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卷-005

禹雲嵐原本以為,作為這四風穀裏修為最高,輩分最大的大妖,這老嫗的房舍內多半要比別家的奢華得多,卻沒料到這屋內竟然比他先前醒來那間小屋置辦得還要簡陋些,除了還算十分幹淨體麵,一應家具竟還不比赤火山莊地位高些的奴隸房內多點兒什麽。

老嫗先是吩咐小幽若去拿些點心過來,待打發走了小女孩兒,方才領著禹雲嵐進屋坐下,她那雙一直沒精打采、微微眯著的渾濁雙眼,忽然間就清澈有神起來,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禹雲嵐一番,問道:“剛才幽若說你叫‘十七’,那不是你的本名吧?”

禹雲嵐尚不清楚這老嫗的脾氣,隻怕她要怪罪,猶豫著應道:“名字這東西,在赤火山莊本就是可有可無,我又是個孤兒,並不清楚自己叫什麽名字——對了,婆婆你怎麽知道我是來自赤火山莊的?”

“妖族之中,自有一些傳遞信息的辦法,何況小九帶你回來的時候,嘴裏還叼著赤火山莊特有的‘炎明草’。”老嫗說著擺擺手,又看了看禹雲嵐臉上的紅色胎記,緩緩說道:“七年前,禹雲家族的族長禹雲笛修為了他的二兒子單騎衝進了阿修羅樹海,沿路殺傷了二十六名阻攔的人族或妖族,最後卻仍是铩羽而歸,不久之後,有一名神秘人物到了赤火山莊,將一個半身都有紅色胎記的人族嬰兒交給了大妖赤火,如果那嬰兒活下來,正該是你這般大了。”

禹雲嵐想起夢境裏鷹頂岩上的一幕幕,頓時驚道:“你是說……我就是那個嬰兒?”

“我四風穀雖然沒有什麽身負強盛妖力的大妖,可護穀大陣乃是先祖赤帝親自布置的上古陣法,並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人都能進得來的,特別是人族,若是不得其法想要強行進入穀內,非得是身上有極為濃鬱純正的禹雲家族血脈才能辦到,正因如此,我才想起這些都快要忘了的陳年舊事。”

老嫗說到這裏,忽地語氣變得十分嚴肅,續道:“至於你是不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尚需通過最後的驗證才行,在那之前,我得先問你一個問題,小子,如果現在有一條路,充滿了隨時能讓你喪命的艱險和磨難,卻可以讓你一步步走上巔峰強者的道路,你願意選擇它嗎?”

“那當然!”禹雲嵐眼睛一亮,脫口應道:“如果能夠修煉變強,能夠自由自在,稱心如意地活著,哪怕隻有一天,那也好過成天提心吊膽、在赤火山莊裏過當奴隸吧!”

不過,隨即他又有些泄氣,帶著點兒自嘲的口吻續道:“可是,即使你這麽問了,我也不敢相信,你會一眼就看中我這麽個普普通通的奴隸小孩兒,四風穀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也不少,難道還有什麽機緣,會是非我不可的不成?”

“這世上本就有些人,乃是應劫而生,有什麽可奇怪的?你隨我來。”老嫗說著,抬起手中的紅木杖向左側牆壁一指,便有一道朦朧的白光閃過,禹雲嵐定睛看時,隻見那原本平平無奇的牆壁,居然變作了一道白色的光幕,而那老嫗拄著木杖,居然舉步走進了這光幕之中,沒了蹤影。

禹雲嵐一邊在心裏暗暗稱奇,一邊趕緊邁步跟上,鑽過那道光幕,也不知是後麵真的別有洞天,還是被傳送到了另一個地方,入眼隻見身處一個隻容一人通過的峽穀之中,兩側都是萬丈絕壁,抬頭望時,隻見萬裏晴空隻剩一線,地勢之奇,頗為難得。

老嫗一邊在前麵領路,一邊介紹道:“這個地方叫‘一線天’,在四風穀北麵,過了這條峽穀,就是小九平常生活的地方。”

禹雲嵐頓時欣喜起來:“你說小九?就是小紅馬嗎?”

疾行中的老嫗聽到這話忽然停了下來,禹雲嵐一不留神險些撞到她身上,正有些摸不著頭腦,就聽老嫗輕輕歎了口氣,接著肅聲說道:“小九隻是我告訴孩子們的稱呼,事實上,按照赤帝遺族原本的規矩,我們應該稱呼它為——‘九界’大人。”

“九界……大人?”

禹雲嵐怔了怔,可接下來不管他如何發問,老嫗都不再說話,隻顧往前疾走——如此兩人又約莫走了一刻鍾功夫,前方狹隘的穀道豁然開朗,然而入眼卻並不是什麽靚麗的景致,這一處百米見方的穀地中心,赫然是一個岩漿沸騰的巨大熔岩池,整個空間中都彌漫著黑色的塵霧和刺鼻的硫磺氣味,而熔岩池四周的空地上,被人用不知什麽紅色的顏料畫滿了無數奇形怪狀的符文,又有一零八顆紫色晶石不知被什麽力量牽引著,如同星鬥一般懸浮在被硝煙籠罩的半空之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而最令禹雲嵐瞠目結舌的是,他心心念念想著的小紅馬,老嫗口中的“九界”大人,居然就整個置身於那翻滾的熔岩池之中!

“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怎能這樣對它!”禹雲嵐頓時就急了,大步想要衝到熔岩池邊上去,卻不曾想,僅僅是池子邊上傳來的那一股股滾燙的熱浪,就根本不是他能承受的,輕而易舉就將他逼了回來!

禹雲嵐尚不肯死心,反複試了幾次,直到熱得汗流浹背,全身上下皮膚通紅一片,就連毛發都微微有些蜷曲了,這才筋疲力盡地退了回來。

那老嫗看了狼狽的少年一眼,這才緩緩說道:“你放心,這裏並非什麽囚禁之所,正好相反,這兒乃是九界大人修行的地方,它已在此修行了一百年啦,你著急什麽?”

“修……修行?可是……”禹雲嵐呆了呆,又看看浸泡在岩漿之中,形同假寐的小紅馬,忽然覺得,原來它不僅神駿,竟還是如此不凡,再想想自己,不覺對老嫗所說那通向巔峰強者之路,又多了幾許憧憬,他忍不住問道:“婆婆,你剛才曾說,我也能修煉的……”

老嫗點點頭,領著禹雲嵐繞過熔漿池,透過重重黑煙,禹雲嵐方才發現原來池子對麵竟還有一個兩米方圓的小型祭壇,隻是那祭台上並未擺放什麽祭品,倒是有一團鴿子蛋大小的血漿,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懸浮於祭壇之上。

那血漿也不知在此存放了多少年,就連那古老的祭壇都在漫長的歲月長河中被刻下了無數刀削斧鑿的痕跡,可那血漿卻仿佛仍有著極大的活性一般,翻滾著,律動著,就如同一顆獨立的心髒一般——甚至禹雲嵐好像都能聽到那冥冥中一聲聲咚咚的心跳聲,似乎連他自己的心跳,也在追逐著那一聲聲的脈動,逐步融入到同一個節奏中去。

“這一滴,是戰神之血……”老嫗正待分說,忽然臉色一變,尚沒等她做出任何反應,忽見那漫天星鬥一般懸浮在空中的晶石,驟然間同時爆射出耀眼的光芒,無數道宛若實質一般的靈氣光帶自那些晶石上射出,齊齊沒入那滴翻滾的血液之中!

那團血滴得了許多靈氣注入,頓時便一陣劇烈的震動,轟地一聲掙脫了無形的束縛,自那祭台上飛躍起來,又化作一張巨大的血幕,猛然落下,將早已目瞪口呆的禹雲嵐整個罩了起來!

禹雲嵐隻覺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隨著那血幕打入體內,卻不知為何心裏沒有半分惶恐,倒是不明不白多了幾分從骨子裏冒出來的、血濃於水的親切之感,隻是還沒等他細細體味這份感覺,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倦意壓倒,意識飛速褪去,他身子一歪,竟是朝著那熔漿池裏栽了進去!

自始至終,那老嫗都沒有半分動作,眼看著禹雲嵐就要跌入那翻滾的岩漿之中,她才將手中紅木手杖往地上一頓,也不知使了什麽法術,遍地符文驟然間盡數亮起,漫天靈晶悄然間盡數化作粉塵,濃鬱的靈氣在紅木手杖的牽引下,全數灌入熔漿池裏那宛若酣睡的小紅馬體內,而她的口中,也發出一聲全不似那蒼老聲音的清朗呼喊:“帝子降臨,九界大人,是時候醒過來啦!”

那一刻,仿佛時間也停頓了似的,禹雲嵐依然停留在半空沒有摔落進岩漿之中,而那沉睡在池中的小紅馬身軀卻突然暴漲,隻是瞬息之間,便化作了一匹極為雄壯的高頭大馬,滾滾熔岩在它身上凝聚起來,竟化作了一副赤紅色的全身馬鎧,它仰頭長嘶一聲,也不見如何使力,竟是化作一道赤影,從那滾滾熔岩中躍起,堪堪接住禹雲嵐,下一刻,已然落到了池子邊上。

而那老嫗,已然向著那祭壇匍匐拜倒,喃喃道:“戰神殿下,赤帝先祖,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讓我老婆子等到了應劫之子,一千年過去了,這對於我赤帝遺族來說,究竟是福還是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