨,我叫他來慶賀慶賀。”朱國梁走過去摸摸車上那些酒精桶,“酒精廠,了不起,咱太平鎮,不,整個桐柏縣獨一份,好,好得很。”郭冰雪冷笑一聲,“奇怪!鬼子都打到家門口了,有的人隻會搞窩裏鬥。”“表妹,你怎麽知道委員長一聲令下,表哥我就不會來點英雄壯舉?世傑順手牽羊幹掉五個鬼子這種事,我也能幹。”朱國梁陰陽怪氣地說道。張世傑看了郭冰雪一眼。郭冰雪忙分辯道:“世傑,我可沒跟他說過。回來後,我見都沒見過他。”張世傑笑了一下,“說也沒關係,又不是假的。國梁二哥,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楊大哥……”朱國梁大笑起來,“世傑,你不用為楊寨主擔心。我們兩家的關係,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今天咱們先不說這件事。世傑,你有多久沒跟共產黨打交道了?”張世傑鎮靜地笑笑,“我不懂大哥的話。”朱國梁也笑了,“你看我這記性。你和冰雪剛去新四軍那邊,見多了。我聽說你們都被他們抓住了,你打傷了他們的人,還搶了一把槍,有這事嗎?”張世傑道:“司令就是司令,神了。什麽事都瞞不過你。有這事。我也吃了些苦頭。”朱國梁認真說:“世傑,想不想報仇?”張世傑又愣了一下,“我不明白……”朱國梁道:“是這樣。我們剛剛抓到一個共產黨,你要想出氣,現成的,是殺是打,隨你,走吧。”張世傑一愣:“這個玩笑開大了。我沒這個權力。”“好吧。”朱國梁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又扭頭說道:“開泰,想想招安的事吧。說起來,我們現在的關係也算很近了,你說是不是?世傑老弟,你說呢?哈哈——”上車關上車門。
吉普車按著喇叭開走了,張世傑的臉色變了又變。楊開泰上前一步,“世傑,朱國梁的話,你別放在心裏,鎮子上那些傳言,我都聽到了,紫雲就算是脫離了新四軍,她也不會和……”“大哥,朱家人口中的話,我都當是放屁。”張世傑如刀的眼風掃到郭冰雪臉上,“你應該去中央社當播音員!”“難道我就不能把我經曆的事情告訴我的姑姑?”郭冰雪委屈地叫道。張世傑無奈地笑笑:“當然能,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想說什麽,當然可以說什麽。楊大哥,銀杏,走,進去參觀參觀我們的廠房。”楊開泰看看郭冰雪。郭冰雪一跺腳,“張世傑,你真了不起!”轉身走了。楊開泰不由自主追了兩步,“郭小姐——”周銀杏忙叫道:“大哥,咱們進去看看吧,順便向二少爺要一點酒精,這可是必需品,二少爺,給不給這個麵子?”張世傑道:“你們需要多少,就拿多少。以後,我會讓他們定期往山上送。”楊開泰和周銀杏往廠子裏走,張世傑使個眼色,高連升忙湊過來。張世傑小聲說道:“你去看看郭冰雪,我怕她又發小姐脾氣,到處亂跑。”
朱國梁在酒精廠門口嚼了一通舌頭,當時覺得很解氣,回桐柏的路上,一想起卡車上那些酒精桶,心裏就覺得堵得慌。張家人居然也能用上軍用卡車了,這本來應該是朱家的專利啊。不行,必須得從別的事情上搞垮張世傑,要是能把酒精廠弄到手裏,那可是個聚寶盆。共產黨,上麵又開始明目張膽抓共產黨了,想起手中握著的牌,朱國梁回到縣城就進了審訊室。他吩咐手下把各種刑具擺好,升起一盆炭火。火燒得正旺的時候,一個穿長衫的中年人被帶了進來,他揚著頭,好像對審訊室的一切不屑一顧。朱國梁瞥了一眼微微抖動的長衫下擺,把一個烙鐵放到炭火裏,似笑非笑地說:“洪先生,我知道你的口緊,不想供出別人。沒辦法,我隻好對你動動刑。跟我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些刑具。你讀的古書多,這個竹夾子我就不多說了,幾千年前就有這種刑具,用來夾犯人的指頭。這是釘指頭的竹簽,古時候也用。這個刑具叫老虎凳,什麽時候發明的,我沒考證過。一會兒,他們把你這樣捆在板凳上,然後,用這磚往你的腳後跟下塞。塞個五六塊,你這小腿哢嚓就斷了。這個烙鐵怎麽用,我不說你也知道。把洪先生架起來。你要是把你知道的全招了,我馬上放你,還可以送你到南陽……”洪壽亭低下頭,“我招,我全招。”朱國梁吩咐道:“筆墨伺候。你要是願意,也可以帶上你心愛的小寡婦。我知道,你們在南陽有個很大很大的地下網……”洪壽亭道:“我隻是宛東南的交通員,隻知道五個人是共產黨,這個大網……”朱國梁兩眼放光,“快寫快寫,真想不到,你居然是條大魚。你認識張世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