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鳳鳴的姥姥家

第二天是星期天,也是韓家姥姥的生日,每一年的這一天,如果是周末,韓家五口人都會去姥姥家吃飯,如果不是周末,一般都是韓家夫妻去。

一大早,奶奶就送過一些東西來,讓韓母捎著去給親家,因為早些年幫著家裏帶孩子,奶奶一直對鳳鳴的姥姥很感激,每年生生日,還有過年過節的,都要讓韓父幫自己帶一份禮物過去。

人都是記情分的,你對我好,我記著你的情分,你對我不好,我也記著,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奶奶就是這樣一個恩怨分明的人,每年鳳鳴的姥姥過生日,自顧的給準備一份禮物,二嬸的娘過生日,她從來不提,就算是二嬸知道婆婆每年都給妯娌的娘生日禮物,她的娘過生日沒有,也沒有辦法,隻能是把這份不忿壓在心裏,跟婆婆的關係愈發的不好,奶奶呢,也不在乎,二叔對她還算是不錯,她也就滿足了。

韓母的娘家在離韓家村三十裏地遠的趙莊,那是個大莊,村裏好幾百戶人家,幾千口子人,趙姓是大戶,大部分的人家都姓趙,村子裏宗族觀念還是很強的。

鳳鳴的姥姥家在村裏輩分比較高,鳳鳴的姥姥生了兩兒兩女,分別是鳳鳴的大舅大姨二舅,再就是鳳鳴的娘。

鳳鳴的娘是鳳鳴姥姥四十多歲的時候才生下來的,比鳳鳴的大舅大姨小了很多,一家子對這個老生閨女很疼愛,姥姥今年都八十多了,最喜歡的就是小閨女,最疼愛的就是小閨女家的小閨女,也就是鳳鳴,鳳鳴可是姥姥從小帶到六歲,那個時候姥姥已經七十多了,家裏的孫輩都長大了,姥姥身體硬朗,不願意跟而女住在一起,就自己一個人住,帶著小外甥的心情跟養活自己的兒孫心情不一樣,對鳳鳴的感情跟別的兒孫的感情自然是不一樣的。

一路上,鳳鳴就在想著姥姥家的這些親戚,大舅兩口子有倆孩子,老大是個閨女,早就結婚了現在在市裏一家紡織廠上班,老二是個男孩,也已經結婚了,好像也在市裏工作,他們倆不經常回家,也不知道這次姥姥過生日來不來。

誰家都得有個跟別人不一樣的,姥姥家就是大舅這一家子,大舅是早些年參加工作的,一直在公社當幹事,後來就順利的退了休,這些年領著退休工資,還跟大妗子在家裏種地,做小買賣,兩個人掙得錢真是不少了。

但是這兩口子不孝順,總想著從姥姥那裏摳摸東西,從來不想著給姥姥什麽東西,前幾年借著倆孩子結婚的因由,兩口子從姥姥這裏摳摸了不少的錢,那些錢都是姥姥這些年攢下來的,有些是自己種地種蔬菜攢下的,有些是二舅大姨還有韓母給的,其中大部分是大姨給的,大姨家的日子過的舒心,家裏三個孩子現在工作也都很好,大姨早些年就開始做小買賣,這些年做的規模也不小了,手裏有錢了自然是不能虧待了自己的娘,所以經常過來給姥姥留下點錢。

大舅兩口子就是打著大姨的主意,知道大姨經常給姥姥錢,這才有事沒事的去摳摸。

大姨父七十年代初,十幾歲就去外麵當兵,當了十幾年的兵,專業回了原籍,現在在縣裏一個什麽局裏當領導,大姨父是個很有水平的人,早些年自己在外麵,大姨忙著自己的買賣,家裏仨孩子經常放在姥姥家,因為這個,大姨父很記著姥姥的好,有時候到這附近來出差,也會買點東西給送過來,是大家公認的好女婿。

再就是二舅一家人了。

二舅比韓母大了七八歲,他家倆孩子,老大是個女孩,現在在縣裏一家幼兒園當老師,老二是個男孩,在縣裏二中念書,好像是今年就得參加高考了,二舅兩口子在家裏種地,大舅跟大妗子經常說,大姨偏心,添幫了二舅很多,家裏大閨女的工作是大姨父幫著找的,小兒子考高中分數不夠,也是大姨父幫著找人去上的,整天背後叨叨這些,大姨知道了就會罵他們一頓。

不管是誰家,過日子都是這樣,一地雞毛。

去姥姥家的路不是很好走,這邊雖然是平原,但是也是有幾道嶺橫亙其中,去姥姥家的路上就得經過兩道嶺。

路是很簡單的柏油路,也不知道已經修了多少年了,很是破舊,路兩邊種著一些槐樹,走了得有十來裏地,就是第一道嶺,這要是在日後,修路的時候就會把山嶺挖開了,讓路平坦一些,但是原來修路大部分都是人工,沒什麽機械能用,遇到這樣的山嶺也隻能是稍微的休整一下,一道大上坡,接著就是一道大下坡,上坡的時候得推著自行車走,到了嶺上,騎著車子都不用蹬,直接就衝了下去,嶺下就是一條河,河上麵架著一座小石橋,石橋很矮,要是到了汛期,雨水大的時候估計河水得從河上麵走。

下了嶺,到了河邊,韓母說:“停下來歇一歇再走吧,前麵還有一道嶺呢。”

剛才推著自行車往上走,出了一身汗,鳳鳴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要不是自己的了,到了河邊,坐在河邊的一塊青石上,洗了洗手,把口袋裏的手帕打濕了,擦了一把臉,看看手腕上的電子表,已經九點多了,韓父說:“趕緊走吧,這還有小二十裏地呢。”

韓母說:“你們仨要是渴了就喝點水,那水壺裏的水估計也不是很熱了。”

早上走的時候韓母找了個水壺帶著,是個綠色的軍用水壺,鳳鳴估計是大姨父當年在部隊裏用過的,現在家家戶戶的都很愛惜家裏用的東西,很多人家一樣東西能用幾十年,特別是這種從部隊裏麵帶回來的東西,更耐用。

鳳清喝了一口水,說:“娘啊,下次咱們能不能不騎自行車去啊,太遠了,我這兩條腿都要不是我自己的了。”

韓母說:“不騎自行車坐車你算算得多少錢,過日子能自己動手,還能省錢,為什麽非得去花那些錢呢,你們啊,就是太浮華了,不知道過日子的艱難。”

鳳清說:“娘啊,太累了啊。”

韓母說:“那你是欠練了,你整天坐在教室裏,也不活動活動,這猛地一活動,可不就覺得累嗎?你這樣不行的,學習要搞好,身體也不能垮了,以後的時候多鍛煉鍛煉。”

鳳清對韓父說:“哎,老韓,看看你老婆,怎麽這麽摳門啊。”

韓父笑著說:“我老婆摳門我看著樂意,摳門不還是給我們老韓家過日子的嗎。”

被這麽猝不及防的喂了一嘴狗糧,鳳鳴直接就不願意開口說話,鳳清還是不死心,說:“我真是不記事,還想著讓你幫我爭情理呢,你們倆是兩口子,我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看的嗎。”

韓母笑著說:“你才明白過來啊,晚了。”

鳳清說:“好好,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娘,我這就走,這就走啊。”

立豐對鳳鳴小聲的說:“看到沒,昨天我已經被懟了一頓了,我才不再去找難看了,咱大姐這是沒有把我受的教訓看在眼裏啊,唉,又被刺了。”

一家人這麽熱熱鬧鬧的讓鳳鳴覺得很放鬆,過了河,就是一個村子,從村子裏麵穿過去,從村子北邊上了第二道嶺,下去之後就是一個小水庫,沿著水庫的堤壩往西走,第二個村子就是姥姥家所在的村子,趙莊了。

趙莊南邊有一條河,那條河從西邊流過來,直接流到東邊的水庫,這會河邊已經又很多在洗衣服的,看到韓家一家五口騎著自行車過來,有那跟韓母認識的就過來打招呼,有人就說,你大姐一大早就過來了,來了一大家子呢,這會你娘家廚房裏麵都炒上菜了,趕緊回去做大席吧。

嘻嘻哈哈的,韓母笑著跟那些人打過招呼之後,趕緊往娘家走。

姥姥家胡同口挺著一輛黑色的桑塔納,估計是大姨家開過來的。

還沒進院子呢,就聞到一股好聞的飯菜的香味,鳳清騎著車子就進了胡同,對跟在自己身後的韓母說:“哎呀,娘,可算是到了,我快要餓死了。”

韓母說:“就你事多。”

鳳清吐了吐舌頭,使勁蹬了兩下車蹬子,她想著直接就騎進姥姥的院子裏,結果剛到大門口,從院子裏出來一個人,一下子就把鳳清自行車的車把給抓住了,嚇得鳳清啊啊大叫。

跟在後麵的鳳鳴聽到鳳清的喊聲,抬頭一看,就看到一個穿著警服的身影,就知道這是大姨家的老二,馬明瑜。

大姨家三個孩子,老大是個女孩,生下來的時候大姨父在湖南那邊當兵,就叫馬明湘,大學畢業之後分配都市裏工作,結婚好幾年了,好像是生了一個男孩。老二叫馬明瑜,是大姨父在重慶當兵的時候生的,警校畢業就回了縣裏的公安局,好像是去年才畢業分配過來的。老三叫馬明粵,是個女孩,是大姨父在廣東那邊當兵的時候生的,現在在省裏一所大學念書。

說到大姨父家的幾個孩子的名字,鳳清就會說起那個有名的小品,海南島吐魯番,少林寺北戴河,是很多八十年代孩子的春晚回憶。

待到鳳清看清楚是誰抓著自己的車把,一下子就從自行車橫梁上下來,生氣的說:“好你個小重慶,你這是要嚇死我啊。”

馬明瑜看到後麵的韓母韓父,笑著喊了二姨二姨夫,幫著鳳清推著自行車進院子,說:“我知道你又要騎著車子進來,我怕你再跟上次一樣在院子裏摔倒了,我這個當哥哥的不好嗎?”

姥姥的院子有些小,三間北屋,一進大門就是影壁,南牆根種著一棵石榴樹,西屋當了廚房,上次韓家人過來是過年的時候,鳳清在家裏習慣了,進院子都是騎著進去,到了姥姥家裏也想著騎著進院子呢,結果從影壁往北拐的時候拐不過來了,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還是馬明瑜幫著把鳳清從自行車下麵拉出來的。

鳳清說:“我上次是不小心,我還能哪次也摔倒嗎,你怎麽就不盼著我一點好呢?”

馬明瑜幫著把自行車推到院子裏,大姨跟姥姥已經從屋裏出來了,姥姥是盼著鳳鳴過來,鳳鳴是她從一點點大養到六歲才送回去的,每年鳳鳴也就過來幾趟,姥姥每次都親不夠。

鳳鳴把車子停好了就趕緊去扶著姥姥,親熱的喊了姥姥之後,大姨笑著說:“看看,看看,這一老一小的見了麵就跟我們都不存在似的,看著怎麽就這麽親熱啊。”

鳳鳴笑著喊大姨,姥姥說:“這可是我的小棉襖,我怎麽也親不夠的。”

鳳鳴一直扶著姥姥的胳膊,抿著嘴笑著,大姨說:“桂香啊,咱娘這是看不上咱倆了,鳳鳴以來咱娘眼裏可就沒有咱們這些人了呢。”

韓母笑著沒說話,大姨是個喜歡說說笑笑的人,跟誰都能說的上話。

廚房裏大妗子二舅二妗子都在忙著呢,聽到韓家人來了,出來打了招呼,大舅跟大姨父在堂屋裏喝茶,鳳鳴對這些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大妗子尖利高亢的嗓音,大舅對大姨父的那一點點諂媚,還有對韓父那一點點的不屑。

鳳鳴是個見識過很多人的人,對人心有一定的了解,她很輕易的就能看的出來大舅對自己家人的不屑,應該是看不起,也是,在他眼裏,大姨一家有錢有勢,自己家呢,就是個種地的,家裏還有三個學生,正是用錢的時候,不用看別的,隻是從大姨一家的穿戴還有韓家一家的穿戴就能看得出來。

韓父跟大姨父這倆連襟,見了麵之後很客氣的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大姨父是個很和藹的人,鳳鳴覺得他也是個有大胸襟的人,一個上過戰場,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心性自然是磨礪的異常堅韌,一切歸於平靜之後,看著就會跟別人不一樣的。

大姨父問韓父一些家裏的事情,很關心家裏怎麽樣,孩子們的學習怎麽樣,大姨呢,拉著韓母去了廚房,幫著做飯,趁機說說話,馬明瑜早就帶著鳳清跟立豐去了外麵,隻有鳳鳴,跟著姥姥進了屋裏,脫了鞋子坐在炕上。

炕上放著一張小炕桌,姥姥從炕櫥裏拿出一個紅色的包裝盒,小聲的對鳳鳴說:“鳳鳴啊,這是你最喜歡吃的綠豆糕,你大姨拿來的,姥姥知道你愛吃,專門給你留出來,你拿著,帶著回家留著以後慢慢吃啊。”

鳳鳴是姥姥從小帶著長大的,什麽口味,喜歡吃什麽她都知道,鳳鳴從小就喜歡吃綠豆糕,每次姥姥都會給買點,現在姥姥年紀大了,不能自己出去買東西,別人給她點她都要留著給鳳鳴吃。

作為陳嫵,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惦記過,她有些不知道所措,那一盒綠豆糕被姥姥塞到自己的手裏,鳳鳴覺得有些燙手,心裏酸酸的,喉嚨裏有些哽,竟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她覺得任何感謝的話說出來都不能夠表達自己現在的感情。

姥姥說:“別讓別人看到了,就這一盒綠豆糕呢,咱們誰都不給,就給你吃,鳳鳴啊,看看你瘦的,好好吃飯,可別跟小時候似的,再挑食這個不吃那個不吃的了。”

鳳鳴還沒有回答了,就聽到窗戶外麵大姨哈哈的笑聲,一邊笑一邊跟韓母說:“桂香啊,我怎麽跟你說的,我就說我帶回來那一盒綠豆糕啊,咱娘一定會留起來給你小閨女,你看我說著了吧,娘啊,您說您這心偏的啊,都偏到水庫那邊去了呢。”

姥姥聽了,佯裝生氣的對著窗戶外麵大聲的說:“你給我了就是我的東西,我願意給誰就給誰去,你管得著嗎你。”

大姨聽了,說:“哎喲喲,老太太這是惱羞成怒了呢,娘啊,我可是您親閨女,您就這麽對我的啊?”

鳳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她覺得這一盒綠豆糕讓自己覺得人的生命中有很多沉甸甸的感情,正是那些沉甸甸的感情,讓人的生命變得更加的有重量,作為陳嫵,從來沒有經曆過將這些沉甸甸的感情放到心裏麵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但是現在她感覺到了,抬起頭,看著對著自己笑得一臉甜蜜的姥姥,不由得把姥姥摟到自己的懷裏,小聲的說:“姥姥啊,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