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試香在於精,而不在於多,繁雜的氣味糾纏在一起,反而會被忽視和遺忘。

圖書館裏人滿為患,薑臨找了個空位坐下來,按照駱葉的思路將昨天的實驗報告重新捋了一遍,該查閱的資料一本不落地看了。她剛做完,許蓁蓁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四周太過安靜,不方便接電話,她抱著一堆書去借閱室還了,出了圖書館大門,正準備回撥過去,一條短信就進來了。

“薑臨,我現在在蔣圖南的宿舍樓下,你要不要過來,咱們一起去看看他?”

薑臨猶豫了一秒,低頭回了個“好”字。她到的時候,許蓁蓁正在男生宿舍樓底下的長椅上坐著。見她來了,許蓁蓁拉著她就要進去。

聽說研究生的男生宿舍也在這棟樓,薑臨站在樓口望了一眼,連研究生宿舍的欄杆都沒來得及認清,便被許蓁蓁拽了過去。

男生宿舍比薑臨想象中的要幹淨,進門的時候蔣圖南還躺在**,認出是薑臨來了,趕緊下床將丟在椅子上的髒衣服塞到桶裏,放到廁所,順便把宿舍裏的幾個室友趕了出去。

宿舍裏有股清新劑的味道,夾雜著些許煙味。靠近牆根的那張書桌應該就是蔣圖南的,上麵放著一個相框,是高中畢業那會兒他們仨拍的合照。許蓁蓁也瞧見了,“呀”了一聲,指著相框裏的照片說:“怎麽最後洗出來的是這張,我的臉最大了。”

“還好意思說。”蔣圖南洗了兩個蘋果過來,給她們一人遞了一個,“當時就你縮在最後麵,跟隻烏龜似的。”

許蓁蓁沒否認,也不承認,撇撇嘴,不說話了。

薑臨等他倆鬧完,才開口問蔣圖南:“你還好吧?”

許蓁蓁插嘴:“你看他那貧樣,像有事的人嗎?”

薑臨笑了:“沒準是內傷,一般人看不出來。”

許蓁蓁咬了口蘋果,抽了把椅子坐下,視線在整個屋子轉了一圈,嘀咕道:“原來男生宿舍也沒那麽差嘛,沒有傳言中那樣‘牛鬼蛇神’。蔣圖南,你怎麽不把你女神的照片貼在牆上勉勵自己?看著怪單調的。”

蔣圖南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別盡用你汙穢的思想禍害人,再把薑臨帶壞了,唯你是問。”

“她哪還需要我帶啊,就昨天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打架高手,我都被驚到了。”許蓁蓁說到這裏,對後麵的事情產生了好奇,問薑臨,“後來怎麽樣了?”

蔣圖南也看過去。

“沒,解決了。”

“哦。”許蓁蓁沒再問了,隻是感歎了一句,“想不到駱學長還有幾把刷子。你說,他整日泡在實驗室裏,哪兒學的那些功夫啊,以一敵眾什麽的,比電影裏演得還要好。”

薑臨失笑,隱約聽見走廊外有人在叫“駱學長”,被叫的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嗓音裏有疲倦的味道。她低著頭仔細去聽,甚至分辨出哪個腳步聲是他的,想象著他那副慵懶的表情。

那細微的甚至可能來自她幻覺的聲音不斷地刺激著她的神經。她想見他,想跟他說話,哪怕他總是一副懟人的語氣,那也是很好的。

駱葉倒不知自己這麽能撩人心神。他從二樓上來,不知何時齊衍跟過來了。齊衍的性子一向很野,他老爸給他安排進南大是想困住他,順便磨煉一下他的性子,誰知這人依然天天往校外跑,事情都給同事做了。

駱葉站定,扭過頭,閑閑地看了齊衍一眼:“你又無聊了?”

“這次是有正事。”齊衍扯了扯他,壓低了嗓音,“上回你讓我追查的ID有線索了。”

駱葉這才正色,剛踏上台階的腳懸空,轉身下樓:“找個安靜的地方說。”

初秋時節,校園裏銀杏葉落了一地。

駱葉眸色淡淡:“是佟家旗下的那家小公司嗎?”

“嗯,你預料的沒錯。我派出去的偵探有回複了,近幾年,它確實是佟家掌握市場動向的秘密窗口,旗下產品不少剽竊的信息來源都是靠它得來的。沒想到手伸得這麽長,連你的香評網站都敢一字不漏地複製,也怪你這幾年做得太出色了,人家才嗅著味找過來了。”

駱葉:“這不就是我當初做這個網站的目的嗎,魚上鉤了是好事。”

齊衍:“那現在怎麽辦,我們要直接出麵嗎?”

駱葉扯了扯嘴角,眼裏閃過一抹笑意,頗有興趣地道:“不用,再等等。”他的眼尾揚了揚,“可以放點風聲出去,現在被佟家打壓的公司不少,我想他們會很高興的。”

“嗯。”齊衍從自動售賣機裏買了兩罐可樂,拋給駱葉一罐,自己開了一罐,剛湊到嘴邊,又放下,“昨天我跟我爸去參加佟家酒會,佟瑾之竟然邀請了薑昕城。我總覺得這裏頭有什麽貓膩,你說他一個教授,跟這流氓公司能扯上什麽關係?”

駱葉喝了一口可樂,沁涼的**順著喉嚨滑了下去:“這不稀奇,薑昕城是這方麵的研究專家,他們之間的合作一直沒斷過。”

齊衍挑眉:“你早就知道?”

駱葉沒否認。

“那你查的事情會不會跟佟家也有關係?”

駱葉低頭沉吟了半晌:“也許。”

“目的呢?”

駱葉冷笑:“總不過是跟利益掛鉤。”

齊衍歎了口氣:“生意場上的虛虛實實,背後指不定多齷齪。”

“你這句話可把你爸也涵蓋了,說不定以後你也要繼承家族事業,成為大企業家。”

“算了吧,他一句話能拐十個彎,我可學不會萬分之一。再者,他總說我不是那塊料,沒你有出息。”

駱葉點頭:“這倒是實話。”

齊衍聽不得他炫耀的語氣,狠狠踢過去一腳:“你小子還得寸進尺了。”

駱葉後退一步想躲開,一轉身,一個女生撞進懷裏。

駱葉扶住女生的肩膀,站定,認出對方來。

先尖叫出來的是許蓁蓁,她跑過去扶住薑臨:“啊!你的裙子!”

駱葉這才留意到,易拉罐裏的可樂灑了一半出去,全灑在了薑臨的裙子上。

齊衍也有點驚慌,找來紙巾遞給薑臨:“你沒事吧?”

薑臨一手捂著裙子,一手捂著眼睛。

看來是可樂灑進眼睛裏了。

駱葉幾乎是提著薑臨就往宿舍樓的方向走。他們上了三樓,直奔宿舍裏的洗手間。

薑臨感覺有涼水從鼻側的眼角衝下來,受到刺激,她一個激靈。駱葉寬厚的手掌輕輕柔柔地覆過來,他沉聲說:“別怕。”

薑臨突然安靜了,腦子裏空空的,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她被駱葉放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睜開眼時房間裏沒人。

研究生的宿舍是四人間,但看得出來隻有他一個人住在這兒,屋裏陳設簡單,連她麵前的桌子上都隻擺放了一台電腦和一個純白水杯。

衣櫃半敞著,裏麵的衣服大多是黑白色係的。衣櫃上是一個木製架子,上麵擺放著一個香水瓶,薑臨把瓶子拿起來聞了聞。忽然,背後傳來駱葉的聲音:“看來是好了。”

她頓時一駭,還未轉身,駱葉已經過來了,貼著她的背靠近。薑臨如芒在背,手裏的香水瓶已被接了過去,放回木架子上。

薑臨理虧失言,又覺得兩人距離太近。他的呼吸是燙的,灼燒著她的後脖頸。

她低頭想從他手臂下的空隙逃出去,卻被堵了回來。她又轉向另一邊,他似是有意將左手抬起來撐在衣櫃上,徹底將她圈禁起來。

這算什麽,背咚嗎……

所有的出口都被封住,她又動彈不得,隻能這樣站著。腿麻了,她艱難地活動了下腳,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讓……讓我出去先。”

駱葉靜默了幾秒。看著薑臨這個樣子,他莫名想笑。

後背被他貼得有點緊,一股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熱氣,蔓延到她的四肢。

她是誰?她在哪兒?乘法口訣表怎麽背的來著?真不該亂動別人的東西。

駱葉沒有一點要放開她的意思,她豁出去了,轉過身捂著眼睛求饒:“我眼睛疼得厲害,可能要去醫院看看。”

駱葉俯視著她,眉峰微挑,似笑非笑:“演技太差。可樂裏隻含有少量的磷酸和碳酸,刺激性並不強,而且剛才我都給你衝掉了,你好意思說自己是化學係的?”

薑臨憋著一口氣,把捂著眼睛的手放了下來。這種時候她哪兒還記得住這些。

就在薑臨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駱葉鬆開了手,從口袋裏摸出一盒東西朝她扔過來。薑臨兩隻手接住,是眼藥水。難道駱葉出去半天,是給她買這個?

她低頭看著平淡無奇的盒子,心頭竟泛出蜜來。

駱葉揉揉鼻子,不經意地瞟她一眼:“你今天又亂噴了什麽?玫瑰跟血橙味疊在一起,難聞。”

薑臨撓撓頭。上次他說難聞的柚子味是她的沐浴乳味道,所以她今天特地選擇香水來蓋住,結果還是被嫌棄了啊。

“駱學長,你的嗅覺一直這麽靈敏嗎?”

駱葉坐回椅子上,打開電腦,半晌才道:“哪有人是生來就會的,我也是別人帶出來的。”

薑臨驚喜:“是嗎?那肯定是大師級別的人物,真想見一見。”

“沒機會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鼠標在屏幕上亂點了一通,好一會兒才回道,“他已經去世了。”

日光將他的下巴輪廓勾勒出幾分落寞,他明明歪著頭,薑臨卻似乎看清了他的表情。她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宿舍裏空氣靜止。半晌,她想到了什麽,說:“改好的實驗報告我發到你郵箱了。”

“嗯,看見了。”

薑臨等待著他下一句的評語。

一秒過去,兩秒過去……

駱葉瞥向一邊:“還好,你沒我想象的笨。”

薑臨像是被捅了一刀,當著她的麵這樣說真的好嗎?

駱葉:“你瞪著我幹嗎?”

豈敢。

薑臨指了指牆上日曆上被畫圈標注的日期:“我是想問,上麵那場試香會是在桐市嗎?”

“嗯。”駱葉不鹹不淡地回道,看了她一眼,“你想去?”

薑臨若有所思地點頭。她回去找爸爸要張票,說不定還能假裝偶遇一下。

她正想著,駱葉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張邀請函,遞給她:“地方比較遠,你要是找不到位置,可以提前給我打電話,我帶你進去。”

薑臨愣了愣,伸手接過,道了聲:“謝謝。”

她打開邀請函,發現邀請人上麵寫著“駱葉先生”,是VVIP座位。她猶豫了一下,問:“那你呢?”

“我不用,這次的項目是我跟這個集團合作的,可以混個臉熟。”

還以為他要讓自己一個人去,幸好。回去了得多翻些資料,免得被他看出自己是外行。薑臨這樣打算著,這時,駱葉的手機響了。

駱葉看了下來電顯示,皺眉,最終還是接了:“什麽事?”

薑臨覺得自己現在幹站著無用,便準備離開,剛走了幾步,一隻手就從後背伸過來揪著她的領子將她扯了回去。她被勒得氣都喘不過來了,連退幾步後,抬眼看向駱葉。

駱葉打電話的手勢跟語氣沒變,薑臨判定電話那頭一定是個女生。兩個人近得隻有一臂的距離,她又聞到他身上淺淺淡淡的體香,小臉煞紅。

薑臨等駱葉看向自己,才用唇語告訴他:我快被勒死了。

結果他手上用力,勒得更緊了。

薑臨放棄掙紮,等著他打完電話。

終於,駱葉關掉屏幕,將手機放回口袋,睨了她一眼:“你打算就這麽出去?”

薑臨順著他的視線低頭,就見被可樂灑濕的衣服在太陽下顯得更透了,連內衣的顏色都很分明。她一臉羞窘,雙手捂著胸前。

駱葉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有什麽好擋的,你裸奔我都沒興趣。”

薑臨:“……”

駱葉從衣櫃裏找了件襯衫丟過去,不偏不倚地落在薑臨頭上:“自己套外邊。”

薑臨穿好衣服後和駱葉下樓,此時正值午餐時間,整棟宿舍樓裏活躍的人多了些,上上下下的男生的視線都忍不住往兩人身上飄,曖昧意味盡顯。駱葉依舊神色寡淡,半斂著眼皮,睫毛濃密得像一座森林。

薑臨心想:他安靜的時候才最好看呢。

商藝正等在男生宿舍門口,見駱葉出來,她笑吟吟地走過來,視線觸到薑臨身上,挑挑眉,眼中“你不想活了,敢勾搭我喜歡的人”的意思很明顯。盡管當著駱葉的麵,商藝還是和和氣氣地跟薑臨打了聲招呼,語氣卻是不爽的。

“駱學長,我爸媽寄了些北京的特產過來,我專門送過來給你嚐嚐。”

商藝的笑容舒展開來,像一朵在合宜的季節裏盛放的花。

駱葉看也不看她,冷冷地道:“說了不要,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

商藝還堅持著。

薑臨夾在中間聽著難受,攏了攏寬大的襯衣,往女生宿舍的方向去了,腦子裏卻還在想著他到底收沒收呢。

薑臨回到宿舍,沾到床就癱了。

手裏的邀請函被她攥得緊緊的,她瞅了兩眼上麵的活動時間,又看了看牆上貼的課表。周三的晚上,正好沒課,天助我也。她仰著頭,興奮地在**抖腿。

從門外進來的白露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您這扮演蜘蛛呢。”

……

薑臨等在階梯教室的門口,低頭看了下時間。離試香會開始隻有一個小時了,偏偏這堂課來了幾位校領導來視察,原本已經到了下課時間,隻因她是課代表,需留下來鎖門。她懷裏還抱著《化學概論》,想來沒時間回宿舍一趟了,於是將書本擱在課桌上,做足耐心等待的模樣。

這棟樓是去年新修的,采光並不好,再加上教室的燈已關掉一半,所以後麵的座椅匿在了昏暗裏。講台上的幾位老師還在交談,薑臨百無聊賴地朝走廊外望了一眼,意外地看到了駱葉。他也沒走,一身西裝革履,跟以往散漫的形象很不一樣,劍眉星眸,似笑非笑。

駱葉麵前站著的似是南大電視台的人,拿著話筒不知道在問些什麽。

薑臨想起了幾天前的風雲事件,研一的某位學長的論文上了美國一本數一數二的刊物,連劍橋的教授在接受采訪時也對其讚賞有加。那位學長大抵就是他吧。

如此出風頭的駱葉並沒有什麽過多的情緒,他神色淡淡,平靜地注視著鏡頭。他的五官不是眼下時興的那種好看,他整個人就像是從水墨畫裏走出來的,清秀中多了份儒雅。

經過一場暴雨後,走廊外的天空陰沉沉的。那高大挺拔的身軀擋住了灰暗的光線,遠望過去,灰頹的建築也跟著明亮了些許。

薑臨駐足了片刻,心想:要不要等采訪結束了,再約他同去試香會現場?

下一秒,駱葉的目光移過來,看見了她。

對麵的男生眸光閃動,薑臨也不自覺地抿了一下嘴角。

這時,一直在教室裏攀談的老師走了出來,衝薑臨使了下神色。她會意,進去關了多媒體,然後就著走廊的燈灑下的昏暗光線,從一堆鑰匙裏找與這扇門合宜的那把,宿舍的鑰匙也摻在裏麵,她一時沒拿穩,其中一串掉在了地上。

餘光裏多了一雙皮鞋,薑臨順著它看向它的主人。她的臉上倏然多了塊陰影,隨即向下移去。等她反應過來,駱葉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的手指異常白皙,大約是常年在實驗室裏很少見光的緣故。

薑臨愣神的同時,手的主人不耐煩地搖了搖鑰匙。她驚醒,雙手接住鑰匙。駱葉那雙寡冷的眸子眨了眨,似乎有意無意地笑了一下。

薑臨還未開口,他便出聲:“怎麽這麽晚?”

話裏責怪的語氣,讓她懷疑這個人是不是一直在等自己。

“有事耽誤了一下。”她問,“咱們現在出發嗎?”

駱葉挑眉:“你要是不想去就隨便。”

語氣回歸正常了。果然,這個樣子才像他。

薑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鎖好門,轉身跟上那個不可一世的背影。

學校離地鐵站不算遠,但走過去的路上卻下起了蒙蒙細雨。路上幾乎沒什麽行人,主幹道上的泥漿都被衝刷到人行道上。走了一段距離,薑臨的鞋沿已沾滿了泥巴。

薑臨怕弄濕了書,便將它們緊緊抱在懷裏,一路小跑著跟上去。駱葉沒有一點要等她的意思,自顧自地刷卡,進了車廂。

他就在門口站著,薑臨也跟著過來,沒有扶手可以抓,她便倚在門邊。

他凝眸望著薑臨。雖說雨不大,但她一路上似乎也淋了不少雨,長發到現在還蒙著一層雨氣。她低垂著頭,夾在耳後的頭發散下來,擋住了麵容,隻有鼻翼上那顆小小的痣隨著車廂移動在發間若隱若現。

不知不覺間,地鐵已行到了下一站,地鐵突然停住,薑臨一下重心不穩,但沒摔倒。她低頭,瞅見駱葉的腳不知何時滑到她的腳邊,恰好抵住了她。她愣了個神,就被邊上的駱葉拉了過去。

冷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沒聽到廣播裏說不要靠在門上?”

薑臨頓了一秒,側著身子退了一步。她雖然略顯狼狽,但依然不忘教養,開口時細若蚊蚋:“我的衣服濕了,怕把水弄到你身上。”

駱葉感歎著這姑娘真難伺候,眉毛擰成了結:“讓你過來你就過來,哪那麽多廢話。”隨後又伸過去一隻手臂,冷冷地擠出兩個字,“抓著。”

薑臨順從地扯住他的袖口,這才見他眼裏的鬱色散去了些,還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突如其來的靠近,她一下離他溫熱的胸膛更近,鼻子裏盈滿了那熟悉又陌生的體香。那股奇特的味道進入胸腔,仿佛將她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浸透了個遍。她紅著臉將視線側了側,卻覺得兩頰上的溫度比之前更甚。

他西裝裏的白襯衣不知是什麽時候蹭上水漬的,雖不算多,但腹肌形狀已隱約可見,這……分明就是濕身**。

她收回視線,再不敢挪過去。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就在薑臨如此默念的時候,目的地到了。人流一下湧進,駱葉的手掌在薑臨的手腕上繞了一圈,反手抓住她的手臂。

薑臨的注意力沒在這上麵,她隻覺得隨著空間的轉換,終於能正常地呼吸了。直到出了地鐵口,她才發現駱葉還牽著自己,一時間她一口氣順不過來,瘋狂地打起了嗝。

大概是她發出的聲音太大了,駱葉扭頭看了她一眼。

薑臨覺得自己此生的醜都在這個人麵前出盡了。

好在試香會現場離地鐵站不遠,銀河SOHO的大廈很快便出現在兩人眼前。大廈的門口似乎有別樣的風景。一大群女生圍觀的現場,主人的視線朝他們這邊看過來,然後撥開人群朝駱葉揮了下手。

薑臨想起來,這個人她在駱葉的宿舍樓下見過。

桀驁中帶著點灑脫,是薑臨對齊衍的第一印象。

齊衍指了一下手腕上的卡地亞,開玩笑道:“這個點來,咱們還不如直接去搓頓火鍋得了。”扭頭看見邊上的薑臨,又笑了,“我說呢,把車丟給我,自己豔遇去了。”

薑臨的臉更紅了,連連擺手解釋:“不是不是,順路而已。”

“又見麵了。”齊衍跟薑臨打招呼。他倒沒覺得這有什麽,這麽多年,駱葉號稱禁欲係男神,現在也是得有人攻下他了。

他想到了什麽,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玫瑰,遞過去:“見麵禮,剛剛給人變魔術剩下的。”

駱葉將薑臨往自己身後一攬,擋在齊衍獻出的殷勤前:“少耍這些把戲。”

齊衍撇撇嘴,聳著肩將東西收回,戲謔道:“行啊,都護上了。”

駱葉沒理他,轉身對薑臨說:“你先進去吧。”

薑臨先進去了,駱葉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廳裏,齊衍臉上浮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哎,萬年冰山開竅了?”

駱葉沒有理他,徑直進了會場。

此次舉辦試香會的本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眾品牌——森時,但幾個月前媒體已發布消息,森時被佟家收購,它攀上這棵大樹,名頭一下高漲。前來參加試香的除了一些香評自媒體,連跟佟家有各種合作的知名企業也派人到場,儼然成了一場業內交流會。

香水屋裏擺放了數百款香水。薑臨有些懊惱,以往父親有意帶她去一些小型的試香會,但都被她拒絕了,因為她並沒什麽興趣。她俯身靠近香水展覽架,找到一款小雛菊的香,噴了些在試香紙上,低頭仔細品味著其中的前調跟後調。

這款香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清新。調香師在調製這款香的時候,內心一定是甜蜜的吧,或許正經曆著愛情。

薑臨人生中第一次想到“愛情”這個詞,腦海裏浮現的畫麵卻是:在化學實驗室裏,駱葉突然出現,一副橫眉冷對的模樣。他薄唇冷毅、眉梢寡淡,似乎從沒笑過。

薑臨想象著,手不自覺地伸到另一邊,抓起香水瓶對著試紙噴了數下。一抬眸,剛好撞見駱葉從對麵過來,兩人之間隔著四五步的距離。

薑臨心想: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她一時不知道怎麽控製麵部表情,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你別告訴我你在集郵。”這道清越的男中音,如果去掉裏麵的鄙夷,一定會更加動人。

薑臨“啊”了一聲,意識到了手上的動作,趕緊將香水瓶放回展覽架。

“就算你不喜歡它,也不必這麽刻意浪費。”

薑臨來不及辯解,因為會場的燈光亮起來了,駱葉正站在一盞吊燈下,英英玉立,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她露出一抹倉促的笑,拂動手中的試紙嗅了嗅。然而鼻子仿佛失靈了,什麽味也聞不出。

駱葉的步子頓了一下,眸子斜向她:“試香在於精,而不在於多,繁雜的氣味糾纏在一起,反而會被忽視和遺忘。”

薑臨點頭。她再抬頭時,駱葉已離開了,他被請到了會場中央。主持人在介紹他身份的時候,給予的頭銜是此次試香會的特別來賓,也是這裏展示的大部分即將上市的香水的調香師。

薑臨環視了一圈,原來展覽架上這些琳琅滿目的香水都是駱葉親手調製出來的。

薑臨回首望去,她曾見過駱葉身上的許多氣質,深沉的、狂妄的、冷漠的,但從沒見過他像現在這般,在談及香水時自然流露的溫柔。他仿佛是天生的紳士,為調香而存在。而她卻已不知不覺地走進他這座迷宮,自以為找到了出口,但又有另一扇門出現。

“很感謝各位的光臨。”駱葉清了一下嗓子,俊眸一轉,“普魯斯特曾說:氣味會喚起記憶直達情感。那麽氣味所喚起的記憶真的更久遠嗎?正是基於這個疑惑,我們推出了這期產品的‘懷舊’主題,希望大家在其中找到屬於自己記憶中的味道,回到遙遠的過去。”

他深鞠一躬,長長的嘴角線舒展開來。

台下掌聲如雷。

駱葉從台上退下,齊衍跟過去,猛捶了下他的肩膀,感歎道:“可以啊,誰能想到如此成熟的青年才俊竟然隻是個學生。哎兄弟,我爹可發話了啊,說什麽也要把你挖去他的公司。”

“少貧嘴,該來的人來了沒有?”

齊衍輕輕一笑:“這種盛會怎麽會少了佟瑾言?還有,我準備了一場好戲。”

駱葉扭頭,提醒他:“別玩過了,見好就收。我們這次的目的隻是在佟瑾言的麵前露個臉,之後他自然會登門拜訪。”

“明白,我怎麽會坑朋友呢?”齊衍壓低了嗓音,“那我先去準備了。”說完,他轉身出了會場。

“駱先生。”一道渾厚的男聲響起。

駱葉回眸。

來人一身高檔西裝,卻不是他要找的人。

“早就聽說駱先生是業內新秀,果然眼力和魄力都是旁人無法企及的。”

“過獎。”

男人見駱葉轉身要走,又喚住了他。

駱葉眉梢挑起,問:“有事?”

那人遞過來一張名片:“我是佟氏集團董事長秘書,想代表我們董事長邀請駱先生麵談,不知道您是否有時間?”

駱葉看向那人的身後,不遠處站著的男子也朝他看過來,那麵容,與記憶中別無二致:“不好意思,我不太感興趣。”

“駱先生,我查過,您目前還在讀書,這麽大筆學費跟研究基金很有負擔吧?據我所知,您一直是自己負擔學費……”

“那些錢我在大一的時候就掙夠了。”駱葉譏諷道,“貴公司談生意隻會用錢砸嗎?如果要跟我合作,不妨拿出誠意來,派個底下不知輕重的人來就免了。”

男人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駱葉麵上的淡笑似有似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