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才能安心。

寒流很快席卷整個北市,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駱葉病倒了。

他身上燙得厲害,請了醫生來看,又喝了點退燒藥,高燒才慢慢退下。他頭一回晚起,一覺睡到了中午十二點,好不容易起身,便將自己鎖在書房裏處理公務,誰都不見。

周巡在書房門口打轉,後來幹脆跑到薑臨的房裏,扯住她不放:“薑助理,還是你去勸勸老板吧,他這樣不顧惜身體肯定不行,你說的話他一向聽的。”

薑臨啞然,他聽她的話?

但她若不聞不問,好像太無情了,畢竟她還得從他那兒領工資。

她去廚房熬了魚粥,盛好放在餐桌上。書房的門沒鎖,出於禮貌,她還是敲了兩下,得到回應後才推門進去。病患正坐在長椅上工作,頭也沒抬。

“地上都是腳印子,得打掃一下。”屋裏都是病毒,她得找個借口讓他下樓。

“你打掃吧,別礙著我就行。”

薑臨指著地上一塊藏藍色的地毯,說:“這個需要拿出去,還有牆壁角落藏著不少汙垢呢。”

駱葉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臉色一沉:“周巡每天都會派人打掃這裏,哪有你說的那麽髒。”

“你還覺得屋子裏幹淨?”

駱葉的喉嚨又痛又啞,懶得使力氣跟她說話。他不耐煩地起身,沉默著往大廳去。見餐桌上放好了餐具,白色瓷碗正冒著熱氣,原本黑臉的男人麵色緩和了些,聞著香氣才覺得餓了。

薑臨抱著團子下樓,然後打開電視看起了財經新聞。她見駱葉站著不動,姣好的麵容凜了凜:“你高燒剛退,最好吃流質的食物。”頓了一下,她又開始嘮叨,“我聽周巡說,你昨天在窗前站了大半夜,外麵隻有零下五度,屋裏開暖氣還冷呢,你倒好。真不知道這幾年你怎麽過的。”

駱葉原本將薑臨的嘮叨當作空氣,卻又聽她的話喝了一大碗粥,戰鬥值回升,他坐在沙發凳上,平靜地看著她說:“我確實缺個知冷知熱的枕邊人,比如妻子之類的。”

薑臨覺得莫名其妙,誰跟他說這個了?

她扭頭看向電視,卻不自覺地按了兩下遙控器。

畫麵跳轉,電視裏播放著最新的娛樂八卦。

薑臨目光一凝,眼裏閃過一絲焦急,急道:“你今天跟白露聯係了嗎?”

見駱葉搖頭,她立即給白露電話,無人接聽,隨後又打給齊衍,一樣沒接。她邊看今天的八卦頭條,邊攥緊了拳頭:“這些媒體到底想怎麽樣,一口一個小三,插足別人婚姻,什麽狗屁金主,那個姓陳的真的這麽有錢?”

駱葉擱下涼透的瓷碗,摸了摸杯壁,裏麵的水已經變溫了,他起身重新接了一杯熱水,淡淡道:“比我差點。”

薑臨深呼吸一口氣,說:“我沒跟你開玩笑。”

見她關心則亂,駱葉輕聲分析:“在娛樂圈,這是常事,大多數女明星都會經曆這關。正因為她身上實在沒有黑料可扒,媒體才將焦點放在她的感情生活上,就目前來講還不算太糟。況且,她的心態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

薑臨反問:“她不是別人,她是我們共同的朋友,是不是不管遇到什麽事,你都能這麽鎮定,永遠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駱葉沉默地抬頭看了薑臨一眼,她止住話,沒再多說。他冷著臉不理她,出門去院裏打電話。

薑臨心裏不是滋味,她不該這麽對待病人的。於是她回到廚房,盛了一小碗湯,並用筷子挑去薑蒜,怕他回來時湯涼了,她又用蓋子蓋住碗。

駱葉回到大廳時,薑臨背對他坐在餐桌前,低頭發呆。他走過去,雙臂撐在她兩側,從後麵攏住她,說:“齊衍帶她去爬山了,他會照顧好她的。”

他的嗓子雖然啞了,但仍富有磁性,還多了點性感。

薑臨扭頭,見他一臉疲憊,心便軟了:“你怎麽打聽到的?”

“齊衍醫院有個跟他要好的,說他今天請了假。”

“嗯。”她仰起下巴,直視他的眼睛。

大廳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這是屬於他們的空間。

“臨臨。”時隔四年,他又這般喚她。

他的柔情,沒人能抵擋得住。

“你還在生氣嗎?”

隻差一點,她就陷入了他的溫柔中。

薑臨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駱葉伸手幫她拿過來,見屏幕上顯示著“蔣圖南”三個大字,他想也不想就掛斷了。

“你幹嗎掛我電話?”

駱葉鬆開手,語氣冷淡:“我覺得你應該把重心放在你老板身上。”

……

都是陷阱,她差點被他偽裝的溫柔給忽悠了。

白露的事情鬧得越來越大。

她一向以文藝女青年的形象出現在大眾視野,此次被網友當作小三在網絡上聲討,後來有個自稱是此次事件的男主人公的妻子在微博上哭訴,更是將氣氛炒熱。而那位男主角自始至終都沒出來解釋。

白露的微博下全是詛咒、辱罵,她逼不得已關了評論,但網絡上的人仍不消停,後來她幹脆退出了微博。本以為這樣就可以息事寧人,結果網友又說她是心虛默認。最後,不但停錄各種節目,而且原本公司給她安排的專輯簽售會也被取消。

饒是白露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時之間也意誌消沉。她在家裏睡了好幾日,硬是被齊衍拉了起來,簡單地收拾了行李,關掉一切通信工具,幹脆去山上躲了起來。

白露嘴上沒說,心裏卻裝著事。齊衍自知自己安慰不了她,才開口向駱葉要人,把薑臨叫了過來。

薑臨到的時候,白露正在酒店昏睡,不省人事。她動作輕柔地掀開被子一角,說:“白露,起來,我們出去走走。”

白露的聲音裏帶著哭腔:“齊衍,你再擾我,咱倆就絕交。”

“是我。”

“臨臨?”

“嗯。”

白露這才鬆開被子,說:“齊衍怎麽把你叫過來了?”

薑臨幫她把耳邊的碎發夾到耳後,又找來外套給她披上:“是我不放心你。”

“駱葉舍得讓你出來?”

薑臨哭笑不得地戳了一下她的肩膀:“都什麽時候了,還不正經呢。趕緊起來,我餓死了,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口飯。”

白露猛點頭:“我請。”

兩人去了山莊裏的餐廳,外麵鵝毛大雪,裏麵溫暖如春。她們選了個角落的位置,無人打擾。餐廳裏主打北市的特色菜,從廚房飄出的味道,盈滿了整個大廳。

薑臨曾經在一個美食公眾號裏看過這個山莊的介紹,提前一個星期預約都不一定能吃上這裏的美食,而現在是飯點,竟然一個客人都沒有。

薑臨看了看四周,說:“別告訴我,你把這個地方包了,就為請我吃頓飯。”

“我哪有錢,這幾年的積蓄全拿來做賠償金都不夠。”頓了一下,白露接著道,“這山莊是齊衍他們家的,說是最近要修整,暫不接客了。”

薑臨呆住:“我看不是吧,修整還專門出來給你做菜?”

白露撥弄著桌上的餐具,說:“算他講義氣。”

薑臨忍俊不禁:“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也許他真的跟錢有仇也說不定。”

白露懟了她一肘子:“什麽意思啊你。”

薑臨躲開,笑著道:“你氣什麽,我又沒說他對你怎麽樣,純友誼還不行。”

笑過之後,白露突然正色道:“我敞開心扉,接受別人,就是為了不再跟他綁在一塊。這些年,我累了。”

“可是……”薑臨自嘲,“我們好像都逃不開魔咒,兜兜轉轉,自以為已經繞開了,結果還是在原地打轉。”

白露神色認真,考慮了會兒,表示認同:“也對。”她看了薑臨一眼,斜眸道,“你跟我不一樣,我覺得你跟駱葉還有戲。”

薑臨笑了:“你就這麽想我跟他和好?”

三杯酒下肚,兩人都有些醉了。

“我是勸你珍惜眼前人。你是不知道,你倆分手那會兒,他簡直跟丟了魂一樣。再說,就你現在看他的眼神,我不信你不愛他了。”

“愛。”薑臨被醉意催出了真心話,“我從來沒有放下過他,可是那又能怎麽樣?現實推著大家往前走,誰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呢?”

“那就隨著自己的心走,手機給我。”

薑臨狐疑地看著白露,遲疑著將手機遞了過去。

“我幫你打電話,你跟他說。”

“別。”薑臨還來不及阻止,電話已經撥了出去。她想著趕緊掛斷,手指還未觸到屏幕,駱葉那磁性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喂。”

薑臨的酒立馬醒了。

她輕聲道:“打錯了。”

電話那頭默不作聲。

是她撥過去的電話,又不好掛斷,隻得這麽等著。

“你喝酒了?”

“沒有。”

薑臨撒謊,這人難不成順著電流都能聞到酒味?

駱葉嗤道:“你清醒的時候,可不會想到打給我。”

他話裏帶著一絲酸楚,以及一點孩子氣的質問。

薑臨扭過頭,見白露一臉壞笑,於是拿著手機走遠了些,壓低聲音說:“你的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

駱葉頭昏腦漲:“有啊,頭疼,喉嚨疼,胃也疼。”

“吃東西了嗎?”

“沒。”他補了一句,“你回來煮給我吃啊。”

燒糊塗了真是。

薑臨沒接話,就聽電話裏那人笑了一聲。她絞著手指,小聲道:“你逗我呢?”

“就是覺得你不在,不太習慣。”駱葉垂著眼,眼底一片晦暗。

他的聲音又低沉又富有磁性,薑臨聽得心頭一熱。

薑臨掛斷電話,白露雙手一攤,意思是:你看吧,根本就不用旁人做什麽,你倆自己都割舍不了對方。

兩人相對默然,坐了會兒,白露覺得沒意思,拉著薑臨往山莊邊上的雪場裏跑。薑臨滑雪的技術拙劣,又不願掃了白露的興,隻好硬著頭皮陪她瘋。後來,薑臨實在沒了體力,坐在雪道邊上,看白露滑,從最高點向下俯衝的白露像一隻美極了的風箏。

瘋過之後,她們精疲力竭,躺在雪地上看灰白的天空。

“臨臨,現在想起來,還是剛上大學那會兒最開心。”

“嗯,那時候我們都比現在勇敢,隻要有一點希望都會去爭一爭。”

白露喃喃自語:“從小我就知道,我跟院裏的其他小朋友不同,他們大多數是因為父母意外去世才被送到福利院的,隻有我是被遺棄的。因為我總有一種不該來到這世上的想法,所以很叛逆。後來院裏來了一位資助人,他身邊站著個小男孩,像個小大人,應該是被逼著來的,一副嫌棄的樣子。”

“是齊衍?”薑臨問。

“嗯。我討厭他那副高人一等的模樣,吃飯的時候故意把湯灑在他身上,慫恿著院裏的小孩子欺負他,他雖然生氣,但也忍著。後來我越來越過分,還將他的外套剪壞,丟進了垃圾桶。院長來查,他明明知道是我做的,卻沒有說出來。我那時候又愧疚又感激,想對他好,但他們一家隻在福利院待了一周。我追出去送他,他以為我是想跟他道歉,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育我一頓。結果我一開口就問他,長大後願不願意娶我。”

薑臨轉過臉,露出一絲笑:“……表白?”

白露坐了起來:“他當時被嚇得手足無措,憋紅了臉,給了我一個地址。”

薑臨哈哈大笑:“他後來沒有笑話你嗎?”

白露也跟著笑了:“他早忘了吧,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像個傻子。”

薑臨聽著她講,看她的狀態比之前好了許多。

隻希望世界對她再好一點,讓她如願吧。

大概是因為躺久了,薑臨站起來時,覺得有些眩暈。一個沒留神,她腳下一滑,雙腿彎曲磕在地上,當場便起不來了。不到半刻鍾,薑臨的兩條腳就腫得跟蘿卜似的。

還未到晚上,駱葉便趕來了,順便帶了一大箱子藥酒。

他用熱帕子給薑臨敷了半天,也沒見有什麽效果,於是他又一個個看藥品說明書。

駱葉安靜地做一件事時是最好看的。他脫了外套,隻穿一件白色高領毛衣,側臉幹淨,在燈光下顯得纖塵不染。

“西藥不行,用中藥泡說不定有用。”他放下處方單。

看他一臉慎重,薑臨哭笑不得:“齊大醫生說了,貼兩張膏藥,明天就消腫了。你這樣一股腦把東西都往我腳上敷,物極必反,我半個月都未必下得了床。”

她的不領情,駱葉毫不介意:“也好,**的你總比平時要乖一些。”

薑臨噎住,聽出了他話裏話外的意思,窘得低下頭,轉移話題:“你就這麽趕來,雅園的事情怎麽辦?”

“本來是有一個會議,被我推遲了。”她不知道,聽到她受傷的消息時他有多著急。

“我讓你給我帶的換洗衣服呢?”

駱葉指了指門口的袋子,薑臨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那小小的一包,能裝幾件衣服?

“呃,你是不是沒打開衣櫃?”他帶的都是些什麽啊?夏天的襯衣?

“打開了。”

“那你……”

駱葉慢悠悠地將藥箱放到一邊,然後打量著她在燈光下燦燦的臉,道:“你打算在這兒待到什麽時候?”

酸澀的語氣,像新婚之夜被冷落的小媳婦。隨後他放低了語氣,含混道:“團子沒人照顧……它很想你。”

薑臨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駱葉卻得寸進尺,朝她坐近了些,將手指放在她的臉頰上,輕輕碰了碰她的眉角,說:“齊衍給我打電話說你受傷了的時候,我心裏像被火燒一樣,什麽都顧不上了。但是,在來的路上,我又鬆了一口氣,因為我當時想,也好,你殘了、瘸了,就沒人要了,正好落在我手裏。”

薑臨扭動了一下身子,鼓足勁衝他罵過去:“你無恥!”但語氣裏卻摻雜了些其他情緒。

駱葉厚著臉皮承認:“嗯,你說過很多次了。”

薑臨被他激得將藏在心裏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你又這樣對我好,像當年一樣,我又是個經不起**的,可這幾年我為你吃過的苦,就這樣算了?那我算什麽?”

駱葉擁她入懷,說著癡話:“你恨你的,我愛我的,兩不相幹。”

薑臨雙眼一垂,這人今天是中了邪嗎?

但她無力掙紮,就這一回,讓自己貪心一回,昏睡一次吧。

白露端著剛煲好的大骨湯,正欲敲門,卻被齊衍一把拉住:“這個時候就別打擾他們了吧?”

白露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很會給他們創造機會。”說著,將湯往齊衍手上一放,“那你喝了吧。”

齊衍跟在她後麵下樓,輕聲開玩笑:“去哪兒啊,要不去我房間坐坐?”

“你想幹嗎?回頭被拍到,包養女明星的新聞一出來,看你爸不打斷你的腿。再說,跟我扯上關係可不是件好事。”

齊衍無聲地跟著她,到了大廳,扯了扯她的袖子:“我真的有話跟你說。”但他發現她的注意力沒在他的話上,而是直勾勾地看著某處。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便見電視上正播放著最新的娛樂八卦——網傳小三深夜現身酒店與人幽會,疑似其正牌男友齊家少爺。

白露扭頭,見站在自己身後端著湯悶聲不語的、容貌與電視上的緋聞男友別無二致的齊衍,心亂如麻:“這消息不是我放出去的,也不知什麽時候被拍到了。”

“沒事。”

“我隻怕你在你爸那裏難做人,更何況,你跟那個人的婚期也近了。”

齊衍聽白露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沉聲說:“如果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呢?”

白露愣住:“什麽意思?”

“這事你不用管,我替你擺平。”

“就用這種手段?”說完,白露很快又補充一句,“自損一千,傷敵八百。”

齊衍笑了笑:“我自己都不在意,你考慮這些做什麽?”

白露仔細瞧著他的表情,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便正色道:“你想幹什麽,同情我還是可憐我?現在不是講義氣的時候,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你這時候插一腳……”她說了一半,停下了。

大廳裏人來人往,不是爭吵的地方。

她往外麵走,剛到門口就被齊衍拉住。

“我是為了保護你。這麽多年來我都不敢靠近你半分,憑什麽到了外麵,你就要被千人踩萬人罵,他們有什麽資格?我這一生被困在一個籠子裏,什麽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你不一樣,天地寬廣,任你遨遊,但不是像現在這樣。”

“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提它幹什麽?”

“我認命,看著你跟那個男人走近,隻要你開心,我就不會幹涉。但他任由你被毀,也不出來澄清,我就不能坐視不理。”

“那請問你以什麽樣的身份?”白露回視齊衍,“你這個緋聞男友的身份打算演多久?”

“我已經跟老爺子攤牌,請他出麵解除婚約,其實本來就是兩家人當初的一句戲言。再說,這些年我名聲不好,她未必中意我。齊家的家產我一分不要,李雙雙會很樂意幫我說服老爺子的。”在朦朧的夜色中,齊衍的聲音顯得無比堅定,“這幾年我一直在做準備,存下的錢足夠娶你。”

“你憑什麽篤定我會嫁給你?”

“我隻要確定我有足夠的能力護住你就行了,這次我不會放手。”

白露突然發現,當齊衍認真起來的時候,她根本說不過他。

夜深人靜之時,她偷偷開車下山去了。

第二日,駱葉下樓時,見齊衍一臉鬱悶地在餐廳裏吃著早餐。白露走了之後,餐廳重新開始接待客人,可齊衍所在的那一隅卻很冷清。駱葉拉開椅子坐下,然後叫了兩份早餐。

“白露呢?”駱葉問。

齊衍頭也未抬,鬱悶地道:“跑了。”

“我猜你跟她攤牌了。”

“神仙,那你告訴我怎麽把人哄回來吧?”齊衍放下刀叉。

駱葉聳聳肩:“我自己的事都沒處理好呢。”

兩人沉默,難兄難弟又重新拿起餐具。

“你跟薑臨怎麽樣了?”

“不太好。”駱葉揉揉眉心,“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什麽事?”

“幫我查個人。”

齊衍抬頭,忍俊不禁:“以你現在的身份,查誰查不到,還用得上我?”

駱葉笑得隱晦:“這件事我不好出手,我記得你之前有個好友是調查組的?”

“誰啊,值得你這麽興師動眾的?”

“薑昕城。”駱葉切了一小塊麵包放進嘴裏。

齊衍疑惑地看著他。

“那不是……”齊衍壓低了聲音,“薑臨他爸,你查他做什麽?”

“自那次事件後,他搬到了南桐,我派去的人回話說,他無故失蹤了,但薑家人卻沒報警。薑臨突然從法國回來,到雅園做事,我的人還親眼見她進了佟宅,我懷疑這些事都跟佟瑾之有關。”

齊衍怔了怔:“你是說佟瑾之利用薑臨從你這兒獲取情報?最近你手上的好幾單生意都被搶走,是不是跟她有關?”

“也許吧。”駱葉的視線掠過他的耳側,掃見正進門來的薑臨,“我知道她是有苦衷的。”

“她在利用你。”

“我不信僅僅是利用。”

齊衍恍然。這麽多年過去,薑臨早已成了駱葉的心魔。

“她可真是你的克星。”齊衍感歎。

駱葉笑了笑,沒再接話。

薑臨進了餐廳,碰巧看見鄰座的女人正走過去跟駱葉搭訕。他竟真如情場浪子一般,也不拒絕,一反高冷常態,甚至最後女人要聯係方式時他也未拒絕。

女人走後,齊衍撞了撞駱葉的手臂,說:“你幹什麽?這些人你以前都不會理。”

駱葉勾勾唇:“我這是在手把手教學,你竟然沒看懂?”

齊衍疑惑,但見駱葉一臉邪魅,大概也知道這家夥又憋著一股子壞。他一側頭,見薑臨進來了,便招了招手。

薑臨沉默地走過去坐下,駱葉似乎沒有覺察到她的低氣壓,淡淡地道:“早餐給你點好了,你們慢慢吃,我上樓打個電話。”

“風流鬼。”齊衍對著他的背影嘀咕道,隨後又對薑臨說,“那個幼稚鬼是有意讓你吃醋呢。”

薑臨笑了笑:“我知道。他這幾年都這個樣子?”

齊衍搖頭:“你回來之前,我很少見他笑。記得上大學那會兒他跟你談戀愛時,也是這副鬼樣子。”

薑臨輕輕地“嗯”了一聲。

“薑臨,你有沒有曾感到遺憾?”齊衍突然發問。

“沒有。”她笑,“畢竟當年放棄這段感情的不是我。”

“你別怪他,他也是逼不得已。你知道他的身世嗎?”見她搖頭,齊衍便接著道,“他還不到十歲的時候,就被搶奪了他家財產的舅舅送到了精神病院。後來他逃出來了,也不敢回去,在流浪時又被人販子拐走。聽說當時一起被拐賣的一個小女孩經常給他唱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這家夥偶爾提起那段經曆,竟然還會笑。”

薑臨拿著刀叉的手突然頓住。

齊衍繼續道:“後來,他為了救她,製造了火災,小女孩趁亂逃出去了。人販子發現是他縱的火,便把他抓回去吊在地下室裏三天。他餓了三天,又遭到毆打,因此味覺盡失。後來他被人收養,人生才慢慢走上正軌。但他從未後悔過,他說這世上的苦他嚐得夠多了,還不如沒了味覺。”

薑臨低著頭,隻覺得有東西從臉上流下來,她用手去摸,才發現是眼淚。

“你知道他的舅舅是誰嗎?”

薑臨的喉頭酸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佟瑾之。”

薑臨突然感覺腦子裏一陣轟鳴。

齊衍盯著她說:“他從來不知道為自己辯解,當年確實是他利用了你,可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其諧’,卻甘願用它跟佟瑾之換你平安。他的身上背負了太多,不敢讓你與他同行。他一直隱忍到現在,你又重回他身邊,我明白他那種失而複得的心情,隻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薑臨強忍著心裏的鈍痛感,道:“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齊衍站起身:“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走了幾步,回頭看薑臨肩膀顫抖,心裏歎道:今天說出這些,也不知是對是錯。

薑臨漫無目的地走著,腦子裏亂成一團。

駱葉早就知道了吧,但他一直瞞著她,是為了減少她的負罪感嗎?

如果沒有失去味覺,他應該會在調香這條路上走得更順、更遠吧。

他為了複仇隱忍到現在,她卻在做什麽呢?她一直以為他負了自己,原來是她從來不曾懂他。他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薑臨停住腳步,這個山莊裏又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或者在盯著他們?

她不知道。在這場博弈裏,她的段位太低,保護不了任何人。

她蹲在地上,撿起一顆石子扔向湖心。

石子激起的水花,就像此時她的內心,漣漪泛湧。

“你心情不好,也別拿這湖出氣。”

薑臨回頭,見駱葉正朝她走過來。

他彎下腰,想看清薑臨眼裏的情緒:“剛剛我給的是周巡的手機號碼,他一直讓我給他介紹女朋友。”

薑臨蹙眉,站起來說:“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沒什麽。”她怕他懷疑,又補充道,“我隻是覺得胸口很悶,所以出來透透氣。”

駱葉環視了一圈:“要不要去坐坐這裏的索道?”

薑臨哪有心思玩那個。

他引誘她:“咱們現在在半山腰上,與其坐車下山,還不如坐索道來得快,順便還可以賞賞冬景。”

薑臨想要拒絕,駱葉卻驟然靠近她,輕聲道:“你沒有發現有人在跟蹤咱們?”

他說完,拉著她繼續上山。

“你是說佟瑾之的人?”

“嗯,他最近搶了我好幾單生意,估計是怕我有別的動作吧。”

薑臨垂著眼,他的生意被搶是因為她,她得補救:“你有什麽計劃?”

駱葉刮刮她的鼻頭:“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你吃好、喝好、睡好,比什麽都要緊。”說著,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腳上,“走了這麽久的路,腳踝受不受得了?”

薑臨自己都忘了腳踝的傷還沒好。

“上來吧。”駱葉彎下腰,見她站著不動,便戲謔地道,“我可不想要個瘸腿的助理。”

薑臨彎腰伏上他的背,他的背依舊寬厚溫暖。她想起那年在學校門口,她撒嬌“那你背我呀”。他目不斜視,背著她一路穿過無數流言蜚語。

那是屬於他們的青蔥歲月。

而如今,他們再也不是那時的彼此,他們身處波詭雲譎的“戰場”。在他的身後是雅園和複仇,而她則要顧及家人。

“你比以前重些了。”駱葉說。

薑臨苦笑:“這對女生來說,可不是一句好話。”

駱葉低聲道:“重點好,你以前輕得跟沒長骨頭似的。”

薑臨腹誹:還好他沒用發育不良來形容自己。

“腦子也不好使,不管什麽事情都要我說第二遍。”

……

“脾氣還衝,多說一句,就會給我使臉色。”

……您繼續。

“又愛鬧,又愛笑,沒心沒肺。”

挺好,沒說她狼心狗肺。

“現在你一身職業裝,心裏裝著事,看得我都不習慣。那時我不知從哪裏生出的錯覺,竟然以為,隻要我還活著,你就永遠不用長大。”

最後那句話,讓薑臨想哭。

她哪裏值得他這般對待。

他背著她登上了索道起點的亭子,底下是一道石崖。薑臨伸長脖子去看,風景極美。

駱葉突然歪著身子,作勢要將她扔下去。

薑臨抓住他的衣服,一點也不緊張:“你想謀殺,也不用這麽明目張膽吧?”

“誰說我要謀殺你了。”駱葉找了個台階,將她放下來,“殉情也不錯。”

有工作人員走過來給他們綁安全繩,薑臨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笑了。

她站著腳不舒服,想坐下來又嫌石階冷。駱葉先她一步過去,把外套脫下來,鋪在石階上。陽光不烈,她坐下來,舒服地閉上眼睛。

薑臨突然感覺耳邊一熱,睜開眼,見駱葉那張英俊的臉就在她眼前。

“我們找個地方藏起來吧。”他突然說。

“去哪兒?”

“去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你不用小心謹慎,也不用操心其他事,興致來了就調調香,結識一幫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聚餐散步。”

真好。

她“嗯”了一聲。

這裏很寧靜,靜得她能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

薑臨的餘光瞥見那個正在給駱葉綁安全繩的工作人員,隱隱覺得在哪裏見過。

“我們換一下位置吧,我想坐前麵。”

駱葉笑話她:“你的膽子什麽時候變小了?”

“沒辦法,想活得久一點啊。”薑臨輕聲說。

駱葉朗聲大笑:“行。”說完又補充一句,“你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才能安心。”

他隨口的一句話,就讓薑臨內心悸動,她也跟著笑起來。

若是風雨,便讓她替他擋一遭吧。她不用再受脅迫,勉強自己,也不用再受煎熬,而他也沒了幹擾。對於大家,都是解脫。

兩人一前一後出發,相隔不遠,從高處向低處飛速滑下。耳邊響起猛烈的風聲,還有繩索與滑輪的摩擦聲。

薑臨扭頭看過去,駱葉也恰好看著她,他似乎在笑。

此時,薑臨竟然覺得慶幸,如果那時他不是故意接近她,她就不可能認識他。

頭頂的滑輪“刺啦”一聲響,她身上的安全帶迅速脫離。她全身繃緊,雙手緊緊抓住安全繩。駱葉的聲音傳來,簡短而急促。很快他們便要經過一片湖,如果堅持到那裏,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掙紮中,有東西掉進山穀,她不知道那是什麽。

當那片藍色湖麵出現在腳下時,她鬆開雙手,捂住了口鼻。入水的瞬間,巨大的浪花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不斷下沉。

她好想再看看駱葉的臉,可惜再也看不見了。在閉眼的瞬間,她突然感覺身子一空,一隻手臂托著她,把她舉出湖麵。她猛吸一口空氣,卻被打過來的浪頭嗆住。她撲騰一陣,那隻舉著她的手漸漸沒了力氣。

駱葉的手一鬆,薑臨跌進他懷裏。

薑臨被嗆了無數口水,胸口疼得厲害,被駱葉扯著往岸邊遊去。她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他,也使出力氣往前遊。大概遊了半個小時,他們終於到了岸邊。

兩人艱難地爬上岸,薑臨四肢無力,躺在地上大口喘氣。

在入水的瞬間,她便知道自己今天凶多吉少。她早已做好了準備,他又何必跳下來救她?

他在水裏帶著她搏命,如果今天稍有差池,就隻有死路一條。

難道他真的要跟她一起殉情嗎?

她轉頭看著駱葉的臉,他嘴唇紫青,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般。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去抓他的手,探他的脈搏。

“駱葉。”她叫他的名字,眼淚簌簌落下。

她看到他的袖子有撕裂的痕跡,傷口處有血滲出,她心裏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是什麽受的傷?

薑臨隻在大學時學過簡單的急救措施,她捏住駱葉的鼻子,打算做人工呼吸,男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見他轉醒,薑臨鬆了口氣。

“沒事。”駱葉輕輕地吐出一句,見薑臨一臉苦笑,他打趣道,“到手的吻卻飛了,早知道就晚點醒過來了。”

薑臨沒理他,從自己的紗裙上用力撕下一塊布,替他包紮好那滲血的傷口,特意多用了幾分力。

誰知駱葉眉頭都沒皺一下,還在笑:“你謀殺親夫啊?”

薑臨一本正經地道:“我是怕你流血過多死了,我可不想跟一個死人待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話說到一半,她又有點心疼,“你在哪裏磕到的?”

“不知道,可能是解安全繩的時候。”他還是稀鬆平常的語氣。

薑臨突然不知道如何麵對他,背過身去:“是我連累了你。”

駱葉搖頭:“是你救了我,如果當時不是你跟我換了位置,掉下去的便是我。不過,我寧願掉下去的是我,那樣你就不會受這番苦。反正,這些我時常經曆,自有脫身的法子。”

“不是的。”薑臨回頭看他,見他眼裏柔情一片,她更是難以啟齒,“是我,你的行蹤都是我透露給佟瑾之的。”

她見駱葉神色淡淡,沒有半點驚訝、憤怒,心裏明白了幾分:“其實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怪我?”

“四年前我也是故意接近你,你怪我嗎?”他直視著她。

她怪他嗎?父親有錯在先,怪不到他身上。她心裏真正怨的,無非是他那“不愛”二字。她愛慘了他,寧願背叛父母,得到的卻隻是利用。

駱葉不再逼問她:“你的父母在佟瑾之手上,我會幫你救出他們的。對佟瑾之來說,你暫時還有利用價值,所以他不會傷害你父母的,你放心。”

薑臨搖頭,有淚落下:“這次跟你那時不一樣,我回到你身邊就是要害你的,你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

“哪怕被你欺騙,我也甘願。”駱葉湊近,為她擦去眼淚,“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護你到底還是容易些的。況且,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邊,我又怎麽舍得再放開你。四年前,一說出那些話,我就後悔了。可是我不想你為了我違抗家人,我也不願你陷入這風浪裏。如今,你吃這些苦,說到底還是因為我。以後,一切照舊,你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要有任何顧慮。但你要保護好自己,剩下的一切有我。”

“這不奇怪,他這人一向是這樣的。”駱葉伸出手,將她拉到自己懷裏,“即使是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他使起手段來,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你怕不怕?”

薑臨淚中帶笑:“我怕什麽,大不了死在一起好了。”

駱葉微微笑著,撫摸著她的頭發,堅定地道:“我不會讓你出事。”他又換了個不正經的語氣,“這樣的好日子,要是有酒就好了。”

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頸窩裏。

“你的傷口還在流血,你不要命了?”

他將她抱緊了些:“反正有你在。”

他眼裏柔情一片,沒有誰能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