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陳暖,歡迎回來

唐心、大破、孫木還有大白,四個人在街心公園碰頭了,“大哥這麽晚叫我們來公園幹什麽?”

“不知道,我一接到電話就立馬過來了。”

“趕緊走吧,大哥肯定有急事。”

四個人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公園裏麵已經沒有什麽人了,道路邊的樹脫光了葉子,像是被人胡亂撒下來的牙簽,一把把朝上戳著。

走過濕漉漉的小道,他們看到花壇邊上背對著他們坐了一個人,這人穿著肥厚的黑色羽絨服,縮在昏暗的白色路燈下,看起來像一隻縮在黑色殼裏的烏龜,腦袋也看不見。

“大哥。”唐心喊了一聲,她似乎沒聽見,又叫了一聲。她頓了一下,轉過腦袋,看到站著的人,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大哥,你這麽晚叫我們出來,是不是有什麽急事啊?”

“我喊你們來喝酒啊。”陳暖推開空了的瓶子,那些瓶子哐哐當當在花壇上滾了一圈,她給他們一人拿了一瓶,“這是酒精飲料,喝了也沒事。”

四個人伸手接了飲料,在花壇邊坐下:“大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大破問,“我們可以幫你排解的,保證你心情很快就好了。”

“這是我最近研究出來的小型服務型機械球,可以在你懶的時候幫你去取東西。”大白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金屬球,放在花壇邊,然後拿出一個遙控器,金屬球走了兩步,就失去控製掉下去了。

“撲哧。”其他人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個太差勁了吧。”

“這還是試驗品,不成熟。”大白狡辯說道,趕緊拿起金屬球吹了吹,仔細檢查。

“你這個東西還不成熟就送給大哥,不是讓大哥心情更不好嗎?我有這個。”唐心把口袋裏的手機掏出來,“大哥,你上次讓我打聽織圍巾的店,我都幫你打聽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等到了情人節,黃瀟收到禮物一定會高興死的。”

陳暖看看她伸過來的手機屏幕,鼻子一陣酸澀,伸手推開手機:“不用了。”

“什麽不用了?”唐心茫然地抬頭看她。

“我要告訴你們一些事情,你們再決定要不要跟我當朋友。”陳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我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我不善良,也不正直。我幫助你們,是因為我覺得好玩,你們費盡心思做的事情,努力想要獲得的東西,都是我玩剩下的。看見你們那個樣子,我覺得特別好笑。”

“大哥,你在說什麽啊。”唐心站起來,大破和孫木也跟著站起來,大白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大哥,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我們一定會幫你的。”

“你們不要再對我這麽好了,你們知道我為什麽從來沒說過我在一中的事情嗎?因為我在一中做的事情,和周親民在十一中做的事一模一樣。我欺負那些不如我的學生,嘲笑他們,打他們,扔他們的東西,我覺得他們就是垃圾,不配受教育。”

他們的視線牢牢地盯住陳暖,像是眼前的人隨時要消失一樣。孫木吸了一口氣,慢慢開口:“班長,是你跟我說的,不管多普通的理想,都要去尊重。你告訴我們上大學有多好,鼓勵我們念書,讓我們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必須要努力爭取。”

“對,是我說的!”陳暖壓製住自己微微顫抖的手臂,“那又怎麽樣,我跟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從小到大,念的都是最好的學校,你們呢,吊車尾都吊不上,我說弗洛伊德,你們應該都不知道是誰吧,我們有什麽共同語言?你們憑什麽覺得我會想跟你們當朋友?如果不是我倒了八輩子的黴,和陳小小換了身體,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你們有交集。”

“大哥,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我們?”

“你們討厭我了對吧?應該這樣。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是朋友了,你們不要再來找我,等我變回陳暖,我不會在這裏再待一天。”她說著,轉頭就走,一刻也不敢回頭。

“大哥!”她聽到背後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了。

“你們再找我,我也不會跟你們說一句話的!”陳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試圖把喉嚨裏的沙啞壓下去,飛快地跑起來。地麵的水漬沾濕了褲腳,她越跑越快,衝出了那片黑漆漆如地獄的黑暗,“你們都走吧,全部離開,比起討厭我,我更怕你們同情我。”

“哈哈哈。”陳暖站在黑暗的教室裏,窗戶的窗簾被拉了起來,從縫裏露出一道細長的光,像是一把刀切割了地麵,照到門口一條斷了腿的桌子上。

身上被迎麵而來的一本書砸中,她往後退了兩步,撞到牆壁上,冰涼的牆壁貼著自己的背。

“你不是很厲害嗎?好學生,每次都考這麽高,作弊的吧?”

又飛過來幾本書,還有鐵質的筆盒砸到腦袋上,沒有痛感,陳暖感覺有熱乎乎的東西從腦袋上流下來,在清晨灰暗的教室裏,她伸手抹了一把腦袋,手上的血變成了暗紅色,周圍是更加放肆的嘲笑。

“啊!”陳暖的身體一陣**,慢慢睜開眼睛,窗外的一縷陽光落在桌子上,她不記得昨晚是怎麽入睡的,連衣服都沒有脫。從**坐起來,她的後背已經全汗濕了,轉頭看看牆上的鍾,已經到上課時間了。

陳暖走到屋外,把陳玉鳳留給自己的粥喝完。桌上放了一張字條:小小,晚上我要去主家幫她帶孩子,你下課以後給陳暖帶身衣服,去幫陳暖擦洗一下。

陳暖放下手裏寫得龍飛鳳舞的字條,轉頭看向窗外,陽光正好,她應該要回到原來的生活了。

從今天開始,她又要一個人了。

陳暖走進教室,既沒有看唐心,也沒有看大破,徑直走到了位置上。教室裏很安靜,隻有黑板上滑動的粉筆聲。陳暖低頭寫題目,後麵扔了一張字條過來,她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打開:大哥,等會兒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陳暖看了一眼字條,扔進了課桌裏。過了一會兒,大破又從旁邊丟過來一張字條:大哥……

陳暖吸吸鼻子,舉手站起來。

“怎麽了?”老戴放下手裏的書。

“老師,我身體不太舒服,想請一天假。”

“你哪兒不舒服啊,找個同學陪她一起去醫務室看一下。”

唐心剛要舉手說話,就被陳暖打斷了:“不用了,女人病,我先回家休息一下。”

一聽到這個,戴明不好繼續問了,還想說點什麽,陳暖已經背上書包消失在門口了。

經過操場的時候,她看到運動器材的旁邊站著幾十個人,陳暖在人群裏看到站在最後麵的黃瀟,他的頭微微垂著。

似乎感應到了什麽,黃瀟抬起頭看到陳暖,隔著那片白茫茫的地麵,陳暖立刻轉過腦袋,往門口走去。她能夠感受到那和疾風一起掃過來的目光,幾乎要把她的胸膛刺穿。

醫院裏,一如既往的人來人往,有人生,有人死。陳暖看著周圍的白色,覺得在這一刻,這個看似冷酷的地方卻是她唯一的避難所。除了這裏,她想不到要去哪裏,見哪些人。

**躺著的人是自己:“陳小小,你到底還要睡到什麽時候?”她把陳小小的手抬起來放在**,“我說你是膽小鬼,你還真的做膽小鬼。”

她的嘴巴動了動,眼睛忽然垂下來:“其實,我也是一個膽小鬼。還記得以前上初中的時候,我因為老是隔三差五丟書,被瘋嬸追得滿屋子跑。我沒有錢買新書,就出去給別人補習,幫別人做作業打工賺錢。

直到有一天,我的書不再丟了,因為我找到了一個方法,就是變得跟他們一樣去丟別人的複習資料,欺負那些學生。你是不敢反抗的膽小鬼,我是反抗了,變成了渾蛋,沒什麽區別。”陳暖看著**的人,“我挺羨慕你的,你不高興可以哭,可以撒潑,但是我不行,我隻有自己。我是一中成績最好的學生,所有人眼裏的天才,我沒資格做那些看起來脆弱的事情。你早點醒過來吧,我好久沒跟你吵架了,還挺懷念的。”她站起來,晃了晃桌子上空空的水壺,拿起來轉身去外麵倒水。

“你又來看姐姐啊。”迎麵而來的護士姐姐和她打招呼。

“嗯。”

陳暖從開水間出來,又回到了病房,在半路又碰到了之前的護士姐姐,她對陳暖說:“我剛剛進去量病人的體溫,有朋友來看你姐姐了。”她笑嘻嘻的,“對方還問了不少你姐姐的情況,能有這樣的朋友真好。”

“朋友?”陳暖推開門,看見病房裏背對著門口坐著一個女生,烏黑的長辮子一直垂到腰部,她緩緩轉過頭,小圓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臉:“陳暖,歡迎回來。”

四周的窗戶還有地麵似乎都在晃動,櫃子上的玻璃杯發出嗡嗡的叫聲。

“神經。”陳暖丟了一句話,轉身把熱水瓶放在桌上。

“昨晚我們在新青年匆匆見了一麵,都沒來得及好好打招呼。”溫菲熱情地跟她搭訕。

“有什麽必要?我們又不熟。”

“你還是老樣子啊,喜惡全部擺在臉上。”溫菲看看**的人,轉身從包裏掏出一本練習冊,“這本作業本是我從一個十一中的學生那邊拿過來的,我不知道,在這世界上還能有筆跡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陳暖看看她手裏自己的練習冊,假裝不懂道:“我建議你先去腦科看看吧,就在隔壁,我是陳小小,你瞎了嗎?”

“這個確實讓人難以置信,不過昨天晚上你能夠那麽快算出那道題,我很確定你就是陳暖,隻有你才這麽讓人討厭。”

陳暖冷漠地抬起眼睛,也不再掩飾,抬起嘴角:“關你屁事。”

她嗤笑一聲:“你提前一年畢業,我還覺得很可惜呢,現在看來是天意啊,老天爺都給我這個機會。”

“哼,你從來都沒贏過我。怎麽,我一段時間沒**你,你好了傷疤忘了疼?”

溫菲的胸口起伏不定:“你少得意,你好像在十一中待得挺開心的,還是一樣喜歡出風頭。不過,有一句話叫作登高必跌重,陳暖,咱們走著瞧。”她走近兩步,斜著眼角看陳暖,“你做的那些事,比我好不了多少。啊,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最近知道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當年那個被你逼得跳河的男生,現在好像……在你們學校念書啊。”

陳暖的身體猛地一震。

“我聽說當年那個小胖子現在已經完全變了樣。他父母離異,他現在跟媽媽姓,真是有趣的邂逅。你說,如果他知道你這個十一中的大英雄就是陳暖,他會怎麽想,怎麽做呢?”她的眼角輕輕地挑起來。

“喂,阿言,晚上來我家吃飯。”肖傑抬抬背上的書包。

“我在打工。”

“我就知道你忘了,昨天不是和你說好的嘛。”

“好吧,打完工我早點過去。”

肖傑把手機放回兜裏,轉頭看到一個女生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麵前。

“你……你好。”她的腦袋低著,臉上泛著紅紅的顏色。

肖傑看了她一眼,友好地抬起嘴角:“你好。”

“我……”她在原地揪了一下衣角,從包裏把一個藍色的禮盒,還有一封粉色的信遞給他,“我喜歡你。”

肖傑愣了愣,看看她手裏的東西,伸手拿了過來,嘴角揚起來,笑得燦爛:“謝謝。”

女生沒想到他居然收了,開心地抬起頭,身子像擺鍾一樣往前傾了兩下,又往後退了幾步:“明天見。”她羞澀地咬咬嘴唇,轉過身飛快地跑走了。

肖傑看著已經離開的人,抬起的嘴角放下來,嘴巴裏哼起歌,往左邊的街口走去,隨手把手上的東西扔進了垃圾桶:“女人就是一個麻煩的東西,很無聊,很討厭。”他哼哼唧唧,唱著自己編的不成調的歌曲。

肖傑打開家裏的門,屋子裏麵一片漆黑。他在玄關處脫掉鞋子,打開門口的燈,走到裏麵,桌上的杯子下麵壓了一張字條:媽今晚加班,冰箱裏有菜,自己熱著吃。

“又加班,天天加班,我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孩子。”他唱的歌曲的詞又變了,打開屋子裏的暖氣,脫掉外套,走到浴室裏,一邊哼著歌,一邊把上身的衣服脫掉。轉過頭,他看著鏡子裏結實的身體,肚子和胳膊上爬滿了紋路,嘴巴裏的調子像是泡泡一樣飛出去就破掉了。

這是過度減肥留下的疤痕,醫生告訴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消失。他轉過頭,避開那些疤痕,躺到浴缸裏,繼續哼歌:“這些女人都是外貌主義,小胖子沒人愛,小胖子被人欺負,你活該,你活該……”他唱著唱著,把腦袋埋進入水裏,歌聲留在了空氣外麵。

莫言飛到達肖傑家,準備敲門,發現門沒有關,玄關處放了一雙黑色的球鞋。他在門口換了鞋,走進去,餐廳的地方開了一盞燈,他把大書包放在桌上,去臥室找肖傑。

臥室裏開著燈,但是沒有人。他轉身準備出去,忽然看到床頭前放了一塊黑板,上麵蓋著布。

他走過去,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準備伸手扯開白布。

“阿言。”他轉過頭,看肖傑穿著白色的衛衣,揉著自然卷的濕頭發站在房間門口,“你在幹嗎?去熱飯吧,我餓死了。”

“嗯。”他收回了手,轉身帶門出去。

肖傑正站在冰箱前麵,把菜一盤一盤端出來。

“你每次都指望我,你不會做菜也就算了,熱菜也不會。”莫言飛毫不留情地抱怨。

“阿言,你怎麽這麽小氣。我每次用微波爐都會烤幹菜,要麽就不熱,我跟菜就不來電嘛。”

“你吃的時候怎麽來電?”莫言飛吐嘈道,“一會兒就好了,你用盤子裝上菜放到桌子上。”

“棒。”肖傑敷衍地誇獎一句,“我要是女的,肯定要泡你。大帥哥會做菜,還是持家小能手。”

“我對你不感興趣。”

“啊,你就不能開開玩笑嘛,每次都這麽直白地拒絕我,我很傷心啊。”

莫言飛搖搖頭,默默低頭吃飯,肖傑把電視打開,放的是校園電影。

“死胖子,大蠢豬,你是大蠢豬。”電視上,一群人把一個男生逼到牆角,往他的臉上塗東西。

莫言飛夾著筷子的手停了停,默默拿了桌上的遙控器,打算換台。

“換什麽?就看這個。”肖傑燦爛地咧開嘴巴,大大咧咧地笑著。

“我不喜歡看。”他還是伸手調了別的台。

“阿言,你這種冷漠的關心真是太可愛了,我都沒什麽感覺。”肖傑咬咬筷子,“幸虧那事隻有你知道,要是天雲社的人知道,那我每天都要被這種關心像箭一樣嗖嗖刺死了。”

“如果……”莫言飛頓了一會兒,“如果再讓你碰到陳暖的話,你會怎麽樣?”他說話的時候,極力藏住聲音裏的不安。

肖傑的眼睛忽然和燈光一樣暗了一下,然後笑起來:“怎麽可能嘛,她都去南華上大學了,這輩子我們都不會見麵的。”

“我是說如果。”

“我早就忘記了,這種傷神的事情不適合我。”

莫言飛頓時覺得自己碗裏的飯菜沒了滋味,從他知道肖傑這件事起,他就知道這事遲早會瞞不住。他認識的陳暖,並不像是會對肖傑做那種事的人,他道:“對不起。”

“嗯?”肖傑抬起頭,疑惑地看他,“你以前可沒這麽有良心啊,經常吐槽我也沒道過歉。”

這句道歉是他替陳暖說的,他隱瞞了自己知道現在的陳小小就是陳暖這件事,對肖傑來說,自己就是幫凶,於是岔開話題道:“沒什麽,你趕緊吃飯吧,要冷了。”

“路上小心。”肖傑抬起頭,熱情地朝莫言飛揮手,得到回複後,退回來關上門。走廊上的光線被門壓扁,變成一條窄窄的縫,他的笑臉也和光芒一樣消失了。他背靠著門,腦袋前麵的鬈發落在臉上,哀傷一點點爬在了臉上。平日裏,他總是戴著嘻嘻哈哈的麵具,在這一瞬間卻掉了下來,摔在地上。

回到臥室,他一直走到床尾,伸手把那塊白色的布扯下來,白布從白板上滑落,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照片,陳小小的照片。

“阿言,從陳小小在營地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陳暖了,她那副永遠居高臨下,把別人都看成廢物的樣子,和陳暖一模一樣。”他伸手摸了自己的腹部,“那些傷害,就跟這些疤痕一樣,永遠不會消失。”

陳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陽光像是還沒有完全睡醒,蔫蔫地趴在頭頂上。周六,街上擠滿了裹成球一樣哆哆嗦嗦的行人,她從街角拐出來,忽然在路口看到一輛黑色的保姆車,坐在駕駛位置上的人藏在黑色的玻璃裏麵,綠燈亮了,她看到了開車的人:“黃瀟?”

車子在前麵幾百米的地方左拐了,陳暖跟著跑過去,發現車子進了一個小區:“他來這裏幹什麽?”

她跟著黃瀟走進小區,繞了一圈,在幾棟小獨棟前麵,找到了停在不遠處的車。車裏麵沒有人,她剛準備往前麵走,卻看到樹叢另外一邊有人走過去,她趕緊躲到一邊。

她把頭伸出去,看到黃瀟把一個白色的盒子放到台階上,按了一下鈴就趕忙走了。看到他走過來,她匆匆往裏麵藏,等到車開走了,她才出來,屋子裏大概沒有人在,過了很久也沒有人來開門。

陳暖慢慢走過去,看了一眼地上包裝精致的盒子,上麵還有一張白色的卡片。她打開卡片,上麵是黃瀟熟悉的字跡,隻有幾句話:楊同學,你好,我知道你曾經有一些不好的記憶,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會做錯事,我希望你能早點忘記不開心的事情。署名:無名氏的道歉。

陳暖的眼睛在看到這張字條後濕潤起來,手裏握著的紙張似乎有千斤重:“這個笨蛋,為什麽要幫我道歉?”她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黑筆,在署名的地方加上自己的名字,把卡片合起來,蹲下身子放在門口,轉身走下台階。

她覺得前麵窄窄的路忽然寬闊起來了,變得越來越寬,周圍的房屋都被推到看不見的地方,兩邊都是白茫茫的,她用力地跑了出去。

陳暖躺在**,眼睛睜開,對著上鋪的床底。她下午回來後,就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腦子裏不停地像放電影一樣回放以前的事情,難過的,快樂的,溫暖的,不願意被提起的,都在腦子裏麵輪番上演。

桌子上的手機亮了一下,響起了提示音,顯示的是黃瀟的名字:明天下午兩點鍾,街心公園門口見。她把手機拿起來,屏幕白色的光照在臉上,一直照得眼前開始出現幻影。

她把手機慢慢放在心髒的地方,她想:這輩子,大概我所有的好運氣都用在了遇到黃瀟上。她的嘴角彎起來,巨大的勇氣在身體裏翻滾。明天,她會告訴黃瀟所有的事情,他們要一起麵對過去。

她幾乎一夜都在翻來覆去,一直到淩晨四點才迷迷糊糊睡著,然後昏昏沉沉睡到了下午。看時間已經到了一點半,她趕緊穿衣服出門。

陳玉鳳在陽台上收衣服:“天要下雨了,小小,你出門帶把傘啊。”她在門口喊。

陳暖折回去,從鞋櫃裏麵拿傘的時候,外麵突然響起一聲驚雷,戰栗從腳底一直躥到了頭頂,她強忍住要跳起來的衝動,從櫃子裏麵拿了兩把傘,就出門了。

“小小,早點回來。”

“我知道了。”她飛快地跑下樓,騎著小綿羊一路狂飆,頭頂轟隆隆的雷似乎一道一道劈在腦袋上,她咬著牙齒,埋頭往前衝,她怕一停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黃瀟肯定還在那兒,還在那兒等她。

車子開到半程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她也顧不上打傘,身體已經濕了大半。到達目的地後,她把車停在一邊,街心公園籠罩在一片水霧中,四周樹木森森,雨打在她的臉上,兩隻眼睛被水黏在了一起:“黃瀟呢?”

後麵忽然傳來腳步聲,她轉過頭看到靜靜站著的人,濕漉漉的鬈發黏在腦袋上,隔著地麵升起的白色霧氣看她,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肖傑?”陳暖往左右看了看。

“你不用找了,是我發信息給你的。”他的神色溫和,“好久不見了,陳暖,我是孫傑啊。”

陳暖的心突然**了一下,看著眼前可愛帥氣的男生,和印象裏那個又矮又胖的男生完全不同,溫菲說他現在跟媽媽……

那天在橋上的場景,又一次浮現在眼前,陳暖感覺自己的腳已經動不了了,白色的氣體往上蒸騰,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從古老時代裏跑出來的幽靈。

“你都濕透了。”他慢慢走近,看著眼前已經僵硬了的女生,“你這種沒了精神的眼神,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放輕鬆,過去的事情我早就忘記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

陳暖仰起頭,想要看他,但是看不清。

“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雨吧,順便換件衣服。”他過來拉住她的胳膊,她想反抗,但是發現自己反抗不了,她的胸口有一種強大的力量,控製著她的精神以及肢體。

該來的,遲早要來的,陳暖鬆開他的手:“我跟你去。”

肖傑調皮地笑起來,她依舊看不清他的情緒。

“這是哪裏?”陳暖站在走廊上,正對著一扇灰色的防盜門。

“我家。”他打開門,主動邀請她,“請進。”

陳暖看看漆黑的裏間,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走了進去,後麵的光線隨著門一起關了起來。肖傑從她身邊走過,她有些緊張地抽氣。

他打開屋子裏的燈,暈黃的燈光灑了一地。他把外套丟在地上,伸手把上身的濕衣服也脫掉,那些疤痕像是蟲一樣吸在他的身上,他拿起凳子上的衣服,轉頭看她:“我身上的疤,是不是很難看?”

“是因為減肥嗎?”

“嗯,不過沒關係啦,這些隻是看不見的地方,隻要臉好看就可以了。”他聳聳肩膀,去臥室拿了一套睡衣,“這是我媽的,你可以先換。”

“你到底想做什麽?”陳暖看了一眼他拿在手裏的睡衣。

他漫不經心地笑起來:“我隻是想要敘敘舊而已,我去燒點水給你喝。”

十字路口停了一輛黑色的保姆車,劉管家在車上等得心焦,拿著傘下去找黃瀟。遠遠地,他看見一個人站在一棟房子前麵,正在把一個盒子使勁地往信箱裏塞。

“你怎麽來了?”

“少爺,你沒帶傘。”

“這不重要,你趕緊走,等會被別人發現了。”他伸出手,迅速按了兩下門鈴,“快跑,快跑。”他的手招呼著,像一隻八爪魚一樣,兩人快速地往外麵跑,腳下踩著水坑,嗒嗒地響。

他們趕緊上車拉上車門,劉管家從一堆各式包裝的禮品裏,抽出一條毛巾給黃瀟擦身上的水,勸道:“少爺,你要不先回去換件衣服吧。”

“沒事,我就淋了點雨,還有還好幾家沒去呢。”他從口袋裏掏出寫了名單的紙,又掏出筆在上麵畫了一個大大的鉤。

“少爺,我們為什麽要給這些學生送禮物啊?”劉管家看著這幾乎堆了半車的禮物,還有卡片,全部是少爺親自挑選的,卡片也是少爺熬夜一張一張寫的,都是一些鼓勵的話。

“我在幫一個人說對不起。”

“誰?”

“一個很重要的人。”他低頭把卡片塞到盒子裏,保證每一個都有。

劉管家雖然不知道他因為什麽做這些事,但是他知道這肯定是一件好事:“好吧,我們盡量趁天黑之前多跑兩家。”

嘀嘀,黃瀟口袋裏的手機提示音響起來,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肖傑?”

“你現在來我家一趟,我有很特別的事情要跟你說。”

“可是,我現在有事。”

“真的很重要,你一定要來……”

黃瀟聽他的語氣好像真的很急迫,轉頭看看車窗外麵:“好吧,我現在過來。”

“怎麽了?”劉管家問。

“肖傑找我,要麽你先送我過去,等會兒再回來接我去發禮物。”

“好的。”劉管家示意司機開車。

黃瀟很快就到了肖傑家,門關著。他按了一聲門鈴,聽到裏麵有動靜,等著人來開門。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肖傑的小卷毛首先露了出來,招呼道:“哈嘍,你這麽快就到了。”

“你有什麽事快說,我今天忙著呢。”

“你先進來吧。”他的腦袋偏了偏,主動邀請。

“你搞什麽鬼。”黃瀟在玄關把鞋子換了,“你到底……”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愣住了,陳暖也轉過頭,看到黃瀟頓時抽了一口氣。

頭頂上的燈光一閃一跳,弄得他眼花,他的呼吸急促起來,“你在這兒幹什麽?”他叫起來,氣急敗壞地衝過來,視線朝下,看她穿著睡衣。她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嘴巴張著,像是瞬間啞巴了一樣。

“她為什麽在你家?”黃瀟轉頭看靠在牆上的男生。

肖傑露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就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嘍。”

黃瀟的眼睛瞬間燒起了怒火,轉身就給了他一拳:“渾蛋!”

陳暖捏捏自己的胳膊,在他們兩個糾纏在一起的空當裏,她看到肖傑在笑,笑容從流著血的嘴巴裏跑出來,他在報複她,從頭到尾,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陳暖快走兩步過去,把他們拉開:“夠了!”她轉頭看黃瀟,“你走吧。”

“你是不是發瘋了?,你看看自己什麽樣子!”

“不用你管,你現在給我走,這是我和他的事情。”

黃瀟的兩隻眼睛盯著她:“你再說一遍。”

陳暖的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上下顫抖起來:“我要你走!”

他轉過身,一拳砸在她後麵的牆壁上,血從指間的縫隙裏流下來,死死地盯著她:“好,你以後死了我都不管!”“砰!”他一腳踹開門,衝了出去。

陳暖緊緊地喘著氣,轉頭看地上躺著的人,說道:“你有什麽就衝我來,你不應該這樣對黃瀟。”

“傷害他的不是我,是你,他喜歡的是那個充滿正義感的陳暖,我隻不過把你的真麵目撕給他看。”肖傑從地上爬起來,“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從一中退學,還要在家裏休學一年,原諒別人那是上帝的事情。”

黃瀟跑出肖傑家後,熱烘烘的**從眼睛裏麵流出來。他伸出受傷的手,擦了擦臉,眼淚又不斷地湧出來。那天,他冒雨跑了兩個小時回家,得了重感冒,在家裏發燒了整整一天。

黃瀟仰麵躺著,他的鼻子嘴巴都在往外冒熱氣,他對著白色的天花板已經發了很久的呆,看累了就睡覺,醒了就繼續發呆。他盡量把自己的腦袋放空,以防那些事情又像洪水猛獸一樣湧進來,塞住他的胸口,腹部,撐滿他的全身,讓他難受得不能呼吸。

房間裏響起了敲門聲,他沒動,繼續盯著天花板。

“少爺,有人來看你。”劉管家在外麵喊了一聲,他沒有聽到應答,有些無奈地轉頭對旁邊的人說話,“少爺已經這樣好幾天了,怎麽叫都不理人。”

莫言飛抬頭看了一眼劉管家,問道:“有鑰匙嗎?”

“有備用鑰匙。”劉管家趕緊把鑰匙給他,“我也不知道少爺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如果能跟你聊聊天,少爺說不定會好起來。”

“我知道了。”莫言飛拿了鑰匙打開門,屋子裏亂七八遭的,東西被丟得到處都是。他走到那個被白色被子包圍的,像是木乃伊一樣的人麵前,把地上倒了的凳子扶起來,坐在黃瀟旁邊。

“我現在不想說話,你出去。”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我不想聽。”

“是跟陳暖有關的事情。”

他的眼球動了一下,又回到原位:“以後她的事情都跟我沒關係。”

莫言飛吐了一口氣,說:“那天在肖傑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跟陳暖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的眼球還是沒有動。

“肖傑曾經是一中的學生,也受到過欺負。”莫言飛看著他,“我想陳暖是因為愧疚,才沒有跟你解釋。”

“我現在不知道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黃瀟緩緩動著已經皸裂的嘴巴。

“我不相信一個人對別人的關心,積極樂觀全部是裝的,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實。”莫言飛說了一句,從椅子上起身,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不一定是事實。”黃瀟喃喃地重複了一句。

倪鵬剛走出校門,就被一個戴著大口罩和大帽子的人拽住胳膊。對方的手像鐵鉗一樣,任他怎麽掙紮也掙脫不開,他被拖到旁邊的巷子裏,一下子撞到了牆壁上。

“你是不是還有一些事情故意沒說?”黃瀟戴著口罩,鼻子和嘴巴的熱氣一直往上湧。

“你先把我放開,我喘不過氣了。”倪鵬指指自己被提起來的衣領。

黃瀟二話沒說,直接給了他肚子一拳,對方嗷嗷叫了一聲。

“你不說實話,我就揍你,我受夠了被人耍得團團轉。”

“你要知道什麽?”

“全部!”黃瀟看他不說話,“行,你不說我總有辦法,但是你們已經讓我完全沒有耐心了,等我查到真相,你還有溫菲,我會一個一個收拾,你有本事可以試試看。”黃瀟徹底拿出了流氓的氣勢。

倪鵬看他來真的,動了動嘴巴:“我可以說,但你不要說是我說的。”他的眼珠轉了轉,“陳暖以前在初中的時候,曾經因為成績太好,被班裏的學生嫉妒。她上了高中之後,一中裏麵的鬥爭依然沒有結束,她就帶領學生會的那幫學生,弄了小黑屋的規矩。但是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情,她就廢除了小黑屋。溫菲不同意,所以在學校裏形成了兩股勢力。她跳級念高三的那年,是兩個人明爭暗鬥最厲害的時候,所以溫菲才叫林晨裝作被欺負的學生,引她上勾。”

黃瀟簡直要氣炸了:“你上次說的是什麽屁話,這麽多重要的事情你都沒說。”他伸手又打了這避重就輕的家夥一拳,轉身跑了出去。

“我就知道,陳暖不是那種人,該死的。”他伸手用力拍了拍方向盤,“我還那麽罵她,都沒有問過她原因。”他一腳轟油門,直接開車到了陳暖家樓下。他打電話給陳暖沒有人接,隻能上樓去找,拍門也沒有人開。他趕緊掏手機打電話給莫言飛,“你知道陳暖去哪兒了嗎?”

陳暖站在石橋上,風帶著潮濕的腥氣。她記得幾年前,河灘兩邊還堆滿了石子,現在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她把身子探下去,看到了深色的水麵,映得人也變得黑漆漆的。

有的時候,人不願走小時候走過的橋,走那條走過千百遍的路,是因為我們知道,那些東西在提醒我們,過去的已經失去了,不會再回來了。她的視線看向河岸右邊,有一個人在往橋上走,走得不快不慢,她轉過身和他麵對麵,像是每一步都計算準確。

“你叫我來這兒幹什麽?”肖傑的手抄在口袋裏,漫不經心地往上翹起棉襖的口袋。

“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吧?”

“不就是我掉下河的地方,托你的福。”

陳暖抿抿嘴巴,沒有在意他話語裏的尖酸:“我有點好奇,你剛剛從那邊走過來的時候在想什麽?”她伸手指了指河岸。

肖傑轉過頭看了看:“我什麽都沒想。”

“我想了很多事情。”她把兩隻手架在欄杆上,抬頭望了望翻湧的天空,一縷鮮紅藏在了烏雲後麵,露出了一隻細長的眼睛,更為炙熱的顏色隱藏在深沉的背後,等待爆發,“從我變成陳小小出現在這裏,我一直都覺得老天爺在耍我。”

她輕嗬一聲,自顧著往下說:“現在看來,他真的是在耍我,我沒經曆過的,我討厭的通通都試了一遍。我才發現,原來我是一個膽小鬼。你知道嗎?人真的很奇怪,軟弱的時候想要變得強大,強大了之後,又繼續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

肖傑抬眼看她:“像你這樣的人,學校裏的老師都把你當寶貝,你能輕易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東西,永遠高高在上。”

“是嗎?”陳暖轉頭看他,“曾經,我被鐵鉛筆盒砸到輕微腦震**,我是學校裏最好的學生,所以我的書老是丟,參考書基本沒齊全過。我還被一個學生栽贓說我打小報告,結果被全班的人針對。在學校裏,我沒有一個朋友,不過,我還是挺過來了。”

“你說這些話,以為我會同情你嗎?這全部是你自作自受!”肖傑握起來的拳頭緊緊抖動,大喊了一聲,就像堵住了喉嚨,在胸口處爆發,和當年站在橋上的那個小胖子融為了一體。

陳暖搖搖頭:“每個人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十一中也會迎來春天的。我從來不欠人,如果你見到黃瀟還有唐心他們,幫我轉告一句,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遇見了他們。”說著,她兩隻手一攀,從欄杆上跳了下去。

肖傑幾乎是本能地往前衝了一步,伸手拉住她:“你瘋了!”

陳暖的眼睛變成了透明,嘴角彎了彎:“對不起,上次我沒有拉住你。”

肖傑的腦袋忽地震了一下,河水開始倒流,河岸的樹木通通被拔起,石子鋪滿了河岸,天空的雲朵像海浪似的滾湧,和深色的河水纏在了一起。

時間又回到了三年前……

“你不要過來!”他捂著髒兮兮的校服,肥胖的手臂朝前揮舞著,腳下踩到了石頭,肥胖的身軀重重地往後傾倒,一下子撞到欄杆上,他清楚地聽見,生了鏽跡的欄杆發出清脆的斷裂聲。而後,他感覺自己好像飄了起來,接著是重重的墜落聲,“啊!”

上麵忽然伸出了一隻手,他抬頭看到陳暖因為用力漲得通紅的臉。“你不要放手。”他看到自己的手掌,然後是一根兩根手指頭漸漸脫離鉗製,他往下掉落,砰的一聲,瞬間把他的記憶找了回來。

“你不要放手。”肖傑低聲說了一句,他看到陳暖的手漸漸往下脫離,陳暖笑了笑:“原來當年你是這種感覺,再見。”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一個人影直直地掉到了水裏,陳暖沉入水中的時候,好像聽見有人在大聲地叫她。

她往上抬抬腦袋,在水裏,眼睛居然可以睜開,一道紅色的光忽然映在水麵上,穿透進來,像是撕開了黑暗,外麵變得和白天一樣明亮。天空變成了火紅色,像是燒開了的水,撲嚕撲嚕地翻滾,那炙熱的顏色幾乎燒得她睜不開眼睛,隻是一瞬間重新恢複了黑暗。

睡夢裏,好像一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很久沒有動了,跟不上大腦給出的指令,緩衝了一會兒才把眼睛睜開。鼻子裏麵充斥的是消毒水的味道,眼前一片白色,她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她掙紮著從**坐起來,張張嘴吧,發不出聲音,硬是咳嗽了兩聲。沙啞的嗓音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苦澀的滋味從嘴巴裏跑出來。

她吸了一口氣,扶著床緩了一會兒,手和腿漸漸有了力氣,慢慢走出去。走廊上的燈不知道被誰關了,隻有從一間間病房裏照出來的燈光映在過道上,仿佛一個個發光的小格子。她舔了舔皸裂的嘴唇,打算先找點水喝。

有兩個護士從身邊走過,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她們就從她的旁邊過去了。

“我這嘴巴怎麽也慢半拍了?”她抬起頭,遠遠地看到一個人背著光,從拐角處走出來,腳步匆匆,看到越來越近的人踏破一道道光亮向她走近,她的呼吸窒住了,就像踏破夢境走到現實中來了一樣。那燦爛的笑臉,嘴巴微微張開,一顆小虎牙調皮地露出來,像是很久沒見過麵了,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咧開嘴巴笑,“黃……”

她還沒有說完,黃瀟就好像沒看見她一樣,從她身邊走過。她愣住了,轉頭看他一直腳步不停地往前麵走過去。

她很麻溜地喊出來一句髒話。

“你居然裝作不認識我。”她像小媳婦裹了腳一樣,用不靈便的腿腳,一下又一下往地麵跺。黃瀟拐了一個彎,從盡頭的房間進去了。她跟到門口,牌子上掛著VIP,這醫院居然還有VIP,自己卻隻能睡大通鋪。

她從門上的玻璃往裏麵瞅,她看到黃瀟走到床邊,從**扶起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生,女生身子不穩往前倒了一下,黃瀟伸手抱住了她。

陳暖瞪大眼睛,一腳就踹開了門,裏麵兩個人驚得在原地跳了一下。

“黃瀟,你這個渾蛋,我揍死你!”陳暖差不多要撞到人臉上去了,看到女生轉過來的臉,她一下子愣住了,往前傾倒的姿勢已經收不住了,腦袋直接撞到陳小小的腦袋上。

“陳暖,你這個瘋女人!”她大呼小叫起來。

黃瀟站起來看陳暖:“你……你是陳暖?”

陳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拿了桌子上的水果刀,明晃晃照著熟悉的臉,嘴巴翹起來,笑得露出牙齦:“我回來了,我變回陳暖了。”

陳小小看她拿刀,本能的求生意識發作,嚇道:“你拿刀幹什麽?我可不怕你。”

陳暖轉過頭,眯了眼睛看她:“你還有臉說,不是你這個大奇葩學人家跳樓,把我砸暈,我的身體也不會躺在這裏幾個月,我還幫你去上課!”

“那你還用我的身體去跳河,你就是想害死我,你這個毒婦!”

陳小小看到陳暖張牙舞爪的表情,飛快發動天生的逃生技能,伸手去抓黃瀟,藏在他後麵。陳暖看到扶在他肩膀上的爪子,就像自己手上被人刺了一道:“你給我把手拿開!”

“我小三?”她的眼睛一瞪,看著黃瀟,“黃瀟你說,我是不是小三?”

黃瀟看看眼前陌生的臉,但是熟悉的語氣:“你。”過了一會兒,旁邊又伸出來一張熟悉的喜歡的人的臉,“我要瘋了,我感覺我好像渣男。”他帶著哭腔,“我要精神錯亂了。”

陳暖上手去把陳小小揪出來:“你讓我躺著給你背鍋,你這個整天給別人找麻煩的女人。”

“你這個搶別人男人的女人,是我先喜歡黃瀟的。”

“黃瀟什麽時候是你男人了?你連情書都沒送出去呢,你小學三年級的作業還是我幫你寫的,整整一本都是開學前一天晚上寫的,你這個大笨蛋。”

“誰要你老是偷吃我的零食,那是我媽給我買的。”

“誰要你吃獨食的,你活該。”

“那你還用我的身體去跳河,陳暖,你這個煩人精,我討厭你。”

“彼此彼此。”陳暖回了一句,轉頭就被一個枕頭砸到臉上了,“陳小小,你反了你,現在敢動手了。”她又回敬了一個枕頭。

“你們別打了。”黃瀟被枕頭裏麵跑出來的毛絮嗆得仿佛呼吸道都被塞住了。過了一會兒,房間裏便“大雪”彌漫,還好這是特護病房,隔音效果好,不然整個醫院的人都會被招過來。

“什麽情況?”唐心、大破還有孫木和大白四個人一起進來,自覺地先把門關上,轉頭看到兩張蒼白,但是有些相似的臉。

“大哥你……”

陳暖看到他們,嘴角垂下來:“唐心,是我。”

他們的眼睛從長方形變成了圓形,然後變成了雞蛋,咋呼著一下子湧過來,都湊到陳暖跟前把她圍住,驚異道:“大哥,你變回去了!”

“嗯,對不起,之前我對你們說了那麽多過分的話。”

“哎呀,我早就忘記了,事情我們都知道了。我就知道大哥還是大哥,不會那麽對我們的。”

陳暖伸手推了推她厚實的肩膀,笑了笑。

陳小小看到一群人都圍在陳暖身邊,熱熱鬧鬧的,除了自己是一個外人,她心裏的失落又湧了上來,別過了頭。感覺旁邊的床單忽然陷了一塊下去,她轉頭看到了孫木。

“陳小小?”

“嗯。”陳小小呆愣愣地點頭,腦袋裏浮現出那天雨夜,他們坐在房子裏聊天,耳邊都是雨落在院子裏那棵她叫不出名的雜亂的樹上,打得劈啪作響。

“你能醒過來,我挺高興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了抬眼鏡。陳小小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臉紅起來,低著頭去抓衣角,眼睛往下偷偷瞄他,原來被人在乎的感覺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