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那羅傳

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北方的遼東國皇帝公孫威對天下虎視眈眈已久,文用招之平,推行新政,設立地方官吏的嚴格獎懲製度,讓百姓安居樂業。武用孫不屈,據說是孫子之後,百年難遇的將才,心思縝密,用兵如神。

天下原本三分,呈平行之勢,召南居中,分別以召河與遼東相隔,以南懷河與天保相隔,召南皇帝金齊遠一死,召南頓時亂作一團,大臣們本遵循金齊遠的遺旨要立太子金如環 ,但太子的皇叔起兵殺進京城,當著大臣們的麵殺死金如環,鎮壓反對力量,朝廷大亂,與此同時,孫不屈已帶精銳偽裝成百姓潛入京城,分四路包圍皇宮。

召南被滅的消息傳來,天保皇帝那克頓時如驚弓之鳥,立刻召集群臣謀對敵之策。可惜那克連問數聲,群臣噤若寒蟬,無人敢應。那克心冷如冰,睜開昏花老眼望去,掃過一張張惶恐不安的臉,竟找不出一個可以擔當重任之人。

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那克幡然醒悟,自己暴戾多疑,登基三十年來竟無一個良臣名將得善終,十年前那場莫名其妙的天和之亂裏,戰功赫赫的親弟弟那方也被賜死。雖說查出天和之亂是朝中大臣誣陷弟弟,可弟弟府上幾百口人包括唯一的兒子那羅已全部被誅殺,那方一脈盡歿,一切已無可挽回。

是否他作孽過多,上蒼懲罰他無子送終,讓天保的百年基業到他手中而終結?那克捫心自問,垂頭喪氣地從龍頭寶座上站起來,徑直朝太後寢宮養心宮奔去。

太後在殿內設了佛堂,日複一日念經。十年前天和之亂時太後極力擔保那方的清白,甚至想以自己一命換幼子的命,那克置若罔聞,把太後軟禁在這裏,終於還是把鴆酒送到弟弟手中。 太後得知消息,當場昏厥,醒來便再不和他說話,每天念經超度亡魂,要不就是去京城的寶光寺聽方丈空空大師說法。

聽到母後低柔的聲音,那克心頭大慟,跪倒在母後身後,哽咽道:“母後,天保百年基業竟然要毀在我手裏……母後,孩兒該如何是好?”

太後渾身一震,冷冷地看著麵前兩鬢斑白的兒子,長歎道:“你終於也有今天!”

那克聽到久違的聲音,猛地抬起頭,泣不成聲道:“母後,孩兒知錯了……”

太後從蒲團上緩緩起來,那克連忙伸手上去攙扶,太後拂開那克的手,那克僵在一旁,怔怔看著她枯枝般的手,心頭一酸,淚又落了下來。

太後木然看著地上的水跡,攥緊了手中的念珠,似乎要把那一顆顆掐進自己的掌心。

良久,那克聽到母後似乎非常遙遠的聲音,“皇兒,事雖已至此,也不是沒有挽回的可能,哀家不能讓先皇怪罪我,你跟哀家來吧!”

於是,母子兩人帶了兩個近身侍衛便服出宮,太後徑直要人把馬車趕到了寶光寺的後門,帶著那克走到後院的禪房,方丈空空大師早聞訊相迎,歎道:“施主,老衲一直在等你們,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太後拜倒道:“謝謝方丈多年的幫助,哀家不能眼睜睜看著天保亡國,還請方丈多多原諒!”

空空大師笑道:“施主說哪裏話,老衲深負聖恩,能幫到太後已經是天大的機緣,怎麽能說讓老衲原諒,真是折殺老衲!”語畢,他轉身喚道:“那羅,出來吧!”

“奶奶!”隨著一個清亮的聲音,一個俊逸非凡的年輕男子走到他們麵前,在太後麵前跪倒,神情殷切道:“您好久沒來了!”

太後緊緊抱住他,老淚縱橫。

那克看到那張酷似弟弟的臉,頓時有些恍惚,踉踉蹌蹌撲向他,口中呼喊著:“弟弟,弟弟,我好悔啊……”

那羅臉色一冷,一抬手,那克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出幾丈,剛要跌倒,卻又好似被一股溫和的手扶住。

那克定下心神,恰恰看到空空大師袈裟的袖子翩然落下,而空氣中所有莫名其妙的力量已消失於無形,心頭已有幾分清明。

太後輕撫著那羅的臉,柔聲道:“我的好孫兒,相信方丈也告訴你了,現在天保有難,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願意和奶奶一起回去嗎?”

那克猛地跪倒,肅然道:“母後,如果那羅願意回來,兒子希望讓位於他,從此遁入空門,隨空空大師修習佛法。母後,請成全兒子的一片悔過之心!”

“阿彌陀佛!”空空大師歎道,“施主還是先把眼前之事解決了吧,來日方長啊!”

太後眼中淚光閃閃,上前拉起那克,回頭對那羅道:“孫兒,過來!”那羅猶豫地看看她,還是走了過去,太後一手拉住一個,用鏗鏘有力的聲音道:“我們回宮!”

那羅順勢扶住她,感受她枯瘦的手上傳來的驚人力量,不覺心頭一窒。那克滿腹酸楚,小心翼翼地扶住母親,太後左看右看,臉上的皺紋頓時成了花朵。

空空大師目送三人離去,滿臉悲淒。

天保國百姓因為一個天大的喜訊而歡欣鼓舞,天神一般的大將軍那方竟然後繼有人,他的兒子那羅在寶光寺空空大師的**下文武雙全,在天保危難之際認祖歸宗,即赴南懷河前線的楊花城帶兵抗擊遼東軍。

經過一個月的急行軍,楊花城的望月樓已遙遙在望,那羅駐足片刻,父親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反複出現,不知不覺間神情滿是悲戚。

副將上前一步,提議入城休整,那羅輕輕搖頭,習慣性摸摸脖子上掛的玉,韁繩一拉,朝南懷河前線狂奔。

聽說那羅帶領援軍馬不停蹄趕到南懷河前線,帶領天保將士打了個漂亮仗,全殲進攻的遼東軍隊,給侵略者迎頭痛擊,天保百姓信心倍增,全民動員,送糧食馬匹等物資的隊伍絡繹不絕,楊花城百姓敲鑼打鼓出城迎接他們的英雄,城內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公孫威此時正在朝堂上聽歌作樂,信心滿滿地等待楊花城被攻破的消息,當信差戰戰兢兢進來報告遼東五萬軍隊全軍覆沒時,他拍案而起,指住下麵那嚇得麵無人色的信差,聲嘶力竭地吼道:“什麽,你再說一遍!”

信差整個身體已趴到了地上,顫栗著又重複了一遍,從懷中抖抖索索掏出一封信。公孫威看完信,氣得一口鮮血噴出,朝堂下頓時黑壓壓跪倒一大片,哀喚道:“皇上保重龍體啊!”

公孫威抹去唇邊的鮮血,突然哈哈大笑:“好,真好,那羅,你聽好,朕不報此仇,不滅天保,誓不為人!”

大捷後的第七天,那羅下令讓士兵們駐紮到河畔,等一切安排妥當,他長籲口氣,才想起已三天三夜沒有合眼,正想回營帳休息,大將程赫把他拉回自己的府上,笑道:“我已經派人打掃出一個獨立的院子,很幽靜舒服,你還是好好在那裏休息吧。”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一個小小的庭院,一陣幽香撲鼻而來,那羅想起小時候家中的遍地蘭草,心下有些歡喜,程赫見他臉上的迷離之色,不免心中唏噓,強作歡顏道:“大將軍當年最愛蘭草,這些還是當年他命人種下的,你看開得多好啊!”

那羅不想再提當年之事,強笑道:“確實不錯,那就麻煩程將軍,今天我就在這裏住下了。”

院中有三個房間,那羅被引入中間那個,正對著滿園翠綠淡雅的花朵,清馨悠遠的香盈於室內,讓人頓覺神清氣爽。那羅把四個侍衛安排在兩邊房間,自己往**一躺,精疲力竭,眼睛一閉就準備睡去。這時,一陣輕盈的腳步傳來,門剛一響,那羅從**一躍而起,喝道:“什麽人?”

那人一驚,水盆頓時離手,咣當落到地上,那羅一看,原來是個美得驚人的紅衣佳人,眉如遠黛,眼若秀水,氤氳著迷離霧氣,秀發如雲,鬆鬆挽了個環,用一根碧玉簪簪住,衣服卻是穿得十分奇怪,整個酥胸若隱若現,肌膚白如凝脂,乍一看真讓人心跳如雷。

那女子的表情似悲又喜,眼中的水霧更重,終於凝結成兩顆晶瑩的露珠。她好像極力要掩飾什麽,頭一低,讓露珠消失無形,抬頭又是一張燦爛如花的笑臉,“請問是不是那羅將軍,程將軍要奴婢來伺候您。”

那羅把她轉瞬即逝的表情收在眼中,心中有些疑惑,他從小在寺院長大,看到這種裝束頗為尷尬,撇開臉道:“算了,我睡一下就起來,不用大費周章,你也不用理我,自己到外麵去看看花吧,等我睡好了再叫你就是。”

那女子徑直走到床邊倚著他坐下,嬌滴滴道:“將軍,您有所不知,程將軍專程從揚歡樓裏把奴婢接來,就是讓奴婢來伺候將軍的,你現在如果趕奴婢走,奴婢要怎麽向程將軍交代。”說哈間,她溫溫軟軟的胸已經貼到他的背上。

那羅哪裏遇過這樣旖旎**的刺激,頓時渾身僵直,女子撫摸著他的胸膛,在他耳邊輕柔道:“將軍,求求您,您看看奴婢吧!”

那羅腦中一片空白,像受到蠱惑般轉頭,嘴唇被兩片帶著奇香的溫軟物體堵住,腦中頓時轟隆隆作響,用力把她推倒,怒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女子被推倒在**,酥胸露了一半在外麵,驚得目瞪口呆,嗚咽道:“將軍,您如果不滿意,盡可以讓程將軍再找一個,請不要這樣對奴婢,奴婢也是找口飯吃……”她說不下去了,垂著頭掩麵低泣。

那羅慌得手足無措,喃喃道:“姑娘,我不是不滿意你,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怎麽可以跟你……你別哭,我剛才是不是力氣太大了……你別哭……”

聞言,女子仰起臉,梨花一枝春帶雨,更是惹人憐惜,她含嬌帶恨瞪了他一眼,“您又從沒問過,奴婢名叫小玉,現在算認識了吧!”

那羅正絞盡腦汁趕人,小玉溫軟的身體又貼上來,雙手纏上他脖頸,嬌柔道:“將軍,不要再耽擱了,天都要亮了。”

那羅隻覺得從身體裏升起一股無名之火,這股火燒得越來越旺,讓他眼中一片迷蒙,他咬了咬牙,把那討厭的紅衣撕開,深深埋在那沒有任何束縛的胸口,讓欲望痛快地宣泄。

“將軍,將軍……”伴隨著嬌吟聲,小玉不時叫著他的名字,用顫抖的手碰了碰他脖子上的玉飾,又如烙到一般猛地縮回來。

他發出一聲低吼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不太真實的聲音,“那羅哥哥!”心頭一動,汗流浹背停在她身體裏,良久,親吻著她的麵頰,柔聲問道:“累不累?”

她吃吃笑著,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兩人吻得難分難舍,良久,他平躺下來,順手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你認識我嗎?”

懷中的人身體微微戰栗,含含糊糊道:“當然認識,全天下的人都認識您,那羅將軍!”

他猛地把她壓到身下,深深看著她的眼睛道:“小玉,隻有一個人叫過我那羅哥哥,你知道嗎,你很像她。”

那眼中的慌亂已無處可藏,他頓時清醒過來,心頭如被蟲咬蟻噬,疼痛難當,剛才的熱情全成了冰涼,他把她緊緊抱在懷中,喃喃道:“如玉,你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變成這樣?”

懷中的女子已經滿麵淚痕。

“那羅哥哥,你說皇兄會不會帶我去放風箏?”

“如玉,你別著急,如環不帶你去還有我呢,我一定帶你去,我們天保還有很多好吃好玩的,等下我們四個偷偷溜出去。你嘴巴緊一點,別給你母後知道。”

“真的嗎?我們好不容易才來一趟,我們在召南就天天待在宮裏,我可不要在這裏也被關,我要出去玩!”

“那好,我帶你出去,可是你要聽話,不能到處亂跑!”

於是,三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帶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六七歲女孩偷偷溜出來,四人在天保京城邊吃邊玩,京城那天大亂,宮裏的衛隊全城出動找他們,當那方帶著親兵在樹林找到他們時,氣得把幾個渾身邋遢的小鬼一個個扔到馬車上,回去還把那羅狠狠揍了一頓。

那是金如玉這輩子最快樂的經曆。

召南大亂,她化裝成宮人趁亂逃了出來,在路途中被歹人劫財劫色,最後輾轉賣到揚歡樓。她痛不欲生,自殺了無數次,可揚歡樓的老鴇花了大價錢買下她,怎麽會舍得白花花的銀子扔進水裏,對她的看守極為嚴密,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能聽天由命。

前不久,她聽說大將軍之子那羅回到天保宮中,不禁悲喜交集,她沒曾想世間還有她牽絆和期待的人,沒曾想在萬念俱灰的時候,終於有了活下來的勇氣。

從那時候起,她就一天天算著日子等待他的到來,希望能見他一麵,見一麵已經足矣。沒想到上天真的對她不薄,當程赫把她接來,讓她去伺候那羅將軍時,她隻覺這個消息太不真實,一路走來,每一步都象踏在雲端,直到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她才幡然醒悟,她與那羅,與寂寞童年最美好的回憶,終又重逢。

那記憶中的輪廓已經加深,她仍然一眼就認了出來,一眼就把心中的影子和眼前這俊美的男子重疊,以絕望而悲涼的心情刻在心上,至死不忘。

她怕他會說她是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不敢認這個朝思暮想的人,隻想靠他近一些,再近一些,把自己的身體奉獻給他。

如果不出意外,溫柔的那羅哥哥早已是她的夫君,當年定親的角形玉飾仍然掛在他脖頸,如冰如雪,恍若剛剛雕琢而成,而天保送給她的定親信物已在顛沛流離中毀棄,同樣的物事,不同的命運,怎不讓人唏噓感歎。

當兩人合二為一,她忘記了所有,真正領會到那種銷魂蝕骨的快樂,在到達天穹的那刻,她腦中一片空白,壓抑許久的呼喚終於衝出喉嚨:“那羅哥哥!”

命運跌宕起伏,總會在最寂寥的長夜留一盞燈,照亮無望的前程。

兩人絮絮說了一晚上的話,大都是如玉在說,那羅在聽,每隔不久,那羅便要把她往懷中抱緊一分,除此之外,他已不知如何安撫這個可憐的女子,他幼時便定下的妻。

把慘痛的經曆說完,如玉眼睛已經哭得又紅又腫,那羅心疼不已,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說:“如玉,沒關係,以後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了,你就在這裏住下,等遼東退兵我們就舉行大婚,你做我們天保的皇後!”

如玉猛地搖頭:“不,不,那羅哥哥,我已經不是召南的公主了,我配不上你,更不能做什麽皇後!”她含羞帶怯地笑:“那羅哥哥,謝謝你還記得我,謝謝你對我這麽好,你如果要我隨時都可以,我以後都是你的人了。”

那羅托起她的下巴,正色道:“如玉,不要自我鄙薄,如果能退敵,你一定會是我的皇後!”他凝視著她的眼睛,用手輕撫著她的眉眼鼻唇,良久才沉聲道:“如玉,你可知道,你也是我生命中最美的記憶。我被奶奶和方丈藏在寺中,一藏就是十年,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學習,到了晚上我隻能把小時候的事情從頭到尾再想一次,特別是你在天保時我們做的事情,然後回憶我們說的每句話,甚至……我一遍遍學著說,一次次笑著流淚。聽說召南大亂,我一直在擔心你們的安危,知道如環被殺時,我每天都沒法睡,怕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如玉掩住他的嘴:“那羅哥哥,我們再也不要提這些事了好不好,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離開你,我在這個世上隻有你了。”

那羅把她緊緊抱住,頭埋進她的頸窩,悶悶道:“我也不會離開你,我也隻有你了。”

幾滴滾燙的**落到她的肌膚上,如玉心頭巨震,淒然而笑,把所有苦澀用力吞了下去。

幾天後,噩耗從天保京城傳來,老太後聽到捷報,竟然在激動之下暈死過去,從此再也沒有醒來,剛剛歡喜連天的天保又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就在全國舉喪之時,公孫威集中了全國的兵力氣勢洶洶來犯,在出師之際全軍歃血為誓,一定要一舉拿下天保,為五萬將士報仇雪恨。但要從那羅布置的固若金湯的南懷防線強渡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公孫威也是幾天幾夜沒合眼,他看著麵前地圖上那條河流,恨恨地用刀一下下戳去,孫不屈勸道:“皇上,我們這樣硬拚是不行的,還是先停止進攻,想點別的辦法吧!”

公孫威的雙目一片赤紅,大吼道:“不行,誰敢給朕停止進攻!朕就是戰到最後一個也要強渡過去,朕就不信,那個那羅難道長了三頭六臂不成!”

孫不屈眉頭一皺,眼中出現一絲亮光,“皇上,為臣有一個主意……”

公孫威突然偃旗息鼓,號令軍隊駐紮在離河邊不遠的村莊內,那羅鬆了口氣,以為他們知難而退,立刻安排將士輪班休息,為大戰做準備。

這時,宮裏傳來密旨,命那羅回去接替皇位,那羅冷笑著把密旨丟到地上,對那信差說:“你回去告訴他,我把遼東軍隊殺退也不遲!”

公孫威接到回報,怒不可遏:“這個小王八羔子,這樣都騙不走他,那蠢東西呢?”

孫不屈連忙答道:“皇上,那克在我們的人到的時候自殺了。”

公孫威哈哈大笑:“這蠢東西這輩子終於做了一件聰明事,難得難得!孫不屈,如果攻不下天保,朕以後留著你也沒用,要不你在半個月內給朕拿下楊花城,要不朕拿你的腦袋祭奠這些將士,兩條路你選一條吧!”

孫不屈臉色灰敗,撲通跪倒,哀號道:“皇上,請您三思啊……”

公孫威仰天大笑而去。

晚上,在楊花城對岸的南懷河邊,孫不屈負手踱來踱去,看著對麵的燈火長長歎息。河水沉靜而溫柔地流過他的腳下,星星在河麵撒下一片碎玉,如滿是憂傷的眼睛。

他倉皇跪下,捧著水撲到臉上,水珠順著他的麵龐須發而下,有的流入他的嘴中,偶有幾顆無比鹹澀。

他朝對岸的燈火遙遙拜倒,愴然淚下:“蒼天在上,我孫不屈一腔抱負,不願壯誌未酬而死,請不要怪我出此下策!”

河水匆匆東流去,安靜而冰涼。

沒過兩天平靜的日子,前線又傳來壞消息,好像瘟疫蔓延般,前線的士兵開始一個接一個倒下,他們臉色呈一種奇怪的粉紅色,像是喝醉了酒般,可是症狀要比喝醉酒可怕十倍,有的人說著話就僵在那裏,別人一推,他竟然直挺挺倒地,原來就在那一瞬間死去。有的人走路跌跌撞撞,有的連路都不會走了,隻能懨懨地躺著。

軍中大夫和楊花的大夫甚至連宮中帶來的禦醫都束手無策,隻能眼看著屍體漸漸堆成山,因為掩埋的人手太少,天氣又在變熱,屍體已經發出陣陣惡臭,一場瘟疫眼看無可避免。

那羅心急如焚,找來從宮中帶來的老禦醫,指著河水道:“你在宮中多年,對毒藥有沒有什麽研究,你看看這河水的顏色是否有些詭異?”

老禦醫叫人舀起一勺,從藥包中拿出銀針探了探,然後倒了包白色粉末下去,水上升起一陣粉紅色煙霧,眾人看著他的動作,驚得目瞪口呆。

老禦醫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表情,哭喊道:“天啊,怎麽會有人如此狠毒,竟然不顧天下蒼生……”他擦了把淚,恨恨地說:“這個是傳說中的雲霧迷,據說幾百年前由毒聖的後人製出,而且隻用過一次,那次把一村百姓毒殺得雞犬不留,整個村莊到了現在還無法生活,因為他們下毒在村裏的水源,而且這種毒可以貽害百年,百年之內水源甚至土地都難以再用!”

那羅隻覺頭痛欲裂,眼前頓時一片血紅,大聲喊道:“傳我命令,河水有毒,從此再也無法飲用,楊花城士兵馬上調到前線,城中各家各戶的井全部派人保護!”

眾人領命而去,聽禦醫還在喃喃念著,那羅朝對岸那重重逼進的烏雲冷笑:“好,你們既然這樣無恥,那讓我們來決一死戰!”

到了決勝負的時刻了,惡戰一場接著一場,遼東軍隊有增無減,天保軍疲於奔命,防線岌岌可危,那羅一邊安排楊花城的百姓撤退,一邊在前線堅守,分身乏術,自覺已到崩潰邊緣。

數日不見,如玉按捺不住,帶著侍女木蘭到城牆邊的營帳來找,侍衛一見是她,連忙進去通報,那羅蹙著眉跑出來,嘶啞著聲音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怎麽不乖乖待在家裏!”

木蘭見如玉被說得不吭聲,有些急了,分辯道:“夫人是有事情告訴你!”

將領們會意,紛紛走出去在帳外等著,當最後一人離開,那羅急不可待地把她緊緊抱在懷中,如玉顧不上訴說思念之情,急急道:“我,我想我有了……”

那羅驚喜萬分,把她打橫抱起來放在椅子上,跪坐在她身邊無比輕柔地摸著她的腹部,笑道:“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時候有孩子,真是太好了……”他突然神色黯然,“可憐的孩子,他來得太不是時候。”

如玉心中一寒,隱隱明白他的意思,仍抱著一絲希望問道:“難道真的守不住了?”

那羅黯然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當初應該早早把你送出城。”

如玉笑起來:“傻瓜,你即使要送我也不會走啊,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怎麽會離開你呢!”

生離死別之際,那羅心頭大慟,把臉貼在她的手心,如玉頓時覺得手中一片冰涼,輕撫著他的頭,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兩行珠淚也簌簌落了下來。

那羅突然抬起頭來,拉著她的手急切說道:“如玉,我求求你,不管怎樣,你一定要活下來,一定要把我們的孩子保住,這是我們天保那家最後的骨血!”

如玉臉上出現奇怪的笑容:“那羅哥哥,你要我活下來,那你呢,你怎麽沒說要活下來和我一起,你怎麽沒說要活下來看看孩子,你怎麽沒說……”她泣不成聲,拳頭一下下砸在他的肩膀。

那羅捉住她的拳頭,送到唇邊用力親吻,把淚流滿麵的她緊擁進懷中,一字一頓道:“如玉,你千萬記得我的話,好好活著,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告訴他,他是天保那家的子孫,有做大將軍的爺爺和父親,有高貴的血統,不能做一個庸人。”

如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似乎想把他的每一聲心跳都牢牢記在腦海。眨眼之間,他拽下脖子上的玉塞到她手中,猛然推開她,拿起桌上的刀衝出營帳。她醒悟過來,撲上去想拉住他,卻隻在營帳門口抓到一縷他的氣息。

血的氣息,有錐心刻骨的冰涼。

如玉和木蘭急奔到城內最高的望月樓時,那裏已有很多不願離開楊花城的百姓在觀望,每個人都是滿麵淚痕。

那羅揮刀戰鬥在城門上方的城牆,那裏的天保士兵已經被殺光了,他衝上去阻擋敵人的攻勢,刀法快而準,一刀砍倒一個,讓人望而生畏。他的旁邊是程赫將軍,兩人不時交換一個眼神,邊殺邊接近,一會便背靠背站到一起。

越來越多的敵人湧上來,兩人被團團圍住,不知道殺了多少敵人後,程赫一個趔趄,被一個士兵砍在肩膀,還沒來得及反應,更多的刀已落了下來。見此慘狀,高樓上的百姓哭叫著,紛紛朝他的方向叩拜。

城門突然打開,高樓上的百姓嚇得紛紛往下跑,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避,木蘭拉了拉如玉:“夫人,我們也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如玉目中盡赤,死死盯著城牆上那孤獨的身影,把這最後的場景用血色刻在眸中心上。她狠狠攥緊拳頭,將玉幾乎嵌入掌心。鑽心的疼痛提醒下,聽到那似乎不屬於自己的聲音:“我不躲,我要記住這一刻!”

那羅連番殺退幾個敵人,除了血淋淋的紅,眼中已無其他顏色。這時,隨著一陣急促的金鼓之聲,遼東軍隊攻勢更猛,一個士兵趁亂將刀擲向他的後背,那羅經過瘋狂砍殺後已經有些遲鈍,轉身欲避,哪知右腰已經中刀,引得周圍歡聲頓起。

目光掃過城內城外的遼東旌旗,那羅自知無力回天,仰天大笑:“痛快!痛快!”猛地拔出刀,任血噴濺而出,踉蹌著走到城牆邊,又狂嘯一聲:“痛快!”把刀往脖上一抹,身體直直墜下。

直到許多年以後,經過那一役的人都沒有辦法看太陽,一看過太陽,所有的東西都成了紅色,鮮血般在眼前蔓延,紅的水花和血花,一朵朵一片片,開成了淒厲的歌聲,在每個人記憶中回**。

公孫威坐在步輦上進了城,望著跪在地上的孫不屈,哈哈大笑:“果然不負朕重托,果然是常勝將軍啊!孫不屈,這次回去要封你一個南懷侯!”

雖打了勝仗,孫不屈仍是滿臉苦澀,急切道:“謝皇上!皇上,既已破城,楊花城百姓該如何安置?”

公孫威瞪圓了眼睛:“安置?笑話!傳朕旨意,全軍在楊花城屠城半月,為陣亡的將士報仇!”

孫不屈驚得魂飛魄散,“皇上三思啊,剛進天保就用這麽嚴厲的手段,勢必會引起更多的反抗和動亂,也為以後治理增加困難……”

公孫威喝道:“住口,朕就是讓他們看看,誰敢反抗隻有死路一條!竟然讓朕損兵幾乎一半,朕要讓他們承擔這後果,廢話少說,從現在開始屠城,見一個殺一個,殺到楊花城沒有活物為止!”

聖旨很快傳了下去,聽著此起彼伏的慘叫,公孫威不住點頭微笑,問旁邊的孫不屈:“你知道這裏什麽地方最高,朕想去看看天保的國土,看看你們怎麽執行朕的旨意!”

孫不屈指著前麵的高樓,頹然道:“皇上,這就是最高的望月樓,是當年大將軍那方建來賞月賞河邊風景的,當年臣還曾被他邀請到過這裏呢!”

公孫威斜了他一眼:“帶朕去吧,你們既然交情還不錯,怎麽沒替朕把那羅勸降了,他還真是個人材,要是能為遼東所用就好了!”

孫不屈心頭揪緊,低頭道:“臣無能!”

一行人浩浩****上了樓,看到兩個女子,侍衛們一湧而上,準備一刀結果了她們,隻見那個白衣女子大喝:“誰敢動我,我是召南公主!”

幾個侍衛被她的氣勢嚇到,麵麵相覷,拿著刀愣在當場,公孫威一聽召南公主,心情特別愉悅,一揮手讓侍衛退下,走到那白衣女子跟前細細打量,不住點頭道:“不錯不錯,果真是那天下第一美人金如玉。前年朕偶然看到你的畫像,驚為天人,便跟你父皇求娶,你父皇竟然一口回絕,說年紀不相當。去年朕派人去宮中找你,可惜一無所獲,沒想到你竟然跑到這鬼地方來了,真是天助我遼東,天助我公孫威啊!”

他的笑聲如銀針,刺得人渾身疼痛難當,加上不時傳來的慘叫聲,如玉的心一陣陣抽疼,撇過頭去,心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公孫威見她不理睬,很是沒趣,轉向木蘭時已經沒有了好臉色:“你是什麽人?”

木蘭今天被一連串的驚嚇已經弄懵了,聲音在喉嚨徘徊,就是說不出一個字,公孫威一揮手,一個侍衛提刀而上,如玉見勢不妙,挺身擋在她麵前,喝道:“你們想做什麽,她是我的侍女!”

公孫威將她反剪雙手拖到欄杆邊,捏起她的下巴,指著下麵對她冷笑道:“你看到沒有,現在天下都是朕的,什麽召南公主,你連自己的國家都沒有了,還擺什麽臭架子!從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女人,你要學會象其他女人一樣取悅朕,朕才會讓你好過,聽懂了沒有!”

如玉睜大了眼睛,不想讓淚水落下,公孫威哈哈大笑,把她圈入自己的懷中,一揮手:“把那個女人拖下去砍了!”

木蘭身子軟了下來,侍衛剛想動手,如玉扶著公孫威的身體跪倒,哀哀道:“不要……”

公孫威愣了愣,把她拉起來,甕聲甕氣道:“這樣才對,你以後記得要聽誰的話,朕可是吃軟不吃硬!這個女人留下吧,你們先下去!”

如玉看了木蘭一眼,木蘭的眼中沒有感激,隻有深深的紅,像剛才那片血色花朵。

公孫威心情奇好,緊緊把如玉箍在懷裏,指點著城內城外,得意洋洋地宣告自己的勝利。如玉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耳邊是一個清晰的聲音。

“好好活著,把孩子生下來,告訴他,他是天保那家的子孫,有做大將軍王爺爺和父親,有高貴的血統,不能做一個庸人。”

她茫然地看向西方,天外殘陽如血。

一個月後,公孫威改國號大東,定都烏冰。

八個月後,大東皇帝公孫威最受寵的玉妃早產下一名女嬰,公孫威大喜,宴請群臣足三日三夜,大赦天下,封其為明珠公主。

四年後,孫不屈因調戲玉妃被公孫威處以五馬分屍之刑,事發至行刑,孫不屈一言未辯,從容就戮。

五年後,大東宮中傳出噩耗,玉妃當庭刺殺公孫威後自刎而亡。

宮廷大亂,明珠公主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