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蹤的偵探

忙活了一整天,所以晚飯蘇唯做了三菜一湯來犒勞自己,沈玉書好像有心事,吃了幾口就說飽了,又把自己關進實驗室裏不露頭了。

等蘇唯一個人慢條斯理地把飯完,打算去洗澡,實驗室的門打開,沈玉書站在門口,臉頰泛紅,帶著某種發現了什麽的興奮之情。

蘇唯忙問:“有線索了?”

“嗯,蘇唯,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行啊,說吧,這次是要偷誰家的?”

“你去霞飛路巡捕房問問情況,看閻東山有沒有找到線索,再順路去雪絨花店鋪看看,我想找個東西,這樣大的……這樣大的……或是這樣大的……”

沈玉書伸手比劃了半天,除了尺寸蘇唯確定在三寸以內外,他什麽都沒看懂。

“我說……就算你覺得我很聰明,也不需要動不動就來測試一下吧,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哪猜得出你想我偷什麽?”

沈玉書把手放下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麽,但我確定需要,所以我希望你幫我偷來,我想你看到了它,就會知道了。”

如果沈玉書的表情不是那麽嚴肅的話,蘇唯一定以為他在跟自己開玩笑。

想了三秒,他點了頭。

“成,我去幫你找這麽大這麽大這麽大的東西。”

蘇唯用手比劃著,去會客室拿外套。

沈玉書在後麵追加道:“你不用著急,慢慢做慢慢找,明天早上給我就行了。”

“是,帥哥。”

蘇唯穿上外套,又把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好幾圈,最後戴上帽子出門,沈玉書在走廊上叫住他,他回過頭,迎麵一顆小海棠果丟過來。

蘇唯伸手接住,沈玉書問:“我很好奇,你穿這麽多,不會影響到你的技術嗎?”

“業務機密,恕不奉告。”

蘇唯咬著海棠果出去了,沈玉書走到窗前,看著他把雙手抄在袖筒裏,悶頭向前快步走去。

夜幕降臨,溫度降了下來,天空又開始飄雪花,昏黃的路燈下,寒風卷著飛雪飄個不停。

蘇唯很幸運,他走出沒多久,就有一輛黃包車經過,沈玉書注視著他坐上車,黃包車跑遠了,他這才放下窗簾,開始進行自己的計劃。

沈玉書跑進實驗室,戴上手套,把照片全部攤開,將幾張特意放在了最上麵,接著又把自己找到的證據按次序放好。

最後他拿起蘇唯盜來的鋼筆,放進玻璃試管裏,將管口封上。

玻璃試管比鋼筆大一圈,放它剛剛好。

沈玉書拿著筆走進茶水間,打開櫥櫃,看向擺滿櫥櫃的茶葉罐。

罐子有十幾個,上麵沒有標簽,昨晚一番折騰後,更無法知道裏麵都放了什麽茶,沈玉書選中了其中一個,打開蓋子,將試管塞進去,又撥弄茶葉,蓋住了裏麵藏的東西。

一切都收拾完畢,他換上衣服,從抽屜裏取出手槍,在手中掂了掂,放進了口袋。

希望他可以在蘇唯覺察到之前完成計劃,假如一切順利的話。

照沈玉書的要求,蘇唯趕去了霞飛路巡捕房。

閻東山和他手下還在忙著調查爆炸案,但是毫無頭緒,沒有人看到那些歹徒曾在哪裏出現過,他們逃走後,也沒人發現他們的蹤跡。

那些人就像是憑空消失掉了,沒留下一點可疑的痕跡。

至於被亂槍射死的俘虜,驗屍官也沒有在他身上找到線索,蘇唯去的時候,閻東山正在讓人給死者繪製肖像圖,以便按圖去追查。

所以蘇唯去詢問,不僅沒有問到情報,還被迫聽了半個多小時的抱怨。

閻東山拉著他說個不停,從巡捕房經費不夠說到案件又雜又多,又說他們人手不足還要忍受那些洋人的脾氣,蘇唯好不容易才找了個借口跑出了巡捕房。

他接著又一路趕到了雪絨花服裝店。

店鋪大門上依舊上著鎖,上麵貼著告示,看來沒人來過。

蘇唯卸下門前幾塊活動木板,又熟練地開了鎖,推門走進去。

店鋪裏一片漆黑,想到自己現在是在幫青花查案,蘇唯光明正大地打開了燈,四下尋找起來。

服裝店顧名思義,裏麵擺設最多的當然是各式服裝,蘇唯在樓下找了幾圈,沒找到沈玉書形容的那個東西。

他仰頭看看虎符雕畫,又比量了一下大小。

這麽大……這麽大……這麽大,嗯,不可能是指雕畫。

蘇唯又檢查了櫃台的抽屜,還特意看了擺放的服裝小飾件,感覺都不是沈玉書形容的東西,雖然他也不知道沈玉書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樓下檢查完,蘇唯又去了樓上幾個房間,他先去了青花的臥室,看了一眼正要離開,目光掠過化妝台,停住了。

昨天沈玉書好像在化妝台前站了好久,他不可能是對女人的飾物感興趣,所以他當時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想到這裏,蘇唯轉身回去,在化妝台前翻找起來。

化妝品擺放得井井有條,桌上和抽屜裏沒有什麽讓人感覺奇怪的東西,蘇唯把抽屜裏一個歪倒的迷你香水瓶扶正,關上抽屜,抱著疑惑去了隔壁的工作室。

總感覺不對勁,但要說是哪裏有不對,他又說不出來。

心裏一旦有了疑團,就像是滾雪球,隨著時間的推移,疑團越滾越大。

蘇唯在工作室裏翻找著,心思卻飄遠了,眼前的事物和沈玉書的表情交替著閃過,他突然停下動作,啊了一聲,想到了不妥的地方是哪裏了。

是沈玉書給他安排任務時的語氣太奇怪。

沈玉書跟他說話從來不會用請求的口吻,他的交代總是平板的毫無風趣的,甚至是命令式的。

所以難怪沈玉書交代的任務那麽奇怪,他還會愉快地接受,那是因為沈玉書在請求他!

也就是說那不是平時的沈玉書,他說的話是言不由衷的,他的目的不是想讓自己幫他找東西,而是……

他在調虎離山!

想到了這個可能性,蘇唯在心裏罵了句髒話,不是因為沈玉書騙他,而是他沒想到自己一世聰明,居然被人用這麽簡單的方法騙到了!

“沈萬能你最好祈禱現在已經回家了,否則我不會饒了你!”

蘇唯氣憤地罵著,跑出服裝店,朝著萬能偵探事務所趕去。

沈玉書當然不可能在事務所,因為此時此刻,他正在白賽仲路,那間剛出了人命案的洋樓別墅裏。

雅克作為嫌疑人被收監後,這棟別墅也被封了,直到今天早上,這裏還有巡捕看守,但現在巡捕都撤走了,隻留下鐵將軍把門。

沈玉書從圍牆外翻了進去。

他本來就會武功,自從認識了蘇唯,跟著他學了不少翻牆撬鎖的技巧,所以輕易就進了院子,用蘇唯特製的鑰匙開了別墅的鎖,走進去。

別墅的窗簾拉著,裏麵很陰暗,四下一片寂靜,是一種令人心寒的靜。

沈玉書打開手電筒,觀察洋樓裏的狀況。

他先去了後門,推測著凶手的心理活動,逐一檢查了後門門把、電閘、走廊、發生血案的客廳,最後轉回後麵的走廊,仰頭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的顏色偏灰暗,盡頭靠牆擺放了一排花架,最上麵的花盆連著枝蔓,幾乎高達天花板。

沈玉書找了把椅子放到花架前,踩上去,用手電筒照向天花板。

天花板和牆壁連接的地方被花草遮住了,沈玉書小心翼翼地把枝葉撥開,正如他所料到的,牆壁的上方露出了一個圓形彈孔。

那個消失的第七個彈孔。

果然是這樣!

推理被證實了,沈玉書心裏更有底了,他跳下椅子,把椅子放回去,又來到客廳。

案發後,客廳被搜查過多次,所以沈玉書沒把時間浪費在檢查現場上,他直接走到浮雕前觀察起來。

手電筒的光芒照著浮雕起伏的波紋,投出不同形狀的陰影,沈玉書看著浮雕,又對照照片裏的浮雕模樣,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懷疑。

他把手電筒叼在嘴裏,繞著浮雕轉了一圈,又繞去另一麵掛著掛鍾的地方,正如他先前所猜想的,掛鍾已經停止了,指針停在上午十一點的地方。

沈玉書踮腳打開掛鍾的鍾蓋,拿出鑰匙開始逆向旋轉時針。

看來他最早的懷疑沒錯,這不是真正的掛鍾,而是用來掩飾機關的幌子,不過當時他還沒有摸到竅門,掛鍾本身無法啟動機關,但它可以開鎖。

開鎖的要訣一定設在某個時間點上,但那具體是幾點,他無法推測。

所以沈玉書開始從零點轉動時針,每轉一個鍾點,他就去浮雕牆壁的一側推動,如此反複了七八次,在時針轉到四點整的時候,浮雕牆壁在他的推動下往旁邊移開了數寸。

客廳麵積很大,一整麵浮雕平行移動幾寸,不會引起注意,但是它的移動牽製了下麵的機關,浮雕背麵的某塊地板傳來響聲。

沈玉書順著響聲跑過去,掀開上麵的厚地毯,就看到了一個洞口,洞口下有個簡易的樓梯,方便進出。

沈玉書順著樓梯走下去。

下麵的空間比想象中要小,像是地下室,附近應該設有隱秘的通風口,所以空氣沒那麽悶。

靠牆擺放著幾個箱子,箱子都上了鎖,邊角包了銅片,保管得如此嚴密,沈玉書想裏麵放的應該是值錢的東西。

另一邊牆角有一對桌椅,他走過去抹了下桌麵,桌麵很幹淨,看來這裏常有人來,桌上放著算盤和一本類似賬簿的厚冊子,旁邊還有一個煤油燈跟火柴。

沈玉書把手電筒放到桌上,拿起賬簿翻看,裏麵沒有漢字,隻有密密麻麻記錄的英文跟阿拉伯數字。

冊子太厚了,用手電筒照明不方便,沈玉書拿了根火柴,把煤油燈點著了,坐下來仔細翻閱。

但裏麵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沈玉書連續看了幾頁,內容都是一樣的,像是用密碼記錄出來的,沒有密碼代號的話很難看懂。

好奇心促使他繼續往後翻,希望通過重疊的數字推出其中的規律,但沒多久他就感覺到了頭暈,胸口有些悶,像是缺氧的感覺。

直覺給沈玉書敲響警鍾,他匆忙合上賬簿,起身準備離開,但剛站起來就發現頭暈得更厲害了,呼吸不暢,無法站穩。

他看看煤油燈,明白自己被暗算了——有人在煤油裏放了有毒的物質,經由燃燒揮發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中毒。

沈玉書雙手撐住桌子,轉過頭,果然就聽到腳步聲,有人從暗門入口走進來,站在了樓梯當中。

他沒有下來,所以半邊身子都處於黑暗當中。

憑借著尚有的意識,沈玉書隱約看到對方臉上戴著口罩,看來他不靠近是擔心自己也中毒。

那個人開了口。

“這是妓院裏常用的招數,專門對付一些剛買回來的貞烈女子,老鴇說這藥很有效,現在我信了。”

沈玉書終於站不住了,重重跌回到椅子上,他撐著力氣,勉強問:“你是知道我會來,所以特意做好了陷阱讓我跳嗎?”

“我從來不低估自己的對手,我知道這裏的秘密你或早或晚一定會知道的。”

聲音在沈玉書聽來有些飄渺,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陷入昏迷了,他苦笑道:“早知道我就該叫搭檔一起來的。”

“不,自負的人不會有搭檔,而且就算你的搭檔來了,結果也會跟你一樣。”

“如果你想殺我滅口的話,那就失策了,你的犯罪證據還在我手裏,我的搭檔早晚會找過來的。”

“我已經說過了,像你這種人是沒有搭檔的,我也不怕別人發現,因為這個案子明天就會結案了。”

“不能結案,凶手不是雅克,是……你……”

說這話的時候,沈玉書的意識已經開始遠去,恍惚中,他聽到腳步聲向自己靠近,那個人走過來,熄滅了煤油燈。

“擔心案子之前,你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的命運吧。”

他將沈玉書揪到地上,掏出手銬,把他的雙手從後麵銬住,又用繩子捆緊。

沈玉書已經暈過去了,任由他的擺布,他把一切都做好後,拿起賬簿走了出去。

“要在上海灘當偵探,不是光靠幾分小聰明就行的,隻可惜你已經沒有機會後悔了。”

蘇唯心急火燎地趕回了偵探社。

回來之前他還抱了一絲希望,希望自己猜錯了,但冷寂的空間打碎了他的希望——房子裏一片黑暗,沈玉書不在,爐子冰涼,可見他離開很久了。

蘇唯把整個房子翻了一遍,沒有找到沈玉書,倒是他的撬鎖道具和手電筒都不見了,這讓他更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好想揍人,前提是得有人揍。

最後蘇唯拋開了沒意義的抱怨,讓自己冷靜下來思索沈玉書的行為——他會去哪裏?為什麽要隱瞞自己?

他想了半天沒想通,忽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需要特意去想,等沈玉書回來,直接問他不就行了?

希望沈玉書可以找到一個好的借口,讓自己免去一頓揍。

蘇唯搓著拳頭去了自己的臥室,入睡之前他一直在考慮一件事,那就是怎麽懲罰沈玉書的欺瞞行為。

懲罰方法很快就想到了,但蘇唯沒有機會付諸實踐,第二天早上,當他發現沈玉書還沒有回來,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沈玉書不是個做事沒分寸的人,尤其是在解決重要事件的時候,所以他的消失隻意味著一件事——他遇到麻煩了。

蘇唯想到了失蹤的李慧蘭、深夜偷襲他們的人、還有那幫神秘的狙擊手。

他的推理能力沒有沈玉書那麽強大,整個事件發展到現在,他仍然在雲裏霧裏,但直覺告訴他沈玉書現在麵臨了生命危險。

如果說沈玉書做事是靠推理分析,那麽蘇唯則一切都遵循本能,本能暗示他該怎麽做,他就怎麽做,他一向認為一個人最先感覺到的反應就是最準確的反應。

蘇唯沒心情吃早飯,他帶上自己的裝備,出門時隨手拿了個蘋果,準備去找端木衡。

也是湊巧,他剛出偵探社的大門,不遠處就傳來車喇叭聲,回頭一看,卻是馮珺的車。

她把車開過來,看看蘇唯的表情,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蘇唯沒有回答她,反問:“你怎麽會來?”

“我看了早報,說昨天霞飛路那邊有黑幫鬧事,還開了槍,不知道是不是和洋人的案子有關,就過來看看,你去哪裏?沈大哥呢?”

“他出門辦事了,我也有事去辦,回見。”

蘇唯說完往前走去。

非常時期,他連馮珺都不敢信了,雖然她救過長生,但焉知不是苦肉計?她那晚明明說要在事務所住幾天的,可第二天又離開了,光是這點就夠可疑了,蘇唯覺得她是有目的的在接近他們。

車慢慢開過來,馮珺打開車窗,道:“我昨天一直在藥鋪。”

蘇唯腳步一停,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提到藥鋪。

馮珺道:“我本來是打算回租屋的,可小姨很熱情,留我下來做客,她看出了我是女扮男裝,說一個女孩子在外麵闖**很辛苦,要是有什麽麻煩,盡管對她說。”

“小姨很聰明的,那晚的事瞞不過她的。”

“我感覺她猜到了,但她什麽都沒問,後來我聽長生說小姨和洛叔照顧他的事,我知道他們都是好人,所以請你相信我,不管我有什麽秘密和目的,我都不會害你們,讓他們傷心的……是不是沈大哥出事了?如果是,請告訴我,我希望能幫到你們。”

蘇唯轉頭看過來,“你怎麽知道沈萬能有事?”

“他如果沒出事,依著你的性子,怎麽會拿個蘋果當早餐?”

馮珺說中了,蘇唯上了車,啃著蘋果,道:“你挺聰明的嘛。”

“要跟兩個大偵探做朋友,總不能太笨啊,去哪裏?”

“去端木的家。”

蘇唯說了端木衡的地址,路上他把昨天的經曆還有沈玉書獨自出去調查徹夜未歸的事都說了,馮珺聽完,眉頭皺了起來。

“沈大哥提到了前清侍衛啊。”

“是啊,我覺得他想多了,但又感覺合乎情理,如果真是這樣就糟了,那些人殺人不眨眼,他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想他那樣說有他的道理,那晚和我們對打的人功夫路子自成一家,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不過我想他們暫時還不敢對沈大哥怎麽樣,沈大哥接了洋人的案子,現在大家都盯著呢,如果他出了事,風波肯定不小,那些人還有其它的目的,不會因小失大的。”

蘇唯本來心煩意亂的,聽了馮珺的分析,他稍微放下心,道:“所以我們要盡快找到人,至少把風聲傳出去,讓那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來到端木衡的家,蘇唯開門見山把沈玉書失蹤的事說了,他的目的有兩個,除了試探端木衡的底細外,還想借用他的勢力找人。

端木衡正在用早餐,聽了蘇唯的講述,他的表情變得鄭重,也不顧得吃早餐了,穿上外衣,說去巡捕房打聽情況,看那反應他和沈玉書的失蹤應該是沒關係的。

為了方便,他們直接坐馮珺的車去詢問,三人先是去了麥蘭巡捕房,接著又去霞飛路巡捕房,把周遭都打聽了一遍,大家都說沒有看到沈玉書,昨晚也沒有發生任何事件。

端木衡拜托閻東山幫忙尋找沈玉書,從巡捕房出來後,又趕去白賽仲路。

他們先去了青花的家,青花的家附近有幾個便衣在轉悠,他們告訴端木衡從昨晚到今天除了巡捕房的人外,沒有其他人出現過。

洛逍遙和另外一名便衣負責在青花家裏進行保護,為了不讓洛逍遙擔心,蘇唯沒向他提沈玉書失蹤的事,找了個調查線索的借口向他們詢問情況,得到的答案跟外麵巡捕的回答一樣。

青花和葵叔在房間裏照顧父親,他們的精神狀態看起來都還不錯,蘇唯便跟青花寒暄了幾句,告辭離開。

三人走到門口,洛逍遙追了上來,眼神在他們之間轉了轉,疑惑地問:“你們怎麽大清早的跑過來打聽事,是不是有什麽意外發生?”

洛逍遙平時都很遲鈍的,蘇唯沒想到他在關鍵時刻反應居然這麽敏銳,道:“你想多了,我們是在忙著查線索。”

“可是你通常都是跟我哥搭檔的,為什麽今天是跟大尾……端木先生一起來?還有馮……”

他看看馮珺,馮珺道:“因為坐出租不顯眼,被暗算過一次,現在自己開車可能會被盯上。”

“是啊,你哥現在正在雅克的別墅那邊做調查呢,我們就先過來了。”

“調查?”洛逍遙驚訝地道:“不是要結案了嗎?”

“什麽結案?”

“我聽裴探員說弗蘭克請律師跟警務處做了交涉,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指證是雅克殺人,所以隻要交一筆保釋金,就可以保釋他出來了,這種處理方式我見多了,統統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已經確定了?”

“八九不離十吧,弗蘭克是董事,公董局的人不看僧麵還看佛麵呢,他都交錢了,還能拿他怎樣?”

端木衡皺起了眉,問:“孫涵也同意了?”

被問到,洛逍遙的表情變得微妙,壓低聲音,道:“聽說他那邊也疏通過了,雅克家族的勢力挺大的,暗中施加點壓力,再許給他些好處的話,他還能說什麽,所以現在就等著放人了……”

“不能放!”蘇唯叫道。

三個人奇怪地看向他。

蘇唯揉揉額頭,他現在腦子有點亂,無法解釋原因,但直覺告訴他雅克不可以放出來,否則將會很糟糕。

他會這樣想並不是已經確定凶手就是雅克了,而是……

而是什麽,偏偏後麵的部分他就是想不明白。

蘇唯常常瘋瘋癲癲的,洛逍遙沒當回事,低聲叮囑道:“你告訴我哥,讓他一定小心,裴探員說那些都是喪心病狂的歹徒,他們身上不僅有槍械武器還有炸彈,非常危險。”

不用提醒沈玉書了,他想沈玉書現在比任何人都知道那幫人的危險性。

蘇唯自嘲地想,又探頭看看屋裏,小聲問洛逍遙。

“他們真的一直沒出去過?”

“除了葵叔昨晚去取藥外,他們都沒離開。”

看到蘇唯皺起眉,洛逍遙解釋道:“葉老爺子的藥剛好吃完了,葵叔就去取,藥鋪離這裏很近,我們又有巡捕暗中跟著,所以沒事,相信那些暴徒也不至於為難一個下人。”

“取的什麽藥?”

“好像是治療心髒方麵的,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是一家叫康健的西藥店,步行十分鍾就到了。”

從青花家出來,端木衡問蘇唯。

“你怎麽不實話實說?”

“逍遙心裏藏不住話,他知道就等於小姨跟洛叔都知道了,回頭沈萬能一定罵死我。”

“聽你的口氣,好像篤定可以找回他。”

蘇唯停下腳步看過去,接收到他的不悅,端木衡道:“我隻是好奇,你說得這麽肯定,是不是已經心裏有底了?”

“沒有,但是我要讓自己認為有。”

因為如果少了這份自信心,他怕他無法冷靜做出判斷,他失去過一次搭檔,他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三人來到雅克的別墅。

巡捕都已經撤掉了,大門緊閉,蘇唯敲了門,裏麵沒人回應。

昨晚沈玉書是不是來過這裏?

蘇唯不敢肯定,但他相信沈玉書一定是發現了什麽秘密,才會臨時設定計劃,他隻是不明白為什麽他要特意隱瞞自己?

也許想到了他隱瞞的原因,就可以知道他遭遇了什麽事件。

“如果你想私自進去查,我不建議是現在。”

覺察到蘇唯的意圖,端木衡提醒道:“既然弗蘭克已經上下打通了關係,他肯定不希望節外生枝,你要小心到時被他反咬一口,利用你的行為給公董局施加壓力。”

“可我是他雇傭的偵探,我的行為不該由他來負責嗎?”

“不,出麵雇傭你們的是秦律師,你有證據證明你的雇主是他嗎?”

蘇唯語塞了,半晌,恨恨地道:“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麽沒有親自出麵了。”

“是啊,他在同意秦律師的提議時,一定把退路都想好了,而且公董局的那些董事個個都是老狐狸,要小心提防才行啊。”

端木衡說得有道理,蘇唯隻好暫時放棄搜查,往回走的路上,他看到了洛逍遙說的那家西藥店。

西藥店建在路口拐彎的地方,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裏麵很冷清,隻有一個中年人在看店。

西藥見效快,但相對來說價格也昂貴,所以大部分的人對西藥還是排斥的,這裏的生意不如洛家藥鋪很正常。

下一站他們去的是孫涵的家。

孫涵沒上班,他請了幾個親戚過來幫忙處理妻子的後事。

三人進去的時候,一些仆人正在忙著搬運葬禮上需要的物品,裏裏外外的氣氛很低沉,誰都不敢大聲說話。

至於孫涵,他的臉色應該說是裏麵最難看的一個。

妻子被殺,做丈夫的應該很悲憤,但由於事件的起因不光彩,所以比起悲憤來,孫涵表現更多的是沉鬱。

胡君梅的家人也不在,蘇唯問了才知道,她的父母正忙著和巡捕房交涉索要屍首,又懷疑凶手是孫涵,所以在跑來罵了他一頓後就再沒出現。

孫涵說完,恨恨地道:“我真後悔當初沒幫她保份保險。”

“也幸好你沒投保,否則大家就更會懷疑是你為了保險金雇凶殺人了。”

聽了蘇唯的話,孫涵露出不屑的表情,嗬嗬笑了兩聲。

蘇唯問:“你好像不信我說的話。”

“那倒沒有,隻不過誰是凶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是誰?”

“除了雅克還有誰?他如果真沒問題,他叔叔會這麽急著花大筆的保釋金保釋他?你們特意來找我,不也是擔心我不接受他們提的條件嗎?”

“看來那個條件你很滿意,也是啊,如果今後都因此仕途順暢,那比賺保險金強多了。”

“是的,所以我同意了,你們與其在這裏跟我浪費口水,不如先去擺平我的嶽父母吧,他們現在大概又去鬧了。”

聽到這裏,端木衡道:“他們再鬧也沒用,那些人有辦法讓他們妥協,別忘了公董局底下養的除了巡捕外,還有不少黑幫。”

蘇唯點頭,“所以那邊我就不指望了,我希望你能幫忙。”

“幫忙?”孫涵瞪大眼睛,奇怪地問:“我不是說我接受條件了嗎?”

“不,我希望你不接受,你是被害者的丈夫,你最有發言權,而且以你的身份,隻要你堅持,公董局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維護弗蘭克。”

孫涵滿臉的不可思議,問:“你到底是哪邊的?”

“我哪邊的都不是,我隻想找出真相——我的搭檔失蹤了,我懷疑跟這個案子有關,所以在我找到他之前不能結案。”

“你的搭檔?就是那天跟你一起來的高個子?”

我也是高個子好吧,至少比你高很多好吧!

在身高方麵蘇唯特別在意,咬牙切齒地道:“不錯,就是那個‘高個子’,他失蹤了,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所以雅克絕對不能放出來,你妻子的死因你可以不管,但你不能不管我搭檔的死活,也就是說——你不可以接受弗蘭克提出的交換條件。”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搭檔的失蹤和雅克會不會被放出來有什麽關係嗎?”

“我也不知道,但直覺告訴我不可以,我的直覺一向很靈,我寧可相信,也不能賭。”

“可我為什麽要幫你?”

“你幫我,我欠你這個人情,將來一定會還,但如果你不幫,我敢保證,我絕對讓你在上海灘混不下去。”

聽到這裏,孫涵笑了,“就憑你?”

蘇唯不說話,目光看向端木衡,端木衡向前站出一步。

“那麽憑我呢?”

孫涵的表情有點微妙,他沒有馬上否定,但也沒有點頭的意思。

端木衡道:“孫先生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你現在的立場——妻子死了,你這麽簡單就妥協了,將來這件案子破了還好,如果破不了,那麽大家都會認為你才是凶手,你今後想在警察廳好好混下去,就最好別給政敵攻擊你的口實,就算裝裝樣子,也不該這麽快就答應結案。”

他這番話說得很誠懇,孫涵被說動了心,想了想,道:“既然端木先生開口了,那這個麵子我怎麽都得給,不過我隻是警察廳的一個小職員,上麵施壓了,我也不能公然違抗,我隻能找借口拖延,而且最多拖延一天,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協助。”

端木衡看向蘇唯,蘇唯點頭。

“哪怕一天也好,謝謝孫先生幫忙,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出殺害尊夫人的真凶。”

他說完就跑了出去,端木衡跟孫涵告了辭,孫涵看著他們的背影,苦笑道:“其實真凶到底是誰,我並不在意。”

蘇唯速度很快,端木衡和馮珺出去時,他已經走出很遠了。

端木衡加快腳步跟上,他還沒開口,蘇唯先做出指示。

“可以麻煩你去跟裴探員談談看嗎?看用你的關係能不能拖延雅克被保釋的時間,雙管齊下,讓弗蘭克沒那麽容易把他的侄子接出去。”

端木衡沒說話,蘇唯停下腳步,看他。

“有問題?”

“沒有,隻是頭一次被人下指令,有點不習慣。”

“沒關係,今後你會很習慣的。”

這話說得很找打,端木衡卻笑了,道:“你和玉書在一起久了,說話越來越像他了,我幫忙是沒問題,但你能不能給我點提示?”

“比如?”

“比如綁架玉書的人會不會就是綁架李慧蘭的那夥人?”

蘇唯摸著下巴陷入沉思,端木衡劍眉微挑。

“我說對了?”

“不,你錯了。”

“為什麽你敢這麽肯定?”

“沒有為什麽,是直覺這樣告訴我的。”

“哈哈,現在我明白為什麽你特意讓我隨行了。”

端木衡說完,抬步往前走去,蘇唯追上,嘻嘻笑道:“啊,我隻是想借借東風,被看出來了?”

端木衡轉頭問馮珺,“你說他是在借東風?還是在狐假虎威?”

“不管是哪一種,都證明你有那個能力。”

馮珺說得恰到好處,端木衡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點點頭。

“你什麽時候不開出租了,來幫我吧?”

馮珺沒回應,蘇唯伸手把她扳到自己這邊,提醒道:“這可不行,她是我們萬能偵探社的專屬司機。”

“真遺憾,既然高帽子都送上門了,這個忙我是不幫都不行了,等我的消息吧。”

三人在路口分了手,端木衡趕去巡捕房聯絡裴劍鋒,蘇唯坐馮珺的車回事務所,路上馮珺問:“端木衡這個人可信嗎?”

“我不知道,不過沈萬能挺欣賞他的,所以我想他至少不是個小人。”

馮珺眼中蒙起陰霾,低聲道:“希望沈大哥沒有看錯人。”

“現在隻能祈禱端木衡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我們先回去找找看,也許沈萬能留了什麽線索在那兒。”

跟蘇唯離開時一樣,事務所裏冷清清的,他進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火爐點起來,往手心哈著氣去實驗室。

“這種天氣,我也想跟花生醬那樣冬眠,但因為沈萬能那個笨蛋,我卻不得不做事。”

“大不了回頭讓他漲你工資啊。”

“這是個好建議,他要是真漲了,回頭請你吃飯。”

蘇唯隨口應和著,目光落在實驗台的那一大堆照片上。

乍看去,照片像是胡亂擺放的,但仔細留意就會發現有幾張背景相同的放在最上麵。

蘇唯把照片拿出來,放去另一邊的桌上對照查看。

有幾張的背景是走廊,光線不好,背景很昏暗,其中一張還是雲飛揚拍廢的,焦點模糊了,天花板上的花紋都無法看清。

看到它,蘇唯啊了一聲,什麽都明白了。

那晚潛入偵探社的人開槍警告,子彈也是往上射的,正是因為如此,沈玉書才聯想到了消失的第七個彈孔,所以才會急著跟雲飛揚要照片來確認。

看來沈玉書順利找到了凶手留下的漏洞了,可為什麽彈孔是在走廊上?如果凶手是想開槍警告的話,不需要特意跑去走廊啊。

而且沈玉書也沒必要隱瞞他這個秘密,所以一定還有其它原因。

彈孔找到了,剩下的是彈殼,可是現場沒有第七個彈殼。

那些巡捕平時雖然很混,但他們個個都是老油條,事件的輕重還是明白的,在這件事上他們不敢懈怠,他們沒有找到,就證明當時現場真的沒有。

也就是說有人拿走了那個彈殼。

從案發到他們出現,時間間隔很短,能拿走的隻有凶手,會不會是雲飛揚看到的那個無臉鬼?如果是,那前提是雲飛揚沒有說謊。

這一點蘇唯不敢保證——假若有人騙過他,他可以原諒對方,但絕對不會再選擇相信,這是他做人的原則,就是不知道沈玉書在推理的時候,他是怎麽想的。

短短的幾分鍾,無數個可能性與疑惑在蘇唯的腦海裏交替旋過,他翻看著照片,突然,目光停在了一張照片上。

照片裏拍的是洋樓客廳的那麵浮雕。

雲飛揚是上午拍的,當時窗簾都拉開了,陽光穿過玻璃射進來,照在浮雕上,上麵依舊是蘇唯看不懂的圖形,但有個奇怪的地方他留意到了。

浮雕紋路本身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它的位置。

蘇唯拿著照片跑出實驗室,站在走廊窗前,迎著外麵的陽光舉起照片觀察,放下,接著又舉起來,又放下,如此反複了數次。

馮珺看得莫名其妙,問:“你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是的,我懂了,原來如此!”

終於找到了解開密碼的鑰匙,蘇唯明白了沈玉書會獨自探險的原因,他重新跑回實驗室,在一堆照片裏翻找。

馮珺問:“你找什麽?我幫你。”

“不用不用,很簡單的……啊,找到了!”

蘇唯從眾多照片裏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張,舉起來,馮珺接過去看了看,還是看不明白。

蘇唯又掉頭去找其它的線索。

沈玉書做的取樣和化驗結果都放在顯微鏡旁邊,報告上的字很潦草,寫滿了各種他看不懂的符號,他遞給馮珺,馮珺也看不懂,搖搖頭。

但那東西實驗室裏沒有,會客室和休息的房間也沒有,蘇唯在房子裏轉了一圈,走進茶水間,櫥櫃裏的茶葉罐並排放了好幾排,看到茶葉罐,他的眼睛亮了。

罐子外形都是一樣的,上麵什麽標簽都沒有,但直覺告訴蘇唯這些罐子被動過了,會做這種事的隻有沈玉書。

他打開櫃門,循照著沈玉書的思維找起來,沒多久就找到了,拿起一個罐子晃了晃,茶葉的晃動聲和其它罐子明顯不同。

裏麵的茶葉裝得很滿,蘇唯打開罐子,在茶葉裏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他抽出來,卻是個很小的玻璃試管。

蘇唯笑了,他需要的東西終於找到了。

馮珺看看裏麵裝的東西,問:“沈大哥為什麽要把筆放在試管裏?”

“是為了給我提供線索的,幸好我聰明,接下來就等著我去救你吧,沈萬能。”

入夜,白賽仲路的高級住宅區籠罩在黑暗之中。

今晚月色不好,連路燈燈光也像是失去了生氣,在夜中散發出淒慘慘的光芒。

已是深夜,居民都已沉入了夢鄉,周圍一片寂靜,就在這時,兩道黑色身影穿過夜色,步伐矯健,很快就來到了雅克的別墅門前。

其中一人仰頭看了一眼圍牆裏的洋樓,往後退了幾步,借助跑攀上圍牆,伸手把同伴也拉了上來。

兩人翻進牆裏,男人習慣了這樣的夜間活動,落地時悄無聲息,另一個看看他,悄聲問:“你以前是不是常常偷進別人家?”

“噓,不說破,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蘇唯的手指比在唇間,快步來到洋樓的正門前,掏出道具將門鎖打開,馮珺在旁邊看著,越發覺得自己沒說錯。

進去後,蘇唯給馮珺擺擺手,讓她把門帶上。

洋樓裏拉著窗簾,門關上後,一點光線都進不來,他環視四周,掏出手電筒打開了。

手電筒前麵刷了一圈墨水,減弱了光亮,免得被經過的人發現,他打著手電筒來到後麵的走廊上。

照著照片上顯示的位置,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彈孔。

彈孔被花草遮住了,蘇唯撥開草蔓,發現有一節蔓條斷掉了,看來沈玉書曾跟他一樣檢查過這裏,也做出了跟他一樣的結論。

兩人又來到客廳,蘇唯先觀察了一遍浮雕,接著走到浮雕的右邊,雙手按住浮雕牆壁向前推,但推了半天,浮雕都紋絲不動。

不可能啊,沈玉書一定是發現了浮雕有問題,才會連夜來調查,難道是他判斷錯了?

蘇唯皺起眉,馮珺明白他的用意,換了個位置再推,也依然毫無反應。

蘇唯給她打了個手勢,轉去浮雕的另一邊,正要一起反方向推,就在這時,室內突然亮起燈光,兩人的眼睛被光芒閃到,急忙伸手遮擋。

閻東山帶隊,他身旁是裴劍鋒和一個洋人,洋人是雅克的叔叔——弗蘭克.德波利尼亞克。

“凶手果然是他,快抓住他!”

弗蘭克一看到蘇唯,馬上指著他大叫起來。

看到齊刷刷指向自己的槍口,蘇唯隻好從善如流,舉起了手,順便踏前一步,擋住馮珺。

裴劍鋒走上前,蘇唯問:“可以告訴我,為什麽你們三更半夜的都跑到凶案現場來?”

裴劍鋒一臉嚴肅,看看他和馮珺,道:“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們,為什麽你們不經許可,深夜潛入他人住宅?”

蘇唯還沒回答,弗蘭克搶先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他就是凶手,他想找回遺留在現場的證物。”

“哈哈弗蘭克先生,你好像忘了,請我來調查雅克一案的是你,怎麽一轉眼我竟然變凶手了?”

“你一定想不到,我當初就是懷疑你是凶手,才會接受建議,讓秦律師去委托你查案的,這樣你才會露出馬腳,你看,現在你不是露出馬腳了嗎?還帶了同黨,現在正好把你們一網打盡!”

端木衡沒說錯,這個洋鬼子果然是翻臉不認人。

還好弗蘭克的反應在蘇唯的預料之中,他沒驚慌,對裴劍鋒道:“我是來找線索的,我被委托調查雅克的案子,既然有線索了,那我臨時進凶案現場做調查也是情理之中的吧?還有啊,這位不是我的同黨,是開車送我過來的出租車司機。”

這番話說得非常合理,裴劍鋒點點頭,表示理解他的立場,弗蘭克卻冷笑道:“司機負責開車就是了,為什麽要跟你一起進來?”

“她沒進過洋人的公館,好奇進來看看不行啊?”

蘇唯嗆完弗蘭克,又對裴劍鋒道:“所以是不是先把槍放下,大家有話慢慢說。”

裴劍鋒舉起手,正要示意巡捕們放下槍,弗蘭克不樂意了,道:“不行,密報說今晚凶手會來,現在他來了,所以他一定是凶手,你們馬上帶他去巡捕房!”

蘇唯無視了他的叫囂,問裴劍鋒,“什麽密報?”

“今天傍晚有個男人打電話來巡捕房,是閻頭接的電話。”

裴劍鋒還是偏向蘇唯的,他用下巴指指閻東山,閻東山道:“那人說今晚凶手會潛入現場作案,讓我們多加防範,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就來了,沒想到還真……”

他看了一眼蘇唯,沒有說下去。

弗蘭克道:“我也接到了相同的電話,所以我請裴探員帶人來埋伏,準備甕中捉……”

蘇唯不想當烏龜,他及時打斷了弗蘭克的話,道:“密告者的目的暫且不說,他說凶手今晚會來,不等於說來的人就一定是凶手啊。”

“別忘了發生凶案的那晚,你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別想再隱瞞了,我都聽雅克說了,其實你根本不是最早到達,而是你從一開始就在這裏,你入室偷竊,被死者發現,就殺了她,還想嫁禍給雅克,否則你的住所不在這邊,怎麽會這麽巧的在凶案發生之後出現?”

“哈哈,一派胡言,兩個大男人相約去教堂,這借口白癡才信!”

感受到眾人投來的不信的目光,蘇唯也覺得這借口太爛了,虧得當初沈玉書想出這種借口來糊弄人。

他道:“好吧,我說實話,那晚我們接受了委托,來附近查案。”

“是什麽案子?委托人是誰?”

“業務機密,恕不奉告。”

“不是不能奉告,是你說不出來吧?”弗蘭克衝他發出冷笑,“我聽說了,你那個所謂的委托人失蹤了,其實她不是失蹤,她根本就是你們杜撰出來的。”

他說完,又對眾人道:“看吧,他都是在撒謊,我隨便誆一誆,他就露餡了。”

聽著弗蘭克陰陽怪氣的腔調,蘇唯很想衝過去朝他的大鼻子上揍一拳。

“那你說了這麽多,有證據嗎?”他反問弗蘭克。

弗蘭克語塞,蘇唯不給他反駁的機會,馬上又說:“可是我有證據證明你有問題。”

弗蘭克臉色一變,馬上衝裴劍鋒揮手,喝道:“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快把他帶去巡捕房好好審問。”

弗蘭克是公董局的董事,裴劍鋒不方便當眾違抗他,隻好對手下人示意,讓他們抓住蘇唯。

巡捕都帶了槍,蘇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沒有反抗,而是叫道:“給我十分鍾……不,給我五分鍾,我就把證據找出來。”

“誰要聽你在這裏信口雌黃?”

蘇唯第一次這麽討厭說成語說得這麽順口的外國人,他的胳膊被架住,隻好叫道:“是不是信口雌黃,聽我說完就知道了。”

那些巡捕不聽他辯解,抓住他和馮珺就往外拖,馮珺翻了臉,握起拳頭就要動手,蘇唯急忙給她使眼色,讓她別硬來,閻東山趁機湊到蘇唯耳邊,小聲勸道:“你就別跟洋人爭了,先去了巡捕房再說。”

“我不能去的!”

快被拖出去了,蘇唯情急大叫道:“凶手就是弗蘭克,他把我的搭檔,就是沈玉書關在這裏的密室裏,如果我被帶走了,回頭他就會幹掉沈玉書的,你們千萬別上他的當!”

蘇唯的叫聲太響亮,屋子裏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幾個拖他的巡捕也停了下來,等待裴劍鋒的指令。

馮珺也附和道:“我可以證明,昨晚是我載沈玉書來這間公館的,他進去沒多久,那個洋人也進去了,我一直沒等到沈玉書出來,覺得不對勁,就去通知了蘇唯。”

他們倆一唱一和,說得還挺像那麽回事的,大家都看向弗蘭克,弗蘭克被眾人注視,臉色變了,叫道:“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是凶手?而且昨晚我過來的時候根本沒看到附近有出租車……”

“所以你承認昨晚來這裏了?”

他給裴劍鋒下令,態度十分強硬,裴劍鋒沒有馬上執行,蘇唯趁機道:“相信我,給我五分鍾,我一定找出沈玉書,等我找到了,就能證明這家夥是凶手了!”

“我命令你,馬上拖走他!”

弗蘭克的聲音比蘇唯的更大,指著裴劍鋒的鼻子叫道:“還不趕緊地讓你手下做事,你是不是不想在租界混了?”

被當眾斥責,裴劍鋒的麵子掛不住了,但他又無法違抗弗蘭克的命令,揮揮手,示意手下將人帶走。

蘇唯被幾個大漢架住往外拖,眼看著不力敵不行了,他給馮珺使了個眼色。

馮珺早已等不及了,收到他的暗示,立刻一個手肘撞過去,拖她的那個巡捕被撞到,嗷的一聲彎下了腰,她趁機又飛腳把架住蘇唯的巡捕踹倒。

她的動作迅猛淩厲,其他幾個巡捕還沒反應過來,就也被踢倒了,蘇唯趁著大家發愣,跑到了閻東山身邊,把他的手槍奪了過去。

他用另一隻手扣住弗蘭克的脖子,將槍口指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情勢頓時逆轉了,弗蘭克成了人質,哇哇大叫起來。

“你們看你們看,我就說他是凶手吧,他果然是!”

“你閉嘴!”

蘇唯用槍重重頂了弗蘭克的腦殼一下,巡捕們看到這個情況,馬上舉槍對準他,馮珺站去弗蘭克身後,掏出匕首故意在眾人麵前晃了晃,然後抵在他的腰間,意思很明顯——你們敢輕舉妄動,我就一刀子捅進去。

弗蘭克再次尖叫起來,裴劍鋒急忙揮手讓大家放下槍,蘇唯拖著弗蘭克回到客廳,順便問馮珺。

“你以前是不是做強盜的?”

“不說破,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不不不,我覺得我們是天生一對。”

馮珺瞥了他一眼,心想鬼才和你是天生一對。

他們把弗蘭克拖了回去,其他人也不得不跟過去,裴劍鋒很冷靜,對蘇唯道:“不要衝動,有話慢慢說,先把人放了。”

“想讓我放人很簡單,先讓我搜房子,如果我沒搜到,甘受處置。”

裴劍鋒還沒回應,弗蘭克搶先道:“不行,這裏的東西都價值連城,他根本是想趁亂搶東西,他們不敢動手的,快抓住他們!”

弗蘭克說對了,他們現在投鼠忌器,還真不敢動手,但他又不能放了弗蘭克,否則就連這唯一的機會也沒有了。

看著眼前劍拔弩張,蘇唯皺起眉,心想要不幹脆把弗蘭克揍暈得了,沒他在,大家肯定會同意他調查房子,但就怕回頭這洋鬼子醒過來再倒打一耙,裴劍鋒的職位比他低,不敢跟他對著幹,到時也不能幫自己作證。

正猶豫著,忽然間外麵燈光大亮,一夥人衝了進來。

帶隊的也是一位身穿軍裝的軍官,他反背雙手,大踏步走進來,站到了蘇唯身邊。

見慣了端木衡平時長袍馬褂和西裝的儒雅打扮,乍然看到他一身軍裝,凜凜生威,蘇唯愣了一下才確定自己沒看錯人。

端木衡環視了一下屋子裏的眾人,示意蘇唯放人。

端木衡帶的兵沒有很多,卻遠遠勝過那些巡捕,蘇唯放了心,給馮珺使了個眼色,兩人放下武器,將弗蘭克推開了。

蘇唯湊近端木衡,小聲道:“沒想到你穿起軍裝來還挺人模狗樣的啊。“”

“難道你不該驚訝為什麽我會及時趕到嗎?”

“我以為像你這麽聰明的人,就算我想瞞也瞞不過去的。”

所以蘇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但他也沒有特意向端木衡透露自己的計劃,在局勢混亂的租界裏,除了沈玉書,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弗蘭克被推了個踉蹌,幸好被裴劍鋒扶住才沒有跌倒,他氣得指著端木衡,叫道:“你居然敢幫殺人凶手,你到底想幹什麽!?”

憤怒沒有傳達給端木衡,他背手在客廳裏踱步,微笑道:“現在有證據證明蘇唯是凶手嗎?就憑一通匿名電話?”

“至少可以證明他有問題!”

“要證明他是不是凶手很簡單,既然他堅持說沈玉書被關在這裏,那就讓他找,他如果找不出來,就可以證明他在說謊了,如果弗蘭克先生你堅持不讓他找,反而讓大家認為是你做賊心虛對不對?”

弗蘭克語塞了,但馬上道:“不是,是這裏的古董都價值連城,如果被搞壞了,他賠得起嗎?”

端木衡臉色沉了下來,大聲喝道:“他弄壞一個,我就賠你一個!你想要原模原樣的,我就賠你原模原樣的,幾件古董,我還賠得起!”

蘇唯有點明白為什麽沈玉書會說端木衡喜怒無常了。

他第一次看到端木衡發怒,短短的幾句話就鎮住了全場,別說裴劍鋒和他的手下了,就連弗蘭克的囂張氣勢也消散一空,不敢再說什麽。

關鍵時刻,裴劍鋒出麵了,他站到雙方當中,道:“大家都冷靜一下,既然都是想早點查清案子,那不如就各讓一步,讓蘇唯搜一搜,到時我們用證據來說話,怎麽樣?”

端木衡傲然道:“我沒問題。”

他都這樣說了,弗蘭克也隻好點頭,卻對他道:“假如到時搜不出來,你可不要怪我去公董局投訴你濫用職權。”

“假如搜出來了,那弗蘭克先生也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

雙方舌劍唇槍,誰都不讓誰,裴劍鋒一看不好,急忙給蘇唯使眼色,讓他趕緊開始,速戰速決。

端木衡跟了過去,其他人出於好奇心,也跟在後麵。

蘇唯和馮珺按住浮雕牆壁,將它向前平行推動,又對端木衡道:“看來你一早就來了。”

“沒有很早,隻是剛剛好。”

“那你能不能剛剛好地幫我下忙?”

端木衡沒有自己動手,但他讓手下幫忙了,幾個人協助蘇唯一起推牆,可是忙活了半天,浮雕紋絲不動。

弗蘭克在旁邊看著,譏笑道:“不要再裝模作樣了,這堵浮雕是死的,根本就推不動。”

看到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自己,蘇唯有點急躁,他順著浮雕牆壁繞了一圈,最後轉到掛著油畫和古鍾的牆壁前。

弗蘭克跟著他走過來,冷冷道:“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在這裏拖延時間了,承認自己就是凶手,趕緊結案吧。”

“這麽急著結案,是擔心我發現機關嗎?”

“哪、哪有?”

“沒有的話,你跟得這麽緊幹什麽?”

蘇唯衝他冷笑一聲,踮腳打開了鍾蓋,看看還在跑動的掛鍾,他道:“時間走得不對,鍾都舊了還不換掉,也不修理,這不合常理啊。”

“你不要土包子了,這是古董鍾,當然不可以隨便修理。”

“你當我沒見過古董是不是?我告訴你,一件物品是不是古董,我閉著眼都能摸出來,這個掛鍾是障眼法,它才是打開機關的鑰匙,那堵牆不過是大門。”

蘇唯說完,戴上手套,從口袋裏掏出玻璃試管,取出裏麵的鋼筆,將鋼筆細的那頭刺入上弦的孔中。

鋼筆頂端跟上弦孔的直徑接近,沈玉書又對這管筆很重視,所以蘇唯篤定它就是機關鑰匙,誰知預測失準,鋼筆沒有順利插進去,而是在半路被卡住,從孔裏落下來,掉到了地上。

啪嗒……

空間傳來輕微的響聲,但聽在蘇唯耳中,卻如同驚雷,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出錯了,轉頭看看周圍,眾人的表情也很呆滯,看來是沒有順利消化眼下的狀況。

趁著大家還沒反應過來,蘇唯趕緊撿起鋼筆,準備放回玻璃試管,手臂卻被拉住了,弗蘭克衝上來搶奪鋼筆,叫道:“你果然是凶手,這是我的筆,為什麽會在你這裏?”

“你不要血口噴人,這是我在案發現場找到的,是可以證明誰是凶手的證據!”

“你怎麽證明?”

緊急關頭,蘇唯解釋不出來了,他確定鋼筆和本案有關係,原以為它是鑰匙,沒想到居然想差了。

他雙手抱頭,閉上眼,用力琢磨是哪裏出錯了。

弗蘭克見蘇唯不說話,更加得意,指著他叫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隻是在拖延時間,還弄壞了我的鋼筆!”

他還想奪筆,被蘇唯一把推開。

“五分鍾改變不了你是凶手的事實!”

弗蘭克還試圖上前糾纏,被端木衡示意手下抓住了,其中一個掏出手絹,很不客氣地塞進了他的嘴裏。

弗蘭克氣得想罵人,但嘴裏塞了東西,什麽都說不出來。

其他巡捕看到他狼狽的樣子,都忍不住憋笑,弗蘭克更是憤怒,瞪大眼睛衝端木衡發出嗚嗚的聲音,端木衡置之不理,目光一直放在蘇唯身上。

馮珺也在一旁觀察掛鍾,又看看蘇唯手裏的筆,附耳向他說了幾句,蘇唯眼睛一亮,伸手去轉掛鍾裏的時針。

時針轉去了十二點,蘇唯轉完後衝馮珺點點頭,馮珺去浮雕牆壁的兩邊推動,其他人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在一旁靜靜觀望。

浮雕沒有移動,蘇唯把表針按順時針轉了一圈,接著馮珺又去推牆,兩人配合著重複相同的動作,幾次過後,牆壁仍舊沒有可以移開的跡象。

沒有端木衡的命令,其他人也不敢做聲,裴劍鋒和閻東山的表情都很緊張,盯著蘇唯,想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麽做。

弗蘭克終於忍不住了,他掙脫了士兵的壓製,把手絹扯出來,正要開口大罵。

蘇唯突然轉頭看向他,目光炯炯有神,弗蘭克一愣,蘇唯用手指比在嘴唇上,低聲道:“噓!有聲音!”

弗蘭克左右看去,虛張聲勢地道:“哪有聲音,是,是老鼠……”

“不是,是信號,是沈玉書給我發的信號。”

“你魔障了嗎……”

弗蘭克還要再說,蘇唯給端木衡打了個手勢,端木衡讓手下抓住弗蘭克,將手絹重新塞進了他嘴裏。

客廳裏靜下來,大家隨著蘇唯側耳傾聽,果然就聽到有聲音傳來,聲音很微弱,斷斷續續的,無法判斷是哪裏發出的。

“會不會真是老鼠?”

閻東山小聲說,馬上就被端木衡用眼神製止了,他聽了一會兒,發現響聲有連貫性和節奏性。

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持續敲打牆壁發出的聲響。

端木衡不知道響聲代表了什麽,但他看到蘇唯緊繃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眼眸中露出喜色,便問:“那是什麽?”

“你聽過摩斯密碼嗎?”

蘇唯笑著向他問道,端木衡一怔,他在軍隊時聽說過,但沒有實際操作的機會,正要詢問,蘇唯衝到了掛鍾前,大聲道:“這是沈玉書發出的密碼,他在說需要逆時針轉動時針,轉到四點整的位置上,牆壁就能推開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端木衡以外,誰都沒聽過摩斯密碼,其實就連蘇唯自己也是現學現賣,這還要多虧了前陣子偵探社沒事,沈玉書教給他的。

閻東山小聲嘀咕:“什麽東西這麽神奇啊,聽咚咚咚就能聽出這麽多玩意兒?”

端木衡解釋道,就見蘇唯用手指反方向撥動時針,在時針轉到四點時,他跑去浮雕牆的一邊。

馮珺和他一起用力推,弗蘭克看到他們的動作,臉色白了,想要過去阻止,卻被士兵按住,動彈不得。

這一次浮雕順利移開了,靠近牆角的地方發出輕微響聲,地毯下的某一處突然凹陷,站在附近的兩名巡捕腳下一滑,差點掉下去。

蘇唯跑過去把巡捕推開,掀開厚重的地毯,下麵露出一個正四方的入口,入口連著很窄的樓梯。

“手電筒!”

他大聲叫道,馮珺急忙把手電筒遞過去,他接了,拿著手電筒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