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王科達趕到診所的時候,診所裏外已經全是稽查處的人。他剛要進去,陶處長出來了,隨後,幾名在這裏共同守衛的刑一處警員被押了出來。
“陶處長,這什麽意思?”王科達質問道。
陶處長已經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了:“你沒接到警局和警備司令部的命令嗎?現在這件事由稽查處全權負責調查。”
“這是我的地方,讓開。”說著王科達就往裏走,沒想到被對方很強硬地推了回來。
“診所確實是你的地方,人是你從醫院弄過來的,也是你找人接走的。臨到最後還要栽贓是稽查處走漏的消息,這如意算盤打得太好了。”
“什麽意思?你懷疑我?”王科達瞄著周圍人的神色,忽然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了。
“帶回稽查處調查!”
幾名稽查處隊員應聲上前,王科達一把掏出了槍:“都別動。我是警察局的人,你們沒資格動我。”
“你通共,我就有資格。”
王科達用槍指著他們,一步步朝自己的車後退:“姓陶的,事情還在調查,別往我頭上扣帽子。”
“你弄丟的是我們稽查處的人,要查也是稽查處查。給他弄回去!”
一名隊員摸出了槍,王科達立刻朝地麵開了一槍:“說了都別動!”
氣氛僵住了。他舉著槍退到自己車旁:“這是個圈套。這件事我總會給一個交代,但不是現在!”說罷他跳上車,疾馳而去。
鍾百鳴查到那名綁匪是受王科達的命令被人從同德醫院轉移走的,而且就是在自己離開醫院幾分鍾之後,顯然他想瞞著自己。這是個很不友好的信號。其實從調來上海警察局那天起,鍾百鳴就知道王科達不友好了。而他,偏偏很樂於並且善於利用這種不友好。
鍾百鳴將同德醫院那名姓郭的醫生帶到了齊升平辦公室。
果不其然,郭醫生一直在不滿地控訴:“那位姓王的長官很是奇怪!那天病人有蘇醒跡象,我作為醫生有責任去檢查的呀!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冒那麽大火,還放話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能靠近,搞得好像病人醒了會告訴我什麽秘密一樣!”
鍾百鳴:“他把病人轉移走,是什麽理由?”
“他說醫院人太多,太雜,醫院這樣不是很正常嗎?這算什麽借口?”
齊升平聽得皺眉頭,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方秘書便把醫生帶出去了。
鍾百鳴:“我問過稽查處的人了,和醫生的說法一致。”
齊升平:“人是稽查處的,按規矩就應該稽查處自己看護,王處長去湊什麽熱鬧?”
“他不放心稽查處辦事。結果現在稽查處的陶處長一口咬定這件事是王處長自導自演。”
“這是稽查處的說法。你認為呢?”齊升平看著鍾百鳴。
“那名綁匪是在跟蹤尚君怡和另一個女人的過程中中的槍,王處長可能是覺得他能提供線索吧,所以才這麽緊張,轉移的事連我都瞞著。”
鍾百鳴看得出,齊升平已經開始懷疑了,王科達如此緊張那名綁匪,可能是因為此人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例如……私通共黨救走尚榮生一事,與王科達有關。
齊升平確實有這個懷疑,但不會輕易說出口。至於鍾百鳴,他也有這個懷疑,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讓這個懷疑變成事實,哪怕它本來不是。
桌上的電話響了。接完這個電話,齊升平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王科達在診所門口跟稽查處的人發生衝突,動槍了。”
“他糊塗呀……!他人呢?”
就在這時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方秘書在門外大聲喊著:“王處長!副局長在談事情,您等我通報一下!王處長!”
王科達已經推門衝進來了:“副局長,我有急事匯報。”
“什麽事?”齊升平冷冰冰地問道。
屋裏氣氛有些僵冷,王科達看了看二人,很快意識到自己在警局的處境也不妙了:“抱歉啊,影響你們討論正事了。”
鍾百鳴:“沒事,我跟副局長匯報二處最近的情況。已經匯報完了。副局長,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齊升平顯然想擺明立場,“王處長就這麽說吧。”
王科達:“先跟您負荊請罪,我剛剛從診所過來,稽查處的人血口噴人,所以我開槍警告了他們。副局長,這件事是有人在背後搞鬼,想栽贓我!”
“我當然願意相信你,但是通行證上有你的私章,這怎麽解釋?”
“給我三天時間,一定查清楚。”
“你來找我,就是想讓警局給你當擋箭牌?”
“稽查處這幫人想弄死我,我實在沒辦法了!他們放跑了尚榮生,現在想找個替罪羊,隻要把我栽贓成通共,責任就可以全推到我頭上來了!您幫幫我,等我過了這一關再跟這幫小人清算!”
齊升平沉吟片刻,歎了口氣:“我今天就當你沒來過警局。但這也是最後一次。”
“謝謝副局長。”王科達又看了一眼鍾百鳴,“鍾處長,多關照。”
鍾百鳴抬頭看他,一臉笑容:“我聽副局長安排。”
王科達看了看二人,轉身離開了。
齊升平低聲道:“找二處的人跟著他。一旦發現有逃跑跡象,或者和共黨接觸,馬上逮捕。”
王科達反鎖了刑一處處長辦公室門,接連打了幾個電話,想要托人從中斡旋,然而那些往日稱兄道弟的朋友要麽推說早和稽查處不來往了,要麽就是在香港,在美國,總之就是不得空,更有人忌憚他通共的傳聞直接拒絕了。
“一幫怕死的猢猻!”他壓抑著想罵人的衝動,掛了電話。齊升平剛才的態度顯然是在劃清界限,警局也指望不了,現在隻能一切靠自己了。他思忖片刻,匆匆離開了警局。
刑二處警員開車跟了上去。就在王科達開車行經一條小路時,又有兩輛稽查處的車開出來,也跟在了後麵。
王科達發現自己被跟蹤,猛踩油門一個急轉彎,甩開三輛車飛快地開遠了。
逃回家後他迅速收拾了東西,從保險櫃裏拿了錢和一把公寓門鑰匙。然後換了衣服,匆匆出了門。拎著箱子下樓時,王科達看見一戶人家掛在門口的鹹魚,覺得格外眼熟。他想起了顧耀東送自己鹹魚的一幕,以及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沈青禾……猛地,他停下了腳步。一直覺得顧耀東專程來送禮是件蹊蹺又荒唐的事情,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王科達去了一處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公寓。然後從黑市高價買回來了一件東西。從巡捕到警察這十多年時間他從未如此狼狽。要想證明自己清白,就不能對敵人手軟,這是王科達一直信奉的真理。他打開箱子,將那件泛著淡淡金色的物件放到了公寓桌上。
局裏關於王科達通共的傳聞越來越多,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他通共了,否則以王科達的能力,不可能被人偷到他的私章。除非是傳說中的“白樺”。
一處警員人心惶惶地聚在一起議論著,難道是“白樺”又出現了?整個一處都顯得有些慌亂。隻有顧耀東坐在角落裏不時偷笑,想起“白樺”二字,甚至還有些小小的自豪。
辦公室裏的電話響了。劉隊長拿起電話,剛“喂”了一聲,電話那頭的人先說話了:“是我。”
劉隊長一聽是王科達的聲音,頓時緊張起來:“喂?……誰?我聽不清。”他心想王科達打電話回來肯定是要托人辦事,千萬別被他連累了,正猶豫著要掛電話,隻聽電話裏吼道:“別他媽裝了。我又不找你!你叫顧耀東聽電話!”
劉隊長趕緊叫來顧耀東,顧耀東看他神色怪異,大概猜到了一二。
“顧警官。你別說話,聽我說。”電話裏果然是王科達的聲音。
顧耀東看了劉隊長一眼,劉隊長趕緊轉開臉。
王科達:“現在所有人都不敢接我的電話,但我相信你會接。因為你心裏有鬼。我開門見山說吧。通行證是你和沈青禾搞的鬼。我有證據。”
顧耀東抓著電話一動不動,沉默著,人有些僵硬。
“你們來過我的公寓,而且留下了證據。我暫時不打算把證據交給警局或者稽查處。我要單獨跟你見一麵。”
“為什麽?”顧耀東低聲問道。
“兩年了,我從來沒有當你是個對手。這次反正有一個人要完蛋,總要知道原因吧?”
“不怕我向警局匯報嗎?”
電話裏的人冷笑了兩聲,“來看看是什麽證據,你就不會這麽說了。既然打這個電話,我當然也準備好了,如果我出事,證據馬上會被人送到警局。不過也可能我們見了麵,大家惺惺相惜,我反倒放你一馬呢?要是不想和沈青禾亡命天涯,明天上午九點,一個人到金陵東路欣欣花店對麵的電話亭。到時候我會告訴你怎麽找我。”
電話哢噠斷了。
劉隊長過來,小聲問道:“他找你幹什麽?”
“沒事。”顧耀東有些失魂地離開了。幾乎是在這同時,出於本能,他做了一個決定。
福安弄的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顧家正在熱火朝天地準備晚飯。顧耀東回來時,沈青禾端了一大碗紅燒肉從灶披間出來,看起來心情很好。
顧悅西饞兮兮地從樓上跑下來:“我來拿碗筷!顧耀東也來幫忙啊!今晚有肉吃!香得不得了!”
沈青禾笑著對顧耀東說:“我燒了紅燒肉,趕緊洗手來吃吧。”
顧耀東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勉強地笑笑。
沈青禾剛把碗放到桌上,顧悅西就要伸手偷吃,被耀東母親一把打開:“能不能矜持點呀?口水都要滴到碗裏了!”
“我們家都半個月沒開葷了!”
“前兩天不是剛吃過豬肉的小籠饅頭嗎?”
“裏麵的肉餡兒跟花生米一樣大,那也算肉呀?”
“哎喲喲,家裏還能吃上大米白麵就不錯了,你反正是不過日子,不知道豬肉都十多萬塊錢一斤了,沈小姐肯定是生意又賺錢了吧?”
“是呀,剛剛做成了一筆大買賣,特別重要的買賣。”說著話,她笑盈盈地看向了顧耀東。
二人這一對視,剛好被顧悅西看在了眼裏。
耀東母親:“是什麽買賣,這麽……”
顧悅西悄悄拽了拽母親,擠著眼睛小聲說道:“媽,你還沒明白?她哪是在為了生意高興呀,是因為愛情甜如蜜。”說罷她便端著碗坐到顧耀東和沈青禾中間,“餓死我了!開飯開飯!”
耀東母親一把將她拽到自己身邊:“知道你還坐在人家中間!”
這一晚上,沈青禾心情都很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麽開心了。吃飯時開心,收碗時開心,到了曬台上晾衣服時,還是開心著,雀躍著。
沈青禾:“原來安插在資委會下屬工廠的調查員,今天全部撤走了,被查封的工廠,還有凍結的資金,也全部恢複正常了!證據確鑿,那群政府官員現在全亂套了!”
“警局裏也一樣,雞飛狗跳。”顧耀東有些低沉。
“現在輿論都是一邊倒,要不了幾天,他們迫於壓力肯定會交出其他幾名綁匪,公開道歉,審判,我們很快就會等到了!”
顧耀東想著心事,似乎在聽她說話,可又像什麽都沒聽進去,“青禾,那天你去王科達家裏,沒有落下什麽東西吧?”
“沒有啊。”沈青禾聽他忽然問起這個,有些奇怪。
“你再仔細想想,手印,或者鞋印?”
她仔細想了想:“不可能。我做了保護措施,離開前也檢查過。怎麽了?”
“沒什麽,隨便問問。”
“警局裏有人調查你?”
“沒有。他們在調查王科達,我擔心會去他家裏搜查。”
青禾鬆了口氣:“別瞎猜,我不可能留下證據。”
顧耀東看著她,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他轉身離開,走到門邊時,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我這兩天在食堂老吃不飽,你要是去菜場,能幫我買些菜回來嗎?”
“什麽菜?”
“好多,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楚。我晚上列個清單。明天出門前放在桌上的書裏。你去菜場前來拿就行。”
當天夜裏,顧耀東在小台燈下寫好了字條,又去父親的工具箱裏翻出了大中小三把扳手,最後選了一把最大的放進了挎包。
第二天上午九點,顧耀東準時到了欣欣花店對麵的電話亭。王科達一直從窗口觀察著電話亭的情況,確定他沒有帶警局或者稽查處的幫手後,王科達撥通了電話。
“電話亭出來往前走,左轉,樺森公寓, 403號房。”
403號房間已經收拾得煥然一新,唱片機裏放著輕柔的音樂。
顧耀東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很拘謹:“我不知道您還另有個住處。”
“這兒離以前的麥蘭捕房很近。那時候還沒有上海警察局,金陵東路還叫公館馬路,我在麥蘭捕房當巡捕那幾年,一直住在這兒。”
“您是老警員。”
“對,我穿警察製服的時候,你還是個屁都不懂的學生。所以……顧警官,我們就坦誠一點吧,別在我麵前演戲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心裏明白,我沒有派人去診所接人,通行證上的印章根本不是我蓋的。”
“那天在電話裏,您說有證據能證明是我和沈青禾搞的鬼,王處長,我可沒有懷疑過您通共,您也不能栽贓我啊!到底是什麽東西,讓您對我有這麽大的誤會?”
王科達笑了:“你覺得我會這麽輕易把證據給你嗎?”他從沙發上起身,看似隨意地走到牆角的唱片機前,關掉了音樂。
顧耀東看著他擺弄唱片機,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出門前,沈青禾去顧耀東房間拿買菜清單。然而夾在書裏的紙條上,寫的並不是什麽蘿卜青菜,而是一句話——王科達約我見麵,如果我沒有回來,你需要馬上撤離。
沈青禾愣了幾秒,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反應,她從床下小木盒子裏拿出手槍,塞進坤包,胡亂穿了件外套,一邊扣扣子一邊匆匆離開了顧家。
王科達已經可以肯定顧耀東心裏有鬼了,否則就算自己說有一百個確鑿證據,他也不會相信,更不會來。隻有做過的人,才會擔心留下證據。
“那天你去我家裏,真的隻是送鹹魚嗎?不是,你來找我根本不是為了送禮,你是衝著我的印章來的。你進過我的屋子,偷用了我的印章,最後共黨就是用你蓋過章的通行證,把人從診所弄走的。”王科達頓了頓,悠悠地說道,“這次我有證據。”
顧耀東一臉茫然:“我根本沒做過您說的事,怎麽會……哪會有什麽證據呢?”
“不著急,會知道的。”王科達靠在沙發上,麵帶笑容地看著他。顧耀東依然是一臉茫然。
屋子裏很安靜。沒有音樂,也沒有人說話,顯得有些別扭。
“平時喜歡聽唱片嗎?”王科達問道。
“很少。家裏沒有唱片機。”
就在這一瞬間,顧耀東愣住了。他猛然想起在南京,在夏繼成的辦公室裏,處長曾經問過他一模一樣的問題……
這時,外麵忽然有人敲門。
王科達立刻掏出手槍指著顧耀東,警告道:“別出聲。”然後他小心地走到門後:“誰?”
“門房。”
王科達把槍藏在腰間,開了門出去,並且很謹慎地掩上了門。
“這房子好久沒人住了,我看突然亮了燈,上來問問。”門房說道。
趁二人在門口說話,顧耀東快步走到唱片機旁,果然發現背後有一個小按鈕。他用和夏繼成同樣的方法按下機關,露出了裏麵正在運轉的錄音機。
王科達打發了門房,回來時,顧耀東仍然坐在沙發上。
“王處長,我沒有通共,這是真心話。其他的我實在沒辦法回答您。”他很委屈地說道。
“現在就隻有我們兩個人,也沒有人偷聽,這樣你都不肯跟我說一句實話嗎?”
“沒做過的事,我不能承認啊!我實在很想看一看,到底是什麽證據,讓您對我有這麽大誤會?”
“有人在我屋裏留了腳印。”說話時,王科達仔細打量著顧耀東。
顧耀東怔了怔,故作鎮定:“是我的腳印?”
“我拍了照,而且做了比對……就是你的腳印。”王科達說得很篤定。
長長的一口氣鬆了下來。原來他根本沒有證據。把自己叫來,不過是想從自己的話裏套出點什麽東西。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可以利用錄音機做點事情了。
顧耀東看著王科達,一字一句說道:“對了,我在門口敲門的時候,您的鄰居剛好出來送客人,他看見我,告訴我您不在。可能看我麵生擔心是小偷吧,他一直看著我下樓。然後我就在樓下遇到您回來了。這就是全過程。那位先生和客人都可以做證,我根本沒有進過您的屋子。”
王科達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他冷冷地看著顧耀東,掏出了手槍。
警局一直在找王科達,但是他在甩掉警局和稽查處的人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麵了。對於齊升平來說,這無異於畏罪潛逃。最終,他隻能一聲長歎,下達了通緝令。
劉隊長原本不想匯報那個電話的事,擔心自己被無端牽連,但是現在警局要抓王科達,他終於憋不住了,趕緊向鍾百鳴匯報了情況。
電話很快就查出來了,是從金陵東路一個電話亭打來的。
刑一處、二處警員匆匆出發,前去抓人。早就等在警局外麵的沈青禾悄悄開著卡車跟了上去。
就在他們離開後,附近兩輛稽查處的車也跟了上去。
王科達的情緒已經失控了,他拎著顧耀東的衣領,用槍指著他的頭。
“從你進警局壞了我的第一次行動開始,我就看你不順眼。在我這兒沒少吃苦頭吧?早就對我記恨在心了,是不是?更何況還有楊一學的事,你想給他報仇!”
“我知道楊一學是您親手打死的,但是就算報仇我也不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啊!您不能因為個人恩怨就硬把通共的帽子往我頭上扣吧!”顧耀東依然在努力激怒他,他需要王科達徹底失控,這樣才能說出自己需要他說的話。
“我就明白告訴你吧顧耀東,現在你不承認也得承認!這頂帽子誰戴都可以,反正我不能戴!沒有證據?你人在我手上,我想要什麽證據搞不出來?腳印,手印,我還可以馬上偽造一份你承認通共的錄音!”
“您到底想要我幹什麽?”
“承認通共,承認通行證是你搞的鬼!稽查處那個人也是你串通共黨從診所弄走的!隻要你頂下這個罪,我保證給你家人一筆撫恤金讓他們衣食無憂,否則我現在就可以一槍崩了你!”
幾聲尖銳的警哨突然從外麵傳來。
王科達用槍挾持著顧耀東朝十字路口一看,隻見兩輛警車停在欣欣花店門口的電話亭外,鍾百鳴正在指揮警員四散搜查。
顧耀東趁機一把抓住他的手,搏鬥中朝天花板扣動了扳機。
清脆的槍響回**在空中。行人們驚聲尖叫著逃竄,街上一時大亂。
肖大頭指著馬路對麵大喊:“槍聲好像是從那條路傳過來的!”
鍾百鳴:“整條街,每棟樓挨著搜!一處路左邊,二處路右邊!”
警員們迅速開始搜街。沈青禾坐在車內,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死死盯著外麵的動靜。
就在這時,又傳來兩聲槍響。
小喇叭大喊:“在那棟公寓裏!”
劉隊長猛吹警哨,所有警員都朝遠處的樺森公寓跑去。
王科達已經紅了眼,用盡全力將槍口扳向顧耀東,顧耀東一隻手拚命擋著槍,另一隻手暗暗在背後摸索,猛地一下,他掏出扳手砸向王科達,趁機跑出門外。王科達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追了出去。
顧耀東跑到樓梯口時,從樓梯間窗戶看見警員正朝樺森公寓跑來,還有一段距離就要到樓下。他漸漸停下了腳步。
王科達頭上流著血,跌跌撞撞衝出門追下樓,剛一拐彎,顧耀東忽然從暗處撲過來將他死死按在了牆邊,手槍也被撞落在地,從樓梯間掉到了一樓。王科達看著仿佛變了一個人的顧耀東,一時愣神了。
顧耀東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事情是我做的。診所的電話是我從接線室查到的,他們去診所接人的時間也是我定的,還有通行證、印章,全都是我做的。是想聽這些真心話嗎?”
王科達呆若木雞。片刻之後,他徹底瘋狂了。
顧耀東跌跌撞撞“逃”出公寓,李隊長和劉隊長剛好帶人趕到。顧耀東驚魂未定地一把抓住李隊長:“隊長,王處長他瘋了!他要殺我!”
兩名隊長立刻帶人衝上樓去。顧耀東臉上的驚恐漸漸消失了。
王科達衝回房間,從床下抽出槍械箱,幾下組裝好一架步槍,歇斯底裏地跑上了頂樓。
沈青禾在車上看見顧耀東的身影出現在公寓樓門口時,立刻跳下了車。顧耀東也看見了馬路對麵的沈青禾,然而就在他要朝卡車跑過去時,一顆子彈忽然打在了他腳尖前。
又是幾槍,王科達趴在公寓樓頂朝顧耀東瘋狂射擊,眼見無辜行人被打傷,他也視若無睹。人們尖叫著逃散,倉皇的人流將顧耀東和沈青禾分隔在了兩邊。
顧耀東忽然意識到,自己一旦上了沈青禾的車就會將她徹底卷入危險。而沈青禾在看見顧耀東一個急刹車停在對麵以後,也意識到了什麽。
人潮在路中間湧動,二人遙望對方。
“顧耀東……?”她惶恐地喃喃著。
又是兩槍。顧耀東一咬牙,轉頭朝和沈青禾相反的方向跑去。
王科達從樺森公寓屋頂跳到另一棟公寓屋頂,朝顧耀東的方向追去。
沈青禾跳上卡車,紅著眼睛朝顧耀東離開的方向一腳油門追了上去。
顧耀東衝進了一條無人小路,王科達從公寓消防樓梯跑下來,舉著步槍死死追在後麵。二人跑進了縱橫交錯的小路。沈青禾的卡車被堵在路口,她從坤包裏抽出手槍,跳下車就追了進去。
就在顧耀東一路狂奔時,他猛然發現兩輛掛有警備司令部車牌的黑車停在路邊——稽查處的人也在找王科達!他靈機一動,迎頭就朝兩輛車跑去。
王科達追在後麵開了一槍。正在附近的陶處長聽見槍聲,立刻招呼隊員循聲追去。
顧耀東喘著粗氣蹲在稽查處的車後,手裏還死死攥著那把扳手。王科達舉著槍追過來,他知道人就藏在周圍,“顧耀東?”他用槍口指向每一個能夠藏身的地方,一邊喊著。
周圍沒有動靜。
“老子到今天算是知道了,這世界上有兩樣東西最不可信,一是巧合,二是信仰。這都是用來蒙騙傻子的。信仰再堅不可摧的人,在子彈麵前還不是照樣爛泥一攤?”王科達舉著步槍一步一步朝前走著,麵前就是稽查處的車了。
“就像你扛到現在,還不是隻能給我陪葬?”他猛地一轉身,槍口對準了藏在車後的顧耀東。
就在這時,一聲槍響,王科達的胸口噴出一片血霧。他怔怔地轉頭望去,開槍的人是陶處長。
王科達:“通共的人不是我……”
陶處長:“誰關心你通不通共?王科達,你把我們害苦了啊!”
一陣亂槍掃射,王科達像爛泥一樣倒在了地上,血流遍地。
槍聲回**了很久。最終聲音散去,塵埃落定,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顧耀東從角落走出來,走到王科達的屍體麵前,默默看了他片刻。
“這世界上大多數人最後都是要成爛泥一攤的,我也一樣。但有的人不會,有的東西更不會。”
沈青禾怔怔地站在路口,捏著那把小巧的勃朗寧手槍,瞪著路口一動不敢動。槍聲在她腦子裏反反複複響著,仿佛剛剛的每一槍都打在她的神經上。她完全僵住了,大腦空白,手腳發麻,就這樣怔怔地站著,死死地瞪著麵前的路口,瞪到眼睛充血,瞪到整個頭都在劇烈疼痛,腳下卻一步也不敢往前邁。
在漫長的等待後,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路口。
沈青禾哭著笑了。
“我沒事了。”顧耀東傻傻地笑著走到她麵前。
劫後餘生的重逢,原來是如此溫柔。顧耀東終於可以確定一件事了,麵前這個女人在意自己,關心自己,怕自己出事怕得要死。一切都過去了,他現在隻覺得說不出的幸福,幸福到必須要緊緊抱住麵前這個女人……
“啪”的一下,青禾一把推開了顧耀東。什麽溫柔什麽幸福,全都戛然而止。
顧耀東看著麵前這怒目圓睜的女人,完全蒙了。
又是“啪”的一下,沈青禾一拳過來打在了他臉上。
回福安弄這一路上,沈青禾都在邊開車邊冒火。顧耀東像隻犯了錯的貓窩在副駕駛座,被她劈頭蓋臉訓得脖子都縮到了肩膀裏,“說好了我們是搭檔,你怎麽能一個人來冒險!”
“對不起……”
“本來我都覺你變成熟了,遇到事情會用腦子分析了,甚至還會製訂計劃了!這段時間你明明全部都做得很好啊!今天到底為什麽這麽衝動?”
顧耀東老實地說:“王科達說他在屋裏發現了證據。我以為你暴露了。”
沈青禾張著嘴還想繼續教訓點什麽,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口了。她擔心,她生氣,但這些都抵擋不住瞬間湧來的感動,“他說有證據,那……那你就帶把扳手來解決問題?”她還在嘴硬著,可明顯變得笨嘴拙舌了,“結果呢?發現什麽證據了?”
顧耀東抬頭一臉傻笑:“什麽都沒有,他騙我的。”
“幼稚!”沈青禾眼裏已經有了淚光,仍在口是心非地喋喋不休:“我看你最近是太自信了,居然拿個扳手就想跟刑警處處長拚命。這是以卵擊石!”
“以後一定改……”
沉默了片刻,沈青禾實在忍不住問他:“你居然真的相信王科達的鬼話,相信我留了證據在他屋裏?”
“嗯。”他依然老實得讓人下不來台。
“我是那麽粗枝大葉的女人嗎?”
顧耀東偷偷瞥著沈青禾的外套,因為著急出門,她扣錯了好幾顆扣子,整件外套都是錯位的,她卻渾然不知。沈青禾順著他的目光一看,頓時滿臉通紅,“還不是因為你!我本來都以為你不是那個愣頭青了!哪知道你還是不讓人省心!我怎麽這麽倒黴攤上你這麽個搭檔!”
沈青禾看起來真的很生氣,顧耀東有些沮喪了:“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我忘了搭檔應該互相信任,畢竟我沒有經驗,腦子又比較簡單,容易上當。”
車子越開越慢了,他絲毫沒察覺到,還在悶頭道歉:“我一個人不跟你商量就冒險,這樣不僅會讓自己遇到危險,還可能會……”
輕輕地,卡車停在了路邊。
顧耀東回過神來,一下子慌了:“我出門忘帶錢,你趕我下去我沒錢坐電車……”
話音未落,沈青禾忽然拉住他吻了上去。
時間在這一刹那靜止了。
卡車靜靜地停在江邊路上,盛夏的陽光照在玻璃上,泛著夢境般的七彩光暈。
“我是你的搭檔!你不能甩開我!這是違反紀律!”
“再也不會了!”
鍾百鳴將樺森公寓搜到的磁帶帶回了警局。齊升平在辦公室裏完整聽了一遍,整個過程他幾乎都皺著眉頭。錄音設備藏在唱片機裏,這是前幾個月才從美國弄回來的新玩意,一般人沒見過。在他和鍾百鳴看來,顧耀東就更不可能見過了。於是二人也隻能相信,顧耀東被錄下的話都是在不知情的狀態下說的。
齊升平關掉了錄音機,歎了口氣:“歇斯底裏,姿態未免太難看啊……”
鍾百鳴:“錄音我反複聽了,王科達確實拿不出所謂的證據,他把顧耀東叫去,看樣子是想找個替罪羊。其實從南京回來的那次審訊,他就已經有這個苗頭了。”
“但是這份錄音也隻能證明他想栽贓顧耀東,證明不了他通共。還搜出其他證據了嗎?”
“暫時還沒有。”
“顧耀東呢?”
“在審訊室。”
“走吧,去聽一聽他怎麽說。”齊升平起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你把錄音再往中間倒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