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無橫陣

穀縝欲逼真氣迎敵,不料真氣自行其事,東西亂竄,眼看刀光逼近,隻好閉目受死。不料刀風及體,縱橫亂走的真氣忽地收縮,生出一股勁氣,搶在刀鋒之前,閃電向外吐出。一時間,穀縝衣袍鼓**,足不抬,手不動,淩虛馭風,飄然後退。

這一退全因真氣操縱,不是穀縝的本意。裴玉關料想不到,一刀落空。可是穀縝避開刀鋒,避不開刀上之氣。裴玉關的“炎陽刀”本是內家刀法,丈許之外發刀,刀風所至,能使羊皮無火自燃。穀縝的胸腹為刀氣劈中,隻覺一股灼熱勁氣直透內腑。他喉頭一甜,口中湧起一絲血腥。可是天下任何內力,無一能脫“周流八勁”的樊籬,裴玉關的刀勁與周流火勁相似,一入穀縝體內,不過助長了火勁的聲勢,火勁變強,水勁變弱,穀縝損強補弱,水火相濟,隻一下,就把那股刀勁化去了。

裴玉關一刀無功,心中大凜,直覺此人藝高膽大,刀鋒及身,方才退走,如此做派,又分明是藐視自己,想到這裏,“呔”的一聲,又是一刀劈出。這一刀比起前招尤為迅猛,穀縝飄退不及,刀鋒正中肩頭,這口“朝陽刀”本是寶刀,“周流山勁”也難抵擋,刀切入體,尚未深入,穀縝肩頭的肌肉忽地收縮,裴玉關手底一滑,刀鋒偏轉,從穀縝的肩頭滑了過去。

這一下出自“周流澤勁”,澤勁加身,修煉者滑如泥鰍,能夠卸開各種內勁兵刃。裴玉關不知原由,心生駭異,不敢銳意強攻,刀法內斂,攻中帶守,卷起一片刀光,徐徐向前滾去。

穀縝為“周流八勁”裹挾,進退趨止,不由自主,忽而袖袍鼓**,忽而長發直豎,忽而身如大鳥,縱橫飛舞。裴玉關刀勢雖強,每每差之毫厘,無法劈中對手。

兩人翻翻滾滾,不覺鬥入山火深處,火焰遮天,濃煙滾滾。穀縝一舉一動全憑真氣指引,故而刀來則退,火來則避,旋風繞身,將火焰濃煙呼呼**開,反向裴玉關卷去。裴玉關淚水齊流,雙眼無法睜開,全憑直覺出刀應敵。

鬥到這個時候,穀縝恍惚有些明白。“周流八勁”分散了是八種內勁,一旦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個自作主張的活物。隻因馴服未久,野氣未泯,所以行事乖張,敵我不分。盡管如此,這活物全因穀縝而生,如果宿主一死,八勁也會消亡,故而每到生死關頭,八勁為求自保,還是會一致對外。

穀縝悟出這個道理,心知自己的處境越是危險,越能激發八勁的潛力。於是把心一橫,故意衝向刀光,一時間風勁鼓動,火勁縱橫,山澤護體,電勁遊離。裴玉關身周煙更濃、火更盛,電勁時來,樹根拱起。他汗透重衣,須發焦枯,加之風勁鼓動火焰,眼前紅光一片,稍不留神,絆了一跤,跟著身子一熱,衣褲燃燒起來。他心知戀戰下去,非得死在這裏,當即縱身奔出火海。

穀縝的身子一晃,忽如隕石穿空,狠狠撞上了一棵大樹。那棵樹燒得焦枯,這一撞,“周流山勁”湧出,“哢嚓”,樹木攔腰折斷。

裴玉關覺出風聲,反手一刀挑開大樹,樹冠向上一拋,忽又重重落下,正中他的後背。裴玉關跌出兩丈開外,落地時一個懶驢打滾,勉強脫出火場。

連仲則遠遠望見,慌忙趕上,但見裴玉關渾身焦黑,幾乎不成人樣,剛剛站穩,就吐出了一大口黑血,啞聲說道:“快逃。”說著兩眼上翻,昏死過去。

連仲則嚇得麵如土色,不敢再瞧穀縝,扶著裴玉關鑽入山林,一陣風逃得遠了。

穀縝鑽出火海,身上的刀傷火傷一陣陣牽扯劇痛,經過這一番苦鬥,他體內的八勁變細變弱,疲不能興,暫時不能胡鬧作怪。

丁淮楚早已死透,張季倫燒了個半死,看見穀縝,手腳並用地想要爬走,忽聽穀縝喝道:“往哪兒走?”張季倫魂飛魄散,顫聲叫道:“穀爺饒命,小人鬼迷心竅,聽了丁淮楚的鬼話。說來說去,都是姓丁的不好,他一張巧嘴太能哄人,小的一時糊塗,姓丁的……”

穀縝聽得好笑,說道:“你拿準了丁淮楚死無對證,不能跟你理論吧?”張季倫支吾道:“本來就是姓丁的……”

穀縝見他神情,心頭暗歎,輕輕一揮手,說道:“滾吧,告訴那些想殺穀某的,穀某人頭在此,有能耐的隻管來取。”

張季倫喜出望外,連道:“不敢。”磕了三個響頭,蹣跚去了。

穀縝避開火勢,趟過一道溪水,來到一座小穀。時值晚夏,穀中風吹衰葉,如響天籟,一條清溪汩汩流淌,將火頭隔在對岸。

穀縝飽飲了一頓溪水,靠著山石坐下,但覺筋骨酸軟,金瘡疼痛,唯一的心願就是一頭栽倒,三天三夜也不醒來,

正想著,八勁蠢蠢欲動,心知一旦睡熟,真氣失馭,八勁造反,必死無疑。想到這兒,穀縝抖擻精神,極力驅趕睡意。

睡眠本為天性,睡意一來,勝過世間任何刑罰,穀縝幾度神誌迷糊,又幾度掙紮清醒。這一次,不是與八勁較量,而是與自身為敵,艱辛之處無法以言語形容。

日頹月升,鬥轉星移,東方金烏躍起,一日一夜終於過去。突然間,穀縝的腦海裏電光一閃,生出若幹明悟,跟著身子發輕,儼然神魂出竅。肉體生出奇異感覺,仿佛旭日照射之下,血肉化盡,漸轉透明,隻餘一團輕煙,在空氣中縹緲不定。

突然間,一股暖流由丹田生發,又從每一根汗毛裏噴薄而出,渾身上下麻酥酥,酸溜溜,奇癢奇脹。隨即浩如洪流,又在胸臆間一轉,猛地衝上口鼻。

穀縝不由得縱聲長嘯,嘯聲衝決而上,萬林皆振。嘯了小半個時辰,胸中的真氣宣泄殆盡。穀縝一躍而起,隻覺渾身輕快,八勁隨他一呼一吸,強弱互補,自在有靈,再也無須刻意引導,就如呼吸吐納、血氣升降一樣自然。

穀縝喜不自勝,嚐試逼出八勁,可是勁到四肢,忽又縮了回去。他想來想去,不得其解,好在“六虛毒”消除,暫時沒了性命之憂。

此時對岸山火已滅,餘煙繚繞山穀。穀縝俯身看去,溪水清瑩若空,照出一個人影,披頭散發,須眉焦枯,滿麵墨黑如炭,看上去十分滑稽。

穀縝啞然失笑,捧水洗盡塵垢。說也奇怪,短短一夜工夫,他身上的創傷均已愈合,穀縝心想:“地部主生,‘周流土勁’生長萬物,或許土勁生發,治好了我的傷勢。”想到這兒,扯一根青藤挽起長發,向著穀外大步走去。

走了一程,忽聽有人高叫:“穀爺!”掉頭一看,數十人如飛趕來,為首的正是趙守真。穀縝心一沉,揚聲叫道:“趙守真,你也來取我的人頭嗎?”

他雙手按腰,站在山坡之上,盡管衣不蔽體,卻有一股逼人氣勢。趙守真奔到近前,撲地跪倒,說道:“穀爺,你說什麽話?你為江南百姓不顧性命,寧可與老主人為敵,這等胸襟氣量,趙某打心底裏佩服,隻恨武藝低微,不能相助,又怎敢動謀害你的心思?”

眾商人也紛紛跪倒,穀縝注視趙守真,見他不似作偽,便問:“此話當真?”

“絕無虛假!”趙守真苦笑一下,“得知穀爺和陸爺消息,我們始終在靈翠峽等候,後來藍遠北碰到張季倫,見他受了火傷,渾身潰爛,逼問緣由,才知道他們暗害穀爺不成,反而吃了大虧。藍兄回來稟報,我們立馬一路找來,天幸穀爺無恙,叫人鬆了一口氣。”

穀縝神色稍緩,忽見三名商人手中提著人頭,便問:“那是什麽人?”三人捧上一瞧,依次是張季倫、洪遠昭、劉克用。趙守真恨聲道:“三個賊子背信棄義,被我們碰上,自然不能放過。”

穀縝暗暗歎氣,說道:“這次對手太強,諸位與我為伍,勝了還罷,倘若輸了,不免家破人亡,你們就不怕嗎?”眾人慨然應道:“不怕。”

穀縝心頭滾熱,粗粗一數,來人不足三十,又問:“其他人呢?”趙守真歎道:“他們怕受牽連,全都走了。”穀縝點頭道:“這也是人之常情!”頓了頓,又問,“有陸漸的消息嗎?”趙守真道:“蘇先生尋找去了。”

穀縝心想:“陸漸落到萬歸藏手裏,處境堪危,凶險莫測,也不知道我兄弟二人是否還有重逢之日?”他心生黯然,又問:“可有戚將軍的消息?”

“有。”趙守真麵露愁容,“戚將軍攻破九江糧倉,將糧食上船,順長江東下,可惜晚了一步,昨日被敵人水陸並至,截在了安慶下遊!”

穀縝微一沉吟,朗聲說道:“人生在世,不免一死,死則死矣,卻有輕重之分。而今東南半壁哀鴻遍野,千萬饑民嗷嗷待哺,解此大難,非得拚死一戰。戚將軍獨擋強寇,形勢危急,諸位同仁,可願與我共赴此難?”

眾商人聽了這話,悲壯之氣填塞胸膛,紛紛叫道:“願聽穀爺支使。”

“好。”穀縝大步流星,奔走在前,領著一幹同仁,趕到靈翠峽附近,眾人所帶的忠誠健仆、貼身護衛漸次加入,人數增至百人。這一行人手眼通天,沿途忙裏偷閑,做了幾筆生意,買來馬匹糧草、精甲弓箭,更從鄉團手裏購了三尊土炮,用馬車托拽隨軍,沿途又不斷招納故舊鄉勇,趕到長江邊上,人數已增至三百。

穀縝眼看眾人甲胄駁雜,心想大戰起來,勢必難分敵我,便命藍遠北買來數十匹白布,撕裂成條,裹頭係頸,一來分別敵我,二來以示慷慨悲壯。又將人馬分為二十旗,每旗十五人,挑出有統率之能的商人二十人,一人統領一旗,十旗為一哨,由趙守真、藍遠北各領一哨,趙、藍二人則聽命於穀縝。

任命完畢,大隊人馬沿江東下,次日淩晨抵達戰場,遙遙便聽炮火齊鳴,廝殺震天。穀縝心頭一喜:“既有喊殺聲,便是勝負未分。”眼看長途跋涉,眾人疲憊,即命就地休整,又派斥候探明虛實。

不多久,斥候回來稟報。原來,對方中了穀縝的聲東擊西之計,九江糧倉守衛薄弱,戚繼光趕到九江,一舉殄滅了守倉的賊寇。穀縝的糧船緊隨其後,載糧上船,順江東下。賊軍沿途攔截,戚繼光轉鬥而前,所向無敵。可是匪寇勢力龐大,水陸並發,陸續趕來。戚繼光還沒抵達安慶,仇石帶領四省盜賊從江西趕來,“倉先生”率大批倭寇從福建馳援,艾伊絲的“魔龍號”順江東下,西洋火炮威力驚人,一艦橫江,千帆不過。

戚繼光三麵受敵,當機立斷,依山紮營,以糧船結成水寨,架設鐵炮,封鎖江麵。陸上深溝高壘,與倭寇盜賊相拒。鴛鴦陣犀利無比,一連兩陣,殺得賊軍潰不成軍。仇石惱羞成怒,抓來附近百姓,煉成水鬼,結成“水魂之陣”突入戚軍。

義烏兵從未見過如此邪術,起初驚慌,傷亡甚眾,所幸訓練嚴整,稍一退卻,又穩住陣腳。戚繼光看出“水魂之陣”的破綻,下令十個小鴛鴦陣抱成一團,將狼筅舞得風雨不透,狼筅之後又以百麵盾牌聯結成牆,如此一來,水鬼水箭受阻,威力減少了一半。戚繼光又派弓駑手與鳥銃埋伏其後,連環射擊,射得水鬼東倒西歪、精氣渙散,這時鴛鴦陣趁勢而上,用狼銑一舉掃滅。

仇石又驚又怒,突入戚軍,連殺將士。戚繼光見他驍勇,下令王如龍帥三支鴛鴦陣,結成三才陣勢抵擋。王如龍得了陸漸指點,“巨靈玄功”精進神速,狼筅舞開,水絕霧散,仇石使盡手段,也無法再進一步。

賊寇水陸齊用,無所不為,戚繼光料敵先機,應變無窮。大戰一日一夜,戚家軍水陸二寨巍然不動,賊寇死傷慘重,並沒占到便宜。

穀縝聽完消息,奇怪道:“倉先生也來了?”斥候說道:“是啊,來了不少倭寇!”

穀縝心知“倉先生”是寧不空的手下,看樣子,萬歸藏不但收服了仇石,也將寧不空納入麾下。如今水火二部聯手,加上西財神艾伊絲,戰局十分不利。不過千幸萬幸,好在萬歸藏沒來,要不然,局麵更加不可收拾。

按說事關重大,萬歸藏理應親臨指揮,可是遲遲不到,一定生出了什麽變故。想到這兒,穀縝念及陸漸,抬頭向東望去,隻見孤星一點,淒涼暗淡無聲。他眼眶一熱,長吸了一口氣,收拾心情,號令人馬銜枚,悄然向前挺進。

曙色微露,東方發白,穀縝登上一處高坡,乘高俯視。江水沉沉一線,嵌在群山之間,岸邊的艦船吃水甚深,圍成了一個水寨。水寨下遊藏了一個龐然黑影,不時迸出火光。水寨中也是炮聲隆隆,不時用佛郎機反擊,不讓黑影逼得太近。

穀縝認出那黑影正是“魔龍號”,沉思一下,命令眾人下馬,折來樹枝,栓在馬尾後麵,而後伏在草中,不許亂動。眾人盼早盼晚,隻盼廝殺一場,聽了這話,無不失望。

穀縝這邊按兵不動,那邊卻到了緊要關頭。戚家軍顛撲不破,群賊仗著人多,使用“疲兵法”,分做三營,仇石在左,倉先生在右,艾伊絲自為中軍,三營輪流攻打,不讓戚軍有暇休整。

戚繼光猜到對方的計謀,無奈敵眾我寡,苦戰連日,兵力已經用到了極限。他尋思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待到黎明時分,趁著夜濃星稀,飽饗士卒,全軍空寨而出,直衝倭寇所在的右營。隻一陣,就將右營擊潰,兵鋒陡轉,再衝左營,仇石拚死抵擋,“魔龍號”也聞風而上,炮擊水寨糧船,迫使戚繼光分兵鎮守。

兩軍生死大戰,險象環生,穀縝一行遠遠望見,無不變色心驚、呼吸艱難。

三千戚家軍結成了一個鴛鴦巨陣,五行相生,四麵拒敵,士卒一色精鐵鎧衣,在曙色中寒光迸射,有如一個鋼鐵巨碾,在敵陣中滾來**去。陣中的狼筅尤為醒目,按陸漸所傳的六式橫縱挑擊,鬥到激烈處,碧濤千疊,翠障萬重,在蒙蒙曙色中跳**起伏、壯觀無比。

賊軍衣甲駁雜,武器林林總總,人數既多,武藝也自不弱,可是部伍散亂,各自為戰,一旦陷入鴛鴦陣中,往往有進無出。

忽而戰鼓雷動,號角衝天,劃破東方曙色。戚軍陣後抖出一麵赤紅大旗,居中繡了一個鬥大的“戚”字。戚繼光立馬旗下,長劍東指,軍陣應勢向東。那兒正是賊軍薄弱之地,一衝之下登時潰亂。戚繼光長劍南指,旌旗向前,大軍陣勢回旋,兩支鴛鴦陣繞到南方賊軍身後,與陣前的戚軍勢成三才、前後夾擊。賊軍背腹受敵,陣勢大亂,呼爹叫娘,競相逃命,有人慌不擇路,跳入水裏,被戚軍一陣亂箭射死,血水湧起,染紅了大片江水。

突然一聲怪嘯,壓住滿場廝殺。仇石如一道黑電從南麵山坡衝下,身旁百餘人舉止怪異,左腳先邁,右腳再拖,步法雖然古怪,卻是動如飄風,迅快絕倫。

戚繼光左劍下垂,右手擎起一麵杏黃令旗,隻聽號角長鳴,戚軍陣勢生變,數百名軍士回身向後,二十餘人抖開狼筅,攪起團團旋風。前方的水鬼被狼筅一逼,東倒西歪,口中的水箭向上噴吐,白亮亮有如噴泉。

這時數十刀牌手滾將出來,鋼刀飄雪,貼地亂斫,水鬼腿腳盡斷,紛紛跌倒,但其中了水毒,渾無痛覺,雙腿雖斷,兀自用手爬行。

這時後麵水鬼趕到,刀牌手聽令,紛紛滾回陣內,水鬼追敵不成,反被竹陣頂住拉扯,紛紛倒在地上。鴛鴦陣勢如飛鳥,合而再分,露出若幹縫隙,隻聽銃聲急響,射出無數鉛丸。水鬼中彈,醉人般搖晃不定,中彈的創口卻不流血,而是流出清水。槍彈方絕,弩箭又出,將“水魂之陣”緊緊逼住,使其無法前進。

仇石怪嘯一聲,縱身跳起,身周鬼霧洶湧,逃命的盜賊被那霧氣一裹,個個麵容呆滯,向前猛衝。眾盜賊見狀,個個魂不附體,均知變成水鬼比死還慘,於是斷了逃跑的念頭,紛紛轉身苦戰,有道是一夫拚命、萬夫莫敵,一轉眼,竟將鴛鴦陣的攻勢擋住。

仇石將水鬼當成一麵血肉盾牌,舊鬼一死,又虜新鬼。水鬼人數始終不減,戚家軍卻是血肉之軀,連場苦戰,疲乏不堪。一名狼筅手出筅稍慢,前方的水鬼口唇忽張,一道水箭趁虛而入,正中那人麵門。狼筅手目光呆滯,狼筅橫掃,將身邊的同袍掃翻,跟著噴出一股白涎,正中一個長槍手。那人神誌也失,反手一槍,將一名镋鈀手釘死在地。

帶頭的將官深知厲害,急忙下令後撤,仇石趁機驅趕水鬼,衝亂戚軍陣腳。一時水箭亂飛,白光四射,又有多名官兵失去神誌。水魂之陣勢如破竹,深深鍥入戚軍陣中。步兵戰鬥,最重陣勢,陣勢一破,戚軍戰士各自為戰,登時落了下風。

眾商人乘高望見,無不焦急,藍遠北說道:“穀爺,形勢不妙!”穀縝搖了搖頭,沉吟不語。

忽聽號角長鳴,戚繼光令旗再揮,忽有三支鴛鴦陣突上,擋住“水魂之陣”。為首一人壯碩剽悍,一根狼筅舞有如鐮刀割草,將當麵的水鬼砍倒了一片。

“好個王如龍!”穀縝不由脫口稱讚,但見王如龍舉手投足,隱約已有陸漸的風範,不覺心中暗歎:“大哥若在,豈容這姓仇的猖狂?”

王如龍一輪急攻,戚軍穩住陣腳,狼筅發威,將一群水鬼掃落江水。這時黑影一閃,仇石直撲王如龍,他身在半空,霧氣聚而複散,散而複聚,身形隱而複現,現而複隱,直如雲龍變化,奇幻莫測。

王如龍與他幾次交鋒,深知雲霧中殺機百出,忙將狼筅舞開,向上一陣亂捅。仇石有如騰雲駕霧,身在空中,盤旋不下,借著狼筅勁風,筅進則進,筅退則退,身子一似黏在筅上,每晃一晃,便進數尺,晃得數晃,離王如龍已經不過丈許。王如龍心知被他欺入丈內,狼筅太長,必然轉動不靈,當下大喝一聲,左手舞動長竹,右手接過一麵盾牌。

盾牌入手,眼前白光連閃,王如龍舉盾一擋,“當”,水劍擊中盾牌,聲如金鐵交鳴,一片如珠白水滿天迸散。仇石水劍無功,身形挺進數尺,身周霧氣轉濃。王如龍雙手不空,正覺難當,身後兩杆長槍破空刺出,仇石大袖一拂,袖底各自射出一股水劍,兩名槍手胸口濺血,委頓在地。

王如龍目睹同袍慘死,雙眼血紅,棄了狼筅,貼地向前滾出。仇石忌憚的隻有狼筅,見他丟了兵器,心中暗暗竊喜,正要回身追殺,不料王如龍滾到半途,探手抓住狼筅前端,“呼”的一聲,竹竿如輪,橫掃數丈。

王如龍倒使狼筅,出人意表,仇石措手不及,足踝被狼筅擦中,若非“無相水甲”護身,幾乎踝骨碎裂。他強忍痛楚,借這一擦之力橫身飄出,順手兩掌,打死兩名官兵,方要再下辣手,王如龍掉轉狼筅,奮力殺來。仇石錯失了殺死王如龍的良機,心中暗叫可惜,讓開一輪鳥銃,雙腳在一根狼筅上輕輕一點,仿佛一隻黑色大鶴,掠過人群,直奔那麵帥旗。

王如龍心叫不好,喝聲:“讓開。”挺起狼筅,分開人群,追在仇石身後,毛竹向天亂刺。仇石淩空閃賺,無從借力,抵不住如此狂猛的招式,十丈不到,就已落下,落地時飛起一腳,踢得一名持槍的軍士口吐鮮血。仇石奪過長槍,怪叫一聲,嗖地擲向戚繼光。

戚繼光眼疾手快,翻身落馬,一時血光迸現,長槍貫穿馬頸,其勢不止,“哢嚓”一聲,又將“戚”字大旗攔腰刺斷。眾盜賊望見,不由得齊聲歡叫。

戚繼光翻身站起,抬頭一看,王如龍率兩支鴛鴦陣圍住仇石,陣內的水鬼所剩無幾,陣外的賊軍卻氣焰高漲,雙方的戰陣犬牙交錯,廝殺無比慘烈。

忽聽江上炮聲轉急,戚繼光掉頭望去,“魔龍號”金光耀眼,突入了本軍水寨。船上百炮齊鳴,火舌亂吐,糧船紛紛中炮沉沒。“魔龍號”旁若無物,掄槳直進,眼看逼近岸邊,戚繼光忙揮令旗,鼓號齊鳴,戚軍陣勢應聲分散,十一人一隊,以鴛鴦陣各自為戰。戚繼光隨即長嘯一聲,舞起長劍,率親兵突入戰團。戚軍將士眼看統帥出戰,一股悲壯之氣充滿胸臆。

艾伊絲本意借火炮威力,轟擊戚軍戰陣,不料戚繼光臨機應變,散開軍陣,用小鴛鴦陣混戰,賊軍官軍錯綜交織,敵我難分,“魔龍號”在江上縱橫徘徊,竟然不知從何下手。

“穀爺。”趙守真焦躁起來,“再不出戰,大勢去也。”穀縝搖頭道:“對方的花招還沒有使完。”趙守真道:“可是……”穀縝截口道:“再提出戰,定斬不饒。”

他申明軍法,山坡上一時鴉雀無聲。

突然間,仇石飄身後退,掏出一支火箭向天打出,一道紅光劃坡清曉,南邊的山坳裏簌簌有聲,站起千百倭寇,個個戴著鬼麵、身披重鎧,口中鬼哭狼號,揮舞長刀衝入戰場。

原來對手料到戚繼光必來決戰,倉兵衛挑選精銳出營,埋伏在山坳之中。故而右營空虛,戚繼光一衝即潰,再與仇石激戰。雙方戰到筋疲力盡,倉兵衛奇兵突出,以為如此一來,便可鎖定戰局。

換了別的官兵,遇上如此手段,必然驚潰逃散。但義烏兵訓練極嚴,戚繼光軍法如山,臨陣反顧者斬首,故而將士上陣,均有必死之心。眼看伏兵襲來,居然毫不慌亂,轉動鴛鴦陣廝殺如故。反而賊軍見了伏兵,狂喜之餘,心生懈怠,被戚軍趁亂奮擊,殺傷無算。

鴛鴦陣鬥轉之間,中分兩儀,左右犄之,忽變三才,敵人陣腳一動,立馬三才歸一,並而攻之,陣法變幻莫測,倭寇伏兵有進無出。

趙守真遠遠看見,驚疑道:“穀爺,你怎麽知道還有伏兵?”穀縝笑道:“附近的山林均有鳥雀起落,唯獨那座山坳上方飛鳥盤旋,怎麽也不落下。”趙守真歎道:“穀爺就不怕伏兵突出、官兵潰敗麽?”

穀縝搖頭道:“義烏兵是我親眼看著練成的,戚大將軍一代將才,仿佛當年嶽飛,有道是‘撼山易,撼嶽家軍難!”這樣的兵將,一旦身處絕境,不但不會驚潰,反而會生出哀兵之氣。哀兵必勝,正是這個道理。”

趙守真聽得連連點頭,穀縝笑了笑,又問:“趙兄,照你看,我們比起義烏兵如何?”趙守真苦笑道:“那怎麽比?我們這群烏合之眾,去了不過送死!”

穀縝搖頭道:“趙兄不要妄自菲薄。義烏兵有如老虎,老虎受傷,凶猛倍增,咱們烏合之眾,做不了老虎,倒能做做馬蜂。”趙守真怪道:“馬蜂?”穀縝笑道:“如今兩軍相爭,好比兩個摔跤的壯漢,各自的氣力已經用足。如果這個時候,其中一人的後背被馬蜂蟄了一下,你說會有什麽結果?”趙守真心領神會,哈哈笑道:“那還用說嗎?”

穀縝笑看戰場,烏黑的眉毛向上一挑:“今日這一出戲大有名目,就叫做:戚老虎勇鬥強敵,穀馬蜂巧立大功。”他笑嘻嘻站起身來,一揮手,“上馬,放炮。”眾人求戰心切,等這一句早已多時,哄然應命,紛紛上馬。

天色方曉,夜幕才消,西天殘藹散盡,東方紅光彌天,蒼茫大江凝火熔金,兩岸山巒浮紫挈青,江山一如圖畫,染上了一抹動人的異彩。

土炮對準賊軍,連發三炮,火光與濃煙同出,鐵屑與鉛丸齊飛,賊軍背後遭襲,陣勢一時大亂,回頭望去,西方山坡上的塵土騰起數丈,煙塵中人馬隱沒,也不知來了幾千幾萬。

穀縝將樹枝綁在馬尾後麵,攪土揚塵,虛張聲勢,雖隻兩百來騎,卻有千軍萬馬的氣勢。盜賊軍忽見騎兵俯衝而下,當真心膽俱裂,戚軍苦戰之際,忽得援軍,精神為之一振,氣勢越發淩厲。

穀縝一馬當先,突入陣中。他身懷“周流八勁”,橫衝直撞,肆無忌憚,哪兒凶險,就往哪兒去,縱馬揮刀,專向敵人密集處衝殺。他的周身“山勁”鼓**,刀槍不入,箭矢難傷,手中馬刀落下,敵軍人頭亂滾。賊軍烏合之眾,一旦背腹受敵,立馬鬥誌煙消,十有六人不戰而逃,被官軍殺死的不過三四人而已。

穀縝衝殺正酣,氣機忽動,這念頭動得極快,他下意識一閃身,一道白光迎麵射來。穀縝讓開大部,仍有少許濺在臉上,隻覺腥臭撲鼻,伴隨一陣麻癢,坐下的馬匹悲鳴失蹄,將他顛了下來。穀縝滾落在地,心知中了水毒,緊跟著一股寒氣掠過麵頰,直衝他的頭頂。

這一股寒氣來自水鬼,盡管有所變異,仍屬“周流水勁”,一入穀縝體內,水勁登時變強。穀縝應付此事,早已嫻熟,丹田處好比八卦仙爐,損強補弱,一轉眼就將水毒化去。

他化解水毒,抬眼望去,四麵水鬼蜂擁而來,不由大喝一聲,使出“貓王步”躥出,揮刀刺入一名水鬼的胸口。鋼刀入體,清水湧出,活了似的順著刀身湧來。穀縝八勁一轉,煉化毒氣,不自覺分出一道電勁,順著鋼刀送入水鬼體內,隻見白光迸閃,水鬼抖了兩下,仰天倒下,寂無生息。

穀縝心頭一動:“莫非‘周流電勁’能克製水鬼?”想著揮刀亂刺,每刺一刀,電勁隨之湧出,水鬼中刀,紛紛僵仆在地。

一轉眼,穀縝刺倒了十多名水鬼,掉頭一看,其他人沒有“周流八勁”防身,東逃西竄,岌岌可危。他一轉念頭,銳聲高叫:“仇老鬼,你一部之主,隻會讓人做替死鬼嗎?有膽量的,跟我一較高下!”

他說一聲,刺一刀,話說完時,刺死了五隻水鬼。仇石遠遠看見,隻覺納悶,穀縝分明中了水毒,不但安然無恙,還能刺殺水鬼,眼看水鬼接連倒下,穀縝的譏諷聲止不住地順風飄來:“別人說你是仇老鬼,我看你是個膽小鬼,除了拿水鬼做擋箭牌,你還有什麽本事?哈,‘江流石不轉’,這綽號得改改,叫做‘下流膽小鬼’才對!”

仇石越聽越氣,縱身搶出,揚手射出兩道水劍,去勢如電,正中穀縝胸口。但聽淵淵之聲,仿佛擊中岩石,仇石不覺一呆:“這小子是山部高手?”眼看穀縝向後跌出,當即縱身趕上,出爪如風,扣向他的咽喉。穀縝抬手一格,兩人手掌相接,仇石隻覺一股真氣透體而入,所過渾身痛麻,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

“周流電勁?”仇石又吃一驚,手下稍緩。穀縝一拳送出,拳勁拂過羽氅,鴉羽“哧”地燃燒起來。

這一拳帶有周流火勁。仇石忙用附體之水撲滅火勢。要知亙古以來,西城極少有人將八勁練成兩種,此時交手,穀縝連用三種內勁,簡直匪夷所思。仇石驚奇恐懼,不自禁向後跳出。

穀縝笑道:“仇老鬼,逃什麽?”展開“貓王步”,繞到仇石身側。仇石旋身跳起,飛腳掃出。穀縝拳腳功夫平平,這一腳正中麵頰,盡管“山勁”護體,仍是眼冒金星,險些昏了過去。

仇石下手不容情,眼看穀縝倒下,隨即縱身向前,腳如尖槍,踹向他的腰際。剛一踹中,忽覺又滑又韌,蓄滿的力氣盡數落空。這內勁似曾相識,仇石一呆,叫道:“你從哪兒學的澤部工夫?”

穀縝一言不發,就地一滾,翻身跳起,身子似往左躥,忽向右撲,這是“貓王步”的殺招,北落師門借此降服無數猛獸。仇石始料不及,被他搶進身前,一把抱住腰脅。

八部神通,若論陰毒,水部第一,附體之水無孔不入,尋常高手避之不及,更別說與水部之主近身相搏。仇石叫一聲“來得好”,運轉附體之水,水劍纏纏繞繞,活物一樣鑽向穀縝的七竅。

穀縝使出這一招,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一時閉眼咬牙、聽天由命。水劍入體,渾身如墮冰窟,但他八勁一轉,又將寒氣化去,跟著生出一股電勁,循著“無相水甲”貫入仇石體內。仇石失聲慘哼,揮肘撞向穀縝後心,這一擊激起“山勁”,震得他手臂隱隱作痛。仇石一心殺死穀縝,下意識運轉水勁,將附體之水連綿送出。他送出的水勁越多,穀縝反擊的“電勁”越強,兩人身形交錯,迸出藍白火光。

仇石渾身痛麻,連聲大喝,想要擺脫穀縝。可他一旦用勁,穀縝體內的“周流八勁”立刻生出反擊,先是“山勁”入體,震得他骨骼欲裂;繼而“火勁”橫生,點燃了他的烏鴉羽氅;接下來“天勁”發作,穀縝滿頭亂發根根豎起,纏住他的脖子,鑽入他的鼻孔;至於“周流電勁”,更是無時無之。

遇上這個古怪對手,仇石殺不死、擺不脫,心中的驚怒可想而知,兩人抱著扭打,雙雙著地翻滾。穀縝把當年行乞時的手段使了出來,掏下陰,咬耳朵,挖眼睛,陰招百出,手段下流。可憐仇石堂堂一代高手,被這些市井招數鬧得苦不堪言,一腔鬥誌煙消雲散,隻求脫離眼下的困境。

他被穀縝纏住,水魂之陣無人駕馭,水鬼東倒西歪,紛紛委頓死去。戚家軍士氣大振,一陣猛衝猛打,殺得賊軍屍橫遍野。

翻滾數轉,仇石好容易擺脫穀縝,跳起來一摸右耳,滿手是血,右眼模糊不清,已被穀縝手指抓傷,羽氅燒了個精光,無相水甲**然無存,身上到處都是灼傷。可是比起所受的內傷,這些皮外傷幾乎不值一提。方才短短時光,仇石幾乎把“周流八勁”的滋味嚐了個遍,此時五內如焚、氣血如沸,周身骨骸幾乎散架。眼看穀縝鼻青臉腫地又撲了上來,隻嚇得掉頭就跑,邊逃邊想,這小子的武功邪門透頂,再叫他抱上一次,自己十九丟了小命。

主帥一逃,盜賊們競相開溜,剩下一群倭寇負隅頑抗,被戚家軍風卷殘雲,殺得落花流水,十停之中去了九停,剩下的一停,逃回福建的百不及一。

經此一役,四省盜賊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直至數年後被戚繼光、俞大猷相繼**平。

仇石輕功高妙,穀縝追了一程,不但沒有追上,反而落得更遠,隻好停了下來,反身加入戰團,掃滅殘寇。

廝殺正酣,忽聽有人叫喊“穀老弟。”轉眼望去,戚繼光提劍趕來。穀縝欣然相迎,隻見戚繼光雙頰深陷,兩眼布滿血絲,穀縝心生感慨,歎道:“戚將軍,苦了你了!”

戚繼光問:“二弟呢?”穀縝道:“一言難盡……”不及多說,炮聲又響,二人掉頭望去,“魔龍號”馳騁江麵,向岸上連連發炮,打傷了不少將士。原來艾伊斯眼看大勢已去,心中不甘,仗著炮艦犀利,想要渾水摸魚,出一口惡氣。

戚繼光麵有怒容,下令發炮反擊,炮彈擊中敵艦,當當作響,“魔龍號”分毫未損,鉛彈紛紛墜入江水,義烏兵又氣又急,紛紛跳腳大罵。

“戚兄!”穀縝忽道,“這艘戰艦來曆不小,艦身覆蓋雙層鐵甲,前後火炮多達百門,足以攻滅小國、威懾七海,隻能智取,不可力戰。”

這數日交戰,戚繼光最頭痛的當屬水魂之陣,其次就是“魔龍”戰艦,聞言問道:“穀老弟,你可有克製這戰艦的巧計?”穀縝笑道:“算不得什麽巧計,不過聲東擊西罷了。戚兄以大隊船隻佯攻,我領一乘輕舟,出奇不意衝至戰艦下方,到了船上,我自有辦法。”

戚繼光注視他半晌,忽道:“若是炮戰,我方戰艦必然沉沒,這筆賬怎麽算?”穀縝笑罵道:“好小氣的將軍!戰艦沉了,我賠你就是。”戚繼光搖頭道:“你回不來呢?”穀縝笑道:“一定回來。”戚繼光正色道:“軍中無戲言。”穀縝道:“要麽擊掌為誓?”二人伸出手來,還沒擊掌,戚繼光手掌一緊,握住穀縝手掌,盯著他說:“這一去,好比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穀老弟,你要活著回來!”

穀縝微微一笑,說道:“關雲長溫酒斬華雄,戚兄不妨也溫兩壇好酒,待我回來,大家飲個痛快。”戚繼光心頭一熱,朗聲道:“如君所願。”二人均是豪邁過人,不喜多言多語,深深對視一眼,穀縝邁開大步,向著江邊走去。

一時炮響,六艘戰船從東、西、南三方駛向“魔龍號”,雙方橫江大戰,火炮轟鳴。“魔龍號”百門大炮,連環轟擊,聲威駭人,明軍火炮打不穿它的鐵甲,隻能落入挨打境地。半晌工夫,三艘明軍戰船相繼沉沒,船上的水軍紛紛跳船逃生。

穀縝駕乘一葉扁舟,鼓足風帆,借著大船掩護,趁亂逼近敵艦。身邊飛彈流火、往來交織,前後的明軍戰艦紛紛下沉,任是穀縝膽大包天,一顆心也提到嗓子眼上。不一時,六艘明艦隻剩下了殘木敗槳,亂紛紛飄零水上,恰好朝霧散盡,大江寥廓,一輪紅日照得天地清寧。“魔龍號”發現穀縝,炮火轟擊過來。穀縝擺舵躲閃,鉛彈前後落下,激得小船飄來**去,有如疾風暴雨中的一點浮萍。

戚軍將士見狀,忍不住齊聲歡呼,呼聲未絕,“魔龍號”向前猛衝,到了一排糧船之前,忽然擺舵,艦首魔龍橫了過來,掃中一排桅杆,嘩啦啦之聲不絕,桅杆紛紛折斷。

這一下衝力絕大,穀縝首當其衝,身邊木屑夾著勁風,割肌刺骨,疼痛無比。眼看一根桅杆迎麵撞來,縱有山澤二勁護體,也是站立不住,他身子一晃,從“魔龍”上栽了下來。岸邊眾軍見狀,齊聲驚呼。不料穀縝身在半空,丹田處天勁湧出,長發陡然伸直,活物一樣纏住“魔龍”的利牙。

艾伊絲以為拋下穀縝,號令掉轉艦身,又向岸邊駛來。穀縝卻借著戰艦轉舵之勢,長發晃**,將身子拋了起來,“周流風勁”自然湧出,穀縝因著江風,飄飄然翻落在“魔龍”的左翅上方,雙腳落地,忽地發足飛奔。

“魔龍號”上的胡人明明看見穀縝墜江,這時忽又見他,均是不勝愕然。還沒還過神來,穀縝已經跳上甲板,“貓王步”展開,東轉西奔,一道煙奔到艦橋下方。

艾伊絲正在艦橋之上,眼睜睜望著穀縝奔到近前,躬身讓過兩把彎刀,似向左撲,還向右縱,突然縱身騰空,向她當頭撲來。

“貓王步”使到一半,穀縝忽覺不妥,心想這一招對付男人還好,艾伊絲本是女子,若被騎在身下,真是莫大侮辱。

心念及此,穀縝擰身變招,可是招式用老,半空中失去重心,合身撞在艾伊絲後背,將她重重壓在下麵。

艾伊絲失聲慘呼,一旁的娟、素二女情急救主,拔出兩柄細長軟劍,分心刺向穀縝後背。

劍尖將及,穀縝突然翻轉,抓住艾伊絲擋在上方,二女大驚失色,虧得劍術了得,千鈞一發收回軟劍,左右分開,躬身去刺下方的穀縝。穀縝縮成一團,拽住艾伊絲衣襟,左來左迎,右來右迎。二女投鼠忌器,生怕傷了主人,軟劍吞吞吐吐,總是無法刺出。

艾伊絲隻覺劍風往來,激得寒毛直豎,更與穀縝一上一下地顛來倒去,耳鬢廝磨,肌膚相揉,男子氣息湧入鼻間,直令她心跳如雷,渾身發軟,幾乎癱在了穀縝身上。

穀縝也覺艾伊絲肌膚嬌嫩、體態豐滿,一時微微動情,暗想幾年不見,小丫頭居然變成了一個地道的女人,這麽糾纏下去,實在不太雅觀。想到這兒,他扼住艾伊絲的咽喉跳了起來。娟、素二女見機,雙劍齊出,刺他脅下,劍尖及身,穀縝體內“澤勁”發動,二婢手底一滑,軟劍掠過肌膚,“哧哧”劃破衣衫,隻留下兩道淡淡的紅痕。

艾伊絲定了定神,冷冷道:“姓穀的小狗,你要怎的?”穀縝笑道:“我要你投降。”艾伊絲冷笑:“我若投降,還能活嗎?左右是死,先死後死全無分別,拉你墊背倒也不錯。”說到這裏,揚聲叫道,“我若死了,大夥兒一起出手為我報仇。”

穀縝搖頭道:“你若投降,我保你不死。”艾伊絲冷笑道:“你騙三歲的小孩兒嗎?這一仗義烏兵損失慘重,我若落到他們手裏,豈能留下全屍?”

穀縝知她多疑,笑道:“那麽你帶船離開中土!”艾伊絲沉思一下,點頭道:“好,將來師父問起來,我就說你武力脅迫,勢不得已,讓他找你的晦氣。”

穀縝笑罵道:“丫頭片子,半點兒也不肯吃虧。”艾伊絲哼了一聲,發出號令,“魔龍號”轉過船頭,穿越水寨,順江東下。穀縝知道艾伊斯言而無信,是以守在艦橋,監視該船去留。行了足足一日,直到薄暮時分,艾伊絲才說:“天晚了,船也走遠了,穀小狗,你該放人了吧?”

穀縝笑了笑,扯出腰帶,將艾伊絲雙手捆住,艾伊絲怒道:“你要食言?”穀縝道:“你這丫頭翻臉比翻書還快,我如今放你,難保你不掉頭襲擊糧船。說不得,鄙人屈尊陪你幾天,‘魔龍號’出了海,再放你不遲。”艾伊絲俏臉鐵青,盯著他兩眼出火。

穀縝不理她,衝娟、素二女笑道:“貴主人閨房何在,容鄙人參觀參觀。”二女無法,當先引路,來到一處艙房,推開艙門,幽香撲鼻。二女燃起香燭,隻見桌椅妝台、床鋪帳幕無不精美奢華,鑲珠嵌寶,熠熠生輝。

穀縝嘖嘖連聲,將幾件首飾把玩一番,回頭笑道:“素姑娘,娟姑娘,天時不早,二位還請回房歇息!”素女道:“我們出去了,難保你不會對主人無禮。”

“這個放心。”穀縝微微一笑,“我對小貓小狗無禮,也不會對你家主人無禮,她長得又醜,脾氣又壞,天底下有男人喜歡她才怪。”

艾伊絲氣得渾身發抖,眼裏禁不住滾出兩行淚水,顫聲說道:“穀小狗,你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落在我手裏,要不然,我……我……”穀縝低頭望著她,學著她的口氣笑道:“你……你要怎樣?”二人臉龐接近,呼吸可聞,艾伊絲心裏沒來由一亂,恨恨別過頭去。穀縝笑道:“這樣才對,好女不吃眼前虧。”一轉眼,見娟、素二女徘徊不去,又笑道,“還不走?”

二女神色遲疑,艾伊絲忽道:“你們去吧,料他也不敢對我怎樣!”二女聽命退出,穀縝笑道:“怎麽隻見娟、素,不見蘭幽、青娥?”艾伊絲臉色一沉,撅起小嘴一聲不吭。

穀縝笑而不語,將她雙腿攏起,用腰帶捆住,係在床欄上麵,艾伊絲才知他並無歹意,羞惱之餘,又覺失望,狠狠一口啐在穀縝臉上。穀縝伸袖抹幹,皺眉道:“小丫頭,再敢放肆,我打你屁股。”說完伸個懶腰,一邊躺下,艾伊絲怒道:“你怎麽睡我的床?”穀縝道:“你要睡地上也成。”艾伊絲氣急大叫:“這是我的床。”穀縝笑道:“你叫它一聲乖乖,瞧它答不答應?”

艾伊絲氣憤欲狂,大罵流氓、無賴、小狗、畜生,罵了老半天,忽聽細微鼾聲,定眼一看,穀縝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