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班後見

唐心看著陳暖低頭沉默不語,也不敢多說話,她知道大哥現在心情肯定很差,走到外麵一行人草草就散了。

外麵的雨勢漸漸小了,街上刮起冷風,她搓搓自己的身體,快到小區的時候,看到路邊蹲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著風燒紙:“爸?”她叫了一聲,陳平穿著工作服,還來不及換,“我打你電話怎麽不接?”

“我手機沒電了。”

“過來,給你大伯大伯母燒紙錢。”

陳暖愣了一下,她蹲下去看著在風裏飄飄搖搖的猩紅火苗,問道:“媽呢?”

“她在醫院照顧暖暖呢,每一年都是一家四口給他們燒紙錢。”他從旁邊的箱子裏麵掏出黃色的元寶扔進去,表麵的蠟皮一會兒就融化了,沿口冒著紅色的火星,然後整個化為了黑色的灰燼,“今年人少一點,你們不要擔心,暖暖很快就會醒過來的,明年還是一樣四個人一起給你們燒紙錢。你啊,不要還像生前那樣喜歡鑽牛角尖,不要讓嫂子生氣,錢留著自己花,不要都給別人了。”

陳平念念叨叨,和眼前的一堆火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埋著頭,他的調子幾乎是嗚咽的。他怕陳暖看見,連忙擦擦臉,拍拍身上的灰:“上麵還有一箱我沒拿下來,我去拿,你留在這兒。”像是要甩開這種情緒一樣,轉身就走了。

陳暖看他走得快但是不穩,心裏像堵了一塊石頭,蹲著看眼前的火光,“爸,媽,叔叔他還是很想你們。”她伸手把旁邊的紙錢繼續丟進去,“今天發生了一件事,我和一個好朋友鬧翻了。啊?你問我為什麽?”她自問自答地說話,“我感覺自己好像越來越依賴他了,我知道這樣不好,畢竟誰都不會陪誰一輩子的。”

她沉默著繼續往火堆裏丟元寶,火光印在臉上,一閃一閃像是失靈的燈光,照得臉上出現不同角度的陰影:“我還是舍不得啊。”她撐住臉苦笑了一聲,“媽,你為什麽每次都要戳穿我?”她對著火堆抱怨了一句,路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一陣風直接卷過來,差點撲滅這邊的火。她伸出半邊身子擋住風,轉頭看到街對麵同樣蹲著一個人,穿著黑色的衣服、戴著黑色的帽子蹲在原地,手裏也在燒紙,安靜得一句話也沒有。

陳暖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種熟悉的感覺,不遠處,陳平拿著紙箱子走過來了,陳暖起身去幫忙,再回頭看的時候,對麵已經沒有人了,隻剩下地麵上一堆黑色的灰燼隨風飄著。

一條黑色的窄巷子裏,隻有黯淡的路燈,照射出黃色的燈光。

西餐廳後門的大垃圾桶裏,散發著腐臭的味道,周圍還有蒼蠅嗡嗡飛著。他從後門推門進去,經過後廚時,從放菜窗口把牛排套餐端出去,來到裝修很有格調的前廳,靠近牆壁的客戶是兩個打扮時髦的漂亮姑娘。

“您的餐。”他熟練地走過去,一隻手托著餐盤放到桌上,兩個姑娘有些曖昧地笑起來,等到他走後,兩人開始討論起來。

“這服務生好帥啊。”

“我也覺得。”同伴也同意。

“不如去問問他有沒有女朋友?”

“他長這麽帥能沒女朋友嗎?”

“這不一定,他就算有也沒關係啊,又沒結婚。”

“挖牆腳這種事你也想得出來。”

“我去了。”個子高一點的女生站起來,莫言飛正健步如飛地往後廚走。

“喂,帥哥。”她伸手拍他,莫言飛停下腳步,像被施了定身術,一下子不動了,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往後退了一步讓兩人保持距離,女生有些尷尬,“能加個微信嗎?”她繼續提高熱情把手機掏出來。

“我沒有微信。”

“啊?那電話總該有吧,你留個電話給我。”

“有,但是我不想留。”他掉過頭,依舊保持剛剛的速度,健步如飛,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女生站在後麵石化了:“這是怪胎嗎……”

莫言飛去隔壁一桌點了餐,透過人群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吧台那邊偷笑,轉了一個彎走過去:“你怎麽來了?”

肖傑咬著杯子裏的吸管,笑得不能自已,頭上的小卷毛一翹一翹的,說道:“你還是老樣子啊,你要是不把你厭惡女生的毛病改了,你很可能會絕後啊。”

“我隻是討厭她們碰我。”

“如果哪天科學家研究出一種一個男的和女的不用接觸也能生出孩子的方法,到時你就可以得救了。”

“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等會兒這裏就要打烊了,你還是別點餐了。”

“正好等會兒跟我喝酒去,我不找你,你也不知道找我,沒良心。”

“我要打工,很忙。”

“我知道你一般在今天的日子晚上不會出去工作,走啦,陪我喝酒去,我去外麵等你。”

肖傑坐在馬路邊的石墩上玩手機,等了一會兒,莫言飛背著大包,換了自己的衣服從裏麵走出來,招了招手,兩個人就去隔壁的燒烤攤湊了一桌。

“你還打不打算上學?老劉可是正式通知了,這星期你再不去,學校就要開除你的學籍了。”

“隨便吧,反正我也不想上學,我還要打工。”

肖傑看了看他:“你要是被退學了,我會很傷心的。還是去上學吧,老大一直等著你入社呢。”

“我對社團沒有興趣。”他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以前我剛進校的時候,你和老大他們在學校一起出場的時候,那叫一個帥,所有人都用崇拜的目光看你們,所以加入天雲社一直是我的夢想。可是等我入社了,你上學的次數越來越少,黃瀟沒多久也退社了,很多事情都變得沒意思了,天雲社也不像以前的天雲社了。”

“你今天好像不太高興。”莫言飛問他。

“沒什麽,我隻是希望大家還能像以前那樣,一起吃一起玩,一直快快樂樂的。”肖傑揉揉頭發,灌了一口酒下去。

莫言飛也喝了一口酒,雨後的空氣變得清明,圓圓的月亮掛在天上,耳邊都是清淨,夏天的熱鬧終於過去了。

十一中在清涼的秋意裏迎來了新的一天。

“啊,衝啊!”一道刺耳的叫聲劃破天際。

“你給我站住!”緊接著是鬧哄哄的各種音色的交響曲。

如果你現在正以天上那顆懶洋洋的太陽的視角來看,這所剛剛蘇醒過來的校園,熱鬧的一天在全校跑步比賽中開始了。

一群男男女女待在操場上,像貪吃蛇一樣,隊伍變得越來越長,狂追前麵一個正在羸弱移動的小黑點,隊伍後麵還跟著幾個體力不足的人,跑得零零散散,“大哥,大哥”地叫。

季雲和顧唐站在三樓上觀看這一全民追殺的勝景,另外一邊,季美嘉早早等在學校路上準備把黃瀟截住,裏麵正在樹校風,可不能讓他進去壞事。

機車轟鳴聲由遠及近。

“你在這兒幹什麽?”黃瀟停下來,看她不打算讓路的樣子。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她笑了笑。

“我不想去。”他想也沒想就轉移方向,打算把她撇下。

“黃瀟,你講講道理好不好,昨晚我是真的被嚇到了,這全是陳小小的錯。”

“我要去上課了。”

“不會耽誤你很久的,你相信我,拜托。”她把手豎起來,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

黃瀟騎在摩托上,思考了一會兒,應道:“好吧。”

季美嘉走在前麵,轉頭看騎在摩托上用兩隻腿左右晃**的黃瀟,保持半米跟在她身後。

“你這樣不累嗎?幹嗎不把車停下來?”

“我要跟你保持距離,發生什麽我可以立馬騎車走。”黃瀟直白地把自己對她的警戒心清清楚楚地表示出來。

“你!”季美嘉衣袖一甩,氣哼哼地轉過頭,腳下沒注意,踩到了石頭,人一下子摔下去了,“啊!好疼啊!”她將計就計倒在地上不打算起來,哼哼唧唧地喊疼,表現了一番無助,轉頭看一臉蒙的黃瀟,“我摔倒了。”

“我看到了。”

“你過來扶我一下。”

“你自己爬起來不行嗎?”

“喂,黃瀟!”她氣得喊起來,這男人的情商真是要氣死她,“過來扶我!”她直接下了死命令。

“我回學校叫人。”他提出建設性意見,說完真的開始艱難地移動那個重型機車的龍頭。

黃瀟本來要走,身後突然傳來抽抽搭搭的嗚咽聲,他轉過頭問她:“你哭什麽?”

“你以前不會這麽對我的,你忘記了,以前我生病你去藥店買了一大堆藥,半夜來醫院看我,醫生說過了探視時間,不讓你進,你爬窗進來還摔了一個跟頭,一瘸一拐地跑到我床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我真的特別難受,不管怎樣,我們至少還是朋友吧?”她說得悲天憫人,好像眼前的人就是一個十惡不赦、通敵叛國的罪人。

黃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看她好像不打算起來了,心裏一番糾結之後,從摩托車上下來,把車架起來,朝她走過來,避免和她肢體接觸。他抓住她肩膀有衣料的部分,一伸手直接把她提了起來,疼得她哇哇叫:“你幹什麽?”

“好了,我走了。”他轉身就走。

“等等,我好像扭傷了,你送我去醫務室好不好?”

“那去學校醫務室。”

“不行,學校醫務室的條件不行,你送我去市中心的醫院。”

“我還是回學校叫人吧。”

“啊,好痛。”季美嘉叫起來,腳步慢慢往摩托車那邊移動。

“唉,好吧。”黃瀟直接坐上車,飛快地擰動把手,風馳電掣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背著發白大書包的莫言飛正慢慢悠悠以蝸牛的速度往學校的方向走。

他的臉上還帶著沒有睡醒的麵容,耳朵上掛著耳機,緩緩走進學校。地麵突然轟隆轟隆一陣震動,把他還沒完全清醒的腦袋弄暈了,拿下一隻耳機,他剛抬頭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一群人正朝他的方向過來,最前麵的短腿女人跑得像一個失心瘋,麵目猙獰,但是小短腿的頻率卻極快,這樣的情況還能拉開一段距離,顯示了天生運動健將的才能。

後麵突然有人超常發揮超越了小短腿,一把拉住她的後脖頸,揚起手上的棍子就要敲過來,莫言飛往前走了幾步,迅速伸手拉了小短腿一把,反踹了對方一腳,後麵的人就像多米樂骨牌一樣倒下去了。小短腿因為巨大的慣性往前撲,莫言飛轉身想避開,旁邊的人撞過來,造成大型撞車摔倒現場,還沒來得及慘叫,就開始和地麵親密接觸,砰砰咚咚烏壓壓的地麵一片躺倒。

陳暖暈暈乎乎的,嘴巴和臉上好像碰到了什麽軟乎乎的東西。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半張臉都湊到了一個白白的、骨節分明且手指纖長的男性手背上,她偏過腦袋,口水差點流出來。一張和她挨得極近、棱角分明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半張臉呈現出柔和的白色,陳暖睜大眼睛,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是你啊。”

對方沒看她,視線直往下落,看到自己被她反複**的手,幾乎是反射性彈跳,像是碰到了怪物一樣,不能直視那隻手。她看他三步並作兩步跌跌撞撞地走到牆根去,在幾百雙眼睛的注視下,他吐了,他吐了!

陳暖知道陳小小這副尊榮不咋的,也很有自知之明,但是不至於被親了一下手背就吐了吧?還流露出這種心灰意冷、似乎想要立馬死掉的表情。

“我送你去醫務室。”陳暖和莫言飛兩個人幾乎是打著去的醫務室,校醫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病人,不過從兩個人的麵相上來看,陳暖屬於施害人的那種長相,莫言飛一看就是會被侵害的那種。陳暖討厭這個看臉的社會。

莫言飛躺在病**等著醫生拿藥,陳暖屁顛屁顛地從外麵倒水進來給他喝:“這種天,天幹物燥,你多喝點水,你肯定是上火了才會吐的。”她才不想承認是自己害的。

“你離我遠一點。”莫言飛隻有這一句話,“我對女人過敏。”

“嗯?”陳暖覺得新奇,“真的假的,這樣呢?”她的腦袋往前湊了湊,莫言飛拿了**的枕頭推開她,隔開距離,“這隻手我都不想要了。”

“真神奇。”她也不介意,依舊盯著他笑,“你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有沒有女朋友?你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嗎?哪個班的?我在這兒上學這麽久怎麽都沒見過你?”

她一連拋出好幾個問題,問得莫言飛莫名其妙,不過他被騷擾多了,估計眼前的人又是一個花癡,拒絕道:“我不喜歡你,也沒有QQ,不會給你電話號碼,不用浪費時間了。”

陳暖坐在凳子上晃了晃椅子,張開嘴巴道:“看來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她心裏想也對,自己都換了一張臉了。

“嗯?”

“大概在兩個月以前,兩個人在網吧因為打遊戲打起來了,你還幫過我,我想跟你要電話號碼的時候,你跑著跑著就不見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莫言飛麵無表情的臉一下就變了顏色,從抿緊的嘴巴裏擠出來一句話:“原來是你。”

“怎麽了?你是不是想起來了?”陳暖很激動。

“就因為你追我,我沒看到路麵標誌,結果掉到開了蓋的下水井裏,害我在家躺了半個月。”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裏冒著憤怒的小火苗。

“啊?”陳暖尷尬了,“我說呢,你怎麽跑著跑著就不見了,你現在身體沒事了吧?”她哈哈笑了兩聲掩飾尷尬。

“我要走了。”他不打算理這個短腿的女神經,掀開被子就下床。

“等一下。”陳暖本來準備去抓他的,又想到他怕女人碰,“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莫言飛。”

“啊哈。”她張開嘴巴露出白色的牙齒,背著手笑得像一個剛剛長大不久的孩子,“莫言飛,能夠再次遇到你,就像無常生命裏出現的一個奇跡,我特別高興,真的。”她說得寓意深刻,但是對麵的人顯然聽不懂,隻是她臉上的真誠忽然感染了他。

幹淨的玻璃窗外,天空飛過了一群黑色的鳥,整整齊齊,兩個人的對視畫麵被窗戶切割了。桌上的時鍾在嘀嘀答答地走,長長尖尖的黑色指針指向這生命長河裏安靜走動著的歲月時光。

碧青色的天空下,走廊上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孩子,他靠著醫務室的牆壁。剛剛屋裏所有的對話,黃瀟一字不落地聽進去了,他半路打了個出租就把季美嘉送到醫院去了,然後急急忙忙趕到醫務室來了。

他抬頭看看天空,把握緊的拳頭抄進褲子口袋裏,離開了醫務室。影子壓在地上,帶著些許孤獨的氣息,直到消失在走廊拐角。

唐心、大破還有孫木一起擠在一個角落裏,看陳暖趴在桌上寫寫畫畫,還時不時拿出手機查看。幾個人湊上去的時候,發現她已經寫滿了一頁紙,都快趕上應聘簡曆了,照片的部分是陳暖畫的素描。

“大哥,你還會畫畫啊。”唐心像發現新大陸了一樣。在她心目中,陳暖簡直就是神。

“莫言飛?”她看到最上麵的名字,“大哥,你認識莫言飛?”

“你忘了,今天大哥和他撞到了,還送他去醫務室了。”大破提醒唐心。

“對哦。”

“錯了。”陳暖咬咬筆頭,“我早就見過他了,我們是重逢,是緣分。”陳暖笑得賤賤的。

幾個人的眉頭瞬間皺起來,臉色和一個媽生的一樣。

“大哥,我沒看錯吧?你這種表情經常在其他女生臉上看到。”

“什麽表情?”

“花癡。”

“嗬嗬。”看她笑得像一個二傻子似的,他們更加覺得大事不好,“不是,大哥你該不會看上莫言飛了吧?”

“怎麽了?他有什麽不好嗎?”

“不是不好,隻是你變得也太快了……”大破的聲音越說越小。

“你說什麽?”陳暖問他嘀嘀咕咕什麽。

“不要理他,大哥喜歡誰是她的選擇,我們不能夠懷疑大哥的人品。”唐心這本來是表忠心的話,但是聽起來特別像跟她抬杠。

“那黃瀟呢?”剛剛一直沉默的孫木突然來了一句,氣氛瞬間就不好了。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大哥和黃瀟不是已經分手了嗎?大哥,我支持你!”唐心連忙補上。

“你這臉變得也夠快的,上次兩個人出去避難,你幫大哥準備行李還特別積極。”大破覺得女人心簡直就是海底針。

陳暖晃晃腦袋,像傻子一樣張開嘴巴:“你們剛剛在說什麽?我完全沒聽見,快放學了,趕緊收拾東西。”

幾個人看著她拙劣的裝傻演技,目瞪口呆,這已經不是睜眼說瞎話所能表達的厚臉皮級別了。

下課之後,陳暖開開心心地騎著自己藏在草堆裏的小電驢回家。夕陽西下,帶著秋意的顏色讓人覺得特別的溫暖。

今天是叔叔陳平的生日,她要早點回去給他慶生。她從蛋糕店取出老早訂好的蛋糕,掛在車把手上,晃晃悠悠地往家裏騎:要小心點,不然回去蛋糕化了就不好看了。她騎得小心翼翼,很注意路況。

從後麵突然衝出來一個人,轟隆隆的油門聲拉得老長,黑色的尾氣噴了她一身。

“黃瀟!我去你大爺!”陳暖咳了兩聲,他毫無預兆地硬生生停在她麵前,小綿羊緊急一停,直接撞到她的胸口,她隻能說自己的胸很疼很疼。

“陳小小,你給我下來。”黃瀟從摩托車上下來,看起來憋了一大堆火氣。

“你要我下來就下來嗎?你給我滾開。”陳暖兩腳跨在小綿羊的兩邊,掉了個頭,給車挪位置。

黃瀟過來扒住她的車頭,兩個人開始用小綿羊的車頭比拚力氣:“你和莫言飛到底怎麽回事?”他忍不住喊起來,“你們在醫務室幹什麽了?”

“關你什麽事啊,你給我放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陳暖去摳他的爪子。

“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他,是不是想要跟他好?你不說我就不讓你走。”他和一個不給買東西就不走、滿地打滾的熊孩子一樣。

陳暖被他弄得火氣上來了:“是啊,怎麽樣?我就是喜歡他。這位大哥,我們已經絕交了,我愛跟誰好就跟誰好,關你屁事。”

黃瀟撒氣地把手攤開,用苦情劇裏幽怨的眼神看著她:“你寫情書給我,現在又說喜歡他,你這女人怎麽這麽花心?”他簡直比小白菜還要冤屈。

“我花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看看自己。”

“你別用成語我聽不懂,陳小小,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我也要被你氣死了,我現在趕時間,沒時間跟你在這兒磨。”她繼續去擰自己的綿羊頭。

“你。”他眼睛一瞄,看到她車頭上掛著的生日蛋糕,“有人過生日?”

“我不告訴你。”

黃瀟拿出鑰匙,一下就劃開掛在車頭上的帶子,陳暖還沒來得及阻止,黃瀟拎著蛋糕直接反過來放在簍子裏。在她晃神的時間裏,黃瀟已經畏罪逃跑,一道轟鳴聲後騎得很遠了。

“黃瀟,你大爺啊!”陳暖看著一串尾氣,腳在空中朝天踢了一大腳。

那天晚上,陳平和陳玉鳳兩個人因為蛋糕上已經毀得看不出到底是祝福誰的字,被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感覺女兒終於長大懂事了。

陳暖的心境完全相反,要不是因為黃瀟,她精心挑選又定做,還花了一筆不小資金的蛋糕怎麽會變得麵目全非?

“黃瀟,你給我等著,下次別讓老娘看到你。”晚上,她默默躺在**,罵了他小半宿,女人翻臉是翻書,男人翻臉跟翻身差不多。

“算了算了,收拾心情。”她從書包裏把今天做的莫言飛攻略計劃拿出來,沒想到莫言飛居然是十一中的學生,如果不是變成了陳小小,她也遇不到他,上天禮物,意外收獲。

根據她從多方打探到的情報,莫言飛本人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七十五公斤,身材非常標準。因為他的長相很符合大眾的審美,所以校內有很多追求者,缺點是個性冷淡,因為小時候被重度花癡追求所以留下了心理陰影,有嚴重的恐女症,不能和女性有肢體接觸。她在做筆記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那是不是代表他所有地方全部清清白白?她賤笑起來。家庭情況,嗯?空白。愛好,經常在學校以外的地方打工,注明各種不同的地方打工。

“哦?”她看看地點,計從心上來,“我最近好久沒做兼職了,也挺缺錢花的。”

陳暖在和陳玉鳳大戰了N個回合之後,也不同意她出去打工,理由是現在高三,應該以學業為重。她想起自己以前幾乎把每天十二個小時當成二十四個小時來用,陳玉鳳連半句話也沒有,真是雙標。

最後,她以自己要和班裏的好學生一起課外學習為由,獲得了陳玉鳳的同意。陳暖挑選了白班晚班可調節,營業時間不會太長,又有機會可以和莫言飛有單獨談話的機會,並且不會被扣工資的工作——西餐廳服務生。那地方為了搞啥小資情調,黑燈瞎火的,誰幹啥鬼才看得清。

陳暖看著餐廳門口貼著招聘啟事,直接就進門應聘了。下午的時候又不是飯點,沒啥人,隻有一兩個撐場麵的服務生,她問道:“你好,我想問一下這裏還招人嗎?”

女服務生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說什麽,然後又咽下去了,往吧台的方向指了指:“經理在那兒。”

陳暖興衝衝、滿臉帶笑地問:“你好,經理,我看到外麵有招聘啟事,請問還招人嗎?”

胖子經理看了她一眼:“招人,但是你的條件不是太符合。”

“不符合?我成年了啊,而且我沒超過二十五歲,是勤勞能幹的一把好手。”

“下麵的那一條你沒看到,要求青春靚麗、身高一米六五以上。”

“我。”陳暖看看自己,狗眼看人低,“經理,你這兒晚上黑漆漆的,誰能看清對方長什麽樣,我大不了上晚班就是了。”

“我這兒是西餐廳,你真的不符合,還是走吧。”

“我不符合?”她腦袋一轉,“那她呢,怎麽回事,我看她長得跟我半斤八兩吧?”她指指那邊剛剛朝她吧唧嘴的女生,“短腿,黑皮膚,紮上頭發之後就像謝頂了一樣,我至少比她頭發濃密吧?”

經理臉上有種剛剛吃了蒼蠅、想吐也吐不出來的感覺,說道:“她不是挺可愛的嘛。”他還死鴨子嘴硬。

“老板,你雙標太嚴重了,你們是不是睡過了?”

“胡說!她是我侄女。”他一下子跳起來,覺得這丫頭還有點難纏,“好吧,你來上班吧,就從今晚開始,我看看你的能力。”

“沒問題。”

陳暖在晚上飯點前到了餐廳,拿了領班分發的製服往後麵的員工更衣室走。男女更衣室隻隔了一堵牆,“莫言飛不知道到了沒有。”她鬼鬼祟祟地站在外麵往裏麵瞅。

“你幹什麽?”男性富有磁性的聲音忽然響起來,陳暖轉頭看到已經穿好製服、高高帥帥站在她麵前的莫言飛,她才知道這世界上為什麽會有製服**這種東西。

“嗨。”陳暖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你怎麽在這兒?”他沒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些許不解的神色。

“我打工啊,家裏太困難了需要我掙錢。”她說得慘兮兮的,“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換好衣服和你一起去前麵。”沒一會兒,她的腦袋又伸出來,“你要等我啊,我第一天上班,人生地不熟的,我會很緊張。”

莫言飛左右看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索性轉身直接出去了,剛到前麵,口袋裏的手機就響起來了,是一個急吼吼的女聲:“你怎麽走了,不是要你等我嗎?”

“你怎麽有我電話號碼的?”

“你上次告訴我的你忘記了?”她胡說八道一句。

莫言飛看了一眼電話:“白癡。”他搖搖頭直接把電話掛了。

過了一會兒,陳暖從休息室出來,站在莫言飛旁邊。

“你扭來扭去幹什麽?”他看她一直在抖動。

“我的衣服有點小,感覺肚子還有脖子的地方勒得太緊了。”她的腦袋往後一仰,差點撞到莫言飛,莫言飛伸出手扒住她的腦袋,“啊。”她慘叫一聲,“我的頭發勾住了。”

莫言飛低頭看到自己袖口上的扣子扯住了她的頭發,伸手想要解開,他們倆奇怪的動作吸引了包括顧客在內的很多人的目光。

“幹什麽呢?”這成功引起了胖子經理的注意,兩人糾糾纏纏的時候,陳暖腦袋上的頭發被解開了,她解釋道:“我的頭發剛剛不小心纏住了。”

胖經理不耐煩地揮了一下大粗手:“誰要你到前廳來的,你去後麵。”

“去後麵?”陳暖還在反應的時候,就被胖子擠走了,半路還分發了一個工具給她,圍裙……

後麵的廚房忙得熱火朝天,和中餐廳有得一拚,陳暖看著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圍著一個小盤子轉悠了半天,就盤子中心那點分量,他們裝得自己很忙的樣子。

她被擠到了最裏麵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小角落,伸腳踢了麵前的大紅盆一腳,裏麵的杯子、盤子、碟子發出晃**的聲響。“竟然來讓我洗盤子。”她坐在小板凳上,心中憤懣,“死胖子,摳門鬼,這麽大的店連一台洗碗機都沒有,無良奸商。”

忙活了一陣後,幾個廚師跑到後麵抽煙聊天去了,整個廚房就剩她一個人了,洗洗都要睡著了。“喂。”一個聲音突然出現,陳暖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幹嗎?”她抬起頭看到莫言飛正看著她:“你洗好了沒有,杯子不夠了。”

她把杯子在盆子裏麵過了兩下水:“好了。”

莫言飛看看杯子上麵還黏著非常明顯的異物,眉頭緊皺了一下,一言不發地拿了兩個杯子去籠頭下衝洗。陳暖湊過去看,他拿著洗碗布弄點洗碗液搓搓弄弄,非常幹淨利落,陳暖看著他的動作,覺得自己完全不是一個女人,邋裏邋遢的。

不行,自己必須要重新塑造形象:“你不要覺得我好像做事很差勁,其實我頭腦很好,隻要我用心學,什麽都能學會的,其實我不怎麽用心也能學會的,你千萬不要對我產生什麽不好的印象,真的,我們多相處相處就好了。你還打不打遊戲啊,我上次在網吧看你的操作很棒啊,等會兒下了班之後去打遊戲怎麽樣?我最近辦了卡還能打折。”

莫言飛轉頭看了她一眼,拿了杯子準備出去。

“你跟我聊一會兒嘛,我無聊死了。”她站在他前麵。

莫言飛盯著她,一副我跟你也不是很熟的表情:“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做朋友啊,遲來的朋友。”

“我不想。”他要走,陳暖差點伸手推到他,他往後一縮,陳暖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碰你的,我讓路。”她的身體往裏側側表示友好。等到他走出去,陳暖重新坐在凳子上思考人生,剛剛自己為什麽要說做朋友,而不是要泡他呢?明明兩個月以前自己對他一見鍾情啊。

她從口袋裏把手機掏出來,找出那張她在網吧偷拍的照片,要是手機能被看壞,應該早就爛了。

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和陳小小換回來呢?可是……要是換回來了,唐心他們怎麽辦?高三二班的那些家夥又該怎麽辦?不知不覺間,她牽掛的東西竟然這麽多了。她正在失神的時候,手上握著的手機突然被人拿走了,她抬頭看到那個跟她長得差不多醜的女服務生,旁邊還站著兩個小丫頭,看起來都是極好忽悠的年紀。“莫言飛?”女服務生看到模糊的照片一眼就認出來了,“果然。”

“我就知道你來這兒打工是不懷好意。這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讓你追男人的地方,等會兒我就讓我叔叔把你開了。”

這小餐廳總共也沒幾個人,居然還搞小團夥,陳暖戲精上身了:“嚇死我了,你千萬不要去找你叔叔,沒有這份工作,我一家老小就要吃不上飯了。”

“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當然不是了,我還要洗碗,麻煩你讓一下。”她說著就手腳麻利地把手機搶了回來,回身坐在小板凳上,她的態度弄得“裙帶關係”更加不爽,伸腳就踹了一腳臉盆,水灑出來濺了她半身。她心裏的火噌地就起來了,唰地站起來,瞪著對方,對方也被她嚇了一跳。

“你幹嗎?”

“沒什麽,你不要耽誤我工作,想跟我說話還是想找茬兒,下班之後門口小公園見。”她不想在這兒打架,等會兒被莫言飛看到了,會給他留下自己是暴力女的印象,她才沒這麽笨。

“你憑什麽這麽囂張?莫言飛是不會喜歡你的,你還是省省力氣吧,哼。”

“我真受不了你這種自以為很聰明的笨蛋,你不是家裏有人嗎?先去韓國整個容吧,順便回去多看幾本書提升一下自身涵養,我跟你實在沒法對話。”

“你!”她一下子就撲騰過來想要抓陳暖,陳暖一個轉身,一隻手拽住她的胳膊,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直接將她按倒在桌上。旁邊的兩個幫手小妹要衝過來,被陳暖一腳一個踹飛,“要你吵吵,還動手。”

“救命啊,殺人了。”她又嚷嚷起來,陳暖拿著抹布塞到她的嘴巴裏:“煩死人了。”陳暖伸手在她的腦殼上敲了一下,又踢了一腳才把她鬆開了。

她一下子跳起來,滿臉氣憤,怒目圓睜道:“算你狠,你這個賤人。你不要以為你喜歡的是一個多麽了不起的東西,莫言飛就是一個一窮二白的孤兒,長得帥有什麽用?沒有父母的人,性格也扭曲,他就是一個怪胎,要不是我叔叔看他可憐才給他一份工作,他早就餓死了。”

陳暖本來坐在凳子上,聽到這話身體瞬間繃了一下,用力把抹布扔到盆裏,濺起一大片水花,嚇得三個人湊在一起抱了團。

陳暖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麵無表情,渾身散發著逼人的寒氣,說道:“孤兒怎麽了?人家也是有手有腳靠自己,他扭曲?怎麽著,你挺完整的是嗎?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有健全的父母,有個有錢的叔叔那隻能說明你命好。不過,我覺得他們的命不怎麽好,有你這種三觀不正、格調不高的女兒,我看家族離沒落也不遠了。就你這樣的還能看不起誰啊?我還沒鄙視你這種滿腦子草包,隻能上網當噴子,對社會起不到一點貢獻的造糞機呢。我恭祝你這輩子不會有天災人禍,不然出門一不小心被雷劈死了,以後你孩子也是孤兒,也是單親,他也要被人鄙視。”

她轉頭看旁邊兩個在成年上下的女孩:“還有你們,我拜托你們用花癡、看電視還有腦殘追星的時間多讀讀書,早點知道什麽叫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對你們有好處。告訴你們,換作兩個月以前,我根本沒機會認識你們,你們也沒資格跟我對話,所以少在我麵前上演一副自我感覺良好的戲碼。你們可以說我自負,因為我就是比你們強,而且是各個方麵。”

對麵三人被她說得麵紅耳赤,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經過這事,陳暖覺得自己有當老師的天賦。

“我要去告訴我叔叔。”她重複了一句話。

陳暖從旁邊的菜板上拿了一把切肉的刀,咣當一下砸在案板上:“我告訴你,我雖然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文化人,但也是一個大流氓。剛剛的事情你們要是敢告訴別人半個字,我工作可以不幹,但你們以後別給我走夜路,否則像我這麽扭曲的人,可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她看著麵前的人一副便秘的表情,大喝了一聲,“耳朵聾了?聽到沒有?”

“我,我。”兩個丫頭從來沒見過這種大場麵,一下子被嚇得哇哇哭起來。

陳暖上手一人敲一下腦瓜子:“再號,我抽死你們信不信?”

“哢嗒。”在這種激動的時候,一個人不合時宜地進來了,陳暖看到一臉漠然的莫言飛,“前麵有人點菜,把師傅他們叫回來。”他回身看了一眼她們。

“沒事,什麽事都沒有。”陳暖臉一轉,朝她們屁股上踹了一腳,示意她們表態。

“沒事。”她們異口同聲,但是聲音要多小有多小。莫言飛把手裏的餐盤放下,一臉淡然地出去了。

“這個女人……幹嗎反應這麽大?”他抿抿嘴,不過內心深處某些地方好像微微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