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年男人的世界你還不懂,以後不許隨便跟人獨處。

駱葉鬆了鬆領帶,上了二樓。

他靠在走廊的扶手上,將下麵的一切盡收眼底,方才跟他攀談的男人已挪步去匯報情況。

佟瑾之正了正身子,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沉聲道:“不上鉤的魚才會激發垂釣者的興致,看來駱葉比我想象中的更聰明。薑教授識人斷物的本事比起他做的研究可有用得多。你安排個時間,我親自去找駱葉,既然他想要誠意,那我就如他所願。”

方肅南點頭說是。

佟瑾之拿起放在麵前桌上的香檳,對上樓上那道視線時,嘴角的笑容忽然凝住。

方肅南低聲問:“董事長,怎麽了?”

佟瑾之收回視線,開口道:“你有沒有覺得他長得像一個人?”

“您是說……?”

“算了。”他的星眸隱匿在白光中,“當年那個孩子從醫院逃走後再無消息,後來我多次讓你派人尋找都一無所獲,他現在就算是活著,也不會有勇氣出現在我麵前。”

作為跟隨佟瑾之十幾年的助理,方肅南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滯。陷在沙發上的男人輕抿了一口香檳,漫不經心地說:“最近我讓你查薑昕城手裏的那個項目,你查得如何了?”

方肅南畢恭畢敬地答道:“他現在是南大回聘的客座教授,據我所知,他打算組建一支小隊伍。”

佟瑾之打斷方肅南的話:“這些我都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

“他那個人為人比較謹慎,想得到他的信任極其困難,所以其他的還沒有發現。”說到這兒,方肅南的聲音低了下去。

佟瑾之手上動作一停,望向方肅南:“你是不是在薑昕城那裏待得太舒服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見佟瑾之已麵露不悅之色,方肅南有些慌亂:“我會盡快查清楚的。”

“告訴薑昕城,我給他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我必須要見到新品上市,否則他這個譽滿全國的教授也不必做下去了。”

“是,董事長。”方肅南說完,便退了下去,佟瑾之這才稍稍緩和了麵色,品嚐起香檳。

駱葉倚在欄杆上,望著樓下大廳裏形形色色的人,一時間覺得有些恍惚,直到目光一閃,落到混在人群裏嚐著一杯杯紅酒的薑臨身上。從上方看去,她比想象中更加瘦小,好像很容易就能被人擠飛。不過她比想象中認真,不停地拿筆記著什麽,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個學生,土裏土氣的。

薑臨好像感應到他的目光,望向二樓,對上他的視線。

他臉上那抹玩味的笑,讓她幾乎一個激靈。她小跑著上樓,快步走到欄杆旁。

駱葉將她細細打量會兒,瞥見她臉上的紅暈:“別告訴我,你喝醉了。”

薑臨連連擺手,解釋道:“我就嚐了幾口。”

“感冒了?”他聽出她聲音有點沙,約莫是白天淋了雨的緣故。

“我還好。”

駱葉低頭看了一眼她齊膝的裙子,又見她站在空調底下,默不作聲地把她拽過來,兩人交換了位置。

“學長,我好想有點明白你為什麽專攻調香了。”

薑臨沒頭沒尾的一句,惹得駱葉扭頭看她。

“氣味雖然不是具象的物體,不像積木那樣可以隨意地堆積起來,卻是一種可以讓別人理解自己所思所想的東西。”

駱葉的眸光定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隨後又笑道:“你不該來化學係,應該去念哲學或者文學,把你這些感悟記下來,沒準能寫成一本書。”這話落在薑臨的耳朵裏,分明就是取笑。她有點羞愧,低頭撚著衣角。

駱葉頓了幾秒,柔了下嗓子,朝她走近了一步:“我是讓你沒事別瞎琢磨我。”

薑臨猛地抬頭,那張俊美的麵容很快奪去了她的目光,但他眼裏的柔光令她怔忪了片刻。她後退一步,沒站穩,向後倒去。

駱葉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俯下身幾乎咬住薑臨的耳朵:“你又在想些什麽,小家夥。”

“沒……沒有。”她的聲音比之方才又喑啞了幾分。

駱葉輕聲說:“那你臉紅什麽?”

薑臨腹誹:你都把手伸到我這兒了,我能不臉紅嗎?

駱葉還準備說什麽,卻被一道柔和的女聲喊住了。兩人站定身子回頭,薑臨就見一位身著旗袍的女士叫駱葉的名字,看年紀跟自己的母親差不多大。

“喬姨,你提前回國了?”

“我聽齊衍說你最近不太聽話,特地回來看著你。”喬荇隨即視線一轉,看向薑臨,“這位是?”

看喬姨的表情就知道她誤會了,駱葉懶得解釋,索性將薑臨摟得更緊,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他簡短地做了解釋:“女朋友。”

這三個字在薑臨耳朵裏輕輕掠過,又從她的耳鼻口進入心髒,沿著五髒六腑在身體裏打了個轉。她停滯片刻,不自覺地小退了半步,卻被他夾了過去。

喬荇在笑:“又沒個正形。”

薑臨莫名心亂,不敢再亂動了。

“我約了人談事,周末回家吃飯。”說完,喬荇便踩著高跟鞋離開了。

駱葉這才放開了薑臨,他轉身,聳了聳肩:“剛剛隻是為了避免她八卦,你別在意。”

薑臨沒理會他,直奔洗手間。她站在鏡子前看著麵色緋紅的自己,以及被他撩撥過的耳垂,氣息似乎還在上麵,並未散去。她心緒不寧地用食指觸碰,瞬間反應過來,不停地揉搓。她想要刪去方才那段記憶,結果越搓越紅,連垂下的碎發也掩蓋不住。

她在心裏將他嘴裏吐出的那幾個字連同語氣都揣摩了一遍,她自然知道他肯定是開玩笑的,可她還是不自覺地在心上繞了幾個彎,這下她徹底亂了心神。

而作為當事人的駱葉並沒有絲毫不適,他轉身追上離去的人:“喬姨。”

喬荇隻差一拳砸在駱葉身上:“你還知道我是你姨,不去貪戀你的溫柔鄉了?”

駱葉輕輕一笑:“哪能呢?”

“你這回的東西做得不錯,才一年不見,沒想到你都能獨當一麵了。要是那個人知道,肯定會為你高興的。”

駱葉眸光一斂,不作聲了。

“我看到佟氏的董事長也來了,你們碰過麵了嗎?”

駱葉點頭:“您放心,他並沒有認出我。”

“我猜也是,這麽多年過去,你的麵貌已經和小時候不一樣了,為人處世也不同了。”

駱葉冷笑:“如果還像以前一樣任人擺布,不是白受佟瑾之這麽多年的‘恩惠’了?”

喬荇握住他的手,輕聲道:“你做得很好。現在我們隻需要等待時機。”

“我知道。”

“去吧。”

駱葉定了定心神,轉身準備走,又被喬荇叫住:“跟你同來的那個小姑娘,我看著很不錯,好好對人家。”

駱葉繞過了這個話題:“您還是多顧著自己的身體,我的事就別操心了。”

“有時間帶回家來。”

喬荇這話剛出口,駱葉就快步走了,唯恐避之不及。她搖頭笑了笑。

駱葉在二樓沒見到薑臨,正欲給她打電話,就聽見大廈外麵一陣**。不知何時外麵聚集了一些人,舉著抗議佟氏集團的牌子,在佟瑾之出去的瞬間,全部圍了上去。駱葉還在想怎麽會突然出現一幫人鬧事,突然想起齊衍說的好戲,但此時的重點不在這上麵。薑臨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的,被卷在人群裏。她是他帶來的,總不能讓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駱葉匆匆下了樓。

薑臨被推搡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外套被擠得斜挎在肩上,紮馬尾的皮筋也不知道掉在哪裏了,長發垂下來,更加擋住了她的視線。不知道誰從後麵踢了她一腳,她沒有站穩,倒下來趴在地上,手背又被踩了一腳,痛得她叫出聲來。

如此大的騷亂,大廈的保安全體出動也無濟於事。

薑臨處於崩潰的邊緣,聯想到了新聞裏常報道的踩踏事故。她覺得再不疏散人群,事故很可能會發生在她身上。但她隻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隻能看到黑壓壓的人影,恐懼油然而生。

忽然間,人群裏多了一絲天光,微風徐徐,帶來一陣檸檬清香。

薑臨不知道,也許就是在那個瞬間,她真正喜歡上了那個禦風而來的男生。她怔然地看著他伸出的那隻手,隨即緊緊握住,頓感前所未有的安然。

駱葉俯身將她拎起來。混亂中,她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她的。

“你有沒有受傷?”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安撫。

薑臨嘴上說著沒有,被踩傷的那隻手卻藏在背後,但被駱葉捉住。她的手背上已經起了一大塊瘀青,駱葉手裏沒有任何可以止疼的工具,隻是輕輕握著她的手,送到嘴邊,輕呼了一口氣。

隻輕輕呼了一下,薑臨耳邊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風聲。

“你一天不給我找事,就渾身不舒服是不是?”

明明是責怪的話,從駱葉嘴裏說出來,竟然是柔軟的,像一塊濕答答的海綿敷在她心上。

薑臨突然有點想哭。然後,她就真的哭了。

駱葉從來不會哄人,墨瞳直勾勾地望著她。直到她的眼淚流盡了,他才出聲:“你要不要跟我走,我那裏有藥。”

薑臨含著淚點頭。他隻覺得她這模樣很好笑:“還敢說自己不是小姑娘。”

“才不是。”

“那就別做哭包子。”

薑臨緩和了情緒,跟著他上了一輛出租車,她問:“那些人是誰?”

“也許是瀕臨破產的老板,也許是連溫飽都沒有解決的普通人,誰知道呢?”

借著一閃而過的街燈,薑臨看到駱葉的臉上多了些漠然。她分不清是他收服住了黑暗,還是黑暗吞噬了他。

“是佟氏造成的?”

“也許。”

出租車上了三環,徹底沒入黑暗。薑臨隻覺得眼前一黑,一秒過去,腿上似乎被丟過來一件外套,駱葉的聲音近在耳旁:“冷就披上。”

薑臨的指尖碰到駱葉的外套,上麵有他溫熱的體溫。她不習慣這樣安靜,便又找了個話題:“之前跟我們說話的那個人……”

“那是我小姨。”他似乎比平常多了幾分耐心,有問就答。

“看著跟你好像,我還以為是你媽媽。”

車內靜了幾秒,駱葉忽地笑了起來:“我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黑暗中,駱葉點了一支煙,車窗降下,冷風灌入,煙味並未散盡,但異常好聞。

薑臨扭頭看向車窗,見窗外的影子在那張過分好看的臉上跳躍起來。

駱葉的家在距離市中心不遠的一座四合院裏,麵積不算大,但環境清幽,鬧中取靜,很難想象居住在這裏的是一位僅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後來薑臨一想,這也符合他的性格,不太喜歡與人打交道,愛獨處。

薑臨跟著駱葉穿過院子,院子正中央有一棵高大的銀杏樹。這個季節銀杏已開始落葉,雖然是夜裏,也能看見一地金黃。

他的臥室在偏北的地方,一推開門,一股化學藥水的味道就撲麵而來。能隱約讓人猜測到這裏是臥室的痕跡,是靠近窗戶的位置放著一張單人床,其他的空間全部被木架子占滿,架子上放滿了各種書。

整個房間不算淩亂,但也算不得十分幹淨。駱葉先薑臨一步進去,打開了一盞壁式閱讀燈。他扭頭,見薑臨還怔愣在門口,沉著聲音問:“站那兒幹嗎,還要我請你啊?”

薑臨“哦”了一聲,趕緊進去,坐在床沿上。

駱葉拿了電熱水壺就出去了。

院子裏傳來自來水管被擰開的聲音,接著水咕嚕咕嚕流進容器裏。又過了半分鍾,男生已經回來,為電熱水壺插上了插頭。

薑臨聽著水漸漸沸騰,回神時,駱葉不知什麽時候脫掉了那件灰色的毛衣。

燈光之下,白衣少年,長身玉立。

他直視著她走過來。她的心似是攀上了一根浮木,起起落落,無處躲避。

直到駱葉走近,她才稍微調整了表情,在窗戶玻璃上看清了自己的狼狽樣子——披頭散發,之前在衛生間抹的一點唇彩也在混亂中被擦掉了,整張臉蒼白又憔悴。她向來鄙視以貌取人的人,此時卻隱約自卑起來,別過臉去,不敢看他。

駱葉搬了個小凳子過來,蹲坐在薑臨麵前,仔細地打量起她被踩傷的那隻手。

棉花球被沾了點酒精,落在她手背上,清清涼涼的。

“看起來隻是傷了皮肉,明天我再讓齊衍幫你看看。”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齊衍你認識吧,學校的醫生。”

薑臨想起齊衍那雙笑眼,難怪之前會覺得眼熟。早在宿舍,她就聽見大家八卦校醫務室的人的整體顏值比以往提升了一倍不止。她瞧著麵前男生低眉的模樣,心想:這算不算人以群分?

傷口的腫脹消了一些,薑臨有點不好意思:“駱學長,麻煩你了。”

駱葉的手指頓住,眸子斜向她:“知道麻煩,以後就別往人堆裏湊,不該你摻和的,別瞎摻和。”

薑臨被噎了一下。

早該知道他的溫柔隻是假象,疾言厲色才是真的。

一時間她也不敢亂動,卻突然聞到一陣飯香,不知道從哪裏飄來的。

好餓。中午時因為要去學生會開會,她隻吃了幾口青菜葉子。

不知道是不是肚子蠕動的聲音驚動了駱葉,給她擦完藥之後,他徑直去了廚房。他好像比她想象中更有風度,也更體貼。

薑臨閑著,拿出手機搜索佟瑾之的信息,大部分是關於他跟尋香閣的一些報道。她順著這些信息,登錄了尋香閣的官網,這個從民國時期就一直在存在於北市的香料品牌,網站首頁上書寫著它的傳奇之路,隻是在最下麵掛著一條尋人啟事。

薑臨之前聽父親提起過,這位離奇失蹤的正是尋香閣在十四年前公布的小掌門人佟初年,至今仍未被尋回。

薑臨看著那張臉,覺得他的眉眼似曾相識。

她正打算細看,宿舍微信群裏蹦出數條信息,一片喧嘩。

李媛:“這都到熄燈時間了,課代表還不回來,莫不是要夜不歸宿了?”

二花:“早料到小薑臨今天出門的梳妝打扮不同尋常,我仿佛聞到了一股戀愛的酸臭味。”

薑臨剛想回複,白露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薑臨,你還不回來?”

“發生了一點事。”

“什麽事?”

薑臨抬頭看向廚房裏的人影,咬著大拇指說:“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你現在跟誰在一起?”

薑臨頓了一會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緩:“駱學長。”

“什麽?!”電話那頭李媛和二花的聲音同時響起。

薑臨怔住,聽見白露解釋:“大家擔心你,我開了擴音。”

怎麽不早說……薑臨心裏突然萬馬奔騰,要是知道大家都在,她就不會這麽坦白了。她都能想象明天回宿舍後自己的遭遇。

薑臨正準備掛斷電話,就聽二花在那頭振臂高呼:“薑臨,姐妹我支持你,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春光一片大好,你要化小綿羊為惡虎,爭取一次撲倒成功。”

薑臨一時無語,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一抬頭,撲倒計劃的對象正站在門口。薑臨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恨不得一頭磕在床沿上。駱葉端著碗進來,薑臨假裝鎮定地咳著站起身,尷尬地笑了笑:“那個,大家說笑呢。”

駱葉壓根沒打算理她,嗓音清越地道:“我隨便煮了點東西,過來吃。”

餐桌上放著兩副碗筷,鍋裏煮著魚丸、蝦餃之類的火鍋食品,上麵浮著幾片青菜。

薑臨夾了一塊魚豆腐放進碗裏,然後夾成了四小塊,送了一小塊進嘴裏。魚豆腐雖然清淡,味道卻很好。她看向駱葉時,隻見他反手執筷,動作卻不受任何限製。她記得他拿筆的時候都是用右手的。

薑臨有點疑惑:“我記得學長你不是左撇子。”

駱葉不動聲色地回道:“我以前拿筆寫字是用左手,後來換過來了,但用筷習慣沒變。”見薑臨更加疑惑,又淡淡地道,“因為使用左手有利於開發小腦,怎麽,不行?”

薑臨錯愕:“不是。”心裏卻一個勁地腹誹:果然智商高的人腦子就是跟尋常人不一樣啊。

駱葉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嗤道:“你的內心戲敢不敢再多一點?”

薑臨垂眸,想到了什麽,問:“駱學長是北市人嗎?”

“從小在這兒長大,但祖籍不在這裏。”駱葉低頭喝了一口湯,湯汁順著口腔流進肺腑,隨即目不轉睛地看著薑臨,想看出她的意圖,“問這個做什麽?”

“我隻是覺得你剛才的動作很像一個人。”薑臨幽幽地笑了,“你有沒有聽說過尋香閣失蹤的那個小男孩?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曾經見過他。”

駱葉愣住。

卸下笑容的女生表情有些呆滯,再開口像是呢喃:“大概是十歲那年吧,拐賣我的人把我藏在一個廢舊的停車場,在那裏有好幾個跟我一樣的小孩。別的事我記不太清了,隻記得那個時候,他分了半個饅頭給我吃。後來,我們被警察解救,那個小男孩就不見了。”

夜涼如水,一片枯葉從窗外飄進來。

薑臨抬眸,才發覺駱葉很認真地在聽,她有點動容:“抱歉,我挑了掃興的話題。”

昏暗的小房間裏,情緒突然被放大,令人措手不及。

駱葉不想多言,簡單地道:“沒有。”

“不過自那之後,我的人生好像變得順利多了。”

駱葉用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薑臨:“裝什麽傻白甜。”

她的話音停在舌尖,在空氣中打了個轉。

駱學長剛剛是在跟她開玩笑嗎?

駱葉很少流露出其他的情緒,不過,能和他多說幾句話還挺開心的。她這麽想著,一激動,連著咳嗽了兩聲。

“喝點水。”

駱葉倒了一杯熱水,薑臨喝了一口,不像是白開水的味道。

“我在裏麵放了新鮮的薄荷葉,有清喉潤肺的作用。”

薑臨握著水杯,心裏暖暖的:“很好喝。可是這時候哪裏來的新鮮薄荷葉?”

“喬姨的香料莊園裏有幾棵,我托人移栽了一株在院子裏。”

“香料莊園?”

“嗯。”駱葉起身,將正對著薑臨的兩扇窗戶關上,“不在北市,在下麵的一個小縣城裏。”

“聽起來很有意思。”

他給電熱壺又添了些水:“感興趣的話,下次找機會帶你去。今天太晚了,就不送你回去了,在這兒睡吧。”

“那你呢?”

“我出去住。”

薑臨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地方太安靜了,外麵黑漆漆的。她緊張起來,語氣也帶了點北市口音:“你不在這兒,我有點怕。”

駱葉抱著手臂,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就不怕我?”

“你是我學長,又不是壞人。”

駱葉忍俊不禁:“沒記錯的話,我剛做你口中的學長不到一個月。再說,你不知道,大學裏的男生都是如狼似虎的嗎?”

薑臨嘀咕:“哪有你這樣自毀形象的。”

駱葉盯著她:“成年男人的世界你還不懂,以後不許隨便跟人獨處。”

“知道了。”

她低頭的樣子,比想象中更乖。駱葉抬手關了牆上的燈。

房間一下黑了下來,薑臨有輕微的夜盲症,對她來說,全黑的房間比任何東西都要驚悚。她“嗖”地站起身,隻覺得頭頂磕到了什麽東西。隔了一會兒,輕呼聲傳來,下一秒,清越的男聲在耳郭響起:“你想謀財害命啊?”

“對不起。”

“除了這句,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薑臨抿了抿唇,不再說話了。

“你剛剛想幹嗎?”

薑臨扯了扯他的袖角,小聲道:“太黑了。”

駱葉淡淡地道:“那開燈吧。”

白熾燈亮起,薑臨這才發現自己正靠在駱葉的胸膛,姿勢未免太曖昧了,她趕緊向後退了一步:“學長,你晚上都睡這麽早嗎?”

駱葉無話。

“要不我們聊聊天?或者你家有撲克牌嗎?我們玩牌吧?”

薑臨看起來興致很好,大有一夜狂歡的意思。駱葉瞥了她一眼,見她那張素白的小臉上沒有一點光澤。生病了還這麽不安分。

他出去了,還扣上了門。

薑臨自找沒趣,“嘁”了一聲,倒在**,看著那盞橙黃色的閱讀燈發呆。她點開了手機裏平常睡前愛聽的催眠直播,但還是沒有半點睡意。目光在房間裏繞了一圈,見書架上清一色的化學讀物,她抽了一本出來,看了半晌也沒看進去。

薑臨睜著眼睛,實在躺不下去了,索性爬起來躡手躡腳地拉開了房門。隔壁的房間裏亮著燈,她想起電影裏的畫麵,此時會不會有一個如花一樣的男子半**從浴室裏出來?那她豈不是可以大飽眼福。她捂著眼睛湊近窗戶,卻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正想仔細看時,後腦勺的一綹頭發就被人揪起來,她連連後退了兩步。

“學長。”她哂笑著。

駱葉低頭看了一下時間:“我剛走。”

“我睡不著。”

“我不是陪聊機。”

薑臨的目光頓時變得可憐,夾在耳後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一部分鼻翼。她這個樣子比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還要醜,卻……顯得有點可愛。

駱葉挪動身子,讓出進門的路:“進來吧。”

薑臨的眼中頓時露出喜色,隨他進了門。房間裏放著各種瓶瓶罐罐以及一些化學器材。

原來這裏是他的實驗基地啊。

“你要是無聊的話可以幫我記錄數據,每一欄對應的物品我都做了標記,看不懂的問我。”

薑臨瞅了一眼文件標題,原來他參加了今年的科技創新項目。她想了想,湊過去,對著正伏案奮筆疾書的他說:“你原來也熱衷這類比賽啊。”

駱葉頭也沒抬:“獎金很高。”

薑臨:“……”

“做得好的話,到時候我會加上你的名字,錢也分你一半。”

其實這個項目已經進入尾聲,看得出來駱葉下了很大功夫,所以她隻要打打醬油,做個“群演”,就能拿到這麽多好處。她自然樂意,並且全身心投入,一是到拿好處時心安理得一些,二是她得證明給他看,以前他小瞧她,是他看走了眼。

駱葉平時就這個作息,所以沒半點不適。他看了一眼邊上的薑臨,她似乎精神飽滿得過了頭,一雙眼睛熬得通紅,眉心滿是倦意。

幾分鍾後,她就昏昏欲睡。

駱葉正想著是否要把她抱回房間時,手機響了。他正觀察著顯微鏡,騰不開手,隻得開了免提。

齊衍的聲音順著電流傳到他耳中:“你丫什麽時候走的?車都不要了,害得我找代駕開到我那兒,請代駕的錢記得給我。”

駱葉直接懟他:“你一個富二代,這點錢好意思找我要?”

“我爸把我的卡停了,哥們現在窮得隻剩這一顆赤忱的心了。”

駱葉不跟他貧:“說事。”

齊衍憤憤地道:“你的手機一直打不通,那個叫商藝都打我這兒來了,哭哭啼啼的。當初我就不該帶你去什麽聯誼會,惹上個難纏的貨。”

駱葉挑挑眉:“搭訕的可是你。”

“我這交的都是什麽損友,成天幫人收拾爛攤子。聽說你今天又英雄救美了?怎麽好事都落在你頭上,挨罵的卻是我。”

“你見過喬姨了?”

“嗯,被罵個狗血淋頭。”

駱葉找來毯子披在薑臨身上,她受到刺激,眼皮一動。

“你這次是莽撞了些,不過,倒也不壞。”

“還是你懂我,我一片苦心為了誰?對了,約好了一起吃晚飯的,你怎麽沒來?都說讓你別一個人吃飯了,別再跟上回一樣,吃了過期的東西都不知道,最後進了醫院。”

“今天倒還好。”他的目光落在熟睡的薑臨臉上,“齊衍,我好像能嚐出味道了。”

“啊?”

“沒什麽。”

齊衍覺得莫名其妙,他正想追問,電話卻被掛斷了。

淩晨一點,這個僻靜的院落裏多了一個人的呼吸聲。駱葉站在薑臨身後,宛若一頭在寂寞的妖獸。他努力地回憶著那個時候,那個在深夜為他唱安眠曲的小女孩,在之後的無數個夜晚,依舊安撫著他的心。

他是何時認出她來的?

他不該認出她來的。

他應該在她一開始靠近自己的時候就告訴她:快跑吧,離我越遠越好,不然我會拉著你一起墜入深淵,從此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