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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世傑出門前給家裏說是去看造酒精的機器。可機器已經運回了,人卻不見了蹤影,李玉潔懷疑兒子去找楊紫雲了。李玉潔問下人和夥計,都說張世傑去買機器了。這種異口同聲的欺騙,李玉潔是不能容忍的。張德威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李玉潔決定查出事情真相。這一天,她把剛剛傷愈的高連升等十幾個夥計叫到了客廳。李玉潔用目光掃掃眾人說道:“我和老爺給你們一個說實話的機會。說說吧,二少爺到底去了哪裏。”眾人七嘴八舌一番,都說二少爺去西安買機器了。張德威真生氣了,口氣嚴厲地說:“我和太太還沒有死!淮源盛還輪不到我二兒子當家。不想在淮源盛幹了,說一聲。”李玉潔一掌拍在八仙桌上:“買機器的錢早匯出去了。一群沒心沒肺的東西。世傑出去一個半月了,你們沒一個人替他的安危擔心過。”眾人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高連升道:“幹媽,我們確實不知道二哥去了哪裏。看樣子,他是去找楊小姐了。”鍾梧桐拿個信封進來了,“老爺,太太,這是二少爺臨走前留給我的,說是建酒精廠的大賬……”李玉潔打開信封一看,“為什麽不早拿出來?”鍾梧桐囁嚅道:“二少爺交待過,他要是兩個月還沒回家,讓我把賬單交……”李玉潔把信遞給張德威:“不成器的東西!他果真去了新四軍那邊了。”張德威眉頭緊皺:“不好!世傑好像知道這次外出有危險。連升,你去過那裏,你馬上帶幾個人去那邊找找。已經一個半月了。”李玉潔的眼淚下來了:“別去找他!他死到外頭,倒也幹淨!別去找他,丟人。為一個女人,什麽都不管不顧了,我沒這個兒!你們誰都不許去!”張德威道:“好好好!你們都去忙吧。梧桐,扶太太回房歇著。連升,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高連升一看張世傑真的去了根據地,也有些後怕,忙布置去根據地找人的事。

張世傑和郭冰雪也在這一天回到了縣城。想起首長說姚思忠已經不在新四軍,張世傑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姐姐,然後再回太平鎮。張若虹看見弟弟,驚喜萬分,忙迎上來拉著他的手,“世傑,你可回來了!趙老板說你去了那邊,還說你早該回來了,這幾天,我都擔心死了。”張世傑頗感意外,“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趙先生走的是哪條路?真快。”郭冰雪這些天和張些傑在一起,曆了不少險,一見張若虹,就拉開話匣子,“若虹姐,我們繞了不少路,遇了很多險,耽擱了點時間,世傑一次殺死五個鬼子,還有一個是拚刺刀殺死的……”張世傑打斷郭冰雪,“姐,趙老板在哪裏?”張若虹道:“在,在,在樓上喝悶酒,這幾天,他天天都過來……冰雪,快給我講講這一路上的事兒……”

張世傑上樓了。

張若虹和郭冰雪一個櫃台裏一個櫃台外說話。郭冰雪心有餘悸地說:“這一路可以說是九死一生。新四軍把我們當特務,把我們抓起來關在一個小屋裏。我想著這回死定了。多虧了世傑,他打暈兩個新四軍,我們才逃了出來。因為怕新四軍追上來,我們倆像沒頭蒼蠅一樣瞎跑。這一跑,又遇上鬼子掃**。世傑殺了幾個鬼子,我們隻好往南跑。這一跑,想回來可就難了。”張若虹給郭冰雪沏了一杯茶,“聽得我頭皮發麻。這回世傑到了黃河,對紫雲該死心了。你們倆共患一次難,世傑對你的態度……”郭冰雪淒然一笑,呷口茶水,“他這個人,心事重,我摸不透。他越是對我不冷不熱,我越是喜歡他,真是怪了。若虹姐,你可別笑我。”張若虹笑道:“我哪會笑話你,你讓我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當年我和你姐夫,也是家裏越反對我越堅定,年輕人,對感情都是這樣。”郭冰雪道:“若虹姐,你現在也很年輕呀。”張若虹道:“已經過了三十了,老了。冰雪,你們在新四軍那裏,有沒有聽到你姐夫的消息?”郭冰雪道:“趙老板沒告訴你?好像說姐夫也失蹤了。若虹姐,你別擔心,說不定姐夫也去了國軍那裏。”張若虹的眉頭鎖了鎖,“趙老板總說你姐夫壞話。看來他真的不在新四軍了。不管他去了哪兒,橫豎都是這個命,慢慢熬吧。我給你們炒幾個菜吧。”說著,自己走向後廚。

樓上,兩個男人默坐著,誰都不想先開口。趙九思終於忍不住了,“又找鬼子撒氣了吧?我都回來半個月了。你們還比我早走三天!你的命可真大!我的話你不聽,首長的命令你也敢當耳旁風啊?”張世傑冷冷道:“我也怕死!碰上了,不出手,隻有死,那就出手吧。到處都是鬼子,我們隻好繞道走。有兩天,還到了第九戰區的地盤。所以,就回來晚了。給啥處分,我都認。首長,有啥緊急任務,說吧。”趙九思撲哧笑了出來,“還行!拿得起,放得下,沒把正業忘掉。”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張世傑,“這些同誌可能已經暴露了。照老規矩辦,找到他們,送他們走。南陽已有抓我們的人的大計劃,要抓緊辦。這次行動的暗號是:老虎下山了。”張世傑把名單點著了,“我可以走了嗎?”趙九思道:“還要搞一批藥。酒精廠要盡快投產。”張世傑道:“還有嗎?”趙九思道:“說說你和郭小姐的故事……”張世傑站起來道:“我要去辦正事了。你說的這事很無聊。你要看上了,盡管下手,我決不會因為她打你的黑槍。”丟下趙九思,“噔噔噔”下了樓。

張世傑出了酒樓,正好碰上高連升幾個人。高連升拍著胸口說:“謝天謝地。”張世傑沒好氣地說:“瞎跑什麽?酒精什麽時候能生產出來?”高連升道:“就這一兩天吧。你瘦了。”

回到太平鎮,張世傑直奔酒精廠,先把廠房巡視了一遍,吩咐劉金聲在房後挖個大坑,廠子流出來的髒水先排到坑裏,沉澱之後再往淮河裏排,免得影響下遊的人吃水。回到生產車間,高連升打開一個桶,劉金聲遞過來一個勺子。張世傑舀了一勺酒精,聞了聞,緩緩倒進桶裏,說道:“好,很好。”高連升把桶蓋蓋上,“二哥,主要是你選的機器好,我們都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把酒精造出來了。”張世傑道:“這段時間,辛苦你們兩個了。日本鬼子在打長沙,下一步還會有大的動作,酒精的銷路一定不愁,你們一定要保證原料供應。”劉金聲說道:“我們在南陽、唐河、新野都設了糧食收購點,原料沒問題。”張世傑道:“很好。動動腦筋,看看有什麽辦法能把酒精送到根據地。大城市的酒精廠都叫鬼子控製了,根據地缺醫少藥很困難。我明天到南陽去,你們兩個到各個縣城把收購點再落實一下。”三個人走出廠房,張世傑看看周圍沒有別的人,壓低聲音道:“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需要你們完成。”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張世傑才回到家裏。李玉潔的臉雖然拉得老長,不過桌上的飯菜卻異常豐盛。張世傑這次沒說那些甜言蜜語,而是直接在父母麵前跪下了。張德威親自起身把兒子扶起來,“回來就好,酒精廠已經產出酒精了,什麽也沒耽誤,快起來吃飯吧,這些日子,肯定沒吃到什麽正經飯菜。”李玉潔眼圈紅紅的沒說話,夾了一隻雞腿放在張世傑麵前的醋水碟裏。吃過晚飯,張世傑回到自己的臥室,打開一個小箱子,從中取出厚厚一疊信和幾張楊紫雲在北京讀書時的照片,待要攤開來看,又怕觸景生情,正惆悵間,門被推開了,鍾梧桐扶著李玉潔進來。張世傑慌著要放信,差點把燈撞倒。李玉潔道:“梧桐,你在外麵等著。她無情,咱不能無義。留著吧。我都知道了。別怪紫雲。”拿起一張楊紫雲的照片,遠遠舉在燈下。張世傑道:“我不怪她。我隻是……”李玉潔把照片扣在桌上,愛憐地拍拍兒子的頭,“怪隻怪生在這亂世上。鬼子說來就來,人不來,飛機說來就來,活著都難。紫雲走這一步,肯定有她的難處。”張世傑道:“媽,你早點睡吧,我沒事。”李玉潔道:“媽知道你沒事。壞事,有時也是好事。我和你爹商量過,想給你說門親。你結了婚、生了子以後,愛幹啥就幹啥。”張世傑為難地說:“這……”李玉潔道:“你自己選,也行。隻是要快。你都二十五了,該結婚了。”張世傑道:“媽,酒精廠的攤子剛剛鋪開,我暫時不想考慮這個問題。對了,媽,我明天為酒精廠的事情去南陽,能不能從庫裏拿幾樣東西去送禮?賣酒精的事,需要打通不少關節。”李玉潔道:“隻要是為了正事,你送什麽都行。跑了一個多月,瘦了一圈,在家休息一陣再說吧。”張世傑道:“我身體結實著呢。再說,我喜歡忙。”

第二天,張世傑帶著酒精樣品直接去了內鄉。別廷芳一看自己的廠子生產的酒精,大包大攬解決了張世傑提出的一攬子問題,還專門給淮源盛自衛隊配了兩輛卡車,讓張世傑運送原料和酒精。張世傑和高連升拿著別廷芳發給的特別通行證,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南陽已經暴露的六個地下黨組織負責人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