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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退兵了,張德威提議吃個團圓飯,壓壓驚,慶賀一下。左等右等不見張世傑回太平鎮,李玉潔不讓再等了。這天中午,一家人圍坐在已經擺了八個冷盤的八仙桌前。張世範端起酒杯,“爹,小日本總算沒打過來,壓驚家宴,開吃前,您不說幾句?”張德威笑嗬嗬舉著酒杯,“小半年沒在一起吃過飯了,今天就缺一個世傑……”張若蘭加了一句,“還有我姐……”李玉潔瞪了小女兒一眼,張若蘭吐吐舌頭。張德威息事寧人道:“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說起來,日本人不鬧,咱們還坐不到一起吃這頓飯……”張世俊皺起張家特有的黑眉毛,“爹,難道我們要感謝日本人?”張德威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日本鬼子長不了。中國人隻要穩住,該養蠶就養蠶,該織綢的織綢,別亂,小日本必敗。都喝一杯,小萬聖也喝一杯。”“爹,他才五歲……”慧蘭連忙阻止。李玉潔端起自己的酒盅,“世傑三歲就學喝酒了。讓他喝一口。來,奶奶喂你喝。”小萬聖呷了一口酒,咧著嘴直叫,“辣,辣死了,好難喝。”張德威笑微微看著孫子擠眉弄眼的樣子,“上癮了,你就成個男子漢了。吃吧,都吃吧。別等我,我能吃幾筷子?”
張世俊和張若蘭得到指令,揮舞筷子,大嚼起來。感覺到肚子裏已經有了貨,張若蘭放慢速度,“不讀書該有多好!”張世俊忙接口道:“天天都有好吃的。”張德威喝了張世範敬的酒,教訓兩個小的,“不讀書不行。你們倆必須上大學。咱家又不是供不起。”李玉潔強調一句,“也上燕京大學。”張若蘭一邊大嚼一邊說:“北平淪陷了,如今沒有燕京大學了,好幾所大學在昆明辦了一所西南聯大。媽,你舍得讓我們去昆明讀書?”李玉潔道:“這要太平,你們去美利堅讀書我都支持。昆明?算了吧,那兒又沒有北京大學。朱家見真考哪個大學?”張世俊隨口說道:“我到哪兒,她到哪兒。”李玉潔興奮起來,“不是吹牛吧。”“三哥沒吹牛。他和見真這個了。”張若蘭伸出兩個大拇指在李玉潔麵前碰碰。張德威嚴肅起來:“小小年紀,還是中學生,鬧什麽戀愛!”李玉潔隻覺得心情特別舒暢,“老爺,我嫁過來,我多大,你多大?我比他們倆今年……還小半歲。那你們就考河南大學吧。”正說著,聽見朱見真在外麵喊張世俊,李玉潔忙讓鍾梧桐把朱見真叫進來,並在自己身邊設個座,添上一副碗筷。朱見真一向喜歡在張家走動,這會兒剛從老河口回來,就講起了張世傑、楊開泰和朱國棟一起打鬼子的事兒。雖說張家早就知道張世傑安然無恙,但從朱見真口中聽到戰事的慘烈,還是跟著驚歎了幾次,把小日本大罵了一通。
朱家這會兒可沒心思吃酒慶祝,那三大卡車的東西又拉了回來,費了一整天的功夫,才各複原位。直到天黑,朱照鄰朱國梁父子才和兩個心腹夥計把銀庫安排好。父子二人回到小客廳,朱國梁忙給父親倒茶點煙。朱照鄰放下茶杯,長歎一聲:“這一折騰,家底全暴露了。不知會有多少人會惦記咱家的後院。”朱國梁在一把太師椅上攤開手腳,吐了一口煙,“他們敢。”朱照鄰鼻子哼一聲:“你以為你這是國庫啊?就是你沉不住氣。鬼子來了嗎?聽點風聲,又是搬家,又是挪古玩。看看人家張家,多穩,一口箱子都沒動。真讓人笑話。你還是趕緊想點辦法吧。要麽,幹脆把總號搬到南陽,要麽,再給我調一個排來守著。”朱國梁滿不在乎地說:“爹,你多慮了。一般的毛賊……”朱照鄰大叫一聲:“二般的毛賊呢?咱家存這麽多現銀,太白頂的楊開泰能不知道?從長遠看,張家也得防啊。”朱國梁道:“楊開泰和張世傑這次一起和我哥打鬼子,說不定想招安呢。爹,你放心吧,我哥如今是抗日英雄,說不定馬上就要升官,他當了國軍的副師長、師長,誰還敢動我家的東西。”朱照鄰道:“你懂個屁,國棟那個師打得就剩下他的小半個團,他想升官也得有人。否則到哪個軍當個副師長,還不如當個團長。你呀,趕快想辦法多征點人給國棟送去。”朱國梁坐起身,把煙掐滅,“太平鎮的年輕人都圍在張世傑周圍,采取抓丁的方法,肯定引起公憤。我和我哥不是沒動過他的腦筋,可張世傑就是不吐口。我哥說過一段時間要回來休養,到時候我們軟硬兼施也要把張世傑和他那夥人弄到我哥部隊去,要是他以不想離開太平鎮為借口,我也得想辦法把他變成我的手下。我哥說了,國家有法令,護院的人槍超過十人條,就是非法武裝。”朱照鄰道:“他能當你的手下?”朱國梁道:“恐怕由不得他。我哥這些天正在上麵活動,想成立個保安二團,團部就設在鎮子上。到時候,給他留個副司令。他要不幹,更好。他不幹,他手裏掌握的槍隻要超過十條,就能收拾他。你放心吧,爹,我們不會讓張世傑坐大的。”朱照鄰想了想,“法子倒是個法子。不過,可不要小瞧了這個世傑。張家上麵也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