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12月28日,G城,經過幾天的審問,蘇豐把他所知道的信息全都說了出來,可對杜斌他們來說,有用的信息很少。
蘇豐雖然是袁麗芳的情人,但對於陳廣抿所錄的視頻的事,他是一無所知,他隻知道袁麗芳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了一筆錢給他還了債務,並要求他跟她私奔。
蘇豐曾問過袁麗芳好幾次錢是怎麽來的,袁麗芳都是閉口不答,他再追問,她就對他發火,讓他別管。為此,蘇豐還跟袁麗芳鬧過幾次別扭。後來有一次,袁麗芳為了哄蘇豐就告訴她錢是陳廣抿死後拿到的保險金。
蘇豐以前聽袁麗芳說過陳廣抿買了巨額保險,但不清楚具體的保額。陳廣抿死的太過蹊蹺,蘇豐有懷疑過他的死跟袁麗芳有關,但又不敢問。他就怕事情真的像他想象的一樣,袁麗芳為了他殺夫,那樣他就成了間接殺人了。
他雖喜歡袁麗芳,但也沒想鬧出人命來。見袁麗芳一直不說,隻是急著要離開D城,蘇豐也不敢再追問下去,答應了跟袁麗芳一道走,他哪知道事情會鬧成這樣。
看蘇豐的樣子不像是說謊,杜斌他們很是無奈,隻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袁麗芳的身上。
袁麗芳受到驚嚇後,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回答問題時總是前言不搭後語,邏輯十分混亂。她說的最多的就是讓警方保護她,她不想死。
杜斌他們問了她好幾次視頻的內容,袁麗芳的回答都很模糊,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確有看過視頻。在陳廣抿留下的視頻裏,沈謙跟季寅見麵吃飯的當日,那個包廂裏還有第三個人在場,顯然那個人就是陸爾白他們要找的人。袁麗芳並不認識沈謙跟季寅,她也是事後新聞裏才知道那兩人,至於那第三人她更是不認識,據她回憶,視頻裏的第三人隻有個側影,看樣子上了年紀,頭發兩側有些花白,再多信息她回憶不起來。
袁麗芳所說的話中到底有幾分真假,檢察院跟公安部的人都無法確定。
線索到這裏又斷了,不過陸爾白他們至少可以確定一點,那個U盤是個很關鍵的證據,隻是那U盤現在都不知道落入誰手裏。
為了知道更多視頻的內容,陸爾白他們決定回到D城去與袁麗芳所說的視頻裏出現的包廂裝潢相似的酒樓飯店徹查一番。
蘇豐不清楚視頻的事,以防他被牽連,陸爾白還是決定將他留在了G城,由當地公安保護著。他跟杜斌等人則帶著袁麗芳準備擇日返回D城。
長達幾天的審訊,袁麗芳的心理壓力已經到了極限,她幾度昏厥,醫生覺得她暫時不適合再被刺激,為此陸爾白他們又在G城醫院逗留了幾天。
一直到過了元旦,1月2號那天,袁麗芳的情緒得到了穩定,公安部的人立刻給她辦了出院手續,由杜斌帶領,陸爾白隨同,G城公安局派了幾個人護送他們回D城。
出發前的當天上午,陸爾白帶著小董在G城公安部做完整個案件的匯報與交接工作後,便回到了下榻的酒店。簡單地收拾了完東西,他們正要退房離開去醫院與杜斌黃麗芳他們會合,在酒店門口陸爾白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陸檢,那站著的是不是嫂子啊?她來這幹什麽呀?不會是來找你的吧?”小董探著頭望著站在前台處詢問的鄭冬至,驚訝地朝陸爾白問道。
陸爾白沒有回答他,徑直朝鄭冬至走了過去。
鄭冬至正在向前台小姐詢問陸爾白的房間號,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到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陸爾白,鄭冬至的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來。
她伸手一把緊緊地摟住了陸爾白的脖子,整個人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的身上,嬌嗔道:“陸爾白,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們單位給你們訂的什麽酒店,這麽偏僻,一點都不好找。”
“你怎麽來了?”陸爾白任由她掛在他的身上,眉頭微皺地問道。
鄭冬至慢慢地鬆開了環著他脖子的雙手,從他的身上跳了下來:“過陣子我要開個畫展,一直待在家裏沒什麽靈感,就出來透透風,找點感覺。聽說這G城也是個文化古都,我就過來看看,順便來望望你。怎麽,見到我你不開心嗎?”
陸爾白瞥了她一眼:“沒有,就是你來之前怎麽不先跟我說一聲,我們今天就要回去了,我沒法陪你留在這裏。”
“啊!今天就要回去了嗎?”鄭冬至一臉驚訝道,“可我才剛來誒。”
“你一個人來的?”陸爾白看著她問道。
“不然呢?”鄭冬至聳了聳肩。
“小南呢?”
“她還有其他事要忙。”
陸爾白聽著眉頭皺得更深了:“那你要留在這裏,還是跟我們一起回去?”
他是想說她一個人待在這裏不大安全,他不放心,希望她跟他回D城,但是又覺得她是來搞創作的,又不是來瞎玩的,就算是男朋友,他也不該限製對方的出入自由,所以他猶豫了下,沒有把內心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哪知道他剛說完,鄭冬至就立刻抱住他的手,噘著嘴道:“你都要走了,我還留在這幹嘛啊!”
“你不是要找靈感嗎?”陸爾白茫然道。
鄭冬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完全不顧及旁邊還有人在,用肩膀撞了下陸爾白,不知羞道:“靈感哪有你重要。”
她雖然說話聲音不大,但周圍的幾個人還是聽見了。小董不由得咳嗽了聲,拿眼偷瞄著陸爾白。
陸爾白的耳朵有些微微泛紅,但他臉上依舊沒有表露出多少情緒來。
“那走吧。”陸爾白說道。
鄭冬至點頭應了聲,膩歪地挽著陸爾白的手,跟著他們離開了酒店。
【2】
路上依舊是小董開車,陸爾白跟鄭冬至坐在後座的位置上,兩個人都沒什麽話說。
幾日不見,鄭冬至要比陸爾白想象得安靜許多。一上車,她就半躺在他的懷裏,把玩著他的雙手,很聰明地沒有過問陸爾白一句有關工作的事,隻是一直安靜地用手指觸摸著他掌心的紋路。
陸爾白垂眼望著她已經拆了紗布的右手,望著上麵新留下的細小疤痕,目光微斂了下,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
鄭冬至愣了下,後仰頭朝他笑了下,調整好姿勢,頭枕著他的大腿,蜷縮著身子,眯著眼小憩起來。
“我先睡會。”她咕噥了一聲。
昨晚她做了個噩夢,夢見陸爾白倒在血泊裏,怎麽喊都喊不醒。她嚇得醒了過來,出了一身的汗,之後再也沒有睡著。都說夢是反的,可醒來後,她的心一直狂跳著,忍不住擔心起陸爾白來。
她在**坐了一夜,等著天亮急著要去G城看他,她得看到他完好無缺才能安心。結果她等啊等,好不容易撐到了淩晨四點多,外麵的天還黑著呢,她實在等不下去了,穿好衣服,在網上訂了最早的去G城的車票,打車去了車站,急衝衝地趕了過來。
剛到G城,她都顧不得休息,就來飯店找陸爾白。她先前問過陸爾白他住哪,所以雖然地方偏了點,但她直接打車過來也省了不少事。
在陸爾白看到她的時候,其實她也就是剛到酒店,從昨晚到現在她都沒有吃任何東西,連水都沒喝一口。她這會其實又渴又餓還很疲憊,但是她不想讓他發現,所以還是裝出一副輕鬆快樂的樣子像以前一樣調侃著他。
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麵前,平安無事,她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晚上沒休息好,鄭冬至這會一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她睡得很沉,還打起了小鼾來。
陸爾白望著她眼底的黑眼圈,神色變得有些凝重。他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比他離開前又清瘦了些的臉頰,深邃的眼眸裏閃過幾絲憐惜。
到了醫院,成功與杜斌他們會合,陸爾白等人帶著袁麗芳離開了G城。
為了掩人耳目,回去的時候陸爾白跟杜斌特意選了一條人少偏僻的路線。他們一共三輛車,黃城跟G城公安部支援的幾個武警坐在第一輛車裏。黃麗芳與杜斌以及杜斌的幾個手下坐在中間那輛車裏,陸爾白跟小董,鄭冬至單獨一輛,在最後。
途徑個加油站,杜斌的車沒油了,下來加了點油,他那是開路車,所以其他人的車輛跟著一道停了下來。
陸爾白下車買了十幾個麵包還有熱咖啡,分給了眾人,最後拿著剩下的回到了自己的車內。
鄭冬至已經醒了,見他上車,她睡眼惺忪地看著他,眼神很是迷惘,看樣子是沒睡飽。
陸爾白將手中的麵包跟咖啡分了一份給小董後才問她:“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到D城還有好幾個小時,估計沒時間給你吃午飯了,先拿這個充點饑吧。”
鄭冬至已經餓過頭了,現在倒不覺得餓了,但是她看著陸爾白幫她擰開的咖啡瓶,還是心動地點了點頭。
陸爾白把咖啡遞給了她,又給她拆開了麵包。
鄭冬至拿了咖啡卻沒有接麵包。
“不喜歡吃麵包?”陸爾白問。
鄭冬至搖了搖頭,抿著嘴望著他光微笑,不說話。
車子又重新發動起來,三輛車又出發了。
陸爾白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後才反應過來她是什麽意思。他伸手掰了塊麵包湊到了她的嘴邊,她快速地張口,一臉滿足地吃下了。
小董從後視鏡往後一望,就看到他家嚴肅刻板的陸檢正很有耐心地喂鄭冬至吃麵包,他瞬間有種被撒了一嘴狗糧的感覺。
他內心“嘔”了一下,正想說話,突然,車外響起一道刺耳的槍聲,一粒子彈穿過車窗玻璃,朝他射了過來,他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來不及作何反應,耳邊傳來陸爾白的驚呼聲。
“趴下!”
頭上多了隻手,小董被陸爾白壓著頭埋下了身子,躲開了那粒子彈。
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更多密集的槍聲,從遠處傳來。緊接著幾輛沒有車牌的黑色麵包車朝他們迎麵衝了過來,車上下來十幾個蒙麵槍手,對著他們就是一頓炮轟。
小董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驚險的場麵,他從警校畢業後,當了一年的武警,連槍都沒拔過一次就被調來了檢察院。
檢察院這個部門相對於公安要安全許多,極少能遇到拔槍的案子,一般他們出去調查,很多都不帶槍,若不是之前發生過槍擊,這次陸爾白他們也不會隨身帶槍。
這邊小董還在發懵,陸爾白跟其他人已經開始拔槍還擊。
那些隻能在電影裏看到的場景突然就發生在眼前,鄭冬至慌得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正常思考,耳邊全是呼嘯的槍聲,還有人中彈的聲音。她按照陸爾白要求的那樣整個人趴在車椅下麵,渾身發著抖。
“躲著,別出來!”說話向來和顏悅色的陸爾白此刻青黑著張臉,朝她大聲地喊道。
鄭冬至機械地點著頭,看到陸爾白拿著槍開門下車,她連忙伸手想要阻止他,結果落在她手心裏的隻有他的一片衣角。沒等她喊住他,陸爾白已經決然地下了車,用力地關上了車門。
“保護證人!”
陸爾白一邊回擊敵人,一邊朝同事們大聲喊道,連個回眸都沒有給她。
在人民利益與愛情之間,他顯然選擇了前者。
鄭冬至沒有怪他,因為這才是她認識的陸爾白,呆板無趣,超有原則。
小董留在車裏保護鄭冬至。
敵人的車輛就在離陸爾白他們車十多米的地方。
鄭冬至埋著身子躲在車內,隻能聽到外麵嘈雜激烈的槍聲,看不到外麵的情況。
她腦海裏浮現出許多畫麵,她猜測著每一粒子彈的去向。
誰中槍了?是不是陸爾白?他有沒有受傷?
她腦子裏全是他,昨晚的夢見又一次浮現在她的眼前,鄭冬至害怕地用手捂住耳朵,她想下車去看看他有沒有事,但又怕成為他的累贅。
一粒子彈突然打在了小董拿槍的肩胛骨上,他吃痛地悶哼一聲,往後倒臥在副駕駛椅上。
鄭冬至見狀,嚇得連忙從後座站了起來,想要幫小董按住傷口,結果遭到小董一陣怒吼:“你不要命了,站起來找死嗎!快給我趴下!”
“我……”鄭冬至慌得說不出話來,她的目光看向了車外,陸爾白正拖著幾個受傷的隊友躲在第二輛車後,那群蒙麵殺手離他們越來越近。
一輛黑色的吉普從山腰處快速地駛來,一個同樣帶著黑色麵罩的殺手手舉著一把狙擊槍,對準了陸爾白所在的位置。陸爾白正在專注前方的敵人,沒有注意到前來的狙擊手。
鄭冬至想也沒有想,直接拉開門衝出了車,朝陸爾白的方向奔了過去。
“小心!陸……”她都沒有來得及喊出他的名字,子彈已經穿過她的胸膛,打在了陸爾白身旁的車板上。
陸爾白驚愕地回頭,正看到她慢慢地倒下。
狙擊手狙擊失敗後,立刻揚長而去。
鄭冬至的雙眼一直盯著陸爾白,她的眼裏突然有了淚。
一道急促的警笛聲響起,陸爾白他們請的外援終於到了,幾輛警車極速地朝他們駛來,眼看局勢不妙,那群蒙麵殺手連忙上車離開。
鄭冬至倒在地上,血不停地從她的胸口流出,陸爾白幾乎連奔帶撲地跑到了她的麵前,抱起她,手用力地按住了她的傷口。
“冬至!鄭冬至!別睡!你睜開眼看看我!”他在她耳邊竭力地嘶吼著,沒了往昔淡定的模樣。
鄭冬至目光呆滯地望著他,扯了扯嘴角,含著淚笑了。
陸爾白說的沒錯,每個做壞事的人都會有報應的,她知道她不得好死,隻是沒想到這報應來得這麽快。
太快了,她還有很多事沒有做,還有很多人放不下……
她也不想死!
至少,現在不想。
【3】
正月的天很冷,天氣預報說這幾日要下冰雹,夜晚的氣溫降到了零下三度,河裏的水都結成了厚厚的冰。
位於G城與D市中間的H港市醫院內的醫生護士們並沒有受壞天氣的影響,依舊忙碌地在各自的崗位上工作著。
醫院門口停立著數十輛警車,不斷有穿著製服的警務人員在大門口進進出出,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出大事了。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陸爾白渾身是血地站在門前的走廊裏,保持著剛來時的姿勢,沒有動過。
幾個警察在旁不停地勸他:“陸檢,你這樣都站了好久了,要不要先在椅子上坐一會,讓護士給你清理下傷口,你看你的手,也都劃傷了。”
陸爾白像沒有聽到似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手術室門口的燈,不說話也不挪動。
G港公安部的副局長李童無奈地歎了口氣,朝身旁的小警察揮了揮手,示意他喊個護士過來。
小警察得令,急兜兜地跑去了護士站,簡短地說明了下情況,然後帶了個小護士過來。
小護士拿著清理藥盆走到了陸爾白身旁,看到他身上的血嚇了一跳,臉色發白地朝陸爾白小聲道:“先生,你流了這麽多血,還是去急診室讓醫生看下吧。”
陸爾白沒吭聲。
一旁的李童幫忙解釋道:“不是他的血,是別人的,陸檢的手被槍擦傷了,你給他看看手就行。”
小護士“哦哦”了幾聲,見陸爾白不動,連忙蹲下身拿著藥棉蘸著酒精給陸爾白清洗傷口。
陸爾白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
受過傷的人都知道碘酒灑在傷口上會很疼,連李童看著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可陸爾白像沒有知覺一樣,碘酒都在傷口上翻泡了,他連眼神都沒有變一下。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一直盯著手術室的方向。
李童不由得跟著他看向了手術室,心裏想著在這裏麵的到底是誰,竟然讓陸爾白這麽在意。
來的時候,他聽說動手術是個姑娘,在陸爾白他們遇襲的時候,她給陸爾白擋了一槍。
他之前也聽人說起陸爾白這個人,都說他一向嚴肅刻板,公私分明,怎麽突然在出任務的時候帶個外人呢?
李童不禁懷疑起那姑娘的身份來,看陸爾白那緊張程度,他隱約猜出這兩人關係不菲,但他又不好過問。
陪著陸爾白在手術室外站了一會,看到護士給陸爾白包紮完手,他才微微鬆了口氣,尷尬道:“陸檢,你們還有其他幾個同事受了傷,我到他們那邊也看看去。”
陸爾白依舊沒說話。
李童也不計較,邁開步伐要走,突然聽到陸爾白朝自己道:“有個叫董有靈的武警肩胛骨受了槍傷,麻煩你幫我看下他子彈取出來了沒有。”
“好的。”李童腳步頓了下,朝陸爾白應道。
他們走後,手術室外又隻剩下了陸爾白一個人,他將身體往身後的牆上靠了一下。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內心有多害怕,有多無助,沒有人知道。
他既期望著手術早點結束,又懼怕結束,因為他怕從醫生嘴裏聽到他最不想聽到的話。
那粒子彈本該打在他身上的,本該……
“陸爾白,永遠不要因為我受傷。”
“我會心疼。”
她曾說過的話,在他的耳邊不斷縈繞著。
從十八歲認識到現在,他跟鄭冬至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他們的回憶少得可憐,仔細想想,他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事,就連找她,他也花了十三年才找到。
在鄭林去世,在她跟鄭晝景被高利貸追著逃亡的時候,在所有她最需要人保護的時候他都不在,可她一回來,她就為了他擋了一槍,這一槍比打在他身上還要讓他來得疼痛。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中槍的是他,而不是她啊!
他不需要她為他擋槍,他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他隻要她好好活著。
如果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他說什麽也不會帶她一起走的,哪怕把她一個人留在G城,哪怕他不顧任務,陪著她一起留在G城,他也不會帶她上那輛車。
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陸爾白突然伸手捂住臉,脊背顫抖地哭了起來。
他忘記了自己有多少年沒哭過了,好像自她離開後,他所有的感情都被封閉了,別人看他就像一根木頭,永遠一副不悲不喜的樣子,隻有他知道,他所有的悲喜都被那個人帶走了。
如果她活不下來,那麽往後的餘生,他該怎麽辦呢?
陸爾白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沒有自信再經曆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胸口中彈手術不比其他地方中彈手術好做,鄭冬至的手術整整動了一夜,陸爾白一直等在手術室的門口。期間小董取完子彈,不顧醫生的反對,忍著疼痛來手術室門口看過他一次。
那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看到陸爾白的第一秒便朝他跪了下來,紅著眼眶一再道歉,說:“陸檢對不起,我沒有完成你交代的任務,我沒有保護好她,我也沒有完成陳檢交代我的任務,沒能保護好你,我根本不配留在你的身邊。”
陸爾白表情木然地看著小董,沒有責備他,隻是搖了搖頭,將小董從地上扶了起來,沙啞著喉嚨道:“你剛取完子彈,先回病房好好休息吧。”
“可你……”
“我沒事,你留在這也幫不了什麽,先回去吧。”陸爾白拍了拍小董沒有受傷的那隻肩膀。
看得出陸爾白在抑製著情緒跟自己說話,小董很是內疚,但又不知道能為他做些什麽,隻好先聽話離開。
一直到了淩晨四點多,手術室的燈才暗了下來,醫生滿身疲憊地走了出來。
看到門開的那一刻,陸爾白顧不得雙腿的麻痹,搖搖晃晃地朝醫生奔了過去,心焦如焚地問道:“醫生,她怎麽樣?”
“手術很成功,她運氣很好,那粒子彈距離她的心髒隻有三厘米,再離心髒近一點,她就沒救了。病人現在還很虛弱,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期,什麽時候醒來還不確定。一會我們會將她送去重症病房,你可以在病房外探望她。”醫生摘下口罩,滿臉是汗地說道。
“謝謝你了醫生。”陸爾白飽含淚光地朝醫生感謝道。
鄭冬至躺在病**被人從手術室裏推了出來,望著她那張蒼白瘦弱的小臉,陸爾白懸著的心終於稍微放了下來。他緊緊地握著她垂放在一旁的小手,沒有放開。
醫生說鄭冬至運氣很好,可陸爾白覺得,運氣好的是他。
對陸爾白而言,這病**躺著的並不是簡單的一個人,而是他的命。
感謝老天爺憐憫他,沒有將鄭冬至從他的身邊奪走。
【4】
D市西郊附近的一家殺豬廠外停了幾輛沒有牌照的麵包車,車內坐著幾個麵目猙獰的男人,為首的一個在打電話,他後座坐著個絡腮胡的魁梧男人,男人左眼上有條刀疤,粗壯的膀子上扛了一把狙擊槍。
約莫半個小時候,一輛黑色的私家車駛入了廠中,車門打來,下來了一個身材高挑,模樣俊俏的男人。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禮服,外麵套這件呢子外套,腳上的皮鞋擦得鋥亮,像是剛參加完某個宴會出來。
即使是黑夜,男人鼻梁上還架著副墨鏡,不了解的人都以為他這樣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人看到他的樣貌,而了解男人的人都知道,他大晚上戴墨鏡隻會幹一件事,那就是殺人。
男人看到血就會犯惡心,所以殺人時為了不見紅,他喜歡戴著墨鏡。
男人一進殺豬廠,原本坐在麵包車裏的人全都下了車,畢恭畢敬地站在男人麵前,等著他吩咐。
男人什麽話也沒說,跟在他身後的兩個跟班提了三大箱子的錢站了出來。
“多了一箱。”為首的匪徒望著打開的錢箱,對著男人笑眼彎彎道。
“不多。”男人冷冷地說道,帶著黑色手套,從大衣口袋裏掏了把槍出來,快速地扣動扳機,又準又狠地朝那個刀疤男的胸口開了幾槍。
刀疤男都沒反應過來,心髒就已經被子彈貫穿。
他僵硬著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其他歹徒見狀齊齊舉槍指向了男人。
男人毫無畏懼地將手中的槍扔給了身後的人,轉過身,朝眾人道:“最後一箱的錢算買他的命,要怪就怪他動了不該動的人。”
說完,男人抬腿離開了殺豬廠,留下那幾個殺手麵麵相覷。
男人回到了自己的車內,坐在副駕駛上的助理轉過頭來向他報告道:“剛譚老打了電話過來,說你妹妹動完手術了,撿了條命,他問你要不要去探望。你要去的話,他可以替你安排。”
“不用了。”男人冷漠地回道,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地絞合在一起。
“對於你妹妹的事,譚老他感到很抱歉,他並沒有想傷害她。”助理繼續道。
男人冷嗬一聲,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鏡,那雙漂亮的鳳眼裏閃爍著狠厲的光:“告訴譚工靈,鄭冬至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讓所有人替她陪葬!”
“鄭晝景,你沒必要這麽激憤,譚老也沒想到事情會搞成這樣。”
“不要拿這種話來搪塞我,一開始我就說過了,讓我替你們賣命可以,前提是保我妹妹無病無災,一生無憂。可現在呢?冬至躺在醫院裏生死未卜,你們卻跟我說不要這麽憤怒!是不是我讓所有人都變得跟冬至一樣,你們才能感受到我的憤怒。你們不是說警察局安了人嗎,為什麽冬至在押送車上沒有人通知我。”鄭晝景咬著牙冷笑道。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開槍打你妹的人也都死了,你還想怎樣?”
“一個亡命之徒的命怎麽可以跟冬至的命比。”
“那你還想要誰的命?”
“沈謙的,拿他的來換吧。當作賠冬至的,賠我爸的,一條命抵兩個債,怎麽看都是你們賺了。”
“鄭晝景你別太過分了!你別忘了,這些年若不是有譚老護著,你早被那些仇家弄死八百回了,哪能有今天。沈謙是譚老的人,你要動他,你覺得譚老會答應嗎?”助理變了臉色道。
“答不答應是你們的事,我無所謂,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助理手指著鄭晝景,氣得直發抖,“你就一點都不顧及張冉跟她肚子裏的孩子嗎?”
“你覺得呢?”鄭晝景反唇相譏道。
“譚老說的沒有錯,你就是一條狼,毫無人性可言,張冉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你要這麽在乎她的話,你可以帶她走!隻是周鈺你別忘了,進了這個遊戲,誰也別想全身而退,你我都不行。”
“鄭晝景,你真是我認識的最冷酷無情的人,除了鄭冬至外,這世界上還有你在乎的人嗎?”
鄭晝景將頭轉向窗外,沉默地望著不斷倒退的黑色建築,沒有回答周鈺的問題。
有沒有,重要嗎?
他以前有過,有過慈愛的母親,有過摯愛的父親,有過深愛的姑娘,有過疼愛他的長輩……可那又怎樣,他所在乎的人都沒有好的結果,就連他僅剩的可以在乎的妹妹鄭冬至,如今也生死未卜。
他的在乎很傷人。
所以,他寧願做個無心的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見跟鄭晝景無法聊到一起,周鈺也不再多說,他給譚老回了個電話,把鄭晝景的要求提了一下,果不其然,那頭沉默了會,“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周鈺不懂譚老是什麽意思,他這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猜不出來,也不想猜,隨便鄭晝景怎麽做了,反正人家跟譚老是自己人,就算幹出再出閣的事,有張冉在,譚老也不會拿他怎麽辦,皇親國戚到底比他們這種普通老百姓強。
車外的天又黑了一層,途徑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級酒店,車停了下來,鄭晝景理了理衣襟,從車內走了下來,手插著褲兜走進了酒店。
酒店門口放著張碩大的結婚海報,上麵是一對新人的壁照,寫著“朱玉潔,胡琛歡迎大家參加我們的婚禮”。
周鈺隨意地瞥了眼海報上的新人,冷嗬一聲,打了個響指,示意司機開車,很快,那輛車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酒店內婚宴還在繼續,鄭晝景走到了原本他坐的那張酒桌旁。
張冉看著台上給新娘唱情歌的新郎感動得鼓著掌,看到他來,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過頭小聲地詢問道:“你出去幹什麽了,怎麽現在才回來,剛胡琛他們來敬酒了,見你不在,就走了。”
鄭晝景瞥了眼台上的新婚夫婦,伸手拿過桌上的紅酒瓶,倒了一杯,把玩著杯子,隨口道:“你外公那邊讓我辦點事。”
聽到“外公”兩字,像觸及到了不可碰的點,張冉的臉色微僵了下,沒有再追問下去。她繼續看著台上的表演,可臉上的表情沒了先前的輕鬆。
今天結婚的是她大學同學,他平素很忙,一年到頭都在國外,她能見他的日子屈指可數,若不是她懷孕了,他都不一定回國,今天他能陪她來參加婚禮已經很不錯了,她很知足了。
如果不是因為當年他被人追殺,她恰好救了他一命,她想她這輩子都不可能跟鄭晝景在一起吧。
見他臉色不怎麽好看,且一直在喝悶酒,張冉知道他定是心情不好,怕他待久了不耐煩,便在婚禮還沒有結束前就跟同學匆匆告了別,留下紅包挽著鄭晝景走了。
他喝了酒,不好開車,張冉打電話給了司機。在酒店門口等車來的時候,鄭晝景背對著她點燃了根煙。
張冉剛懷了孩子,受不得這煙味,她被嗆了幾下,咳嗽了幾聲,見他毫無反應,她心裏有些難受,但沒有表露出來。
他一連抽了好幾根煙,張冉站在與他距離五六米的地方,遠遠地看著他。她默默地數著他吐了多少口煙霧,皺了幾次眉頭,看過她幾次。
數來數去發現煙霧他吐了很多口,他的眉頭也皺了很多次,唯獨沒有看過她一眼,一眼也沒有。
若不是怕人看見,張冉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他們在一起三年了,三年她跟他見過的麵兩隻手都數得過來,好不容易盼來他不走了,回D城陪她了,結果他還是這般冷漠。
做女人做到她這份上,她很委屈,可是又怪不得他,誰叫她自作自受,明知他不喜歡她還要綁著他。
天空中突然開始飄起了雪,沒多久,雪就在台階上積了薄薄的一層。
司機來得有些晚,可還是來了。
怕凍著孩子,張冉急急地朝車走去。腳上踩了雪,有點滑,一不小心,她滑了一下,差點摔倒之時,他及時伸手摟住了她,扶著她上了車。
她很是受寵若驚地看著他,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他沒有吭聲,可她已經很開心了,望著他握著她的手,她的內心從未這麽快樂過。
第一次,她在他身上感覺到溫暖。
“晝景啊!”
上車後,她突然喟歎了一聲,叫了下他的名字。
他抬眼靜靜地看著她。
她抿了抿嘴,雙手緊張地絞合在一起,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說道:“今天小潔問我什麽時候結婚,我沒有回答她,想聽聽你的意見。”
她紅著臉,難為情地說完,低下頭,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鄭晝景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她的肚子,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良久,他才出聲冷漠道:“冬至中槍了。”
張冉震驚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結婚的事,等她能醒過來再說!”他一臉寒霜地說完,再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張冉的心像墜入了冰窖,冷意躥至她的四肢百骸。
【5】
鄭冬至動完手術後就被送入了重症病房觀察,陸爾白隻能透過厚重的窗玻璃看她。
一晚上沒有合過眼,又加上前幾晚都沒怎麽好好睡,他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但依舊沒見他想要去休息的意思。
早上六點多,小董領著杜斌跟黃城來鄭冬至的病房外看望過他,看到他一臉疲憊地站在透視窗前,目光一直溫柔地望著病房內,臉色很是憔悴,原本幹淨的下巴上滋生出青黑色的胡渣,眼窩深陷著,但依舊能可見眼底那明顯的黑眼圈。
“陸檢。”小董先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陸爾白很快回過頭來,一臉漠然地看著他們,眼神依舊很清明。
杜斌的大腿中了槍,昨晚他跟小董一起動的手術,此刻正坐著輪椅,黃城推著他。
杜斌讓黃城將他推到了陸爾白身旁,他勉強地想要站起來安慰陸爾白幾句,但被陸爾白製止了。
杜斌狼狽地跌坐回椅子,伸手憤怒地往牆上了捶了一拳,紅著眼咬牙道:“袁麗芳死了,她胸口處中了兩槍,一槍正中心髒,醫生已經盡力了。可惡,都怪我,沒有早一點發現王家寶已經被敵人滲透,成了我們中間的內鬼,若我早一點發現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杜斌,這也怪不得你,要不是王家寶趁亂朝袁麗芳開槍暴露了自己,我們誰知道他是內鬼。你自己也是為了保護袁麗芳還受了傷,就別自責了。這次回去的路線,陸檢為了保密,直到上了車才告訴我們走哪條路,沒想到在這麽多人的監督下,內鬼還可以給殺手通報消息,看來他們是早有計劃,這幫人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可怕。”黃城幫杜斌說話道。
陸爾白看了他們一眼,眉頭微微皺起。
發生槍戰的時候,一號車的人都下來去增援二號車。二號車上隻有袁麗芳還有受命留在車內保護她的王家寶,其他人都去了車外頭抗擊殺手。
據杜斌所言,他是第一個發現王家寶是內鬼的。那會場麵十分混亂,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殺手身上,沒有人注意車內的情況。
杜斌當時離二號車門最近,他是最先聽到袁麗芳中槍的聲音,等他回頭時,就看到王家寶用槍指著袁麗芳。他當即與王家寶發生打鬥,自己的腿部中了槍,而王家寶則不幸被他擊斃。
王家寶是杜斌的手下,也是他的徒弟,如果王家寶真是內鬼的話,那麽一開始他就在監視保護袁麗芳的人員之中,在第一次蒙麵殺手綁架袁麗芳拿走U盤之後,他們救下袁麗芳,他就可以趁亂殺了袁麗芳,何必等第二次呢?
“好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隻有走一步是一步了,大家先把傷養好再說。上級對我們這次行動的結果很不滿意,這兩天應該會派人下來對我們每個人進行盤查,希望各位都能積極配合。”陸爾白不動聲色地說道。
杜斌一臉關切地朝陸爾白道:“陸檢,你臉色不大好,我看你要不去休息下。鄭小姐這邊我找幾個人看著,她如果醒了,我就立刻通知你。”
“不用了。”陸爾白幹脆地拒絕道。
杜斌還想繼續勸他,一旁的黃城拉住了他,對他搖了搖頭。
杜斌是不知道鄭冬至跟陸爾白的關係,所以才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可小董跟黃城都知道,那病房躺著的可不是個簡單的人,那是陸爾白的命啊!這種時候,陸爾白怎麽可以離開。
得到提醒,杜斌識相地閉了嘴,尷尬地坐在一邊,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見勸說無用,黃城推著杜斌便先離開了,他們喊小董一起走,小董不願意,留了下來,陸爾白也沒說什麽。
黃城他們走後,小董問陸爾白:“陸檢,你還沒吃飯吧,你想吃點什麽,我去買。”
陸爾白這會沒什麽胃口,但不吃東西也不是個辦法,萬一他倒下了,那誰來照顧鄭冬至。蘇慧他們那邊他自然是沒有通知的,一是不想讓他們擔心,二是冬至受傷這個事涉及到了案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看附近有沒有茶葉賣的,給我打壺熱水,泡壺竹葉青吧。”陸爾白淡淡地對小董說道。
見他沒有自暴自棄地不吃東西,小董內心暗自送了空氣,高興地連連點頭,說:“好,茶能提神,我這就去找,對了,陸檢,那你要吃點什麽?”
“都可以,有茶就行。”
“明白了,那我走了。”
“嗯。”
小董走後,重症病房外又隻剩下了陸爾白一個人。他靜靜地站在探視窗外,就像一座無人可撼動的豐碑。
鄭冬至在重症病房裏躺了三天後才脫離危險被轉入了普通病房,因為重症病房家屬不能進入,怕有細菌進去,所以這三天,陸爾白讓醫院的護士在鄭冬至的病房外加了一張小床,他就睡在那**,一直陪著她。
他們這次的護送行動中一共犧牲了三個同事,一個是G城公安部派給他們的武警,一個是陸爾白他們檢察院黃城帶過來的一個材料員,一個就是杜斌的手下,傳說中的內鬼王家寶。其他人多少都受了點傷,在H港醫院待了幾天後,大家都先後調回了自己本市的醫院,方便家人照顧,也方便回局裏院裏匯報工作,配合上級的調查,隻剩下陸爾白跟小董因為鄭冬至還未醒來,所以一直沒有離開。
不過才幾天的功夫,她臉上的嬰兒肥都不見了,手臂瘦得摸上去都沒幾兩肉,他給她用熱水擦身的時候,都能直接摸到她身上的骨頭。
她就像是個易碎的玻璃娃娃,陸爾白既想把她緊緊地擁入懷裏,又怕弄壞她。
醫生說她雖然沒有了生命危險,但意識還未清醒,醒來還需要時間。
對於這個結果,陸爾白已經很感激老天爺了,他相信她一定會醒來的,因為他知道她舍不得就這麽丟下他。
鄭冬至醒來時已經是正月下旬,那天恰好陸爾白不在,隻有小董在她的病房照顧著她。陸爾白被院裏急召回去,省級檢察院的幾個領導過來了,對於陸爾白他們上次的行動開展了一次會議。
會議上,上級領導對主要負責人陸爾白以及杜斌進行了批評。在得知陸爾白帶著非警務人員鄭冬至一同回去時,上級很是憤怒,覺得他嚴重地違背了工作原則。先不說鄭冬至知不知曉他們的案情,就鄭冬至的身份,她跟沈楷峰的關係還不清不楚,這案子又涉及沈謙,像陸爾白這麽聰明的人,理當避嫌讓她遠離這個案子,他倒好,非但不把她撇遠點,還帶著一起走,他這不是在鬧著玩嗎?
上頭對陸爾白進行了嚴厲的處罰,不僅停了他的職,還因為他跟鄭冬至的關係,讓他就此撤離這個案件,派了其他人來接手他的工作。
對於陸爾白所受的處罰,檢察院裏的其他同事都為他感到憤憤不平,覺得上級這處罰也罰得太重了,陸爾白在D市都算是個地方副檢了,哪能說被停職就被停的。
比起為他叫屈的同事,陸爾白自己倒覺得挺無所謂的。
他幹這一行已經很多年了,一直都沒怎麽休過假,現在倒好,一下子就能休個長假。不用上班,他正好可以有充足的時間來照顧鄭冬至,不用跑這跑那了。
陸爾白收拾好東西,從檢察院出來,打車回了皇家花園,準備給鄭冬至拿點換洗的衣服,結果在樓下碰到了早就等候在那的小南。
小南因為聯係不上鄭冬至,她很著急,天天在公寓樓下等著。
見到陸爾白回來,她趕忙走了上去,擔憂地問道:“陸檢,你知道我老板去哪了嗎?她說去G城找你了,可她的手機一直不通,發她郵件也沒人回,她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陸爾白看她也是真心擔心鄭冬至,便沒有多作解釋,去公寓拿完東西,他直接帶著小南一同回到了H港的醫院。
還未走到鄭冬至的病房,事先跟陸爾白通過電話的小董已經激動地跑出來迎接他們了,一臉興奮地對陸爾白說鄭冬至醒了。
陸爾白僵愣了幾秒後立刻回過神來,腳步匆忙地朝病房跑去,剛進門,就看到鄭冬至穿著病號服坐在病**,醫生在給她做檢查。
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她的語氣,她的神情都很淡定。
陸爾白忐忑不安地走到她的身旁,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終於醒了。”他看著她,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
鄭冬至點了點頭,回握住他的手:“這一覺睡得有點久,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都夢到了些什麽?”
鄭冬至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等醫生給她做完全部的小檢查離開,她朝陸爾白張開了雙手,一副求他抱抱的樣子。
陸爾白湊過去,輕輕地摟住了她,生怕觸碰到她胸前的傷。
她依偎在他的懷裏,呼吸著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味,焦灼的內心才真正地平靜了下來。
“我夢見你哭了。”她小聲地說道,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陸爾白,你是不是很怕我死了?”她問。
陸爾白“嗯”了聲,垂眼看她:“是,很怕。”
“傻瓜,別害怕,我不會這麽輕易的死掉的,你不知道禍害都會遺留千年嗎?”她仰起頭,望著他壞笑道。
陸爾白目光深深地望著她,伸手輕輕地碰了下她微涼的鼻梁:“我知道,但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再做這種事了,不要替任何人去死,哪怕是我也不要。因為你會心疼,我也會。”
“知道了。”鄭冬至頭埋在陸爾白的懷裏,甕聲甕氣地應道。
她沒有告訴陸爾白,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她應該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為他擋槍的,因為這就像是她的本能,在他與她之間,她首先能想到的隻有他。
【6】
鄭冬至剛醒來,肚子有些餓。陸爾白出去給她買吃的,小董被護士喊去清理肩膀上的傷口,病房裏很快就隻剩下了鄭冬至跟小南兩個人。
看到瘦了一圈的鄭冬至,小南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畢竟是年輕,沒見過多少大風大浪。
小南慢慢地走到鄭冬至的床前,望著她病號服領口微微露出的白色紗布,難過地呢喃道:“你不是說出去找靈感的嗎,怎麽搞成這樣了?”
“哭什麽,我又沒死。”望著跟了自己六年此刻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小助理,鄭冬至無奈地搖了搖頭,裝作一副沒事的樣子,朝小南喝道。
小南看著她的傷,眼淚怎麽止也止不住:“你要有什麽事,他不會放過我的。當年他走的時候說過的,要我好好照顧你,你要死了的話,我也別想活了。”
提到鄭晝景,鄭冬至的眼神黯了下來。
他都消失了六年了,一點音訊都沒有。
中槍的時候,她特別怕,怕再也見不到陸爾白,也怕死在哥哥前頭。
這十多年,她經曆了很多事,她以為她不會再害怕了,隻要能給鄭林複仇,隻要能讓沈謙付出該有的代價,她什麽都不怕,哪怕是死也無所謂。可是真當死亡來臨的時候,她發現她其實是怕的。
回國後她跟陸爾白在一起的日子雖然沒幾天,但卻是她十三年以來為數不多幸福時光,即使她知道這樣的幸福持續不了多久,但她還是貪戀了,她舍不得就這麽結束,也舍不得就這樣去死,哪怕能跟他在一起多幸福一天也是好的。
病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見鄭冬至不再說話,小南拘謹地站在一旁,停止了發問。
鄭冬至的傷口有些疼,她咳嗽了一聲,手撫著胸口,準備躺一會。小南上前幫她,幫她蓋好了被子。鄭冬至對她說了聲謝謝,然後閉上了眼睛。
看到她睡下,小南暗暗地歎了口氣,拿著開水瓶出去準備打點開水,回來等鄭冬至需要的時候喝。
小南剛走沒多久,陸爾白拎著吃食走了進來,見鄭冬至睡了,他沒有忍心吵醒她。他將買的清粥放在了一旁,坐到了椅子裏,攤開了剛買的報紙看了起來。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肩頭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微風吹過,鄭冬至睡得不大深,聞到他身上那股甘冽的洗衣液的味道,她知道是陸爾白回來了。有他陪著,她內心安穩了不少,但她沒有睜開眼睛,她吃的藥藥性來了,她的眼皮有些重,很快她便真的睡著了。
鄭冬至的傷得養一段時間,她的身體還很虛弱,醫生建議她留院治療一段時間,等傷口沒了炎症再出院。
眼看離過年也沒有多少時日了,鄭冬至有種新年都要待在醫院的感覺,為此她感到很是懊惱,一再地跟陸爾白叫苦,嚷著要出院。
陸爾白隻當她是小孩子發脾氣,沒有聽她的。她再鬧,他就圈著她問:“有我陪著你不好嗎?”
“就是因為你陪著我才不好,你不是檢察官嗎,你不用上班嗎?”鄭冬至反問他,其實她已經從小董那得知陸爾白因為她被停職了。
她很不想給他添麻煩,可是好像從他們重逢開始,她就一直在給他添麻煩。鄭冬至有點後悔回來後招惹他了,可是她如果不招惹的話,那今天躺在醫院裏的就是他了,萬一陸爾白運氣沒她好……呃呃……鄭冬至不敢繼續設想下去。
“檢察官也有假期啊!我就不能休個假嗎?”陸爾白回答她。
“可小董說你這不是休假,你是被停職了。”鄭冬至有些難過道。
陸爾白酥麻地“嗯”了聲,將她抱在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開玩笑道:“所以得有一段時間沒有錢養你,你省著點花。”
“我天天躺在醫院能花什麽錢,再說了,我受傷不也是為了救你嗎,你們單位不給報銷的嗎?”鄭冬至氣得差點伸手打他。
“報銷的報銷的,好了,你別激動,小心碰到傷口。”陸爾白握著她躁動的小手,笑著安撫道。
陸爾白“唔”了聲,搖了搖頭:“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想當檢察官嗎?”
“為什麽?”鄭冬至仰起頭看向他。
他目光溫柔地望著她:“為了找你。”
鄭冬至錯愕地睜大了眼睛,望著一臉真摯的陸爾白,她似乎能想象得到他當初找她找得有多辛苦,她突然心裏一酸,覺得很是難受。
沒等她開口說點什麽,陸爾白已經俯下頭來,輕輕地吻住了她柔軟的唇。
小董拎著水果進來正好看到落日餘暉之下親吻的兩人,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正好小南買了鄭冬至要的畫畫材料回來立刻拉走了他。
為了方便照顧鄭冬至,也順便安置小董跟小南,陸爾白在醫院附近短租了套三室一廳的公寓,除了鄭冬至,其他三個人都搬了進去。
不用上班的陸爾白徹底成了家庭煮夫,小南就沒有見過這麽勤勞能幹的男人,家裏的家務全包外,他還每天變著法子燒出來一堆好菜給他們吃,別說鄭冬至被養胖了,就她跟小董也都跟著胖了。你說同樣是男的,再看小董,明明比陸檢年輕,除了光長了一身腱子肉外,啥也不會幹,就說當門神吧,人家還嫌杵在門口礙眼呢。
陸爾白被停職後,小董完全可以調回原來的崗位去,但礙於他傷沒好,外加他一心要跟陸爾白,所以組織問他要不要回去時,他二話不說地拒絕了。
有次他們在醫院陪鄭冬至吃飯,鄭冬至開玩笑地懟小董,說:“你一個大老爺們老跟著陸爾白幹啥啊!他都沒工作了,你跟著一起喝西北風啊!大男人沒工作沒女朋友的,你還單身吧,嘖嘖,老婆要娶不到了!”
“要你管。”小董哼哼地回他:“你咋不擔心陸檢一直不能複職來著,他還比我老呢,他都不擔心沒工作。”
“他當然不用擔心啊!他沒工作也沒事,我可以養他啊!”鄭冬至眉飛色舞地說道。
陸爾白正在喝湯,聽她這麽一說差點嗆著,他咳了幾聲,耳朵漲得通紅。
鄭冬至幽怨地瞥了眼陸爾白:“關鍵就怕他不讓我養!”
陸爾白咳得更厲害了,一旁的小南在抿著嘴偷笑。
小董一臉憤恨地瞪著鄭冬至,秀恩愛也不帶你們這樣的,哪有這麽欺負單身狗的啊!
【7】
鄭冬至的畫展本來定在新年過後的元宵節,但因為她受傷延誤了她創作新畫的進度,所以她讓小南跟讚助商商量把畫展往後挪一段時間,具體日子等她通知。
承辦她畫展的人一開始是沈楷峰,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沈楷峰撤銷了對她畫展承辦權。
不過這樣也好,她現在實在是沒什麽精力與沈楷峰他們周旋。
新的畫展讚助商是位剛從國外回來的商人,小南查不到他的信息,隻知道他出價很高,比沈楷峰之前出的價格還要多出幾倍。
鄭冬至原本辦那個畫展是為了引出鄭晝景,現在她受了傷,畫展能不能順利舉行還是未知數。她手裏的照片上顯示鄭晝景之前在D城出現過,他既然回來了,那應該很容易查到她在哪裏,畢竟她回到D城後那麽高調,他想見她的話沒必要非要通過畫展。
更何況她現在還受了這麽重的傷,鄭晝景若知道的話肯定會來見他,可她都在醫院裏待了好幾天了,也沒見他出現過,說不定他早就離開了。
他當初回D城是為了什麽,這六年,他都藏在了哪裏?
鄭冬至內心存在很多疑問,但無人可幫她解答。
很多事好像自從那一粒子彈打進她的胸口之後就變了,原本她回國是想通過沈楷峰接近沈謙,進入沈家,找機會拿到沈謙藏在保險櫃裏這些年他做過的壞事的證據,讓沈謙得到他應得的懲罰。可現在經曆了一次生死,她有點畏懼了。
因為她發現,沈謙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一個小小的貪汙案,先是死了一個檢察官,後來又死了兩個證人,現在連殺手團夥都出動了,她想,也許她的計劃還沒有成功,她的小命就沒了,沈謙若要殺她簡直太容易了。
可是她若就此停止的話,那麽之前那麽多年她所有的隱忍,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她永遠也忘不掉鄭林當年被從大火裏抬出來的樣子,直到現在,每次她隻要閉上眼睛,眼前還會時不時浮現出鄭林那具燒焦的屍體。
這世界上曾經最疼愛她的人離開她的時候她隻有十八歲,十八歲,那本該是多麽美好的年紀啊,考上理想的學校,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人生,結果在一夕之間就全部覆滅了。十八歲的她,被迫跟哥哥踏上了逃亡之路。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十三年她是怎麽過來的,就連陸爾白也沒有說過。
王嬸帶著他們兄妹倆跑出來的前幾年,高利貸的人四處在找他們。她跟鄭晝景怕被找到,隻能打一些很散的小工,每一份工作都幹不了多久,他們就得王嬸輾轉去另一個城市。從小兩手不沾陽春水的她,那幾年去飯店當過洗碗工,跟著王嬸做過清潔工,她幫人洗過衣服,也伸手進垃圾桶掏過垃圾。
那本該是一雙畫畫的手啊,那些年連畫筆她都沒有摸過。
隻要能賺錢,那會除了殺人,他幾乎什麽都幹了。
這麽苦的日子撐了三四年後才得以好轉,是因為鄭晝景被一個老女人看上了。那女人很有錢,對他很慷慨,不僅替他還了不少追上來的高利貸,還聽了鄭晝景的話出錢送鄭冬至重新去美術學院學習。
她不想去的,在知道哥哥是靠什麽賺錢之後,她根本不想花那個錢的。
可是做清潔工,洗碗工,她這輩子也還不清鄭林欠下的錢,所以她隻能強迫自己假裝不知道鄭晝景的錢是哪裏來的,厚著臉皮去了美術學院繼續學畫。
她在學校待了兩年,那兩年她學得很刻骨,連老師都說她很有天賦,是她帶過的最有想法的學生。
她並沒有為此得意過,因為她知道她沒有天賦也得變得有天賦,她必須得出人頭地,才能不辜負鄭林的期望,哥哥的犧牲。
鄭晝景跟那個女的在一起兩年,那女人的老公就發現了她在外養小狼狗的事。
那男的是一個房地產商,有錢有勢,花錢請了人來找鄭晝景的麻煩。
鄭晝景沒辦法隻得帶著鄭冬至跟王嬸再度逃亡。他們去了很多地方,最後逃去了深圳。鄭晝景找了份保鏢的工作,鄭冬至開始賣畫為生。
他們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年多的安生日子,冬至的畫在深圳街頭有了一些名氣,開始有畫廊找她去畫畫,她能接到一些大活了,她很開心,覺得自己能給哥哥分擔一些了,結果沒想到的是,當年那個女人的丈夫突然帶人找上了他們。
她還記得那天她在狹窄的出租屋裏畫畫,王嬸去飯店給人洗完了,她一個人在家等哥哥下班。她等啊等,沒有等到鄭晝景回家,給鄭晝景介紹工作的鄰居波仔驚慌失措地跑來告訴她說鄭晝景被綁了,對方要她拿錢去贖人,不然就讓她給鄭晝景收屍。
她哪裏有錢!
她讓波仔去報警,自己則趕去了那群人所說的倉庫去拖延時間。等她到那的時候,鄭晝景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了。那群人見她空身來,沒有帶錢,便要先廢了鄭晝景的手。
沒錢還玩別人的女人,他們說鄭晝景是活著不耐煩了!
以道上的規矩,還不出錢那就還手腳。
眼看他們要廢了鄭晝景的手,鄭冬至想也沒有多想,拿自己的手換了他的。
那時候的她就跟替陸爾白擋槍時一樣,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她隻想到要保護哥哥,鄭晝景還年輕,他還沒有結婚生子,他們鄭家就剩他一個男丁了,他不能有什麽事。
她沒有想過一隻手對一個畫手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她可能這輩子再也拿不起畫筆了。
她的右手就是那天被廢掉的。
那個傷比她現在所受的槍傷還要讓人難以忍受,她整整養了半年的手,可那隻手還是毫無知覺。
就是因為那不可能,她被迫成了個左撇子。
之後就有了現在的故事,那件事之後半年不到,鄭晝景因為救了小南惹到了當地的地頭蛇,把小南扔給她後他就徹底失蹤了。
鄭冬至知道他是不想再連累她們,可她從來都沒機會告訴哥哥一聲,她從未怪過他。
他離開後的六年,她一直很擔心他,雖然表麵上她總是冷酷地告訴小南,鄭晝景不會有事,可心底她比誰都擔心他出事,隻是她不能把怯懦表現出來,因為哥哥走了,她必須得學會堅強。
跟陸爾白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很美好,可是也撫不平她那十三年內心所受的創傷。
十三年啊,整整十三年的噩夢,不是她說忘記就能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