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罪魁禍首

晚上九點,一中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在靜謐的校園裏響起來,過了一會兒,學校裏才開始發出緩慢的動靜。

溫菲收拾東西從教室裏走出來,周圍沒有什麽人說話,都在低聲耳語,匆匆走過。

腳踩著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響,她走出學校,拐入旁邊的一條小道,她察覺到後麵似乎有人跟著,轉過頭,看到一個男生兩手抄在口袋裏,穿著深色連帽衛衣,帽子蓋住頭頂,身子微微往前傾著。

溫菲的眉心輕輕擰起,轉過頭徑直往前麵走,後麵響起一陣急促的聲音,有人一下子就衝到她麵前來,“你站住。”

“我晚上還有一個小時的學習時間,沒有時間浪費在你身上,你要再不走,我就直接叫保安了。”

倪鵬喘著粗氣:“哼,你少擺出這副清高的嘴臉,要不是你們,我怎麽會從一中退學?你們這麽對我就算了,我妹妹她有什麽錯?她這兩天在家裏一直發高燒,整夜整夜地做噩夢,你們憑什麽這麽欺負她?”

溫菲的眼皮輕輕抬了一下,並沒有正眼看他,冷冷道:“真是可笑,你妹妹這樣不是因為被人欺負,而是她自己學習成績差,受不了壓力。在一中,吊車尾會受到什麽樣的禮遇,會有什麽樣的下場,你再清楚不過了。你不要以為我們曾經在一起玩過幾天,就有什麽交情。”

“你們用冷水澆她,把她關在那個地方整整一個晚上,這也是因為她受不了壓力嗎?”倪鵬緊緊握住拳頭,太陽穴的青筋因為憤怒暴起來了。

“那個地方的規矩可不是我定的,你要怪就怪那個立規矩的人。”溫菲嘲諷地笑起來,“你和你妹妹本來就不適合一中,還是早點認清現實吧。像你們這些人,注定就是失敗者。”她從口袋裏把手機掏了出來。

她的這個舉動徹底激怒了他,伸手就奪了手機過來。

“你幹什麽?”溫菲質問他。

“你想打電話給誰?林晨嗎?你們兩個就是一對狼狽為奸的渾蛋,你們做的那些齷齪事,我全部知道,我會告訴所有人,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齷齪事?什麽齷齪事?”溫菲的雙眼忽然像毒蛇一般發出綠色的光芒,語氣尖利,“我告訴你,在這個學校裏,你,我,林晨,包括櫥窗裏掛著的那個大名人,都不清白。你說話的時候,最好用你那個不怎麽樣的腦袋好好思考一下再說。”

倪鵬的呼吸忽然停了一下,剛剛布滿憤怒的臉此時像是浸在了水裏。他藏起呼之欲出的內疚,說道:“以前我跟著你們做過那麽多欺負別人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得意揚揚,覺得自己和上帝一樣可以掌握別人的命運,但是我現在明白了,那隻是我的錯覺,而且我已經遭到報應了。”

他的喉嚨上下滾動,想要把波動的情緒壓住:“我告訴你,你要是再對我妹妹做任何事情,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溫菲並沒有理睬他的威脅,冷哼一聲:“你能做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讓你妹妹離開這個學校。你父母花了大半的積蓄,找人托關係把你們弄到這個學校裏來,就是在自欺欺人。這裏不是你們這些家裏沒錢,自己能力又不夠的人待的地方。”她抬了抬右肩挎著的白色肩包,伸手一把抽走他手裏的手機,“以後你再出現,我會直接報警。”

“站住。”倪鵬背著她,拳頭緊緊握著。

溫菲沒有理他。

“我讓你站住!”他轉過身,突然衝過來,溫菲躲開,伸出手抓了他一把,對方反手就扇了她一巴掌,她仰頭直接摔在了地上。

倪鵬愣了一下,臉色也冷下來,咬牙啟齒道:“你活該。”他快走了兩步。這時,突然從旁邊竄出來兩個人,一個體型大的在後麵,前麵一個高個的他還沒看清臉,就被一拳頭砸翻在地了。

“我最討厭打女人的男人了。”

溫菲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看到一個高個男生逆著光,轉過頭然後蹲下來。她的耳旁是羽絨服摩擦的聲響,隻在一瞬間就窒住了呼吸,眼前的人特別好看,柔和的麵龐像是春日裏的太陽,帶著暖意。

“你沒事吧?”

“嗯。”

黃瀟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拽了她一把,轉頭看剛剛被打翻的人,他已經不見了,吐了一口氣,說道:“你一個女生,這麽晚就不要一個人待在外麵了,很容易碰到打劫的。”

溫菲聽他的口氣,他應該沒有聽到自己剛剛和倪鵬的對話,輕聲道:“謝謝。”

“沒什麽。”黃瀟抄抄手,“我還有事,先走了,你也趕緊走吧。”他轉頭招呼唐心。

“我們這麽晚了溜進一中,會不會被當作小偷抓起來?”唐心靠近黃瀟小聲說。

“這大白天的,全是人不方便。”兩個人嘀嘀咕咕,一會兒就走得沒影了,溫菲也沒來得及再說上一句話,轉身準備走的時候,腳下碰到了一個東西,拿起來發現是一個帶著骷髏圖案的大錢包,“是剛剛那個人丟的吧。”

她洗完澡,從套間浴室出來坐在**,拿著鏡子照了照青腫的嘴角,碰了一下:“該死的東西。”她的視線順著床鋪落到了床頭櫃上,拿出那個大錢包打開,裏麵十幾張卡排列著,讓她微微吃了一驚,還有一張學生證,“十一中的學生嗎?”她翻出一張中規中矩,留著平頭,五官端正的男生照,露著拘謹的笑容。

她的視線慢慢往下遊走:“黃瀟。”不自覺露出了笑容,“十一中還有這麽帥的男生嘛。”她嗬嗬了一聲,視頻通話忽然進來了,顯示是林晨。她把錢包放回了原位,接通了視頻通話,對麵的人穿著白色的休閑睡衣。

“有事嗎?”

林晨沒有直接回話,看到她臉上的傷,問道:“你的臉怎麽了?”

“今天,倪鵬過來找我了。”

林晨愣一下,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以後你放學和我一起走,早上我來接你。”

“好的。”溫菲簡單地答應了,什麽也沒說,“我再看一會兒書就睡了,晚安。”

“晚安。”

她溫和地笑著掛了電話,在屏幕按下的一刻,恢複了冷漠,不爽地扔掉了電話,“還是一樣的軟弱,懦夫。”她躺到**,側過身子睡覺,眼睛正好對著床頭櫃上的錢包,抬抬嘴角,她伸手關掉了台燈。

黃瀟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他和唐心兩個人偷跑到一中,結果唐心爬牆技術不過關,他差點被拽得胳膊都折了,還被學校裏的保安和大狼狗追,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晚上。

陳暖去走廊上倒熱水時,從黃瀟的教室路過,透過窗戶,看到黃瀟趴在桌上睡覺,周圍的喧囂聲都遊離在外,變成了灰黑色的景象,就連黃瀟也從彩色變成黑白的了,徹底和她隔離了。她重新掉進了黑暗裏,掉到了三年前……

一瞬間,她臉上的光芒消失了,變成了冷漠,頓了頓腳,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黃瀟,如果你知道我曾經做過的事情,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黃瀟趴在桌上,手機忽然響起了提示音,他掏出手機,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上麵是一張錢包的圖片,他忽然醒了,這是他的錢包。緊接著後麵發來信息:你的錢包在我這兒,六點學校門口見。備注是,上次一中門口的女生。

溫菲收拾完東西,還沒到校門口,就被一陣**聲吸引了,大多數是女生,都在竊竊私語。

“他好帥啊。”

“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不知道哪個學校的,他沒有穿校服。”

她在一眾目光的注視下走過去,笑道:“你來得很準時。”

“我一般不會遲到。”黃瀟伸手,“你怎麽知道我的號碼?”

“一個人的錢包裏幾乎有這個人的全部信息,我知道並不難。”溫菲從包裏把錢包掏出來。

黃瀟伸手接過錢包,直接塞在了褲子後麵的口袋裏。

“你不檢查一下嗎?”

“你要是拿了,就不會還給我了。”

溫菲笑:“為了感謝你昨天幫我,我也幫你一個忙吧。”

“什麽?”

“我聽說昨天晚上學校裏有翻牆賊。”

黃瀟的眉頭擠了擠,問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時間、地點都很符合。”溫菲看他連否認都沒有,不由得覺得這男生很有氣魄,“我想有我的幫忙,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參觀一中,黃瀟同學。”她頓了頓,“不好意思,我看了你的學生證,我叫溫菲,這樣才公平。”

黃瀟愣了愣,反正可以進一中了,看這個女生也挺平易近人的,說不定可以從她嘴巴裏知道一些事情。

“這邊是學校的常青樹,聽說已經上百年了,它象征著孜孜不倦、努力向上的精神。”溫菲一邊走著,一邊給黃瀟介紹學校,轉頭看他在發愣,“你是不是覺得我講得很無聊?”

“還好,我本來就對一中沒什麽興趣。”

“我以為你費盡心思進來是比較喜歡一中呢,那你為什麽進一中?”

“我……”黃瀟準備說,又止住了,想想還是不要太直接了,岔開話題,“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他們來到走廊,已經過了放學的時間,教室裏人都走光了,頂角有一個玻璃櫥窗,上麵有學校獲得的各種榮譽,還有曆屆優秀學生的照片。黃瀟看到了排在第一個的名字,說道:“這個陳暖……”

溫菲眼睛裏的冷漠一閃而過,嘴巴抬起來,擺出一副很欣賞的表情:“她是我們學校第一個接近滿分畢業的學生,也是學校裏所有老師公認的天才。”她笑了起來,“我和陳暖曾經可是最好的朋友,我一直為此很自豪。”

黃瀟聽見這話來勁了,他沒想到自己偶然救下的女生,竟然就是陳暖的好朋友,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她曾經交過男朋友?”

溫菲有些意外地看著他,顯然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你對這個感興趣?”

“不是,我隻是想知道一中的好學生有沒有早戀的。”黃瀟找了一個借口。

她露出了更加燦爛的笑容,說:“當然沒有了,在一中,如果早戀可是要受處分的。”

“那你還把我叫到學校門口,大搖大擺進來,不怕別人看見嗎?”

“偷偷摸摸才可疑,我這樣光明正大的有什麽問題?”

黃瀟躊躇了一會兒,重新問了一遍:“你確定她真的沒有交過男朋友嗎?”

溫菲搞不清楚他執著的點:“我跟她是好朋友,她有男朋友,我不會不知道的。”溫菲轉頭看旁邊的人,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在思考。

薄薄的光線在他挺括的鼻翼照出灰色的側影,他看起來仿佛是古希臘沙漠上靜靜佇立的雕像,悠遠又神秘。

黃瀟轉過頭,在漸黑的的光影裏看到一雙迷糊的眼睛,問道:“你在看什麽?”

“沒有。”她轉過頭,踮了踮腳,“我在想,像你這樣的男生一定很受女孩子喜歡。”她的聲音輕輕的,漸漸融入昏暗的夜色裏。

過了一會兒,溫菲身側傳來低沉的聲音:“我有喜歡的人了。”一陣涼意爬上她的脊骨,她覺得有些可笑,眼前的男生她不過才見過兩次,在她看來,心裏哪怕冒出一絲失落感都是在浪費時間,何況他還是十一中的學生,“那個女生真是幸運,你請我吃頓晚飯吧,當作回禮。”

“嗯。”黃瀟抬起頭,就著最後的光線看了一眼櫥窗裏的照片,然後轉頭踏進黑暗裏。

他們走在街上,路過的男男女女都轉過頭看他們,溫菲揚起嘴角,果然跟這樣的男生在一起,才會成為所有人的視角中心。

迎麵急匆匆走過來一個穿著皮夾克,梳著大背頭的時髦中年男人,手裏還打著電話,沒注意就撞在黃瀟身上了。

“不好意思啊。”他的聲音喑啞,像是埋了一把幹沙子,抬起頭,看到站在黃瀟身邊的溫菲,“是你啊。”

溫菲的眉頭拉平了,擺出招牌的禮貌微笑:“老板,你好。”

“你好,現在我都看不到你們來玩了。”

“現在學業比較忙。”她不緊不慢地說道。

“也是。”他手裏的電話響起來,“我還有點事,有空過來,給你們打折。”

“好的。”

“他是誰?”

“一個茶吧的老板,以前我和同學經常去那裏溫習功課。”她笑了笑,“我們去吃飯吧。”

“嗯。”黃瀟出來之後,和溫菲兩人分了路,折過頭,又回到之前那條街上。他回想起剛剛那個皮衣老板手機殼的背部寫了“新青年”三個字。

黃瀟直接到路上打車,司機拐了兩個路口,在一條窄巷子前停了下來,牆麵都被各種顏色的塗鴉填滿了。巷子的兩側被各種雜物堆滿了,他往裏麵走,越走越黑,空氣裏有水果腐爛的味道,還有油膩的香料味道,最終到達一扇玻璃門前麵,上麵寫著“新青年”三個字。

這裏明明就是小酒吧,溫菲為什麽說是茶吧?他伸手推門進去,酒精的味道撲麵而來。裏麵人不多,靠門搭了兩三張桌子,裏麵還有一張台球桌。

他往裏麵走走,酒吧櫃台的旁邊有一麵留言牆,上麵貼著五顏六色的便利貼,還有一些合照。他從那個雜亂如立體垃圾堆一樣的地方走過,看到了一張被其他字條壓在底下的照片,他伸手撥了一下,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上麵是兩個人在親吻的照片,陳暖睜著眼睛,一臉迷茫,對麵的男生閉著眼睛,露出俊秀的側臉。

“哈嘍,大帥哥。”肩膀被後麵上來的人拍了一下,“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

黃瀟伸手把照片拿下來,疑惑道:“這個?”

“哦,來這裏的小情侶都會留下照片,寫點表白的話之類的。剛剛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女生,和他們經常過來的。”

“你是說溫菲?”

“她叫溫菲啊,他們來這兒都不說名字的,也不說學校,每次來這裏就直接進包間一起玩。”

“他們在裏麵玩什麽?”

“桌遊之類的吧,每次來,我都會準備好東西給他們送進去,他們也從來不大喊大叫,挺安靜的。”他走到吧台,“你喝什麽?”

“就喝他們經常點的。”

“好。”

“他們每次都這樣嗎?”

“差不多吧。對了,我想起來了,有一次裏麵鬧得很凶,我看見一個女生跑出來。後來等他們走的時候,我進去收拾,發現裏麵的東西都被打爛了,不過他們留了不少錢,現在的小孩是一個比一個有錢。”他說著看了黃瀟一眼,做生意這麽多年,早就練成了一個人精,是人是鬼在他一看便知,這個帥哥雖然穿得好像挺普通,但是光腳上一雙限量版的帆布鞋都要四千多。

“他們因為什麽吵架?”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把找的零錢推給黃瀟。

“不用了。”黃瀟有些失望地吐了一口氣,起身往門口的方向走。

“帥哥,雖然我不知道情況,但如果你想知道什麽事情的話,你應該去問他們的同伴。”

黃瀟轉過頭,抓住了希望的火苗:“你有他們的聯絡方式?”

“我說了,他們每次來都是低調地來,低調地走,不過,昨天一個學生來過我這裏,上次我在門口抽煙,聽他跟誰很激烈地爭吵,提到過二中什麽的,可能是二中的學生。”

“你有他的照片嗎?”

“沒有,不過我的門口有攝像頭,還沒到二十四小時,我找一下。”老板拿出電腦,把昨天的監控調出來,操作了一會兒,最後敲了一下鍵盤,“找到了。”

黃瀟湊上去看,畫麵不是很清楚,那人穿著連體衛衣戴著帽子,黃瀟覺得越看越眼熟:“是他。”黃瀟想起來了,是昨天晚上和溫菲爭執的男生。

他對著屏幕拍了一張照片:“老板,謝了。”又從口袋裏掏了幾張票子出來給老板。

“你剛剛就已經給多了。”

“沒關係,你幫我大忙了。”

“雖然我搞不清楚你為什麽做這些事情,不過你聽我這個活了挺久的大叔說一句,有的時候,有些事情哪怕是親眼看到,也不一定是真的,得用這裏思考。”他指了一下胸口。

黃瀟沉默了一會兒。這些天,他一直忙忙碌碌地尋找蛛絲馬跡,他不確定找出陳暖的過去,這件事情到底是對還是錯。

“是他!”黃瀟埋著頭的時候,老板忽然叫了一聲,黃瀟幾乎立刻回頭,看到進來一個人,大概是本能對於危險的反應,倪鵬轉身就開門往外麵跑。

黃瀟在後麵追,兩個人在狹窄的巷子裏麵跌跌撞撞,黃瀟迎頭趕上,一個猛撲,兩隻手像鉗子一樣把他按在牆上,問道:“你為什麽跑?”

“你管我,你追我幹什麽?”他扭了扭身體,“你跟溫菲那個臭女人是一夥的。”

黃瀟把他鬆開,說道:“什麽一夥不一夥的,我有事情要問你。”

“關我什麽事?”他轉身要走。

“你認識陳暖嗎?”後麵忽然傳來一句話,他停住了腳步,轉頭看黃瀟,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黃瀟走到亮光處,把手裏的照片拿出來給他看,他的臉忽然從疑惑變成了一張詭異的笑臉。“陳暖和林晨。”他叫著這兩個名字的時候,嘴巴像是在嚼一塊可以隨時吐掉的口香糖。

“他跟陳暖是什麽關係?”黃瀟問。

他的嘴巴咧得更大,笑起來,並不答話。

黃瀟受夠了他這種自以為是的表情,伸手就把他的衣領抓起來,厲聲道:“你到底在笑什麽?”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事實。”他說了一句話。

黃瀟忽然把手鬆開,臉色沉下來:“你怎麽知道老板剛剛跟我說的話。”

“老板今天遇到溫菲是我安排的,我是故意引你來找我的。”他笑起來,“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在查陳暖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關於這張照片的事情。”

“你有什麽目的?”黃瀟對他產生了警惕心。

“我就是要讓溫菲那個女人知道,做錯事情一定會付出代價。”倪鵬看著他,“你以為溫菲是一個乖乖女嗎?她其實就是一個愛玩心機的人,那個時候,陳暖在一中風光無限,成績永遠高居第一,在學校裏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溫菲主動接近陳暖,後來兩人成為朋友,雖然在學校裏都是好學生,溫菲卻一直不滿意她壓自己一頭,就叫了林晨那個小白臉去引她上鉤。她來酒吧的那天,看見溫菲拿著這張照片在一群人麵前笑話她,還讓林晨當眾說,她就是一個好上手的賤人,自從那天後,兩人就決裂了。”

倪鵬主動走近黃瀟:“我比較好奇你和陳暖是什麽關係?”他看了黃瀟一眼,“算了,你不用回答了,我看得出來。不過,我勸你一句,有些事情並不一定是表麵上看到的那樣,這世上沒一個幹淨的地方。”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揚揚手往外走去,留下一句:“算了,眼見未必為實,耳聽未必為真,你自己找真相去吧。”

“我把他的個人資料發你電腦上了。”

“我知道了。”

溫菲坐在椅子上,打開電腦接收資料,鼠標滾輪上下滑動,頁麵上出現了黃瀟的證件照,電腦顯示屏反射出的熒光印在她的臉上。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溫菲看到黃瀟的背景經曆的時候,嘴角往上揚起,“十一中居然還有這種背景的學生。”她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張有些拘謹的證件照,“如果和這樣的男生在一起,應該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很簡單吧。”

她思考了一會兒,拿起桌上的手機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在嗎?

那邊的人很快回過來:有事?

溫菲:我有個東西想給你,明天晚上六點,我在中央商場附近的二十四小時書屋等你。

過了一會兒,那邊的人回了信息:行。

溫菲露出笑容,這是勝利的第一步。

陳暖在教室收拾書包時,看到黃瀟背著包,匆匆從窗口走過。

“大哥,我怎麽看到黃瀟下樓了,我跟他打招呼,他都沒理我。”大破從門口進來。

“嗯。”陳暖沒回話,繼續收拾東西,“他說這兩天有點事,就不一起走了。”她把包背上拉拉帶子,“走吧。”

“大哥。”唐心背著書包,跟她出了門,“你千萬別多想,黃瀟他肯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他不是那種亂搞的人。”她明知道黃瀟在做什麽事情,但是也不能告訴陳暖。

“我知道。”陳暖扯了扯嘴角,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這樣也好,那些事情她不想去提起,更怕他知道。

黃瀟準時到了二十四小時書店,腳下踩著光潔的白色地麵,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裏麵人不多,白色的燈光和窗簾融合在一起,空氣裏有嶄新的紙墨味道,一排排書架林立著,像是火車上被隔出來的一個個小隔間。

一個白皮膚的女生低垂著頭,馬尾落在肩頭,額上落下來幾綹俏皮的細發。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溫菲抬起頭,小圓臉笑起來,往右邊指了指,用口型讓他出去說話。

“我給你挑的。”兩個人走到外麵,溫菲從包裏拿出來一盤遊戲光碟。

黃瀟看手上的東西,上麵是《赤道聯盟》經典的生殺封麵,說道:“這是《赤道聯盟》賽季典藏版。”

“果然是行家。”溫菲笑。

“你也喜歡玩?”

“當然了,我看你手機上有《赤道聯盟》的掛件,猜到你也是同道中人。”

黃瀟看看手裏的東西,把手機掏出來,舉起掛件,抬頭問她:“你喜歡玩這個角色嗎?”

“還不錯。”

“我喜歡玩法師,所以我喜歡海瑟。”

“嗯,我有的時候玩他,有的時候也會玩玩輔助。”

黃瀟看她一眼,然後慢慢開口:“為什麽?”

“嗯?”

“你為什麽送我這個?”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你不喜歡的話,我就收回嘍。”她故意伸手要拿光碟。

“你是喜歡我嗎?”黃瀟淡淡說了一句。溫菲在空中的手停了停,淡定地抬頭,有些哭笑不得地說,“朋友之間送東西很正常啊,你在想什麽?”

“你在撒謊。”

“什麽?”

“你說你喜歡玩《赤道聯盟》,但是連海瑟是劍士還是法師都不知道,上次碰到那個老板,你說新青年是茶吧,其實是酒吧,你一直都在撒謊。”

溫菲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呼吸有些不穩,盯著他看。

“我也知道,你和陳暖的關係也不是你說的那樣。”

“你扯來扯去,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

“我見過倪鵬了。”

她的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層黑色的翳子,變得深不可測:“好吧,我承認我是在投你所好,我和陳暖也早就不是朋友了。”她的語氣帶著冷漠疏離,好像他們兩個是第一次見麵,“我猜,你說你喜歡的那個女生應該就是陳暖吧。”

“是。”黃瀟也沒否認。

“我看出來了。”溫菲聳聳肩膀,“你以為我追你,僅僅是因為我知道你有個很顯赫的家庭嗎?我隻是很喜歡搶東西,尤其是陳暖的東西,她喜歡的,她想要的,我通通都讓她得不到。”

黃瀟看了她一眼:“你太自信了,你憑什麽覺得我能看得上你?”他把手裏的東西塞到她手裏,“你跟陳暖作對,就是跟我作對,我不準任何人傷害陳暖,你也不例外。”他轉身就走,不打算再跟她廢話一句。

“哼。”溫菲忽然笑起來,“黃瀟,你以為陳暖真的像外麵說的是一個十佳好學生嗎?你覺得我卑鄙,但是和她做的事情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你少挑撥離間。”

她冷哼一聲:“一中有一個小黑屋,你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嗎?”她轉過頭,露出惡毒的笑,“考試墊底的學生,都會在那裏接受懲罰。在那個昏暗的小屋子裏,他們被嘲笑,被教訓,其餘的人都站在旁邊看,看到他們求饒時的那副慘相,就忍不住發笑。”

她抬頭看到皺著眉頭的黃瀟:“怎麽,你不相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是一中啊,整個晴川最好的學校,怎麽會有霸淩呢?我告訴你,在一中如果成績不好,你連個下三爛都不如。沒有人看得起你,也沒有人會跟你做朋友,沒有自尊,更加不配談尊嚴。”

“這些跟陳暖有什麽關係?”

“我都說了這麽多,你還不明白嗎?像陳暖那種老天賞飯吃,門門滿分的好學生,當然不是被欺淩的對象,隻能是欺淩別人的。”

“她不是這種人。”黃瀟認識的陳暖是一個正直樂觀、渾身充滿正能量的人。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你知道小黑屋的規矩是誰定的嗎?就是陳暖。她自己成績優異,高高在上,就把那些不如她的人通通踩在腳底,現在的一中變成冷冰冰、你死我活的屠宰場,也是拜她所賜,我不過是把她不能維持的秩序維持下去而已。”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為什麽別人不知道?”

溫菲慢慢走近,用似乎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睛盯著他:“因為她到達了別人到不了的高度,所以大家都選擇做個啞巴。全校的人都做啞巴,她是一中引以為傲的好學生,比起她給學校做的貢獻,這些小事根本無足輕重。保護她的名譽,就是在保護學校。”溫菲看他愣神,輕蔑地轉過身,把手上的遊戲光盤隨手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裏,“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親自去問她,看她會不會否認,再見嘍。”

“胡說八道。”黃瀟握握手,把胸口裏湧起來的不穩定的氣息平複下去,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他抬起頭,突然愣住了,嘴巴喃喃,“陳暖……”

“你在這兒幹什麽,你為什麽跟溫菲在一起?”陳暖說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嘴巴不再受控製,發出的音節像是胡亂拚湊出來的,三年前的事情重新浮現在她眼前。

黃瀟的目光往下投去,說:“她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陳暖感覺到一股冷氣,從她的鼻子一直鑽到胸腔裏,全身打了一個冷戰,問道:“溫菲說什麽了?”

黃瀟的牙齒咬了咬唇邊:“小黑屋。”三個字的力度,讓陳暖抬起的眼睛一瞬間在冷風中消失了熱度。

陳暖的表情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我做了。”輕輕的三個字沉重地掉在地上。

黃瀟打了個冷戰:“我不相信,你幫助唐心、大破,還有整個高三二班學習,你站在講台上為所有的十一中學生說話,你是我認識的所有人當中最有知識、最正直善良的人,你怎麽可能做這種事!”他說到最後,聲音都在顫抖。

這些話變成了精準的子彈,一發一發直接擊中她的身體,身體被打穿,變成了一個個透明的洞,從後麵透出光。她握住的拳頭好像被碾壓得稀碎,成為一堆殘骨碎肉:“我都已經承認了,你為什麽不相信?”

她往前跺了兩步,帶著踩碎地麵的氣勢,吼道:“我憑什麽要去同情他們的處境,無能和懦弱就會產生自私和邪惡,因為他們沒能力反抗才會可憐。如果有一天,他們能夠翻身,一定會比任何人更加可惡,更加該死!”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黃瀟恢複了平靜,問了她一句。

陳暖盯著他,下巴往上抬,全身的力量都在往上麵靠:“對!”

“好,特別好。”黃瀟轉過頭,“所以,你說的那些鼓勵我的話,那些大道理全部是假的?你和溫菲一樣,喜歡把別人耍得團團轉,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黃瀟,你憑什麽指責我,十一中的學生不都以欺負別人為樂嗎?你現在裝什麽清白!”

黃瀟的嘴巴緊緊抿起來,這是第一次,陳暖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他是真的生氣了。

“我、唐心、大破原來是什麽樣的,你還記得嗎?是你告訴我們要努力,要上進,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他轉了轉頭,“陳暖,我真的特別討厭你這樣子。”

陳暖看到黃瀟掉頭往外跑,反腳就踹翻了旁邊的垃圾桶,扯著嗓子,幾乎要把全身的力氣都吼完,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黃瀟,你走得越遠越好,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她甩下背上的包,用力砸在地上。

周圍的行人都側目而視,陳暖一路跑回了家。

“小小。”陳玉鳳聽見房門被用力砸上的聲音,轉頭喊了兩聲沒有反應,走到房門前麵,腦袋湊到門上想要聽聲音。門忽然被打開了,陳玉鳳愣在原地,尷尬地笑了一聲,陳暖關上門又衝出了去。

“你又去哪兒啊?”

“有事!”

“你這每天都在瞎忙活什麽。”陳玉鳳還想要問兩句,發現人早就跑沒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來過“新青年”了,走到那條狹窄的巷子裏麵,透過那扇已經發膩的玻璃窗,看到裏麵人影憧憧,眼睛瞄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臭女人。”她推開門衝進去,看到一群人正站在一麵牆壁前,議論紛紛。

“今天誰要是能在兩分鍾以內解出這道速算題,誰就能夠免單,到現在也就隻有這個女生挑戰了。”

“你覺得她能解出來嗎?”

“不好說,題目掛這兒有一段時間了,也沒有人成功過。”

“我賭一百塊,她會是今晚的免單王。”皮衣老板正在吧台前麵,一邊擦著手裏的酒杯,一邊朝黑板的地方看戲。

“我賭兩百,她贏不了。”陳暖轉過身,反手把兩張紅票票拍在桌上,“老板給我準備兩紮酒精飲料,一瓶洋酒,等會兒我免單帶走。”

老板愣了愣,看到一個紮著馬尾,橫衝直撞的女生,氣衝衝地鑽到中間,笑起來:“好大的口氣。”

溫菲拿了桌上的筆,走到寫字板麵前。旁邊的人群忽然傳來抱怨聲:“擠什麽啊。”陳暖擠進去,正好和往這兒看的林晨對視了一眼,林晨的眼睛眯起來:陳暖的堂妹,她怎麽會在這裏?

陳暖也是一愣,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看到他疑惑的表情,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陳小小的身份。

溫菲看到來人很是不以為意,這陳小小就是一個笨蛋:“怎麽,你要挑戰嗎?”她的語氣充滿了挑釁。

陳暖晃晃身體,腦袋自下往上看了一眼:“是啊。”她把手上的筆隨意地晃了晃。

溫菲一瞬間似乎產生了幻覺,剛剛那個眼神她很熟悉。

“開始吧。”那邊的老板叫了一聲,把吧台上的沙漏反過來放。

題目總共是五十五個數字,各種運算合在一起,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出數字的聯係,運用心算能力迅速解題,這樣的遊戲,陳暖在這裏玩過不下幾十次。

周圍的人都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溫菲先動筆在黑板上書寫,她看到陳暖還是沒動,輕蔑地抬了抬嘴角。

陳暖站了一會兒,眼前的五十五個數字飄浮在空中,包圍住自己,自動自覺地開始排列組合。在假想空間裏,她伸出手,把不同的數字放在一起羅列組合,削減數字。漸漸地,像是一顆顆小水珠受到吸引,變成了大水珠,小水珠越來越少,大水珠越來越多,再重合整組變成了最終的答案。

陳暖抬了抬嘴角,開始動手在黑板上寫上答案。

“什麽?”溫菲也寫下最後的答案,兩個答案一模一樣,這個時候,沙漏滴盡最後一粒沙,所有人都驚訝地張開嘴巴,老板也站起身子看,咽咽喉嚨,說道:“答案正確。”

在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這也太假了吧,連解題過程都沒有,就寫出了最終答案,她提前知道題目了吧。”

“什麽人能做到這樣?”

林晨忽然覺得自己被人掐住了喉嚨,蒼白的臉上覆上一層灰色,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隻有一個人能做到這樣,他轉頭看到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的溫菲,整個人像是一根柱子,一動不動。

老板都愣住了,這道題目是他自己出的,不可能有人事先知道答案。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過這麽一個女生有這種驚人的心算能力,讓他很久沒有出現過的興奮感重新湧了上來。他從酒櫃下麵拿出兩紮飲料和一瓶洋酒放到桌上,把桌上的兩百塊也推了出去,說道:“你贏了。”

陳暖一隻手提著一紮酒精飲料,把洋酒裝在包裏,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大跨步走了出去。

溫菲的胸口一下一下被氣息頂著,握緊了雙手,腳步淩亂地衝出去。迎麵的寒風灌到她的嘴巴裏,嗆得她隻想咳嗽。

林晨追出去,他看到溫菲站在冷風裏渾身發抖,他再了解不過了,她是一個多麽驕傲的人,失敗比要了她的命還要嚴重。

“算了,她不過是運氣好蒙對了,別太在意。”林晨安慰溫菲。

“運氣好?”憤怒在一瞬間打破了她所有的克製,她轉過身,用力扇了對麵人一個巴掌,“除了陳暖,速算法有沒有人贏過我?這人就是陳暖!”

林晨轉過臉來,語速像流沙一般緩慢:“小菲,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從陳暖的壓力裏走出來?她不在一中了,不在我們周圍了!你現在才是一中最優秀的學生,沒有人會搶走你的東西,你放過她,也當放過自己吧。”

“嗬。”溫菲轉過頭,“林晨,這個世界上隻會有一個第一名,我已經是一中最好的學生了嗎?為什麽櫥窗裏卻是陳暖的照片和名字?為什麽直到現在,學校裏的老師提起最驕傲的學生依然是陳暖?你知道其他學生私下裏怎麽說我嗎?他們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永遠隻能活在她的榮耀下,我不甘心,我不服!”

林晨伸出手,抓住她顫抖的身體,安慰道:“當年那件事情,你已經讓陳暖受到傷害了。這些年,你變本加厲地欺負那些學生,你一直都帶著陳暖的影子在生活。小菲,陳暖是陳暖,你是你,我們都應該重新開始了。”

溫菲把林晨的手掰開:“林晨,你是在幫陳暖打抱不平嗎?”

“我不是。”

“你覺得我讓你去接近陳暖,逼你了是嗎?我可從來沒有讓你為我做什麽,是你自己犯賤上趕著。”溫菲冷眼看向他。

林晨吸了吸鼻子,在風裏紅了眼睛,說道:“對,我就是犯賤,因為我很在乎你,所以不管你讓我做什麽事情,我都會去做。我特別討厭自己的懦弱,連去說一句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你想做什麽我攔不了你,但這次,我不和你一起。”

“滾。”溫菲伸出手,長長的手指把他推得更遠。

林晨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望著林晨離開的背影,溫菲咬破了嘴巴:“沒出息的家夥。”說完,她轉過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你們所有人都走好了,哼,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