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再見王
不說演奏會這邊發生的小插曲,隻說沈玉書的情況,他被流氓綁匪追趕,穿過攢動的人群向前跑,在拐過一個牆柱時,斜裏突然竄出一個人,跟他撞了個滿懷。
沈玉書被撞得向後趔趄,沒等他站穩,那人已經匯入人群中不見了,他轉頭看到歹徒追了上來,正要繼續跑,忽然發覺手裏多了個東西,攤開手掌一看,卻是一張折成四方形的紙條。
想起剛才的相撞,沈玉書明白了紙條是那個人趁機塞給他的,他躲避著追趕,找機會打開紙條,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二樓右拐第二個門。
字體和告知長生去向的那個紙條一樣,眼看著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了,沈玉書沒時間多想,順著樓梯悶頭衝了上去。
二樓同樣很熱鬧,纏綿悠揚的樂曲聲不知道從哪裏傳來,客人們都沉醉在這紙醉金迷之地,隻有沈玉書急於奔命,把迎麵走過來的客人推開,女客的驚叫聲中,他找到了紙條上寫的房間,按住門把撞了進去。
沈玉書很幸運,房門沒有上鎖,在他的撞擊下向裏彈去,沈玉書反而被晃了一跟頭,等他站穩,就見裏麵是個頗為寬敞的客廳,房間裏飄**著清雅的蘭花香氣,對麵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門兩旁還站了數名打手。
有人突然闖入,那些打手立刻做出防備的架勢,掏槍指向沈玉書,沈玉書的反應也很迅速,在他們掏槍的同時,他也從腰間拔出手槍,指向對麵的男人,並向他逼近。
這時追擊沈玉書的幾個人才先後跟上,看到這場麵,也要掏槍,沈玉書衝那男人厲聲喝道:“讓你的手下都別動,否則我跟你們同歸於盡!”
被槍指著腦袋,男人沒有表現驚慌,他揮手讓人將門帶上,站起來,看著沈玉書,平靜地道:“好久沒被人指著頭了,跟我同歸於盡?你差點死在我手上,真是好大的口氣。”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沈玉書一直在找尋的馬澤貴。
兩天前就是馬澤貴命人將他綁在船艙裏,沈玉書想要不是後來發生了諸多變故,他大概早被沉江了。
冷眼看著這個男人,沈玉書確信他絕對會那樣做的,有些人殺人殺紅了眼,早已忘記了生命的尊嚴。
他冷聲回道:“不知道這樣,馬先生是不是還會說我好大的口氣。”
他一手持槍,一手拉開外衣,當看到他衣服下綁滿的炸藥,房間裏同時傳來抽氣聲。
“我一條命換這間屋子裏所有人的命,也算值得了。”
沈玉書玩味地說著,環視周圍的人,又提醒道:“還有,我的手連著炸藥連線,如果有人想開槍崩我的頭的話,我的手也會連帶著發出抽搐,到時仍然會引爆炸藥。”
馬澤貴上下打量沈玉書,最後目光掃過他左手緊握的拉線,笑了。
“有點膽量嘛,我倒是小看了你。”
他衝手下擺擺手,讓他們放下槍,重新坐了下來,無視沈玉書指著自己的槍口,拿起桌上的雪茄煙。
見他要抽煙,坐在對麵的女人掏出打火機,幫他打著火。
沈玉書冷眼旁觀,就見女人一頭大波浪卷發,五官柔和精致,身穿一件藏藍色短袖旗袍,手腕上和脖頸上都戴了純金首飾,正是藍月亮舞廳的老板馬藍。
馬澤貴就著火吸了煙,靠在沙發上吐了一口煙圈,才對沈玉書道:“你也算有點本事,這麽快就找到了這裏,我本來還打算讓人聯絡你交貨呢。”
這還要感謝有人給他送情報,讓他可以及時反被動為主動啊。
沈玉書問:“交什麽貨?”
“還能有什麽?當然是你上次提到的‘東西’,對了,不是機關圖,我想要的是更有價值的東西。”
沈玉書心一動,他知道馬澤貴上次誤會了他的話,他當時說的是機關圖,而馬澤貴卻以為是虎符令。
他道:“孩子已經脫離危險了,我為什麽要交貨給你?”
“那個小兔崽子是沒用了,可是你現在不還在我們手裏嗎?”馬澤貴抽著煙,衝他冷笑道:“你先把槍放下,老舉著槍不累嗎?”
沈玉書活動了一下手腕。
“還好。”
“一兩分鍾還好,你能一直撐下去嗎?你是個聰明人,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想死吧,不如我們做個雙贏的選擇。”
“我不認為兩天前還想殺我的人會有心跟我合作,多半等我揭了底牌後,就會被滅口了。”
“之前是不了解你的底細,現在不會。”
“喔,這也是徐廣源說的?”
沈玉書一邊跟馬澤貴扯東扯西,一邊觀察房間。
房間當中擺放著沙發桌椅,牆壁上掛著裱糊精致的水墨畫,另一邊是屏風,屏風共四扇,分別畫著四季花鳥,看擺設這裏應該是為有錢人設置的雅室,由於屏風的遮擋,看不到隔壁的情景。
不過直覺告訴他那邊有人,心裏便有底了。
馬澤貴問:“這事兒跟徐廣源有關係嗎?你怎麽會想到他?”
“有很大的關係,長生不就是他的親信劫持的嗎?”
沈玉書環視完房間,最後目光落在了馬澤貴身上。
馬澤貴和端木衡同為軍人出身,但他們的氣場卻截然不同,端木衡更像是儒士,而馬澤貴身上更多的是屬於軍人的痞氣,他的智商和反應力也沒有端木衡高,他們唯一相似的地方大概隻有一個,那就是——殺人不眨眼。
麵對沈玉書的問話,馬澤貴的反應是挑挑眉,卻不說話。
沈玉書便直接揭了底牌。
“雖然帶走長生的是馬玿蘭,但她去過巡捕房,她可以進去巡捕房接長生離開又沒驚動其他人,一定有人事先幫她安排了路線,什麽人這麽了解巡捕房內部的情況?當然是在法租界供職多年的人,是閻東山吧?”
這段話其實是沈玉書在故意試探,剛才他還特別留意了房間裏的打手,但閻東山並不在其中。
馬澤貴聽完後,哼了一聲,看向馬藍。
馬藍也點著了一支煙,抽著煙,懶散地道:“閻東山?不認識,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如果不知道,就沒人會知道了,青花小姐。”
聽了這話,馬藍臉色一變,馬澤貴也霍的站起來,但是在看到沈玉書手裏的槍後,他又悻悻地坐下了。
他們的反應證實了沈玉書的猜測,見女人沉默不語,他微笑道:“青花小姐,我認為底牌被揭穿後,爽快承認才是聰明人的作為,我說話不會無的放矢,所以拚死抵賴隻會讓自己顯得更愚蠢。”
“你不用這樣激我,沈玉書,你說的都對,我隻是好奇你是怎麽發現的?”
身份被戳穿了,青花也沒再隱瞞,她掐滅了香煙,伸手將大波浪卷發取下來,露出裏麵盤起的黑發,再用手絹擦掉唇上濃豔的口紅,整個人的氣質馬上就變了。
看著她改變妝容,沈玉書道:“因為我搭檔經常說女人化妝就像喬裝,要變成完全不同的一個人不是什麽難事,你的服裝店和舞廳都不需要一直呆在那裏,再加上一個是白天一個是晚上,很容易錯開時間。”
“可是我同時經營服裝店和舞廳多年,都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那很正常,畢竟像我這麽聰明的人也不是很多。”
角落裏傳來悶哼聲,有個流氓被沈玉書的大言不慚逗樂了,馬澤貴瞪了他一眼,他低下頭忍住了。
青花也笑了,道:“你還真是高抬自己啊,我比較好奇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要知道青花被關押的那期間馬藍還時常出現在舞廳裏呢。”
“這一點單憑你一個人當然是做不到的,但是就在你被關押後,情況就不一樣了,別忘了葵叔才是你的父親,也就是真正的葉老王爺,他的行動是自由的,我不知道是他先去拜托徐廣源幫忙,還是徐廣源主動提出幫忙,但結果都一樣,你們跟徐廣源從敵對的關係轉為合作關係,因為你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隻有合作才能獲取最大的利益。”
“有了徐廣源幫忙,一切就好辦了,先讓一個長相類似你的女人在舞廳上演爭風吃醋動刀子的戲碼,讓大家不會把馬藍與葉青花聯想到一起,接著又用去鄉下避難的借口隱身,中間再讓人扮作你的模樣在舞廳間斷著出現就可以了,這些對徐廣源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這也是青花在逃走後,不管巡捕怎麽搜索都搜索不到的原因,誰會想到她根本沒躲藏,而是換了個身份整天泡在大世界呢。”
“如果徐廣源真像你說的那麽厲害,那他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救我出去?”
“一開始各方為了追蹤地宮的秘密,都在盯著你們,他那時候幫忙太顯眼了,而且就算可以馬上幫忙,他也不會動手,免得你們到時過河拆橋,直到你們被逼到了死巷,不得不死心塌地跟他合作後,他才派閻東山出手相助。”
聽著沈玉書的解釋,青花臉上露出悻悻之色,以她的聰明,不可能想不到徐廣源的意圖,但是被當眾指出來,她還是很不舒服,沈玉書的意思根本就是在說——什麽王爺格格?你們不過是人家棋盤上隨意撥弄的棋子罷了。
看到青花的反應,馬澤貴立刻斥責沈玉書。
“你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
“喔對了,還有你。”
說完了青花,沈玉書把目光轉向馬澤貴,道:“我查到的消息說你偶爾會私下來上海跟馬藍見麵,大家都以為你們是情人關係,但其實你們都是為了打探定東陵的秘密吧。”
“哼,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
“過獎過獎,你和葉家父女合作到一半,發現與徐廣源合作更有利,所以在青花被關押的那段期間,你改為跟徐廣源私下見麵,你這步棋下得也挺不錯的。”
老底被陸續揭穿,馬澤貴火了,一拍沙發,喝道:“住嘴!”
“說完了我自然會閉嘴,不過我比較好奇,你和徐廣源合作,除了偷運槍支外,還運了什麽?”
馬澤貴不說話了,眼睛死死地盯住沈玉書,要不是沈玉書手中拉了炸藥連線,他早命令手下開槍了。
見他不回答,沈玉書微微一笑。
“因為你們做得太招搖了,突然間埠頭和車站等交通要道接連發生鬥毆事件,這不正常,上海灘雖說治安不怎麽好,但黑道也有黑道的規矩,三天兩頭的出事,你讓老大們都怎麽過?”
“你小子有點小聰明,”馬澤貴將抽到一半的雪茄掐滅了,哼道:“我聽手下說今天要運的東西被巡捕房的人卡住了,是你通風報信的?”
“我這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好奇的人通常都短命,即使這樣,你還是想知道嗎?”
“想,畢竟不好奇,我也未必會長命。”
“其實也沒什麽,隻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弄了些更容易進入陵墓的東西而已。”
更容易進陵墓的東西?
沈玉書微微皺眉,馬上想到了是炸藥。
見他疑惑,馬澤貴又道:“你一定奇怪那種東西在河北就能搞到手了,為什麽要特別從上海調度?這你就不懂了,那些東西本地的怎麽可能有洋鬼子做得好用?”
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沈玉書還想到另一個更大的原因——馬澤貴想獨吞陪葬品,他擔心在當地操作的話,會被孫殿英等其他官兵覺察到,他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陵墓炸開,甚至不惜陪上無數士兵的性命!
沈玉書握住槍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他見慣了死亡,但他無法容忍有人如此蔑視生命,目的隻是為了那些身外之物。
一定要阻止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沈玉書冷冷道:“原來這就是你們的目的。”
“但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據說地宮內另設有機關,要進入必須虎符令合璧才行,可是我們想盡了辦法,都沒有找到那半枚虎符令。”
也就是說另外半枚他們已經弄到手了。
沈玉書不動聲色地道:“所以當你聽到我說東西藏在偵探社後,就以為我說的是虎符令,卻沒想到空歡喜一場。”
“難道擁有另一半虎符令的人不是你嗎?”
“真是說笑了,我一個普通醫士之子,怎麽可能有虎符令?我說的是機關圖,那是去年我在辦理一件軍閥被殺案時無意中得到的。”
“那東西我們早就有了,不稀罕。”
“那就沒辦法了,看來這筆生意我們做不成了,不如……”
“不如幹掉你,”馬澤貴把話接過來,冷冷道:“反正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沈玉書看看綁在身上的炸藥,青花冷笑道:“我們不動你,隻是想問出你知道多少,並不是真的怕你。”
“你們當然不怕我,你們不介意跟我一起被炸成灰燼的話,大可以一試,可能炸藥威力不如你們調度的那些厲害,但是要掀了這個屋子還是綽綽有餘的,你們不怕死,就不知道徐廣源是否也這樣認為。”
聽了他的話,青花跟馬澤貴的臉色同時一變,沈玉書衝著屏風那邊大聲問:“是不是,徐老板?”
幾秒鍾的寂靜後,腳步聲從對麵傳來,身穿長袍的徐廣源出現在沈玉書麵前,他手裏拿著個白玉鼻煙壺,身後還跟了幾名手下和一個意料當中的人。
沈玉書的目光落在馬玿蘭身上,嘲諷道:“馬小姐,你果然和他們是一夥的。”
聽了他的話,馬玿蘭連連搖頭,道:“沈大哥,我沒想害你,是徐老板說可以幫我們找到殺害馬家的凶手,但需要你的協助,所以我才幫他,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為了幫他,就把長生騙到這裏來嗎?”沈玉書冷笑道:“他是你親弟弟,你就不怕他遭遇危險?”
“我知道可能有危險,可是身為馬家的孩子,我們不能錯過一絲找出凶手的機會。”
馬玿蘭今天穿了條素色長裙,梳了兩股麻花辮,她本來就長得削瘦,一激動起來,就越發的楚楚可憐,沈玉書卻不為所動,冷冷道:“徐廣源的手下把長生綁在雜物室裏,這也是找凶手的方法?”
馬玿蘭一愣,轉頭看向徐廣源。
徐廣源仿似沒看到,踱到沙發前坐下,手搭在文明棍上,另外開了話題。
“你是怎麽猜到我在隔壁的?”
“這麽大的事,他們一個是外地人,一個是婦道人家,沒有你坐鎮,怎麽敢輕舉妄動?喔,閻頭也在,省得我再另外找人了。”
沈玉書的目光在那幾個手下之間轉了一圈,閻東山站在當中,許久不見,他把胡子蓄了起來,頭發也留得頗長,如果不多加注意,很難發現他是誰。
沈玉書特意提到了閻東山的名字,徐廣源有點感興趣,問:“是不是沒想到被通緝的人敢明目張膽地出現在你麵前?”
“並沒有,你們這樣做隻有兩個可能性——邀請我入夥或是幹掉我,總之你們不擔心我會走漏風聲。”
“那你會選擇哪一個?”
“選擇哪個暫且放一邊,我想先問清一件事。”
“什麽事?”
“我答應過金狼,要幫他洗清冤屈,我想知道殺害冒牌柳長春的是不是閻東山?”
沈玉書突然提到柳長春,閻東山著了急,想要開口辯解,看看徐廣源,又把話咽了回去。
徐廣源道:“你這樣問,就是確定凶手是閻東山了?”
“是的。”
“為什麽?我的手下這麽多,為什麽你隻鎖定他一人?”
其實沈玉書在來之前還懷疑過刀疤沙三,但他不在這群人當中,沈玉書猜想那個家夥該是徐廣源的底牌,既然徐廣源沒亮出來,他也就當不知道。
他看看閻東山的手背,對徐廣源道:“雖然你有很多手下,但熟悉巡捕辦案的,並且可以做出偽造現場的大概隻有做巡捕多年的閻東山了,還有他手背上的劃痕,這是被柳長春傷的吧?”
閻東山的左手手背上的確有道很淺的傷痕,聽了沈玉書的解釋,他急忙用右手掩住。
“假柳長春的功夫應該不錯,所以你派了閻東山去,但閻東山還是輕敵了,導致柳長春逃進棋室裏,你們會殺柳長春,是因為他找到了那半枚虎符令吧,至於你們怎麽會知道這件事,當然是因為有同黨出賣,比如說那個柳二。”
閻東山的喉結動了動,不忿的表情證明沈玉書都說中了。
“柳二還活著嗎?還是被你們滅口了?”
“對於有用的人才,我都會善加利用,柳二現在已經在趕去河北的路上了,他有其它事要辦。”
“所謂其它的事,無非是當陣前小卒,隨時都會送命的那種。”
“為了今後的榮華富貴,一點點冒險也是值得的。”
沈玉書不知道柳二是不是真的這樣認為,但至少對於徐廣源的做法,他是極端厭惡的。
他問:“你一直都是這樣嗎?為了一己私欲,不惜他人的生命,甚至操縱他人的命運?柳二是這樣,葉王爺父女是這樣,還有金狼,甚至邱月生一家人的性命!”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根據我跟罪犯打交道的經驗,每當有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裏都懂得不能再懂了。”
“哼。”
手舉得時間太長,沈玉書有些吃不消了,他把槍放下,順便用兩隻手抓住炸藥的索線,用這個動作暗示所有人別輕舉妄動,他隨時都可以拔線的。
他道:“也許論城府謀略,我不如徐老板,但一點點推理判斷,我還是駕馭有餘的,柳長春的案子發生後,有件事我一直感到奇怪,為什麽凶手要特意冒用金狼的名字?生逢亂世,殺人案件層出不窮,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無頭公案,幕後者根本不需要這麽麻煩的借金狼的名字殺人,所以我想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目的。”
“後來我翻閱了金狼這幾年犯下的案子,尤其是最後一案,被害人邱月生一家死於他的手上,這不符合金狼一貫的犯案手法,驗屍報告也證明除了邱月生以外,其他人都應該不是金狼所殺,那那些人是死於何人之手?又為何陷害金狼?”
“幕後者機關算盡,卻漏算了一招,他沒想到邱家還有一位幸存者崔婆婆,也可能他知道卻沒放在心上,反正案子已經鐵板釘釘了,幸存者又是個風燭殘年還有點糊塗的老人家,沒人會信她的話,總之,出於各種原因,她僥幸地活了下來。”
“我今天找到了她,她把血案前後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我,原來殺害邱家全家的不是金狼,而是邱月生自己,那晚的飯菜裏被下了大量的安眠藥,其他所有人都在飯後開始昏昏欲睡,讓邱月生可以輕鬆地動手殺掉他們。”
“崔婆婆那晚身體不適,吃得不多,逃過了一劫,她一直沒有說出真相,是因為她知道邱月生死了,金狼被抓了,她懷疑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但聯想到血案發生之前的事,她又確信是邱月生下的手,所以案發後她一直都在疑心和害怕中度過。”
“她告訴我說邱月生入贅邱家後過得並不好,他是外鄉人,在本地沒有根基,邱家的人對他的態度就像對下人一樣,甚至還不如個下人,所以邱月生在殺害邱太太和她父母的時候出手很重,裏麵充滿了怨恨。”
“此外,崔婆婆還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邱月生在案發前的幾個月和一位舞女來往密切,邱太太為此跟他爭吵不休,可是出事後,沒人再看到那位舞女,我懷疑是舞女挑撥邱月生讓他借刀殺人,如果邱家所有人都死了,那邱家的家產就都是邱月生的了,他鬼迷心竅,竟然真的聽信了舞女的話,為了戲演得逼真,他不僅殺了所有人,連自己的親身女兒也不放過。”
“邱月生會這樣破釜沉舟,大概是舞女騙他有孕,為了新的家庭,他不惜毀滅舊的,可是他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別人布好的局,那些人從一開始就把他的命運安排好了,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嫁禍金狼,讓金狼再沒有退路。”
說到這裏,沈玉書稍微停下,徐廣源擺弄著手裏的鼻煙壺,慢悠悠地道:“邱家的事我略有耳聞,金狼這個人我也聽說過,不過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為什麽要特意跟我說這番話?”
“因為設計這局棋的人就是你。”
“我?我為什麽要陷害一個江湖殺手?”
“因為你野心勃勃,在許多事情上需要殺手為自己賣命,而金狼正是最好的棋子,他是江湖中人,明裏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幫你做的案子就算東窗事發了,也沒人會懷疑到你這位上海大亨的頭上,我猜你一定找過金狼,希望他為你做事,但金狼接活有他的準則,他不亂殺無辜,而且習慣了獨來獨往,所以他拒絕了你,那麽對你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逼上絕境,讓他不得不依附於你。”
“就算是這樣,這件事和邱月生又有什麽關係?”
“有很大的關係,沒人知道邱月生的出身,也沒人知道金狼的家鄉,但金狼可以進邱家,跟他對飲,足見他們的關係深厚,他們應該是同鄉,並且金狼的買賣都是通過邱月生這個中介接的,邱月生在茶館做賬房,有接觸不同階層的人的機會,他又能說會道,適合中介的生意,如果邱月生死了,而金狼又背負了殺人罪名,他就等於失去了手臂,到時隻要你們稍加**,就可以讓他乖乖聽從你的擺布,這也是金狼被判死刑卻沒立刻執行,而是一直關在大牢裏的原因。”
青花和馬澤貴對望一眼,徐廣源則不置可否,隻是擺弄著鼻煙壺,仿佛聽說書聽入了迷。
沈玉書看看馬玿蘭,馬玿蘭眼簾垂著,表情平淡,他把眼神轉開,問徐廣源。
“以你做事的風格,那個舞女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哈,這種小事誰知道呢。”
這樣說就等於是承認了沈玉書的推理,徐廣源漫不經心的態度讓沈玉書感到了氣憤,他臉色沉下來,冷冷道:“你原本的打算是先把金狼關在牢裏,等用到他時再放他出來,一是為了磨平他的戾氣,利於被你操控,二來也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目標讓他動手,你沒想到正是因為你的這個判斷,導致之後的計劃都被打亂了。”
“怎麽說?”
“在棋館一案裏,你利用陳楓來試探我,陳楓隻是個普通的富家子弟,如果沒有你教唆的話,他是萬萬想不到用金狼這個噱頭去嚇唬茶館老板的,那時候你就做好了讓金狼越獄的打算,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要除掉陳楓,所以你讓陳楓打電話給我,讓我去別墅赴約,卻另外做了安排,準備幹掉陳楓,趁機陷害我。”
“可是你們沒想到去別墅赴約的是蘇唯,計劃到中途了,無法臨時更改,隻能照計劃走下去,你的手下……”
沈玉書看看閻東山,他想那天的凶手應該不是閻東山,因為現場偽裝得太糟糕,所以那個人多半是沙三,他道:“凶手殺了陳楓,導致蘇唯被誣陷入獄,這點也和你陷害金狼的手法同出一轍,所以我在查閱金狼的案卷時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你。”
“小夥子,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可是誰能證明我和陳楓認識?並且還熟到讓他幫我做事的程度?”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要證明你們認識很簡單,你可能不知道,陳楓出事那天曾在巡捕房和蘇唯見過,更不巧的是陳楓的一些隨身物品被蘇唯拿走了,事後我在陳楓的名片夾上找到了你的指紋,你們如果不是非常熟悉,那請告訴我為什麽他的名片夾上會有你的指紋出現?”
徐廣源不說話了,眉頭微皺,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圓謊,或是無法理解沈玉書怎麽會分辨出他的指紋。
沈玉書做了解釋。
“您大概是貴人多忘事了,在象棋大賽中連續出了兩次殺人事件,當時所有在場的客人都提供了指紋,當然也包括你的,基本上以上所說的就是我查到的所有真相,你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嗎?”
良久,房間裏傳來拍掌聲,徐廣源讚道:“說得挺全的,我不明白的隻有一點——既然你知道蘇唯是被陷害的,那為什麽還要雪上加霜,否認陳楓打過電話給他,還毀掉了他給你的留言,誣陷他入獄?”
“當然是找機會讓他離開,因為你要對付的是我,我不想連累我的朋友,”頓了頓,沈玉書又道:“你無法理解,大概是對你來說,所謂的朋友都是用來出賣的。”
“那也未必,朋友也可以用來合作,合則雙贏,比如青花,比如馬玿蘭,她們都認為和我合作對她們更有利。”
“那是因為她們一個利欲熏心,一個根本就是冒牌貨。”
馬玿蘭臉色變了,著急地道:“沈大哥你誤會我了,我就是真正的馬家人,我隻是為了找出凶手才不得已……”
她偷眼看看徐廣源,有些委屈,問沈玉書,“是不是你們做偵探的都這樣自負,一旦認為自己推論正確,就聽不進對方的辯解?你之前對蘇唯是這樣,現在對我也是這樣。”
聽到蘇唯二字,沈玉書的眉頭皺了起來,徐廣源笑了,道:“不管怎樣,每個人做事總會有他的目的,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沈玉書搖搖頭,徐廣源又道:“我認為聰明人應該懂得怎麽選擇對他有利的做法,我欣賞你的才華和能力,假如你跟我合作的話,今後不僅富貴榮華,享用不盡,你的偵探事業也會更上一層樓,在這上海灘,我保證再沒人能跟你並列齊名。”
“就算沒你的幫助,我也可以保證上海灘的偵探沒人能跟我並列齊名,而且如果你說的富貴榮華是指皇陵那些陪葬品的話,那還是算了,我對死人感興趣,但是對死人的東西沒興趣,所以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把你們這些凶手捉拿歸案。”
青花笑了,馬澤貴也放聲大笑,因為沈玉書的話實在太好笑了,他現在是甕中之鱉,能不能逃得出去還是未知數,卻在這裏大言不慚地說要抓人。
徐廣源也連連搖頭,歎道:“小夥子,我還挺喜歡你的,可惜你硬要跟我作對,否則我會給你一個更好的前程。”
“不需要,我的人生我會自己創造。”
“真是跟你祖父一模一樣,說好聽點是耿直,說難聽點就是愚忠,所以落得個早早就嗝屁的下場。”
聽他提到祖父,沈玉書的臉色變了,冷冷道:“請不要對過世之人不敬!”
“不敬又怎樣?他活著的時候要向我三拜九叩,死了就更不敢違抗我,沈玉書,你想知道你祖父葬在哪兒吧,那就把虎符令交出來,我考慮告訴你。”
這個提議對沈玉書來說充滿了**,但他沒有馬上回應。
看出了他的猶豫,徐廣源頗為得意,道:“要想在亂世之中存活,除了能力和才華外,還要懂得審時度勢,依附我對你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要不要再重新考慮一下?”
“……不。”
稍作沉默後,沈玉書做出了回應。
他重新將槍口抬起,對準徐廣源,冷冷道:“我是很想知道更多與祖父有關的事情,但是要用它換你們逃脫法律的製裁,我想若我祖父在天有靈,也絕對不會答應!”
“哈哈,法律?製裁我?”徐廣源一巴掌拍在了沙發上,冷笑道:“就算你抓了我,試問在上海灘,又有誰敢審判我!?”
“敢與不敢,那要等上了法庭再說!”
徐廣源氣勢威赫,沈玉書也毫無怯意,兩人四目相對,誰都不肯退讓半分,青花和馬澤貴也不多話,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倒是馬玿蘭最緊張,連聲勸徐廣源消氣,又對沈玉書道:“沈大哥你不要這麽固執,合則雙贏,徐老板可以幫到我們,你又何必為了那些不確鑿的證據和他作對呢?”
沈玉書盯著她,問:“你知道為什麽我確信你不是馬家子孫?”
馬玿蘭下意識地把眼神避開了,反問:“難道是小弟恢複記憶了?”
“不,他沒有,而是馬家被滅門就是徐廣源做的,如果你是馬家的後人,又怎麽可能和他合作?”
馬玿蘭張張嘴想要反駁,沈玉書搶先道:“不錯,對於滅門案的幕後黑手我隻是懷疑,但對於你的身份,我卻是確定的,你是徐廣源的人,你從一開始接近我們就是有目的的,你偽裝成馬家大小姐,想從長生口中問出機關圖或是虎符令或是其它什麽的秘密,反正馬家小姐音信皆無,你也不用擔心謊言被戳穿,我一直沒戳破你,隻是不想長生傷心罷了。”
馬玿蘭的臉漲紅了,氣憤地問:“你這麽信口胡說,有證據嗎?”
“你搞錯了一件事,我不是探員,我所說的任何事不需要任何證據,我隻要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就行了,這大概就是作為偵探的優越之處吧,當然,如果你想要證據,回頭我也可以請巡捕調查,廣州那邊很多人都見過馬家小姐,相信要調查你是不是偽裝的,應該不會太困難。”
馬玿蘭被他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隻好轉去看徐廣源,徐廣源的手輕輕在文明棍上拍打,微笑問道:“既然你沒有跟我們合作的打算,那你在這裏說了大半天,隻是為了表現你這個偵探做得有多合格嗎?”
“不,我是要讓金狼知道,害得他這麽慘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沈玉書說完,大聲叫道:“金狼你在嗎?剛才我們的對話你都聽到了,冤有頭債有主,還不快跟你的債主討債去!”
他忽然放大聲量,大家都嚇了一跳,那些手下有心要製住他,又忌諱他身上的炸藥,不敢亂動,還有一部分人了解金狼的底細,都驚慌地左右查看,生怕他突然跳出來大開殺戒。
然而數秒過後,房間裏沒有任何變化,金狼不在,至少他沒有在沈玉書的召喚後馬上出現。
大家鬆了口氣,馬澤貴冷笑道:“大偵探你失策了,金狼好像並沒有那麽神奇啊。”
沈玉書沉下臉色,覺察到他們的殺意,他握緊槍柄,警惕地看向四周,喝道:“我警告你們,如果不想跟我同歸於盡,就不要輕舉妄動!”
“哈,你不敢拉引線的,聰明人都怕死,你不敢選擇先死。”
“不信的話你試試?”
在場的眾人當然都不信沈玉書真會拉炸藥引線,但他們也不敢強硬逼迫,以免沈玉書手一抖誤扯到引線,那大家都一起玩完了,所以屋子裏出現了短暫的僵持。
看到這一幕,徐廣源的眼眸微微眯起,抬起那隻拿鼻煙壺的手。
直覺告訴沈玉書,他這個動作是一種暗示,他在命令手下人動手。
沈玉書首先想到了閻東山,不過還沒等雙方有所動作,旁邊忽然傳來呱呱呱的笑聲,笑聲古怪,大家沒防備,都吃了一驚。
閻東山本來就要動手了,突然間被聲音嚇到,他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沒敢輕舉妄動,順著笑聲看過去。
他們的一名手下手裏拿了隻黃色的賽璐珞鴨子,他捏下鴨子頭,鴨子就呱呱呱的發笑。
見大家都在看自己,男人咧嘴一笑。
“不好意思,聽故事聽得太入迷,不小心捏到了鴨子,失禮失禮……這是誰放在這兒的?太不嚴肅了,咱們現在不是在說正經事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一甩手,把鴨子丟去了一邊。
馬澤貴皺眉瞪他,突然厲聲喝道:“你不是我帶的兵,你是誰?”
男人的臉部有些僵硬,聽了這話,他挖了挖耳朵,道:“別動不動就發脾氣,氣傷肝,你問問這位大夫,他懂的。”
他指指沈玉書,馬澤貴的臉更黑,再次喝道:“你到底是誰?是怎麽混進來的!?”
男人笑嘻嘻的不說話,馬澤貴衝其他人一擺手,屋裏一半以上的人將槍口指向了他。
沈玉書看著他,突然叫道:“蘇唯!”
男人伸手摘下了頭上的禮帽,又在臉頰上來回揉了揉,一張人皮麵具便隨著他的搓揉扯了下來,露出原本俊秀的臉龐。
雖然猜到他是誰了,但是當看到他站在自己麵前,沈玉書還是按捺不住心裏的激動,又叫了一聲。
“蘇唯!”
蘇唯衝他眨眨眼,把手伸到嘴邊,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踱著散漫的步伐走到他身旁,指指他,道:“你們別想趁機衝我開槍啊,我中槍,就會拖累到他,他肯定會拔線的,到時大家一起完蛋。”
“我為什麽要去廣州?”
“阿衡說是他的手下親自送你上船的,還看著船離港。”
“難道我不會再淌海回來?我的水性又不像某人那麽差。”
想到自己淹水差點死掉的經曆,沈玉書用手背蹭蹭鼻尖,馬上又將槍口指向徐廣源,再問:“你是從廣州遊回來的?”
“沈萬能你是灌水灌壞腦殼了嗎?我要是能從廣州遊回來,那就是魚了,我當然是船一出港就遊回來了。”
“那你最近藏在哪裏?”
蘇唯不說話,冷笑看沈玉書,那表情像是在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沈玉書追著他的目光看向馬玿蘭,恍然大悟,難怪馬玿蘭可以輕鬆帶走長生,原來是因為當時蘇唯也在場啊。
馬澤貴被無視了,他心裏惱怒,指著蘇唯喝道:“你到底是誰派來的?敢跑到這裏來威脅我!”
“嘖嘖,連我大名鼎鼎的蘇十六都不知道,你哪個道上混的啊?”
蘇唯的目光依次從青花、馬澤貴,還有徐廣源身上看過去,接著又反方向循環了一圈,問:“沒看到葉老爺子,他還活著吧?”
“托您的福,家父一切安康。”
“那就好,我也希望他能多活幾年,這樣將來被關進監獄才有點意義啊。”
“聽你的意思,好像我們被拘捕和被判刑都是鐵板釘釘的事了,你是從哪兒來的這份自信?”
“憑著我的搭檔在這裏啊。”
蘇唯拍拍沈玉書的肩膀,道:“他是偵探,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那些人證啊物證啊會有人找出來的,早晚而已,也就是說你們被捕也是早晚而已,現在不是大清朝了,什麽王爺格格的都不吃香了,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蘇唯嘰裏呱啦的說了半天,眾人瞪眼看著他,誰也沒吱聲,他撓撓頭,問沈玉書。
“他們還好吧?怎麽都像是被點穴了,誰都不說話。”
沈玉書笑了,分開的時間並不長,他卻有種久別重逢的恍惚感,道:“嗯,他們都挺好的,我覺得不好的是我們。”
“真的啊?那不好為什麽你還笑?”
沈玉書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總之就是覺得很有趣,盡管身處險境,但是因為有了蘇唯的存在,他完全不覺得危險。
“其實也不是一點證據都沒有的。”
配合著蘇唯,沈玉書一抖袖口,事先藏在袖子裏的照片彈了出來,但他又要拿槍又要拽炸藥拉繩,沒辦法拿照片,蘇唯看不過眼,隻好幫忙拿住,亮到徐廣源等人麵前。
這張照片是沈玉書在端木衡的公館被襲擊後,雲飛揚搶拍的,雖然是夜間,但還是可以看出裏麵的人是誰。
“這張照片拍得很清楚,這個人就是你吧……”
“你的手或是腿好了嗎?”
沈玉書好心地問,打手不回答,繼續往同伴身後躲。
沈玉書隻好直接對馬澤貴道:“他是你的手下,他曾去端木公子的公館襲擊我們,這張照片就是最好的證據,不知道這條證據能不能將你送上法庭?”
看到馬澤貴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蘇唯捧場笑出了聲,可是房間裏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感到好笑,徐廣源低聲喝道:“搶了他們的東西,幹掉他們!”
“呀,說幹掉就幹掉,不怕他身上的炸藥了?”
蘇唯指指沈玉書,提醒大家他們身上還有最大的籌碼,馬澤貴還沒回應,徐廣源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有本事你就拉繩,我陪你一起升天!”
沈玉書陰沉著臉,手往下一動,蘇唯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按住——沈玉書要求仁得仁是沈玉書的事,他可不想死啊,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活到七老八十壽終正寢呢。
他對馬玿蘭道:“馬小姐你給求個情唄,有什麽話大家好好說,別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
馬玿蘭也很焦急,想向徐廣源求情,但她還沒開口,徐廣源就舉起手,示意她別多嘴。
就這麽一轉眼的時間,那些打手已在馬澤貴的命令下一齊衝上來,將他們圍住。
俗話說好漢架不住一群狼,蘇唯可不想跟這群惡狼硬拚,隻好喚幫手。
“金狼!金狼!趕緊來救駕!”
話音未落,對麵窗前就傳來砰的響聲,玻璃窗被撞開了,隨著玻璃碎屑四處飛濺,一個人影從外麵飛進來,站在眾人當中。
男人高大魁梧,表情僵硬冷漠,右手拿著一柄峨嵋刺,正是金狼。
這個房間離地麵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他就這麽輕鬆闖了進來,讓人不得不對他的身手刮目相看。
沈玉書大喜,道:“你出現得真夠及時的,是不是在外麵埋伏很久了?我們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金狼點點頭,將攥在手裏的麻繩丟去一邊,看向徐廣源,冷冷道:“我會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
閻東山和其他幾名隨從立即站到了徐廣源身旁,以防金狼突然攻擊。
徐廣源本人倒是很平靜,淡淡道:“身為殺手,你早該明白會有今天這個下場。”
金狼的眼皮微微垂下,低聲道:“我跟邱月生是同鄉,認識很多年了,家鄉混不下去了,我們一起跑出來闖**江湖,剛來上海的時候我們發過誓,將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是最後……”
說到這裏,他話聲轉為嚴厲,抬起手裏的峨嵋刺,衝徐廣源叫道:“都是你的錯,是你利誘他的!”
“你、混蛋!”
徐廣源的話刺傷了金狼,他的表情難得的出現了波動,大喝一聲,揮起峨嵋刺衝了過去。
閻東山一看不好,急忙和同伴阻攔,以防他傷到徐廣源。
這邊的打手也圍住沈玉書跟蘇唯,他們看出沈玉書不敢拉炸藥拉繩,便把槍換成匕首,近距離攻擊。
他們人多,而且功夫都不差,沈玉書不方便開槍,隻能徒手與他們搏鬥,蘇唯不擅長鬥毆,直接躲去了沈玉書身後,叫道:“金狼,這邊!這邊!”
金狼聽到了,向他們靠近,旁邊一名打手想要阻攔,被他握住手腕向外一擰,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那人疼得連聲音都叫不出來,彎腰縮在了地上。
金狼接著又把另一個打手的小腿骨踢斷了,有人從他背後揮刀攻擊,被他用手肘撞斷了肋骨,卻不施殺手,把人打傷後就直接放過去了。
蘇唯看得直拍手叫好,看到那些人受傷後又忍痛繼續攻擊金狼,他提醒道:“他們要殺你啊,快幹掉他們!”
“我隻為錢殺人,你要付錢嗎?”
金狼冷冷問道,蘇唯的臉有點黑,摸了摸口袋,看向沈玉書,喝道:“掏錢!”
“你沒錢嗎?”
“我淌水回來的,你說我有沒有錢?”
“你瞪我幹什麽?我也沒錢啊。”
“家裏的保險櫃呢?我走的時候裏麵還有不少錢的!”
“用光了。”
“用光了?好幾百個大洋啊,你每天吃金子嗎?”
“食用黃金會致死的,因為純金的重量……”
沈玉書沒來得及說下去,打手的匕首已經揮到了他麵前,那氣勢洶洶的模樣像是在說——打架還不忘聊天,你當我們是死的啊!
沈玉書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也沒餘暇跟蘇唯吵嘴了,邊打邊往後退,準備找機會跑出房間。
就在這時,金狼衝到了他們麵前,沈玉書正想鬆口氣,誰知就看到金光閃過,金狼手中的峨嵋刺竟然向他刺來,他沒防備,胸前衣服被劃破了,還好他躲避及時,否則劃破的就不止是衣服了。
金狼這一出手,不僅沈玉書愣了,那幫打手也同時定住了,沈玉書問蘇唯。
“怎麽回事?”
蘇唯摸摸頭,嘟囔道:“我也不懂。”
“你不懂誰懂?他不是你雇來殺我的嗎!?”
“你衝我吼什麽?難道不是你先誣陷我入獄的嗎!?”
想到那件事的確是自己理虧,沈玉書放低聲音,道:“對不起。”
“得得得,現在一致對外,咱們的恩怨回頭再理論。”
蘇唯大度地擺擺手,又叫金狼住手,但金狼的動作太快了,向沈玉書揮舞峨嵋刺,招招斃命,對他的阻止不聞不問。
“我一旦接了單,就絕不再收回,連雇主也不行。”
“可是我們約定了三天,現在三天還沒到。”
“到了,就是今晚,所以今晚你一定要死。”
沈玉書翻白眼了,蘇唯也跟著他一起翻白眼,眼看著沈玉書被打得節節敗退,連拔槍的機會都沒有,蘇唯使出了絕招,奪下沈玉書的那些照片握成團丟向金狼。
金狼看到有東西飛過來,本能的伸手接住,蘇唯立刻指著他,衝大家叫道:“物證在他那裏!”
那些打手一看,轉去圍攻金狼,蘇唯趁機拉著沈玉書衝出房門跑了出去。
“捉住他們!快捉住他們!”
後麵傳來馬澤貴氣急敗壞的叫聲,但蘇唯跑路的速度太快,衝到走廊上,很快就混進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外麵有很多客人,打手們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拿著刀追擊,隻好藏起武器,在後麵緊緊追趕。
就這樣,雙方一前一後順著大世界的各種遊樂設施奔跑,沒多久蘇唯就跑到了死胡同,看到眼前隻有一段樓梯,他順著樓梯衝下去,對麵是一扇門,他掏出鑰匙迅速開了鎖,跑了進去。
沈玉書跟在後麵,從裏麵將門栓扣上,環顧四周,問:“這是什麽地方?”
“幹嘛問我,我常走錯路你又不是不知道。”
蘇唯沒好氣地說著,左右看看,沒找到燈繩,他隻好摸黑往前走,沈玉書跟上,問:“是你寫紙條報信說我被綁架的?”
“報信救你?你覺得我會那麽好心嗎?”
“蘇唯,我知道害你入獄是我的錯,但非常時期,你不要耍性子……”
“我被下大牢我還不能耍耍性子了?你有本事你也去大牢呆幾天啊!”
蘇唯轉過身,揪起沈玉書的衣領衝他吼道。
黑暗中四目相對,數秒後,沈玉書問:“你能先放開手嗎?”
蘇唯把手放開了。
沈玉書又問:“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我沒耍性子,而是——就不是我!”
“好吧,不是,那今天報信的是你嗎?還有我在大世界被追趕時,偷偷塞紙條的也是你?”
又有數秒的沉默,蘇唯點頭。
“這兩次是我,不過我先聲明,我不是要救你,我是為了長生。”
“可是長生不是你帶走的嗎?”
“什麽!?”
“我的意思是——長生失蹤時花生醬一開始表現得很激動,後來它也消失了,是你把它帶走了吧,我想如果沒有你在身邊,光是馬玿蘭一個人帶不走長生的。”
“嗬嗬,你自己懷疑馬玿蘭也就算了,你還認為長生也懷疑她?”
“難道當時你不在場?”
“好吧,我在。”
頓了頓,蘇唯道:“這段時間是馬小姐照顧我的,她想接長生過去,我當然不能反對,就協助她咯,但後來那幫人居然把長生關起來了,我就順手遞了個紙條。”
“哈?”
“我是說你的字太爛了,像是狗爬……”
“滾!”
沈玉書沒滾,因為對麵傳來響聲,有人在撥門栓。
大敵當前,兩人暫時停止對嗆,沈玉書拉著蘇唯往後躲,小聲問:“剛才你真的把照片物證丟出去了?”
“當然沒有,那是假的。”
“那就好,有照片,我們的勝算就多一些。”
“比起這個,還是先想想怎麽逃出去吧。”
“你猜這是哪裏?”
“不知道,不過挺臭的,像是豬圈。”
視力適應了黑暗,沈玉書發現這裏的空間很大,靠牆擺放著很多大箱子,箱子用布蓋著,他扯扯布,發現那是很厚的帆布,低聲說:“這裏不會是藏了軍火吧?”
“太好了,那我要多牽點走。”
“什麽?”
蘇唯不說話了,沈玉書不知道他又在琢磨什麽,道:“蘇唯,事到如今,我覺得我們應該坦誠不公地聊一下。”
“哼,跟一個出賣我的人有什麽好聊的?”
“是,我是出賣你了,但原因剛才我也講過了,我那樣做也是情非得已,我是怕……”
“講過就完了?情非得已我就要感恩戴德啊?”
蘇唯正在火頭上,沈玉書不敢直接和他對抗,放低聲音,解釋道:“我知道那件事我是做得不太妥當,可當初因為我的失誤,你給人下跪,我不想相同的事再重演,我告訴自己,以後不可以再犯這樣的錯誤……”
黑暗中沈玉書看不到蘇唯的表情,他清清嗓子,又道:“不過就算我有錯,你也反擊回來了,你派殺手來殺我,我好幾次差點被他幹掉,你不覺得這樣對你的搭檔很過分嗎?”
“哈哈,你這是在道歉還是在跟我算賬?”蘇唯冷笑道:“出賣我的人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搭檔,請殺手又怎樣?反正他又沒有你聰明,到現在也沒殺得了你。”
“那萬一我不聰明呢?”
“不聰明就代表你不適合跟我搭檔,既然不是我搭檔,那我管你死活啊,一個神探還對付不了一個殺手,趁早關門大吉好了。”
“所以算起來我的處境比你危險多了是不是?我是為了幫你逃脫,才把你關進監獄的,還讓阿衡想辦法救你……”
“狗屁,你當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好來報複我知道皇陵的秘密卻沒告訴你。”
“好吧,你說對了,這也是原因之一,真開心多日不見你變聰明了,看來這次的大牢坐得值,既然你變聰明了,我的偵探社人手又不夠,幹脆你再留下來幫我好了,薪水什麽的好商量。”
“去死吧!”
蘇唯一拳頭揮過去,沈玉書應聲倒地,蘇唯追過去繼續打,沈玉書叫道:“臉剛消腫,別打臉。”
“你覺得我好用就留下我,覺得我沒利用價值了就把我踹掉,你以為你是誰啊,還為了我好?真讓人笑掉大牙了,我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做什麽樣的選擇,隻有我自己可以決定,你有什麽資格自作主張?別人誣陷我,你也跟他們一起落井下石,我告訴你沈萬能,你比徐廣源壞多了,你就是一肚子壞水的混蛋!”
“我都說了我是迫不得已,他們就是故意在針對你,就算我當時不那樣做,你也一樣要下大牢的!”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都去吃屎,你也去吃啊,吃啊吃啊!”
蘇唯下手毫不含糊,沈玉書也火了,開始揮拳頭反擊,叫道:“我都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麽還是聽不懂?你的智商還不如具屍體,我跟死屍交流都沒這麽費勁!”
“沈萬能你還敢詛咒我,我今天不揍得你爹娘都認不出你來,我就跟你姓!”
沈玉書動了手,蘇唯就更不客氣了,他回擊的拳頭更狠,沈玉書的臉被打中了,他也趁機踹了蘇唯一腳,最後兩人一起摔倒了,又在地上滾打起來。
兩個人在黑暗中正拳來腳往打得激烈,屋子裏突然啪的一聲,燈泡亮了起來,他們轉頭一看,門口那邊站了七八個人,個個手持家夥,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啊!”蘇唯嚇了一跳,問:“你們什麽時候進來的?”
“在你說‘去死吧’的時候。”
“你們怎麽找到這兒的?”
“因為你的聲音太響了,你這個豬頭!”
沈玉書揉著被踢痛的腰,嘶著氣道,蘇唯又一拳頭揮過去,罵道:“你才豬頭!”
沈玉書就地滾開,蘇唯看到歹徒向他們逼近,也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退到沈玉書那邊,他的嘴唇被打破了,伸手擦掉血跡,對沈玉書道:“我們的恩怨暫且放開,先對付外敵。”
沈玉書站起來,做出防禦的架勢,蘇唯趁機躲去他身後,沈玉書氣壞了,問:“你這不是對付外敵,是把我當盾牌。”
“是啊,”蘇唯承認了,伸手在他後背猛地一推,衝那些人喝道:“有本事就一起上吧!”
如他所願,那些人揮動武器一起衝了上來。
他們是馬澤貴帶的士兵,在打架方麵要比那些流氓厲害得多,還好不如閻東山等人,沈玉書心想閻東山等前清侍衛沒出現,不知道是不是借機送徐廣源離開了。
蘇唯打架的功夫不如沈玉書,所以幾乎是沈玉書一個人在招架,敵眾我寡,再加上對方手裏有武器,沈玉書沒多久就感覺吃力了,蘇唯一看不妙,掉頭就跑,其中一名歹徒在後麵追他,混亂中刀尖劃在帆布上,蘇唯腳下滑了一跤,向後趔趄,急忙抓住帆布。
蘇唯走南闖北,也算是經過大風浪了,但即使這樣,他還是失去了冷靜——沒辦法,誰讓現在在他麵前的不是人不是物體,而是一隻斑額吊睛猛虎呢。
攻擊蘇唯的那個人也嚇到了,匕首掉到地上,他也向後直退,蘇唯揉揉眼睛,猜測這是不是假的,其次是確認鐵柵欄夠不夠粗,還好老虎不像他想的那麽凶狠,而是懶洋洋的。
它趴在籠子柵欄附近打盹兒,聽到動靜,抬了抬眼皮看看他們,又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難怪這裏發臭了,原來是養了動物啊。
蘇唯明白了,見歹徒想要撿刀,他一腳踹到對方的膝蓋上,把他踹倒,趁機奪過刀,用刀將其它帆布也劃開了,果然裏麵裝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動物。
遠處遙遙傳來歡快的樂曲聲和觀眾的叫嚷聲,蘇唯突然想起門口好像貼了海報,說今天有馬戲團表演,看來這裏就是馬戲團放動物的地方。
牆角放著藥箱,蘇唯跑過去打開藥箱,一股濃鬱的藥味傳出來,裏麵的藥品還真不少,除了中藥外,還有一些西藥和兩個針管。
蘇唯把針管拿起來,針管裏居然還有藥劑,上麵都是英文,蘇唯的英文說得挺溜的,但他看不懂單詞,還好藥瓶上有圖,他看圖猜想這大概是控製猛獸躁狂的藥液。
不過西藥挺貴的,馬戲團的人不舍得一次用完,就將還有剩餘藥的針管放在藥箱裏保存,蘇唯拿著針管,突然靈機一動,心中有了計較。
腦後風聲傳來,歹徒衝上來攻擊他,蘇唯側頭閃開,轉身,將針頭戳進了對方的胳膊上,再往裏一推。
突然間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那人有點傻,蘇唯把針頭拔了出來,微笑問:“知道這是什麽嗎?”
歹徒傻愣愣地搖頭。
蘇唯也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
話音剛落,那人就兩眼翻白,噗通摔倒在地。
蘇唯看看手裏的針管,咋舌。
“這藥勁兒也太大了吧!”
順利搞定一個,蘇唯心裏有底了,又在藥箱裏翻了翻,找到相同的兩管藥劑,敲破藥劑的封口,將藥吸進針管,跑去協助沈玉書。
沈玉書已被那幫人逼到了牆角,他仗著手裏有槍,讓那些人不敢緊逼,蘇唯趁他們不留意,將針頭插到了一個人的身上,再接著如法炮製,沒多久就有一半人被他撂倒了。
剩下的那幾個看到同伴紛紛倒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趁著他們自亂陣腳,沈玉書衝過去攻擊他們的頸部要害,將他們揍暈了。
蘇唯不放心,蹲下來給他們打針,沈玉書問:“這是什麽?”
“人可以用嗎?”
“少量的話應該沒事吧,這東西看起來挺貴的,我也不舍得多用。”
蘇唯抬起頭,看到沈玉書身上綁著的炸藥包,他問:“它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
“啊!”
“別激動,我是說——它是很真的假貨,是方探長做來用於演習訓練的,我就借了一個來用。”
沈玉書把拉繩往下一拉,卻是一段很短的繩頭,隨著他的扯動落到了地上。
“呼,被你嚇死了。”
蘇唯鬆了口氣,他給最後一個人打完針,把針管丟掉,站起來拍拍手,滿意地道:“搞定,我們兵不血刃了。”
“並沒有,那兒還有一個。”
沈玉書一指牆角,蘇唯順著看過去,一個男人靠著牆角站著,手裏握著峨嵋刺,兵器泛著金光,殺氣在當中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