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會不會有時候,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呢?

樹欲靜而風不止。

薑臨曾經試圖用物理學去解釋它,直到真正在現實中遇到,她才發現再多的解釋都是徒勞的。它不是主觀力量,而是來自外界,卻能讓你之前建立的世界傾覆。

就比如此刻,門轟然被拉開,駱葉一臉漠然地站在門口。

薑臨扭頭,對上他的視線。

“出來。”駱葉淡淡地說,“給你兩分鍾,有什麽話趕緊說。”

薑臨抱著紙箱子站起身,都沒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在蔣圖南看來,她上揚的眉梢表明她是開心的。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他輸了。

但他偏偏不甘心,追到走廊,拉住薑臨的手:“一起參加比賽的事,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駱葉劍眉上揚:“她跟我一組,現在是我的人。”

薑臨跟著駱葉下樓,日式閣樓的暗影落在他的西裝上,像印在上麵的一樣。箱子裏的小狗興奮地叫著,她心裏也歡喜。

他說,她是他的人。

他的人。

駱葉俯身打開車門,坐上去係上安全帶。

路燈暗沉,駱葉降下車窗,一抹清霧繞到他臉上,使得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更顯俊逸非凡。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薑臨,說:“不上車,還得我請?”

薑臨繞過車頭,上車的時候車內的燈亮了,燈光打在駱葉涼薄的臉上,倏地多了幾分溫度。他瞥了一眼薑臨懷裏的東西,嫌棄道:“放到車後座去,別髒了我的座椅。”

薑臨發出“嘁”的一聲,但還是扭頭照做了。

“我們去哪兒?”她放好後問。

駱葉直視著前方的車流:“送你回學校。”

“啊?就為這個?”

“不然呢,你還想幹嗎?”

“想……想去看電影。”她眯著眼,心一橫脫口而出。

完了完了,薑臨,雖然你十八年來沒談過戀愛,但也不能一開始就主動約人家吧,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駱葉扯起嘴角:“你想得倒挺美,不過我對愛情片沒什麽興趣。”

薑臨梗著脖子問:“愛情片怎麽了?”

“男女主角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最後相守在一起,結尾還不忘來一碗毒雞湯,也就糊弄你們這些小女生。”

薑臨托著腮,連連搖頭:“這是宣揚正確的價值觀。再說了,就是因為愛情美好,所以那麽多人才會把它當作信仰。”

駱葉懶得看她:“我不信那玩意。”

“哦。”

她不再同他爭辯,看向別處,若有所思。

駱葉扭頭看薑臨,她的睫毛很長,忽閃忽閃的,看得他心裏一軟。但氣氛很快被薑臨的驚呼聲打破,駱葉回神,便見左邊那輛車正欲變車道,車子沒有打轉向燈。

他急踩刹車,差點撞了上去。

薑臨受驚不小,第一時間看向後座的小狗,然後指著前麵超車的司機,用北市方言吼道:“傻子司機怎麽開車的?!”

駱葉神色寡淡地道:“不許說髒話。”

薑臨扭頭看了駱葉一眼。

他絲毫沒想到自己無意識的一句話在薑臨心裏有多溫柔,他開口說:“你導航一下這邊最近的影院。”

薑臨沒想到駱葉會答應自己,一下子沉浸在喜悅中。她打開手機翻找最新上映的片子,最後選了部懸疑片,冷門題材,但口碑跟評分都不錯。再說,人頭攢動的電影院有什麽意思,又吵又鬧的,一點氛圍都沒有……啊,薑臨,你的腦子裏都在想什麽,難不成你想跟駱學長在電影院裏發生點什麽不成?你忘了跟蔣圖南說的話了嗎?

到了電影院,薑臨先去取票。等她回到大廳的時候,駱葉正端著爆米花和可樂從收銀台走過來。他穿著件白色的高領毛衣,身材頎長,走路目不斜視,在人群之中特別顯眼。

這種時候,不想入非非才不正常吧。

薑臨大踏步走過去,擋住幾個花癡女生的目光。

駱葉還是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模樣,將東西塞到薑臨手裏後,就快步過了檢票口。

兩人穿梭在幽暗的影廳走廊裏,地毯被踩得沙沙作響。到上台階的位置時,駱葉突然停下,一隻手伸過來,拽住薑臨的胳膊,大概是怕她看不清。薑臨心裏流過一股暖流,嗓子眼突然發緊,心跳也漏了一拍。

位置在第六排,最佳觀影區,但薑臨一個字也沒看清。從進門開始,她腦袋裏都是糨糊,剛才還在外麵吃飯呢,一轉眼就跟駱葉坐在了電影院裏。她盯著大屏幕,腦海裏卻是之前跟駱葉在一起的所有畫麵。他個性涼薄,處事神秘,但凡事他都會如她三分意。

猝不及防地,她的餘光瞥見有黑影砸向自己的肩頭。

薑臨的心被拽出去好遠,她有些不安地扭了一下身子,又被駱葉掰了回來:“別動。”男生的聲音陰沉沉的,“不然等下把你丟到荒山野地裏去。”

駱葉看起來很累,即使他閉著眼睛,也能讓人感受到他的疲憊。薑臨打量著他,這張臉仿佛已經刻在她了心裏,劍眉星目,隻有在勾唇一笑時,才極盡妖嬈。

電影即將落幕,駱葉猛然驚醒,卻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這一覺他做了好幾個夢,睡得很不好,紛繁複雜的畫麵不斷從他眼前閃過。一睜開眼,他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在現實裏,隻隱約感覺到一抹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清醒過來後,才認清了是誰。

被發現的人迅速撤回了目光。

駱葉揉捏著眉心,啞著嗓子問:“好看嗎?”

薑臨一怔:“還……還行。”說著,聲音低下去了幾分,“你本來就長得好看。”

“我問的是電影。”

縱然離得不近,薑臨還是被他輕飄飄的眼神凍住,壓根動彈不得:“啊?”

駱葉勾唇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所以,你全程都在看我睡覺。”

他用的是肯定句。

薑臨身上的冰還未化,又凍上一層。

這時,電影落幕,燈光亮起。她起身想逃走,上衣的帽子卻被駱葉一扯。薑臨跑不掉,跌回座椅上。

她回首瞪他。

駱葉一點不像剛睡醒的樣子,他像正等待著自己的獵物一樣,眼睛精亮發光。

麵前不斷有退場的人經過,薑臨想盡快結束這個尷尬場麵,心虛地舔了舔嘴唇,猶豫道:“我吃爆米花時不小心落了一顆到你臉上,想拿掉,又怕打擾到你。”

駱葉放下托腮的手,沒理會經過的人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金貴地吐出兩個字:“繼續。”

一副我看你怎麽圓回來的樣子。

薑臨被噎住,無話了,垂著頭瞥見駱葉驟然靠近。他盯著她的側臉片刻,然後湊近她的耳郭,聲音不大不小地道:“再不說,我要親你了。”

薑臨一張臉憋成豬肝色,噌地站起來,快步往出口走,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低低的笑聲。她出了三號影廳,找了個角落站定,閉上眼,深呼吸了幾口氣,才睜開眼睛。

這時,她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順著視線看過去,見到一張精致的臉。

商藝回頭跟身邊幾個女生打了招呼後,就朝薑臨走過去:“你沒事吧?”

薑臨搖頭,一抬眼見駱葉出了影廳,他雙手插兜,瞅得她心裏發麻。商藝也跟著看過去,再回頭看著薑臨,眼神變了變:“你倆一起?”

薑臨有些恍惚,但也沒遮掩,點頭說是。

她倆說話間,駱葉已經悠閑地走了過來。

薑臨覺得此時和駱葉兩個人獨處,場麵一定十分尷尬,便扭頭問商藝:“你現在要回學校嗎,我們一起吧?”

她雖然是好意,但在商藝看來,她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不過商藝在駱葉麵前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她笑得嫵媚無比:“好啊。”

兩人看向駱葉。他什麽也沒說,轉身麵無表情地走了。

等到了車上,薑臨把安全帶遞給他,才發現他的臉陰沉沉的,便訕訕地縮回了手。

一直到宿舍樓下,車裏都沒人說話。

駱葉等兩人下車,目光在她們身上掃了一圈,然後朝薑臨抬了抬下巴:“你留下。”

薑臨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問:“幹什麽?”

駱葉將一個粉色的袋子遞過來,她不明所以:“哪兒來的?”

“電影院的工作人員說現在是周年慶,抽座位號送了禮。”昏暗的燈光下,駱葉的表情很模糊,末了,他又補了句,“給狗玩的。”

薑臨瞅了眼袋子裏粉色的玩偶,吞了下口水,他這樣解釋,她想誤會都難。

她剛接過玩偶,車子便絕塵而去,隻剩下她站在原地回味著駱葉的話。

她轉身進了宿舍樓,許蓁蓁踩著棉拖直奔向她,側著身子看向外麵,問:“誰送你回來的?”隨後又指著她懷裏的狗跟袋子,咬牙切齒地說,“蔣圖南說你談戀愛了我還不信呢,我之前是開玩笑的,沒想你真跟他怎麽樣。”

“沒有。”薑臨垂著頭不知道怎麽解釋,唯留頭頂跟許蓁蓁無聲交流。

“那蔣圖南那邊……”許蓁蓁瞟了一眼薑臨。

“我不想連朋友都沒得做,更何況咱們是這麽多年的同學,挺難得的。蓁蓁,你能不能幫我?”

許蓁蓁鬆了口氣,拍拍胸脯:“安啦,話說清楚就好了,沒事的。”說完,她撞了下薑臨的胳膊,“話說,你們係那個學長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薑臨擺手:“怎麽會?”她心裏嘀咕著:你是不知道那個人對著我的時候臉有多臭。

“那他送你禮物,還送你回宿舍,不是有所圖謀是什麽?”

薑臨吞吞吐吐地道:“因為他是學長,對同係的學妹比較照顧吧。”

許蓁蓁一愣,隨即笑出聲來,說:“那這狗你打算怎麽辦?不會想養在宿舍吧?”

“我自己家養不了,因為我媽最怕這些動物了。要不我先寄養在你家?找時間我們去找個願意領養它的好主人吧。”

“德行,你招的桃花還得我來收拾。”

兩個人打打鬧鬧,到了薑臨的寢室門口才分別,一人上樓,一人推門進了宿舍。

薑臨坐到**就陷入了沉思,其實到現在她都不覺得自己跟駱葉很熟,隻是最近好像相處的時間多了些,但大多數時候,他們也不怎麽說話。

她隱隱感覺到了駱葉的變化,但這種變化是否源於自己,她不確定。她仔仔細細地思索了一番,想著是否需要“出於關心”發條信息給駱葉。但即便在感情這件事上缺根弦,她也明白欲擒故縱的道理。

猶豫之間,手卻不聽使喚,薑臨飛快地打了一行字,然後點擊發送。

駱葉家裏來人了,他壓根沒時間看微信。齊衍的一群朋友架著齊衍急促地敲門,其中有個叫花紋的駱葉認識。把齊衍扶到沙發上躺下後,花紋才有空喝了半杯水,說:“駱哥,人總算是送到你這兒了,這小子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喝了不少酒,酒吧那邊的場子還沒收拾呢,我們就先走了啊。”

三男兩女很快離去。

駱葉懶得管齊衍,挨著他在沙發邊坐下。齊衍睡得很死,任他推搡也沒吱聲。

齊衍醒來後,使勁揉了揉眼睛才感覺稍微清醒了一些。見駱葉在一邊看書,他撲通一下跳過去,掃了眼書上的內容,密密麻麻的英文,看得他頭疼。

“睡好了?”

“被人吵醒了。”

駱葉睨了他一眼:“誰吵你,一邊坐著去。”

“得得,我走還不行嗎?”他離遠了些,“餓了,有吃的沒?”

駱葉指了指茶幾上的零食,目光未從書本上離開:“送你的人帶來的。”

齊衍磨磨蹭蹭地過去,嚷嚷著:“還真別說,人家比你貼心多了。”

“再多話,信不信我把你丟出去?”

“喂,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那顆失落的少男心嗎?”

“那我把剛訂的燒烤和啤酒都退了。”

齊衍撲過去捂住手機:“別啊,我叫你哥還不成嘛。”

駱葉躲過他的魔爪。

燒烤很快送到,屋裏瞬間被香味籠罩。

“啤酒得放到冰箱裏凍一凍才好喝。”齊衍站起身,往廚房走,路過擺放在牆角的櫃子,目光掃過去,視線落在一根金色的發繩上。

“這是什麽?”他伸手去拿,駱葉在後麵說:“別亂碰。”

齊衍眉頭一皺:“這看起來像是女生的東西,你都把人往家裏帶了?”

駱葉不置可否。

齊衍開了一瓶啤酒,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駱葉:“誰啊?是不是上回你帶去試香會那個妹子?”見駱葉沒反應,他又自顧自地道,“不錯哎,人看起來很乖巧,想不到你喜歡那一卦的。”

駱葉哼笑一聲,乖巧?你是沒見過她伶牙俐齒的樣子。

“怎麽認識的?”齊衍好奇地問。

駱葉聲色淡淡:“是我故意接近她的。”

齊衍沒皮沒臉地一笑:“喲,這世上還能有勞您費心費力的人呢,什麽來頭啊?”

駱葉喝了點啤酒。過了幾秒,他忽然開口說:“她叫薑臨。”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是薑昕城的女兒。”

齊衍聞言愣住,半天才回神,眯起眼睛看向駱葉,猶豫地問道:“你說的薑昕城不會跟我認識的那個是同一個人吧?”

駱葉點頭。

齊衍跳起來,斟酌著開口:“你這是……為了查他才去接近他女兒?駱葉,你是不是瘋了?你是魔怔了還是被下降頭了?我告訴你,即便咱們要查,也要光明正大地查。這件事跟他女兒無關,咱們不應該把她牽扯進來。你現在就給她打電話,跟她斷了關係。”

“棋局已開。”駱葉聲音漸輕,喃喃道,“來不及了。”

“咱們先不說別人,就說你。”齊衍急得踱來踱去,“別人的感情無所謂,你把自己的心也不當回事了,啊?我了解你,也看得出來,你對她不隻是簡單的利用,到時候你自己怎麽脫身?”

駱葉弓著背,腦海裏浮現出薑臨在這個房間裏哀求他跟她聊天的模樣。她就站在他麵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小小的一隻,燈光打在她的頭頂,柔軟得一塌糊塗。

“我會設法將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至於我自己,罪魁禍首有什麽好考慮的。”

屋子裏陷入了沉寂。

齊衍終於跌坐了下來,駱葉低沉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他將所有人放在前麵,唯獨忘了他自己。

一時間,齊衍的心思千回百轉:“阿葉,我們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這些年該想的都想過了,薑昕城現在退居幕後,想查當年發生的事情的真相太難了。而且,喬姨也等不起了。”駱葉抿著唇,臉色越發沉鬱,“我們調取行車記錄儀的時候你也在場,當年跟老師在實驗室裏見麵的有兩個人,他們離開後不久就發生了火災,警方定案為自殺。我不信,好好的人怎麽會自殺?在那之後,原本跟老師競爭教授職位的薑昕城卻一路順風順水,說他沒有嫌疑,連鬼都不信。還有喬姨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這兩條人命是誰欠下的就必須還。”

齊衍被駱葉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他從未見過駱葉露出這副神情,好像是……方寸大亂?

因為誰?難道是因為那個叫薑臨的女生,駱葉在說服自己必須做這件事。

“阿葉……”齊衍艱難地開口。

駱葉回頭,神色越發鋒利,聲音平緩而有力地道:“我把查清這件事當成我生命的全部意義,如果有那個必要,我甚至可以死。反正,我這條命也是老師救回來的。”

齊衍將杯子往茶幾上一扔,怒瞪著駱葉,長腿一伸:“我懶得管你這些破事,我餓了。”

齊衍進了廚房,半天沒出來。

駱葉的手機裏來了一條短信:“駱葉,關於學校的創新項目,薑教授準備在周六組織召開一場研討會,請你一定要準時參加啊,期待你的發言。”

他眼神凝住,隨即按了刪除。

自從進入了寒冬,林教授更懶了,大多數活都讓係裏的學長來幹。

也不知大家從哪兒聽到的風聲,班級群裏也不過課前半個小時才通知的,實驗室的上座率比大家想象的還要誇張,甚至有很多大二的學長、學姐來參加。女生嘛還好理解,但男生就有點難為情了,難不成也是為了一睹駱學長的美色?罪過罪過。

二花在一邊振振有詞,薑臨抿唇:“她這又是怎麽了?”

“可能是男色當前,某人把持不住了吧。”

二花連連搖頭,對著李媛惡狠狠地吼回去:“朋友妻,不可欺,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薑臨扭頭問:“她這是什麽意思?”

李媛回道:“她的意思是,駱學長是你的,她暫時不好下手,所以決定轉移目標。”

二花惱羞成怒,眯著眼睛威脅道:“你再瞎說,以後我再也不給你帶科技食堂二樓的糖醋排骨了。”

“要不是你垂涎窗口裏做兼職的小哥哥,你舍得跑那麽遠給我打飯?”

二花嘴角抽搐,正打算懟回去,卻被薑臨打斷:“好了,馬上要上課了,把窗戶關上,風吹得怪冷的。”

誰知兩個人異口同聲道:“施主,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你的心動了。”

薑臨一陣無語,目光一轉,落在正推門進來的駱葉身上。她盯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心裏默默道:早知道就不跟這倆瘋子坐一起了。

實驗分組如了薑臨的願,正式的名單出來,她跟班上幾個相熟的女生一組,還有個位置是空的,沒一會兒,有人笑著坐過來,是商藝。

商藝的興致很高,還特意跟旁邊的人換了位置,坐到薑臨旁邊:“上節課的內容我沒怎麽聽懂,薑臨你成績好,等下帶著我吧。”說著,眉眼彎成一條線。

薑臨不好拒絕,隻聽見坐在斜對麵的二花喃喃自語:“都說情敵見麵,分外眼紅,怎麽到她倆這兒,變得這麽和諧了?”

薑臨扭過頭,睨了二花一眼。二花接收到薑臨目光裏警告的意味,立馬閉了嘴。

講台上,駱葉正在講解著今日實驗的步驟和注意事項。他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穿的依舊是白大褂,袖子卷了兩大圈,露出的小臂正靠在桌麵上,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顯示的數據。

也許是感應到薑臨的視線,駱葉抬起頭朝她所在的方向掃過來,眼風冷冽,帶著審視。

突然,他翕動了一下嘴唇:“某些人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我這兒,我臉上又不會有數據。”

眾人一陣哄笑。

薑臨麵頰緋紅,再也不敢朝前麵看。而全程圍觀了她的小動作的商藝,冷冷地瞥了一眼麵前的草酸試劑:“薑臨,你能不能幫我加一下這個,我剛剛沒聽清楚分量是多少。”

“嗯,好啊。”薑臨回過神來,“你遞給我一下。”

商藝的笑容不變,在錐形瓶與薑臨的手接觸的一刹那,她突然鬆開手。

商藝驚呼一聲,後退一步,玻璃瓶掉到地上,炸裂開來。

瓶內的**濺到薑臨的手臂上,盡管隔著衣服,但疼痛依然讓薑臨眼角一沉。

商藝飛快地站起,一副要哭的模樣:“薑臨,你怎麽突然鬆手啊,明明知道這溶液有多危險,你有沒有受傷?”

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這讓薑臨有些驚慌失措,她用雙手擋住那雙朝自己伸過來的手,搖搖頭:“我沒事。”

“脫了外套讓我看看。”商藝好意地想脫下薑臨的外套,周圍的女同學見狀也過來幫忙。

薑臨出門急,裏麵隻套了件背心。外套被人拿走,她隻得光著手臂站在人堆裏。

商藝裝作看不清的樣子,湊到她跟前,指著她手臂上的傷疤道:“這是什麽時候留下的,怎麽這麽大一塊?”

眾人也紛紛看過去。

薑臨窘迫至極,想離商藝遠一點,便用右手推了她一下。誰知商藝猛地摔倒在地,手肘抵在地麵上的草酸溶劑上,疼得她悶哼一聲:“薑臨,我隻是關心你,你沒必要這麽抗拒吧?再說,剛剛是你自己不小心,你是在怪我嗎?”

薑臨暗自用手掌擋住手臂上的傷疤,四周的人目光灼灼,令她隻想逃離。

尷尬的情況持續了幾秒。

人群裏突然有些**,薑臨身上多了件外套,一個人影從她眼前掠過,扶起摔在地上的商藝。

薑臨動了動僵硬的嘴唇,輕聲叫道:“駱學長。”

那雙曾對著她彎成一道明月的亮眸,此刻布滿了寒霧。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駱葉冷冷地道。

薑臨愣住。

駱葉扶著商藝,指著薑臨身邊的兩個人:“你倆送薑臨去醫務室,其他人繼續做實驗,下課之前沒交報告的,全部記零分。”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薑臨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如同被掏空了一樣,整個人猶如墜入了地獄。

薑臨啊薑臨,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你已經愛得那麽深,不過是這樣而已啊,為什麽會覺得這麽委屈呢?

情緒像打開的水龍頭,再也控製不住,目之所及皆是水霧繚繞。

她眨了眨眼,淚水從臉頰滑落。

白露趕到的時候,薑臨還在廣場上的涼亭裏呆坐著。寒風習習,她就披著件白大褂,一點感覺不到冷。

白露什麽也沒說,抱著吉他在一邊彈了起來,直到天色暗下來,她才湊過去問道:“小仙女,與其在這兒幹坐著吹冷風,不如去火鍋店吃頓火鍋,我請你喝一杯。”

薑臨抬頭看她:“又是喝奶茶?”

白露笑了笑:“這回咱們來真的。”

醫務室外的長廊裏,駱葉收回扶著商藝的手,轉而抱著手臂看著她:“這場戲你打算演到什麽時候?”

商藝無辜地抬眼:“學長,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錐形瓶裏的草酸溶劑你稀釋的,對吧?”駱葉銳眼如鷹。

商藝笑起來,右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我無緣無故碰那個東西幹什麽?”

駱葉斜睨了她一眼:“少量的草酸對人體並沒有什麽傷害,如果你想利用我來陪你玩,恐怕你找錯人了。”

“學長,我沒有……”

麵如冠玉的男生突然笑了一下:“那道傷疤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你今天演這出戲就是為了這個?”

“我隻是看不慣她在你麵前裝模作樣,我要讓你知道,她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

駱葉嘲諷道:“你以為的好是什麽?是姣好的軀體,還是以色侍人?”

商藝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男生突然伸出手,托住她的下巴。商藝以為他要回心轉意,喜不自勝。

下一秒,他冰冷的聲音響起:“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發生第二次。”

商藝丟了麵子,也不好繼續留下來,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駱葉拂了拂衣袖,衝著屋內窗戶邊一邊看好戲一邊打電話的人冷聲道:“直播了這麽久,你不嫌累,我都替你累了。”

齊衍收起手機,幽幽地歎了口氣:“這不是白露一個勁地跟我譴責你嘛,我這是為你伸冤啊。”

駱葉一記眼刀射過去:“你以為我會信?”

齊衍滿臉悻悻。

駱葉靠在醫務室的長廊上,身後的窗戶未關,一陣風吹過來,冷得他一個哆嗦。他想起離開的時候,薑臨看著他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她的身形單薄,他的白大褂裹著她,垂下的衣擺在她膝蓋處晃晃****的。

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那一幕,他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她怎麽樣了?”

“你說誰?”

“少裝傻,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齊衍活動了一下脖子,嬉笑道:“行啊,哥們這會兒正無聊呢,你陪我下棋我就告訴你。”末了,又補充道,“三局兩勝,先說好,你得讓我兩局。”

駱葉扭過頭,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道:“你敢再不要臉一點嗎?”

齊衍大笑,轉眼又見他站在風口裏顫抖,於心不忍,便回辦公室拿了件外套丟過去,駱葉接過,卻沒急著穿上。

齊衍盯著他看了幾秒,開口問:“既然你說了是做戲,幹嗎不去護著她,這樣人家會更感激你吧,你怎麽盡走彎路呢?還是說,你怕剛剛那個女生再找薑臨麻煩,幹脆永絕後患?”

見駱葉閉口不答,齊衍又道:“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會辨別心機女呢?”

駱葉快速地穿上外套,扣上紐扣,低聲回道:“我以前也沒發現你話這麽多。”

過了一會兒,駱葉清冽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齊衍。”

被叫人的扭頭看過來:“幹嗎?”

“你會不會有時候,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呢?”駱葉緩緩道。

逆著天光,齊衍看不太清駱葉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心像一汪清池,在暴雨中**,潰不成軍。

齊衍不知道如何回答,卻聽見邊上的人輕聲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寒風凜冽,這笑聲在他聽來竟隱隱藏著落寞。

齊衍的心腸軟下來,喃喃道:“在七裏火鍋店,別說是我說的。”

駱葉趕到火鍋店的時候,沒看到薑臨,隻碰見白露從裏麵出來。白露見到駱葉怔了一瞬,隨即道:“正好我有事要回一趟酒吧,人是你惹的,你得負責送她回去。”

駱葉站在台階下,仰頭問:“她呢?”

“在洗手間,你等一會兒。”

白露留下一句話就走了,留他一人站在走廊裏發呆。這家火鍋店裝修得有點古風的味道,院子裏種著一株蠟梅,開得正好。駱葉穿著齊衍的羊毛開衫,薄薄的一件,店裏的暖氣蒸騰,他倒也不覺得冷。

薑臨出來的時候臉上紅彤彤的,人也迷糊得不行,沒注意到他,走出去老遠後,服務員拿著錢包追了出來。駱葉伸手接過,微微笑著道:“給我吧。”

駱葉轉身走出了院子,一陣寒風刮過,一樹蠟梅紛紛飄下,落滿了他的肩頭。

小時候,父母長期待在國外,撫養他的爺爺總說他心思深沉,慧極必傷。他以前從未在意過這句話,直到遇見眼前薑臨,他才知道傷的含義。

他一直在靠近與不靠近之間徘徊,在是與否之間糾結,在利與弊之間權衡。他無法不被她吸引,可是越靠近,便越恐慌。明明知道自己會帶給她災難,他卻控製不住自己。齊衍說得對,他早就承擔不起這個後果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寒氣逼人,他每跟著她行走一步,肩頭便重了幾分。

他不遠不近地跟著她,這還是第一次,他仔細打量她的背影。

她的身體很單薄,比他想象的還要瘦弱。她本該在最單純的年紀擁有一段最純潔的戀情,卻後知後覺地落入了他的網中。

駱葉走神了片刻,再看過去時,就見一個男孩子正攔住薑臨在說著什麽。他不禁勾唇,看來她的爛桃花比自己的還多。

薑臨正想著如何應付麵前的男生,手機響了起來。她低頭看著來電顯示的人名,考慮著要不要接,但鈴聲一直執著地響起。

無奈,薑臨隻得接通,甕聲甕氣地道:“學長?”

駱葉的目光落在前方,見薑臨微低著頭,雪白的脖頸上係著一根紅線,應該是戴著個墜子之類的東西。白皙間一縷紅,看著人心頭一暖。

“在哪兒?”駱葉依舊惜字如金。

薑臨麵不改色地說謊:“我在宿舍。”

“你們宿舍還有男生啊。”駱葉雙手插在兜裏,勾著唇,吐出幾個字。

“嗯?”薑臨抬頭看向四周,“什麽意思?”

駱葉斂起笑容,正色道:“你的錢包在我這兒,不打算要了?”

薑臨反應過來,手在衣服口袋裏摸了一圈,還真沒有摸到錢包。她又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人啊,難不成他有千裏眼?

“後麵。”駱葉不耐煩地提示。

她回頭,兩人之間隔著一家麵館,店裏有歌聲傳過來。

——他不愛我,說話的時候不認真,沉默的時候又太用心……是莫文蔚的歌。

薑臨感覺眼裏有淚在洶湧。

駱葉閑庭信步般走到她身邊,之前在她麵前無話找話的男生突然局促起來,對著來人畢恭畢敬地叫了聲:“駱學長。”

駱葉雙手背在身後,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

駱葉和薑臨各懷心思,都不敢去看對方。男生站在兩人中間,更是尷尬至極,趕緊尋了個借口跑了。薑臨轉身欲走,卻被駱葉拉回:“公交車站在那邊。”

他指了一個方向。薑臨側過頭去看他,他高她一個頭,即便是踮著腳,她也隻能仰望他。

昏昧的光打在他的頭頂,突來的一陣風吹得他發絲亂飛,他的笑容完美得一絲破綻也沒有。就是這樣完美的他,讓她在不知不覺中丟了心。

所以她在氣什麽?

氣他在那一刻沒有選擇她,又或者氣輕易就愛上一個人的自己?

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事,苛求別人以同樣的心思對自己,那就不對了。

駱葉回眸,見薑臨的眼睛已經紅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過。還未等他看清她的眼神,她就轉身走了,而且越走越快。

去往學校的公交車已經停運了,薑臨也不知道自己傻站在站牌邊幹什麽。

她用餘光偷瞄駱葉,見駱葉在另一頭站了片刻,然後走向路邊。

車流洶湧,他卻像不知道危險似的,為了攔一輛出租車而越來越靠近路中央。

“喂,危險!”薑臨在他身後焦急地喊。

聲音傳到駱葉耳中,引得他勾唇一笑,隨後俊眉挑起,往前又跨了一大步。

他像個守株待兔的獵人,等待著獵物撞過來的那一瞬,那個最佳時機。

車流離駱葉越近,薑臨便越緊張。汽車鳴笛,她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學長!”她喚他。

“駱葉!”她大聲喊道。

但是駱葉還是沒有回應她。

薑臨一直盯著前方的人,她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想也不想,眼睛一閉,衝了過去。

駱葉前傾的身體被迅速地拽回,兩人後退到路邊。他扭頭,見薑臨的手正緊緊地揪著他後背的衣服,握成了一個拳頭。

薑臨把他往自己這邊拽,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你現在連聽力也喪失了嗎?”她眼尾一垂,“出了車禍,別以為我會幫你打120。”

駱葉扯出一個笑,掃見她手腕處紅腫的一塊,看著她問:“還疼不疼?”

薑臨悶聲回道:“嗯……”

她又變成了眸子裏泛著柔光的小女生,看得駱葉心裏軟得不行:“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傷得這麽重。”

薑臨囁嚅:“商藝呢?她怎麽樣?我當時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還那樣對我。

薑臨沉默著。

駱葉突然歎了口氣:“我隻是覺得,如果那個時候我站在你那邊,你會有更多麻煩。”

那倒是真的,他的一眾女粉絲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恐怕都能把她淹死。

駱葉摸出口袋裏的一支藥膏,擠了一點在指腹,命令道:“靠近點。”

薑臨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拽了過去。

他指腹微涼,輕輕撫過她紅腫的傷口,幾秒後,他皺著眉輕聲呢喃:“是不是得去趟醫院?”

薑臨抽回手別在背後:“我不去醫院。”

駱葉臉上漸漸泛起笑意,依舊極淡。原來小妮子的命門在這兒呢。

他有意無意地取笑她:“留了疤,看誰以後敢娶你。”

薑臨眼裏的光亮瞬間熄滅,她低著頭攥著衣角不再說話,腦子裏亂成一坨糨糊。很快,這團糨糊就被攪動起來,駱葉低著頭,額頭衝她撞過去:“你腦子裏又在想些什麽?”

他的臉近在咫尺,薑臨突然亂了呼吸。

大概是她表現得太過明顯,駱葉也開始覺得不自在。他起身,尷尬地轉移話題:“把精力多放在咱們的項目上,別成天東想西想的。”

隨後想到了什麽,他又說:“周六的研討會發言,你去。”

薑臨“啊”了一聲,她還沒弄明白話題怎麽一下轉到這上麵來了:“可我是中途才加入的,對這個選題還不太了解,況且……”她頓了一下,“感官**這個理念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不是我。”駱葉語氣淡淡。

薑臨看了他一眼:“我沒在其他地方找到過這方麵的案例。”

“2008年時,咱們學校的薑昕城教授曾經寫過一篇論文。不過時間已經很久遠了,應該很難查到吧。”

“沒記錯的話,他當時還特意為此調製了一款香,取名‘其諧’。這項成果不僅讓他拿到了一大筆科研經費,還得到了南大特級教授的職稱。”駱葉補充道。

老頭子原來這麽厲害,薑臨長睫輕掩。

突然,額頭被點了一下,她抬眼。

駱葉笑得妖孽,湊過來咬她的耳朵:“有沒有聽見這裏麵的水聲?”

薑臨疑惑,見他指了指她的腦子,她氣得捶了他的後背一記。

“我是提醒你平時沒事多看點書。”他輕飄飄的聲音散在霧氣中。

“駱葉!”

“你再直呼我姓名試試?”

“好的……駱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