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蝴蝶》
姑媽是一所輕工業學校的老師,前些年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為人幹淨利落,頗有些女強人的做派。
雖然她是爸爸唯一的妹妹,可卻和我們家不大親近,原因說起來有些難以啟齒——姑嫂不和!作為老李家第一個女大學生,姑媽打年輕時便有些驕傲清高,可偏偏我媽是個農村出身的生意人,大大咧咧的,又喜歡瞎摻合,從嫁進李家大門的那天起,便一直很不招小姑待見。這場家庭內部戰爭曠日持久,直接受害人不計其數,其中最受夾板氣的就是爸爸和我!可惜沒有辦法,兩邊都得罪不了,爸爸索性裝聾作啞,我也隻能跟著裝傻充愣。
身為一個堂堂正正受過高等教育的無神論者,姑媽最受不了的就是媽媽從姥姥家帶來的那套言論,用她的話說,那就是——荒唐可笑的愚昧思想!盡管有時我也覺得媽媽神神叨叨的毫無根據,但姑媽的鐵齒真有點到了過分的地步,我算是親眼見過些無法理解的東西,對她那堅定不移的信仰其實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因此,姑媽驚魂未定地向我講述那時遭遇的時候,我竟有些如釋重負。
剛接到電話說街上突然倒塌了腳手架,傷了好幾個人,姑媽也在裏麵,我嚇了一跳,趕緊狂奔到了急救室。卻她毫發未傷地坐在走廊上,怔怔發呆呢。
“姑媽,沒事吧?”我衝到她跟前,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哦,小元啊——我沒事!”她顯然還未從巨大的驚嚇中恢複過來,扶著我的手臂仍在顫抖。
“怎麽啦?我聽說商業街前麵工地的腳手架倒了,沒砸著您吧?”
“沒有沒有,我……我站得巧,正好沒傷著!”她有些支吾,眼神閃爍著,不願正視我。
我心下生疑,便借口給她倒點熱水,拐到旁邊拉住了一個當時跟著急救車去現場的護士打聽詳情。
“那位大嬸是李醫生的姑媽?嗨,她可真是走運!那麽大的一個鐵架子倒下來了,她竟不偏不倚地正站在框子裏,一點都沒傷到——離她兩步遠有個女孩,才二十出頭呢,脊椎粉碎性骨折,怕是危險嘍……”護士說完又急急忙忙安排受傷者家屬去了。
聽她這麽一說,我立刻明白了,姑媽怕是遇見了什麽稀奇事才會化險為夷的,以她的倔脾氣,肯定是既不願意承認又沒辦法抵賴,所以才吞吞吐吐地不想說出實情。
端著水杯回到姑媽身邊,我已打定主意不再打聽了,她的性格我很了解,不想說的事情再逼問也沒用,可就在我放棄了的時候,她竟主動開口了:“小元,你常常在你媽那聽了不少亂力怪神的東西吧?”
這一張嘴就把矛頭直指我媽,我有些不滿,但料定她應該是想說出什麽來,所以也就沒有反駁,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今天我遇到的這事,肯定會讓你媽看笑話了!”她貌似有些不甘心,冷笑了一下,繼續接著講道,“以前在路上遇見施工的,我肯定會繞道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嘛!可今天有點急事,我想抄個近路,就跟著前麵一個姑娘跨進了圍欄裏,貼著腳手架走了。誰想到就能這麽巧……唉!”她說著歎了口氣,我不忍心告訴她那女孩已經生命垂危了,就默默將手裏的茶杯遞了過去。
她喝了口水,說:“剛走了兩三步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臉麵前老有個東西飛來飛去的,開始我還以為是灰塵,那工地塵土飛揚的,要多髒有多髒……可仔細一瞧,竟然是隻黑色的蝴蝶!我不由得一愣,你想想啊,現在這季節,大街上哪會有蝴蝶啊?更何況,那隻蝴蝶太不一般了,通體烏黑,乍一看真像是燒焦的紙片。就在我停步抬頭盯著蝴蝶看時,忽然聽見呼隆一聲,那腳手架就直直壓下來了——你沒經曆過這種事肯定想象不到,當時我心想著要躲開,可腳卻一點也邁不動,就像是被生生釘在了地上!這本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對我來說卻像是漫長無比,等我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好死不死地站在了腳手架中間的框框裏,毫發無傷,可我麵前的那姑娘,卻已經被死死壓住,動彈不得!我急忙上去想去救她,但那鐵架子哪是我一個人能搬動的,眼見那姑娘呻吟了幾聲便沒動靜了……”
她說完看著我凝重的表情,便猜到我已知曉那姑娘現在是凶多吉少了,蠕動了嘴唇還想問些什麽,卻思索了一下,低聲歎道:“現在說這個或許有些不妥,但是我真的很慶幸啊——也不知道那蝴蝶究竟是什麽來頭,總歸是救了我的命……”
雖然很高興姑媽死裏逃生,可我不禁替那可憐的姑娘感到惋惜。世事難料,也隻能把一切歸結為命運了,不知道姑媽以後還會不會嘲笑媽媽的堅持。
這次的意外有著沉重的代價,不僅那個路過的姑娘身受重傷,原本站在腳手架上作業的兩名工人目前也是生死未卜,送走了姑媽,我便趕到手術室去幫忙了,俗話說得好——聽天命盡人事,盡管沒有扭轉乾坤的能力,也無法解釋姑媽的運氣,可我希望自己可以盡我所能地稍微做些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