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前塵往事

孟少輝離開孫軍家後,又馬不停蹄的驅車趕往位於四百多公裏外的陳海濤父母的家。

一路上,連孟少輝自己都有些納悶,為什麽自己會緊緊地抓住陳海濤這條線索?到底自己的判斷是對是錯?這樣的答案或許隻有等到案件偵破的那一刻才能得到,現在,他沒有辦法去判斷對錯,隻能憑著多年辦案的經驗和直覺,去盡可能多的找出對破案有幫助的線索。

陳海濤父母的家位於離市區四百多公裏外的小山村,村民的生活條件還算不錯,大都有屬於自己的幾畝耕地,不過對於年輕人而言,他們更向往外麵精彩的世界,所以村裏的年輕人幾乎都去了城裏打工,留守在村子裏的多數是上了歲數的老者和操持家務的主婦。

孟少輝到達村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半多,村民大都剛從午睡中清醒過來,一些還不夠上學年齡的孩子倒是精力充沛,剛睡醒就聚在一起打鬧嬉戲。

在村長的帶領下,他來到了陳海濤父母的家,位於村北角的一幢白色三層小樓,樓身的白漆在風雨的侵蝕有一半都已經脫落,暗紅色的大鐵門上更是鏽跡斑斑。

孟少輝向村長道謝後,便獨自上門按響了門鈴,出來應門的是位年約四十的中年婦女,她皮膚有些黑,相貌也比較普通,一身樸素的打扮。

“你找誰?”

中年婦女上下打量了孟少輝一番後,問道。

“你是張桂蘭吧,我是市刑偵大隊的孟少輝,想向你了解一些關於陳海濤的事情。”孟少輝直言道。

“海濤的事?那你請進來說吧!”

張桂蘭帶著孟少輝走進了位於一樓的客廳,這裏和樓外牆的破落形成了明顯的反差,客廳內不僅幹淨整潔,擺設也一點不普通,46寸液晶電視,水晶吊燈,高檔家具可謂是一應俱全,在這樣一個小山村裏,這樣的家庭條件算得上是非常好了。

孟少輝才剛一落座,就聽從樓梯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還有一個男人沙啞的聲音:“什麽人啊?”

“警察有事找我。”張桂蘭邊倒著水,邊應道。

“警察?”

隨著話音,一個男人出現在了客廳門口,他個子不高,皮膚黝黑,右腿有些不太靈光,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

“警官,你喝口水。”張桂蘭把水杯遞給孟少輝,隨後介紹道:“這是我的丈夫王虎,村裏人都叫他虎子。”

孟少輝衝著王虎點了點頭,然後向張桂蘭問道:“陳海濤的父母呢?”

“兩位老人家都還在二樓休息,年齡大了,身體都有些不太好。”張桂蘭說道。

“嗯,我這次來,是想問你一些關於陳海濤的事情,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

孟少輝話音剛落,王虎就顯得有些不太高興,他黑著個臉,一臉不悅地看著孟少輝:“陳海濤的事不是幾年前就已經問過嗎?怎麽現在還來問,有完沒完了!”

“凶手一天沒有抓到,這案子就都不算完,你不想我問,難道你心裏有鬼?莫非你和這案子有什麽關係?”

“我……”

孟少輝嚴厲的質問和犀利的眼神,讓王虎頓時沒了脾氣,他極其不情願地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王虎之所以會對陳海濤反應如此之大,孟少輝心裏也猜著了八九成,因為他剛才在來的途中已經聽村長介紹過這一家人的情況,王虎自從出了車禍後,這個家就靠著張桂蘭一個人做些農活支撐著,陳海濤還活著的時候,至少每個月還有幾千塊錢,但陳海濤死後,這筆錢也就沒了,全部的生活開銷都靠張桂蘭一個人,好在他們的兒子爭氣,大學畢業後出了國,找了份好工作,這幾年生活才有了起色。所以在王虎心裏,始終覺得自己沒有用,整個家是靠陳海濤養起的,自己就像吃軟飯的一樣,這樣的想法使得王虎對陳海濤非但沒有感激,反而充滿了敵意。

“虎子,你就少說兩句吧!人家警官來是想了解一些情況,你就別惹事了,人都已經不在這麽多年了,你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張桂蘭苦口婆心地安慰道。

“行行行,你們說,你說聊,我當啞巴,當聾子,這樣行了吧!”

王虎不耐煩地回道,或許是因為忌憚孟少輝的身份,和剛開始相比,他的情緒已經緩和了許多。

“警官,有什麽事你就問吧,隻要我知道的,一定實話實說。”張桂蘭說道。

“當年陳海濤的案件至今沒有結案,其中有一些問題還想向你了解一下,但由於時間已經過去幾年了,所以希望你能盡量去回憶。”孟少輝說道,“陳海濤在遇害的當天,或者之前的什麽時間裏,他有沒有聯係過你,和你說過些什麽呢?”

張桂蘭許久沒有回話,從她皺著眉頭認真的表情上不難看出,她正努力在回憶。

“警官,海濤遇害前後,我都沒有和他有過任何的聯係,他遇害的時候是月中,而他會在每個月的月初時候給我匯一筆生活費來,在他遇害的之前,他的生活費早就已經匯給我了,之後我們就再沒任何聯係了。”

“那他和他的父母有沒有聯係過呢?”

“這就更不可能了,自從他說要娶城裏的那個女人後,他的父母就和他斷絕了任何的關係,所以就連那生活費也都是由我收的,這麽多年,他的父母並不知道有生活費這麽一回事,反正我們這樣的家庭,平日開銷也不多,所以他們也沒懷疑什麽。”

“開銷不多?”

孟少輝再一次環顧了客廳了各種擺設,而張桂蘭顯然也看出了孟少輝心中的疑問。

“警官,你別誤會,蓋這個房子和這房間裏的家具都和海濤的錢無關,這些都是我的兒子賺來的,之前海濤匯來的生活費,我也都花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

張桂蘭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了一個年輕的聲音。

“我回來了,那些菜都已經賣光了。”

伴隨著話音,一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來到了客廳,他疑惑地看著陌生的孟少輝,然後又看了眼王虎,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張桂蘭的身上。

“那你晚上回城去的時候,幫我把錢存銀行吧!”張桂蘭說道:“這位是城裏來的孟警官,來向我詢問一些陳年往事。”

“他就是你的兒子?”

孟少輝說話的語氣帶著些許的質疑,因為他注意到,年輕人體型健碩,國字臉,濃眉大眼,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這些特征都和王虎以及張桂蘭的樣貌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我是少龍的同事,受他所托來幫忙而已。”年輕人趕忙解釋道。

“警官,他是我兒子公司的同事趙旭東,受我兒子的委托,經常會給我帶回些生活費,又看我一個人在家忙不過來,有時就會順便幫我賣賣菜,挺懂事的一個孩子。”張桂蘭也在一旁解釋道。

“阿姨,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城裏去了。”趙旭東禮貌地準備離開。

“你是不是曾在新星世紀生物製藥有限公司工作過?”孟少輝問道。

“是的,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一會和我一起回去吧!正好我一會也要回城裏。”

“那不太好吧!怎麽能麻煩警官呢?”張桂蘭趕忙說道。

“有什麽麻煩的,反正都是順路,隻要你別介意坐警車別扭就行。”孟少輝看著趙旭東說道。

“怎麽會,我又沒做壞事,沒什麽好怕的,坐警車也挺拉風的。”趙旭東笑道。

見趙旭東沒有意見,張桂蘭也就沒好意思再拒絕了。

“那言歸正傳,張女士,繼續我們剛才的話題吧。”孟少輝說道,“以你對陳海濤的了解,他有沒有和什麽人有仇怨呢?”

還未等張桂蘭開口,王虎就在一旁嘀咕道:“要不是因為殺人犯法,我都想殺了那王八犢子。”雖然是嘀咕,但是聲音卻大到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到。

“你就少說兩句吧!你非想讓警官把你抓走,拆散這個家你就高興了是吧?”張桂蘭斥責道。

“從你拿著他的錢養這個家的時候,這個家早就散了,怎麽了?我說錯了嗎?要不是你和他有一腿,他憑什麽拿錢給你,你真當他是為了樓上那兩個老家夥?還是他同情我這個瘸子?我呸,他那是因為城裏那娘們兒生不出來,又怕失去所到手的一切,所以才給你錢,讓你幫他養兒子,我說白了就是一個王八。”王虎激動地叫道。

“啪!”

王虎話才剛說完,就聽一聲脆響,張桂蘭不知何時已經衝到了他的麵前,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虎子頓時被打得有些蒙,捂著發紅的臉頰,愣愣地瞪著張桂蘭,但半天也沒再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

“你說你自從這腿瘸了後,要不是海濤匯來的錢,我能養得起這個家嗎?你和我早就要上街要飯去了,還能有今天的日子?不管海濤過去怎麽對我,他至少也對我有過補償了,你還想怎麽樣?和你結婚後,因為海濤的事,你沒少和我鬧過,這麽些年,我也就忍了,可你剛才說的都是些什麽話,你就算不對海濤心存感激,但也不能以德報怨吧!你還是個男人嗎?”

張桂蘭指著虎子怒斥著,聲音也開始有些哽咽,而麵對張桂蘭的指責,虎子也深知自己理虧,默默地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此時,原本坐在一旁的趙旭東似乎是看不下去這樣的場麵了,起身來到張桂蘭身旁,扶著她坐回椅子上。

待張桂蘭和虎子都冷靜下來後,孟光輝輕咳了兩聲後,方才開口繼續說道:“既然大家都冷靜下來了,那我就繼續了。張女士,剛才王虎所說的陳海濤給你生活費,是想你幫他養兒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沒什麽意思。”張桂蘭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尷尬,“那都是一時的氣話,警官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是氣話,還是你不想說呢?”

麵對孟少輝投向自己的犀利的目光,張桂蘭覺得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她猶豫了許久後,說道:“其實海濤之所以給我匯生活費,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希望用這筆錢培養我的兒子成才,將來能在事業上幫他些忙,因為廖欣欣無法生育,所以他才會有此打算。”

聞言,孟少輝把目光又投向了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王虎,想通過他來證實張桂蘭所說的話,但王虎似乎並不想多說什麽,撇了撇嘴,低下了頭一聲不吭。

“那你的兒子現在人呢?”

“少龍出國了,海濤還在的時候,對他的學業多少有些幫助,原本打算畢業後能讓海濤替他找份工作,但是誰想海濤突然遭遇不測,之後這孩子就出國了。”

“這麽說,你兒子少龍也是搞生物研究的?”

“是的,當時也就是因為海濤的原因,所以才讓他選擇了這門專業。”

“那少龍在國外好嗎?”孟少輝轉而向趙旭東詢問道。

“嗯,在公司裏,少龍經常被公司的領導表揚,說他工作認真負責,而且在生物製藥上很有天分。”趙旭東回道。

“最後一個問題,張女士,你聽說過‘杜平’這個名字嗎?”

“杜平?”

張桂蘭思索了片刻後,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好了,那今天我們的談話就到此吧!如果再有什麽事,我還會再來的。”孟少輝走到虎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心胸要開闊一些,剛才你老婆的話好好想想吧!”

回城的途中,孟少輝一言不發地開著車,他在腦海中仔細的梳理著從孫軍和張桂蘭處了解到的情況。

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趙旭東則顯得有些許的興奮,他東瞧西看的,並時不時伸手摸摸車裏的物件,仿佛一個看見新鮮事物的孩子般。

“坐警車的感覺如何?”孟少輝微笑著問道。

“嗬嗬,挺拉風的。”趙旭東笑道。

“你對陳海濤了解嗎?”孟少輝問道。

“我當年還隻是個小研究員,他是公司副董,還是項目的總負責人,了解就談不上,反正他讓做什麽,我照做就是了,不過他這個人為人還是不錯的,低調,而且沒有什麽架子。”

“我聽說,包括你在內的幾名研究員當年一起跟著陳海濤一起參與了一項名為‘金蠶’的抗癌新藥的研究,對嗎?”

“是的,當年我以能參與到這項研究中為榮,因為如果能夠成功,它將非常有可能被載入醫學史冊,這也是人類抗擊癌症的一個裏程碑,但很可惜,陳海濤死了之後,關鍵的幾項研究數據都沒人清楚,實驗也無法再進行下去,最終隻能宣告實驗失敗。”趙旭東從之前的自豪轉瞬間變為了遺憾。

“如果陳海濤還活著,這項研究會成功嗎?”

“這說不準,抗癌研究這方麵,沒有誰能百分百肯定自己的研究會一定成功。”

“那你知道誰和陳海濤有仇,以至於要殺了他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警官,我剛才也說了,他是領導,我是小研究員,除了工作上的事,私事我了解的不多。”

“那你對一個叫杜平的人有沒有印象?”

“沒有,沒聽說過,以前公司裏好像沒有這麽個人。”

“那當年為什麽陳海濤遇害後,你和其餘幾名研究人員都離開了公司呢?”

“這種事不太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因吧!至於我,年輕人嘛,都是想人往高處走,多嚐試一些不同的公司,增加見識嘛。”

“你和王少龍很早就有認識了嗎?為什麽你們現在會在同一家公司呢?”

“因為少龍和陳海濤的關係,所以實習期間就被陳海濤安排進入了公司,隻不過並沒有參與金蠶的研究,上班的時候偶爾在電梯裏碰到,就都會打個招呼,再加上我們又都是剛畢業的,年輕人在一起熟絡的也快。陳海濤出事後,少龍就離開了公司,之後他知道我也辭了職,於是就介紹我進了他的公司。”

“那之前在新星世紀,都沒有人知道他和陳海濤的關係嗎?”

“是的,或許是陳海濤有意想要避嫌吧,畢竟他的母親和自己曾經是戀人,萬一這事傳到廖欣欣耳朵裏也不是什麽好事,不過這都是在陳海濤遇害後,到了新公司後才聽他和我說的,之前我也沒看出他和陳海濤的關係會如此親近。”

“那你有從他那聽說過關於陳海濤的事嗎?”

“有聽說過。”

“那你和我說說吧!我想知道王少龍是如何評價陳海濤的。”

“我隻記得他說過,陳海濤和她母親過去是戀人,就因為陳海濤的原因,所以他才選擇了生物學專業,原本以為畢業後進陳海濤的公司能夠順順利利的,可誰想卻出了事。他其實挺感激陳海濤的,如果沒有他,自己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績,說陳海濤就像親生父親般照顧自己,比他那個親爹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既然他們關係這麽近,那你有沒有從他那裏聽到過關於金蠶的事?”

“這個從沒聽他說過,當年在公司,或許是因為避嫌,陳海濤並沒有讓他參與金蠶的研究。”

“那陳海濤有可能把研究資料交給他保管嗎?”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如果有,我相信王少龍現在也不可能給人打工了,早拿著資料出來自立門戶了,那項實驗拿到哪家公司,相信都會得到資金讚助的。”

車內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隻不過這一次趙旭東也不再有之前那麽興奮了,隻是靜靜地坐著,看著車窗外向後飛奔的風景。

回到城裏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霓虹燈在夜色裏閃爍著五彩的光芒,將錯落有致的各式建築物映襯得分外迷人。

“孟警官,你在前麵放我下來就行了,我正好要去自動櫃員機那替張姨存錢。”趙旭東指著前方路口說道。

待車停穩後,趙旭東禮貌地致謝道:“真是太麻煩你了孟警官,再見。”

“和警察可千萬別說再見,不吉利。”孟少輝笑道。

“嗬嗬!也是,還是不再見了。”趙旭東笑著關上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