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屬》
孟老師其實不是醫生,隻是醫院裏當初照顧職工家屬時招進來的清潔工,她丈夫還在世的時候在放射科工作,雖然人已經走了好些年了,但是孟老師工作負責,人緣也好,就被一直留了下來。
前幾年我剛來醫院實習時,很愣,完全沒有眼色,一進門看見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衝著人家叫老師了,被大夥兒一陣哄笑後才明白過來,人家老太太是來打掃衛生的。這便是孟老師。後來叫習慣了,也就沒有改口,一來她確實是個長輩,二來這麽喊親切了許多!
平日裏在醫院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和她聊過很多次,我們倆算是很投緣,有時候她還會故意在我跟前彎腰拖地,然後趁著沒人注意突然塞個橘子在我手裏。其實孟老師生活挺不易的,老伴走得早,獨生子整日忙著做生意,跟她走得並不親近,這麽些年來,她一直一個人住在離醫院不遠的一間小屋裏。平時就算沒班,也會在醫院裏晃悠,要是遇見不認識路的病人家屬,還會一路領著人掛號看診拿藥,大家都打趣她是不計鍾點的義工!
雖然看起來她每天都在忙忙碌碌的,很是充實,可我知道,她實際上隻是個害怕寂寞的老人而已。熟絡了以後,她有次特誠懇地跟我說過:“幸好還有這麽個工作,盡管旁人看來我就是個掃地的,可對我來講,待在這醫院比家裏要舒服多了!人啊,越是歲數大了,就越是怕冷清……”
自從看透了孟老師的心思後,我對她兒子便有些不滿了,總覺得那位大老板太過薄情,雖有能力攬入萬貫家產,卻不能給自己的親媽帶來一點溫暖!
去年歲末的時候,孟老師突發腦溢血去世了,老人家蓋著白布躺在停屍間待了半宿,才把兒子等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老板,確實派頭很足,禮節性地蹲在遺體旁號啕了幾嗓子,便起身撫平了西裝,指揮手下人開始著手準備後事了。
大家眼裏的孟老師一直是個簡樸踏實的老人,所以誰也沒料想到,她竟然能有個那麽華麗隆重的葬禮。且不提那些繞城轉了三圈的豪華禮車們,聽人說,單是省部級高幹就來了一個班。很難想象他們在一個素未謀麵的普通老人的葬禮上要如何表現,不過可能並不困難,畢竟連孝子本人也早已走出悲傷,鼓足幹勁了!
這場讓全城百姓大開了眼界的葬禮也成了我們醫院經久不衰的話題,就連最不愛說人閑話的主任,有次也忍不住感歎道:“你們見過老孟的墓碑嗎?那石料子我可是第一次看見,瞅著跟漢白玉似的,真漂亮!而且人家那做得也氣派,單一麵碑就有一扇門那麽大,上麵還雕龍刻鳳的——嘖嘖,我家老伴看著直眼饞哪!”
我聽完以後在腦子裏努力拚湊了半天,可始終是想象力不夠,實在構建不出主任形容的那番宏偉,正懊惱著呢,被師兄澆了冷水:“別瞎琢磨了!這麽跟你說吧,咱倆的年薪加起來,也就剛好夠買人家那三級台階的——唉,不對!嗯,搞不好還得好生殺價才能拿下來……”
按理說能走得這麽奢華,孟老師應該可以入土為安了,可是,我心裏總覺得疙瘩,若是可以選擇,老太太會在乎這些嗎?!
轉眼間孟老師已經離開數月了,我也漸漸習慣。春節調休了一個長假後,再返回醫院時,總是有些木訥訥地跟不上拍子,馬不停蹄地忙了一個上午後,快到兩點才得以閑下來扒拉幾口冷飯,吃完有些困倦,便想走去樓後的空地吸根煙。邁步在走廊上,突然迎麵刮來一陣寒風,整個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樣的感受,比起深夜,反倒是豔陽高照的大中午更容易讓人覺得有種恍惚的陰氣!
一拐彎,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彎腰整理著牆角的垃圾簍,我隨口打了聲招呼:“孟老師開工啦,辛苦哦!”腳步卻並未停下,一直往前走到樓梯口,才猛然一怔——天啊,剛才那是孟老師?!立刻回身找去,她真的在那,和以前一樣認真地打掃擦拭著,隻是身影很淡很輕,旁人看不見她,她也不理會旁人,就連對我的呼叫也是充耳不聞,就那麽一下一下機械地動作著,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隻是臉上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淡定愜意!
我愣了半晌,終於轉身離去,這種時候再去打擾她的話就實在太不應該了!不過,這還真是我認識的孟老師啊,竟連豪宅也住不慣,還是戀著這裏!嗬嗬,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