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太白頂雖不是桐柏山的主峰,卻扼守著桐柏山向南的咽喉要道。這是豫鄂之間最近的通道,也是最有名的走私之路。楊開泰回到桐柏山之後,很快收服了太白頂附近幾股流匪,以一座廢棄的古廟為基礎,建立了一座牢固的山寨。郭冰雪受楊開泰之邀來到太白頂散心,倒也過得逍遙自在。楊開泰除了處理山中事務,陪她登遍了周圍的山峰。桐柏山兼有南北山脈的特點,既有奇石異峰,又有品種豐富的植被,景色異常秀麗,讓喜歡遊山玩水的郭冰雪大飽眼福。山寨中有一個女兵小隊,也有一部分人帶著家屬,因此生活上並沒有不方便的地方。不去遊玩的時候,郭冰雪就看楊開泰操練隊伍,或者纏著楊開泰教她槍法,和他一起去打獵。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喝著甘甜的山泉,吃著野菜山菇,各種野味,郭冰雪的臉色很快紅潤起來,失去父母的傷痛也慢慢減弱了。
這一天,郭冰雪興致很高,想讓楊開泰陪她去十裏開外的鴛鴦池看看。她走到議事大廳外,卻被周銀杏擋住了去路。周銀杏黑著臉說,“大哥在處理事務,不如我陪你走走吧。”說完,電不管郭冰雪同意不同意,轉身就朝南山坡走去。走到一棵白果樹下,周銀杏突然停下腳步,問道:“你準備住到什麽時候?”郭冰雪誠心引逗她,“寨主沒嫌我煩,你倒嫌起來了。我住下不走了。”周銀杏板起臉來,“姓郭的,你到底要幹什麽?”郭冰雪語調輕柔起來,“銀杏,你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太暴躁,說翻臉就翻臉。實話告訴你吧,我隻把楊開泰當朋友,當親人,從來沒想到當愛人,我不和你爭。”周銀杏正色道:“胡說八道,什麽爭不爭的,你也不害臊。”郭冰雪怪怪地笑笑:“銀杏,我大你幾歲,也飽嚐了暗戀的滋味,怎會看不透你的心思?我在等一個人來接我。”周銀杏問:“等誰?”郭冰雪道:“張世傑。”周銀杏:“你看上了張二少爺?他愛的是紫雲姐。”郭冰雪道:“我在等著他改變。你的紫雲姐恐怕回不來了。”周銀杏道:“他不會變的,張二少爺也是個一根筋,他才不會來接你呢。”郭冰雪道:“那我就永遠等下去。”“不行,我不喜歡看見你和我大哥在一起。”周銀杏又板起了臉。郭冰雪輕歎一聲,“銀杏,我騙你呢,我哪會在這兒傻等。我隻是想把失去父母的傷痛減輕一點,再想到一個爭取張世傑的辦法,就會離開。”周銀杏按著自己的思路說:“我從小失去父母,不也過來了,郭小姐,父母終究是要離開我們的,何況你已經為他們報了仇。”郭冰雪認真看著周銀杏道:“沒想到你還挺會開解人,看來你是巴不得我早點離開。那你就再做一件事,下山去找張世傑,讓他上山來接我,給我創造個機會。”周銀杏道:“你——好吧,我給你找張世傑,不過,就算他肯來接你下山,也不會喜歡你。”一個傳令兵跑過來喊:“郭小姐,有人來接你,寨主讓你去演兵場。”
來接郭冰雪的人是朱國棟,這讓郭冰雪十分失望。朱國棟得知別廷芳退了二弟送去的一千塊大洋,還以為是送少了。再一打聽,才知道張世傑準備成立自衛隊,驚得出了一身冷汗。隨棗一仗下來,手下的兵隻剩不足一個營,朱國棟對亂世生存之難又多了幾分恐懼。楊開泰坐大了,張世傑也坐大了,這可不是小事。聽到三弟朱國柱和楊紫雲已經到了第九戰區的傳聞後,朱國棟決定向楊開泰拋出橄欖枝。上山的由頭自然好找:接失去父母的表妹兼沒過門的弟媳婦回家。
楊開泰看見郭冰雪跑過來,說道:“郭小姐,朱團長來接你回太平鎮。你收拾收拾,跟他回去吧。”朱國棟道:“表妹,有件事實在不好再瞞著你。我一個同學在第九戰區,他說他去年秋天在九江見過國柱和紫雲。他一口咬定說他們倆已經結婚了……開泰是紫雲的親哥……反正這事是亂了套了。這事兒恐怕得好好商量商量。要是傳言屬實,那就太對不住你了。”郭冰雪冷笑一聲:“商量個屁!退婚唄。難道你們想讓我當國柱的姨太太?你們家能幹出這種缺德事。楊大哥,謝謝你的款待。要走了,我給你一個忠告:好馬不吃回頭草,千萬別走招安的路。”朱國棟訕笑著:“表妹,我們實在禮數不周,早該把你接走的……”郭冰雪打斷道:“我自己有腿,用不著你來接。”轉身跑走了。
朱國棟也不生氣,帶著自己的衛隊下了山。朱國棟剛進家門,一輛軍用卡車從朱家大門外駛過,停到淮源盛總號門外。卡車上下來幾個兵,把車廂後的擋板打開。一個肥胖軍官從司機房跳下來。劉金聲忙迎上去,笑道:“溫副官,弟兄們,快請。早上一起來,聽見樹上喜鵲直叫,我正納悶會是啥喜事,原來今天有貴客光臨。”肥胖軍官齜出一口黃牙,“假話!不過我愛聽。咱先把正事辦了。把槍和子彈抬下來。別司令交待過,給太平鎮送槍,要大張旗鼓,用不著藏著掖著。把箱子都打開。”劉金聲忙道:“別別別!來人卸貨——沏壺新茶,備二十個煙泡——備五把煙槍——”溫副官捅了劉金聲一下,“小聲點!”劉金聲誇張地搧搧自己的臉:“我該死!給您備了一斤多呢!”溫副官眼裏頓時放出奇異的光亮:“還是你們疼我呀。二少爺呢?”劉金聲道:“馬上就到。”
幾個人把箱子打開,一箱箱都是新嶄嶄的三八大蓋,黑烏烏反著光,一下子把看熱鬧的人都吸引過來。溫副官對這種效果很滿意,高聲叫道:“匾呢?匾呢?”正在車上往下搬箱子的一個夥計問道:“是不是這個?”把包在紅綢子裏麵的匾舉起來。溫副官道:“就是它,快拿下來。”話音未落,張世傑跑了過來,堆出一臉笑迎上去,“溫大哥,想死我了。這麽快?”溫副官得意地說道:“你把老爺哄高興了,你要星星,我也得摘下來送給你。一百二十支長槍,外加兩挺機槍,我全給你弄的新家夥。”張世傑抱拳作揖連聲說:“謝謝大哥,謝謝大哥,謝謝大哥!”溫副官道:“一家人別說兩家話。張隊長,你開個封,掛上吧。”張世傑一把扯掉紅綢子,寫著“豫南六區淮源自衛隊”九個大家的大匾露了出來。張世傑遲疑了一下:“這匾少了三個字……”溫副官道:“隻寫個太平鎮,小派了。太平鎮才多大?寫個淮源,這桐柏山,你的人馬哪裏都能去。別司令喜歡幹大事。”張世傑道:“別司令真是高瞻遠矚。掛上。”劉金聲拿起錘子釘子,把匾釘在淮源盛總號大門右邊的木柱子上。張世傑左右端詳一下,“好,整串鞭炮放放。”溫副官嚷嚷道:“費那事!”操起一挺機槍,朝天上打了一梭子。
槍聲驚得郭冰雪的白馬前蹄上揚,差點把郭冰雪掀下來。槍聲傳到朱家大院,驚住了朱家父子三人。管家慌張著跑進來,“老爺,槍,張家弄來好多條槍。還有一塊匾,寫著什麽淮源自衛隊,已經掛起來了。”朱照鄰恨恨道:“知道了,我不聾。出去給我好好盯著。”話音剛落,又傳來一陣密集的槍響。朱國梁罵道:“太張狂了!我不信治不住他。”朱國棟告訴衛兵,“把槍收起來,去車上等我。國梁,我們團移防老河口,以後我回來不容易了。張世傑已經是個人物,你要習慣把他當個人物看。張家在南陽的根基,本來就比咱們家牢固,家底也比我們厚實,所以,我們還需要臥薪嚐膽、韜光養晦。”停了一下,歎口氣,“誰也無法賺盡天下錢財。所以,對張家,眼下需要合。南陽如今是地方實力派的天下,這一點,你一定要看清楚。不要眼睛隻盯著錢,隻看著桐柏這個小地方。張家拉別廷芳作靠山,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我打聽清楚了,張家辦的酒精廠,今後得利,一半歸別廷芳。”朱國梁吃驚地張大嘴巴,“啊——一半?”朱國棟道:“別廷芳是什麽人?亂世梟雄!他要到重慶,蔣委員長恐怕都會出麵請他吃飯。讓你去拜拜他,你隻拿一千大洋,連塞他的牙縫都不夠。張世傑是什麽手筆?見麵禮就是五千大洋買來的一方古硯!我雖是黃埔嫡係,但官階太低,目前根本無力影響南陽局勢。中日之戰還在拉鋸,一年半載停不下來。我這個小小的國軍團長,隨時都可能為國戰死。所以,一切還需從長計議。”朱國梁不甘心地說“照你這麽說,隻能打白旗了?你甘心嗎?”朱國棟道:“眼下,你要做兩件事:一,在太平鎮設個保安團辦事處,派兩個排駐這裏,以防萬一;二,把國柱和楊紫雲從新四軍私奔當了國軍的消息傳出去。前一件事是自保,後一件事是借刀殺人。要把張世傑激怒,激他去冒險。就這麽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