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北川因為知道了戰區長官部進攻廣清的計劃,一夜未得安寢。困是很困,就是睡不著,翻過來覆過去,老是想著砦司令的危機和他的危機。一場大戰就在眼前,他不能不向砦司令提個醒,以助砦司令一臂之力;幫助砦司令就是幫助他自己。

天蒙蒙亮,他便起了身,匆忙洗漱完,草草吃了點東西,即命車夫把砦司令送他的舊雪鐵龍開出了專署大院。車夫問他去哪?他愣了一下,吩咐道:去廣仁縣城,路過三十七聯保處時停一下。他那當兒吃不準砦司令是在三十七聯保處,還是在廣仁城裏?在司令打來的那個電話裏他沒問,因此揣摩,砦司令的車如果一夜沒修好,八成會在三十七聯保處過夜。

還真被他估準了,砦司令果然在三十七聯保處主任趙清源家裏。他闖進趙家大院時,砦司令正吃早飯,圍在桌旁一起吃的,還有自治委員會副主席兼自衛軍參謀長武起敬和手槍隊長魯保田。武起敬肩頭上纏著繃帶,顯然受了傷。

他不由一驚,脫口道:

“砦公,昨夜你們是不是出了事?”

砦司令嘴裏嚼著一口饃,腦袋直搖:

“沒出啥事!沒啥事!”

“這武老兄的傷?”

“晤,修車的當兒,被山上滾下的石頭砸的!”

他關切地看了看武起敬,問:

“可重?”

武起敬勉強笑了笑:

“沒啥!”

砦司令要他一起吃早飯,他擺擺手謝絕了,悄悄走到砦司令身邊說了句:

“砦公,兄弟有要事相告!”

“可是裂河口的事?”

他搖了搖頭,看了看一桌子人,欲言又止。

砦司令會意,三口兩口吃完飯,把他帶入二進院裏的一間偏房,一進屋就把門關上了。

“究竟出了什麽事?”

“恐怕要出大事!”

砦司令蠻不在乎:

“多大的事?天會掉下來?!”

他頭一點:

“差不多。戰區長官部偵知您在淪陷區開辟了運輸線,疑您通敵,暗地裏正積極布置,準備軍事解決廣清八縣問題。”

砦司令笑了:

“不可能吧?我砦某人搞地方自治蔣委員長都讚許,所謂廣清問題之問題何在呀?從淪陷區運些鋼鐵器材進來倒是事實,可那是長官部雜毛們封了裂河口,逼使我不能不這麽幹的,何況我是運進來,又不是運出去……”

他打斷砦司令的話道:

“甭管怎麽說吧,反正他們就要動手了,裂河、白川和政府區接壤處不可不防,砦公你自己的行動也得千萬小心!”

砦司令這才有點認真了,沉默了片刻問:

“應兄台,你身為國府專員,怎麽想起把這重大秘密泄露於我?你就不怕國府方麵治你的罪麽?”

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憋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

“身……身為廣清專……專員,我不願看著國……國軍打進這裏,讓境內四十多萬民眾遭……遭殃;作為砦公您……您的知己朋友,我……我也不能看著砦公您敗……敗為流寇!您砦公為人義氣,我……我應某人也得義氣!”

砦司令很感動,抓住他的手說:

“應兄台,說得好!有你兄台這番體己話,我砦某人就是今個兒死在這裏也值了!”

“這是該當的,全是因為砦司令您對我好,把地方治理得也好,為人總得講良心,不能盡睜著眼說瞎話!”

砦司令很感慨:

“是呀,您兄台說,我搞地方自治圖啥喲?不就是圖個國泰民安、地方穩定麽?我砦某人既不想做司令長官,也沒想過要做民國大總統嘛!可想不到耗盡心血搞了這麽多年,倒搞出了許多不是!真讓人寒心!如此政府,如此做派,國家還會有希望麽?抗戰還會有希望麽?!”

他連連點頭:

“是的!是的!所以說,砦公您不能不早作準備,加強防範……”

砦司令想了一下:

“不過嘛,應兄台,我看事情也不會怎麽嚴重,今天你我談到這份上,我也就不把你當作國府專員看了……”

“我哪還是什麽國府專員,人家現在幹什麽事不瞞著我?就連老主席也說我和砦公您穿了連襠褲!”

“實話告訴您,那幫雜毛想算計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光那裂河口封了多少次?前年十一月,三十七師守備隊不還和我開了一仗?!不過到頭來,他們還是不敢大動幹戈的。本司令八縣自衛軍有四十多個團,兵員逾十萬,還有不下五萬的預備軍。他們若是打,那就是一場血戰,想克日取勝是絕無可能的。加之射鹿外麵又壓著清水旅團和池南蛟部三個師的匡漢正義軍,他們再一摻和進來,這一仗可就熱鬧了!”

見砦司令主動提到了日軍的清水旅團和偽軍的匡漢正義軍,他遂小心翼翼地問:

“砦公和日偽方麵是不是有來往?”

砦司令臉一沉:

“我怎麽會和他們來往?偽匡漢軍的池南蛟和咱孫忠孝孫副司令早年都是洪門忠義堂的弟兄,孫副司令做過忠義堂執堂,如今讓姓池的行個方便還不是一句話?!再說咱們也沒虧待這些偽狗,買路的煙土包咱送出去多少?!”

他放了心:

“那好!那好!隻要不通敵附逆,就是打起來,話也好說了……”

砦司令自信地道:

“我看打不起來!這些後果戰區長官部不會不考慮的。”

“那麽:我是不是馬上給省主席和戰區長官部各寫一道呈文,把有關情況稟報一下?”

砦司令這時才想了起來:

“哎,倒忘了,戰區長官部的情況是從哪裏得來的?我想,這種消息他們是不會告訴兄台您的!”

他自知不能把鄭靈寶供出來,供出了鄭靈寶,他就把國府那邊的路走絕了。

他含蓄地一笑道:

“這個,砦公就甭問了,反正我以腦袋擔保這事屬實,砦公您留點神就是!”

砦司令沒再追下去,更沒想到鄭靈寶那場沒成功但也沒暴露的暗殺,——一直到死都沒想到,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那您就馬上回專署寫呈文吧,我派專人取送!”

“砦公您?”

“我也馬上回廣仁縣城,上午還要開個軍政廉潔公議會,這是上個星期就安排好的。”

“那,裂河、白川兩縣的布防?”

砦司令擺擺手,輕鬆地道:

“應兄台,您放心,一時打不起來,你老兄不是軍人,你不懂!”

既然砦司令如此放心,他也就沒什麽不放心了。和砦司令一起重回到頭進院子的正堂屋裏,他對受傷的武起敬說了幾句寬心的話,拱手和砦司令一行人道了別,當天上午九點前就趕回了清河專署,為砦司令,也為廣清八縣四十二萬和平居民起草致省主席、戰區司令長官的緊急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