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雙矢貫七錢
榮川雖謙恭,眼裏卻抑製不住那麽兩分得意:“我家榮二榮三師從梁錯梁將軍,學了些微末功夫,不足與外人道。”
“梁將軍的箭法天下一絕,當初我家三房侄子白修遠與其擊潰南疆蠻人的時候,親眼見過,也是心悅誠服。他教出來的錯不了……”說著應國夫人一伸手,示意白楚熤扶自己起身:“孫兒,咱們去看看。”
白楚熠抬頭:“就聽祖母的,看看。”
旁邊幾位長輩也攛掇著:“咱們也去。”
前堂的人就這樣被引到了後麵,榮芯見了心裏覺得有些不安,若是二姐失了手可怎麽好?榮家的臉可不是要丟幹淨了?
那些吟詩作賦的嬌小姐見到上席的人都湊到了靶場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朝靶場上看,站在正中間的就是他們剛剛嘴裏說的那根驚了鳳凰的‘弓弦’。
有人小聲問了句:“她這是要幹什麽?這麽重的弓,拉得開嗎?”
靶場中間,榮長寧的素裙恍若蟬翼,遠遠看去更似江粹白浪花。
就見榮若大膽的站到靶前,高高拋出手中銅錢,銀月彎弓當即別拉滿,柔暖的風拂過長寧麵前,鬢角碎發劃過麵龐。
她專注的盯緊銅錢與靶心的方向,雙箭離弦穿洞而過。
箭頭堅實有力的穿在靶心,銅錢一‘三’一‘四’穿在箭身,還不等榮芯反應過來,耳旁人盡高喊:“好!”
榮若看看向箭身,轉頭跑向榮長寧,一把將二姐攬在懷裏,高興得好像射中靶心的是自己一樣,揚起下巴歪著頭問那些人:“怎樣?!我說我二姐百步穿楊,這下信了吧?!”
穆王府的世子揖手:“榮家姐姐女中豪傑深藏不露,這一遭真是大放異彩,怕是再沒有人願意看我們兄弟了。”
榮長寧笑若春風將手中的弓遞給榮若:“人各有所長,若以你之長比我之短,我當然也要甘拜下風。”
如果不是剛剛她笑的那一下,白楚熤都快要忘記了榮長寧還會笑。
應國夫人握著白楚熤的手,看著榮長寧走回席上止不住的點頭:“好……這才像是我白家的媳婦。”
說著話回頭意味深長的看向白楚熤,一副若有所指的模樣。
“咱們在皇城這麽些年,竟不知道榮家的女兒這般了得,可謂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百寧候藏著自己的好女兒,本也不打算放出來給人相看的吧?”
“哪裏哪裏?”榮川回眼看了看榮長寧,旁邊應國夫人叫人過來:“去,把榮二小姐叫過來,我想同她說幾句話。”
小廝趕忙跑到場上去,站在小冬旁邊說了些什麽,小冬轉身去榮長寧身邊:“小姐!小姐……老夫人在那等著和你說話。”
榮長寧抬眼一瞧,不遠處應國夫人一眾賓客都站在那。
小冬一邊給榮長寧放下袖子:“小姐,咱們過去吧?”
“嗯。”榮長寧放下袖子便朝那邊走去。
小冬一邊嘟囔著:“小姐,那邊從上席過來的都是白家上賓,太子殿下、綏國公、丞相、穆王爺還有咱們家侯爺也在。作陪的是白家三房白修遠,照著輩分是白將軍的三叔,掌管兵部。奴婢還以為這應國夫人會同眾家家眷坐於一席,可見這老婦人也不是好相與的。”
“能養出定北大將軍這樣的孫兒,你當她是普通婦人呢?”榮長寧對於這一點沒有絲毫奇怪:“聽說早先白將軍的祖父上戰場,這老夫人便跟著去了。在軍營裏燒火做飯,丈夫出征她就披甲上城樓。曆經三朝更迭,不管是外麵刀光血影,還是朝堂風雨如晦,她什麽世麵沒見過?如此眼界,同窩在後院使奸耍詐的小女人自然沒什麽好說的。”
“這麽說來,小姐更要小心應付。”
回想起剛到白府,這老夫人看自己的眼神便不對勁,榮長寧自當好好應付。
鞋底踩過嫩草尖,榮長寧一步一近的朝應國夫人來:“老夫人。”
“來。”應國夫人見到榮長寧,隨後推著白楚熤示意他遠些去,把地方讓出來,白楚熤也隻好讓道一邊。
榮長寧站了過去,應國夫人一點也不見外的拉起榮長寧的手,看著手背皙白十指纖纖,翻開手心看,見到時常握弓射箭磨出來的繭:“沒個十幾年,練不出這樣的功夫。”
“老夫人抬舉,是我班門弄斧。”
這和榮長寧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沒有場麵話客套話,沒有假意寒暄,這位祖母就這樣看著她認真的告訴榮長寧:“你啊,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就連神色風采都與之相似。”
“故人?能和老夫人的故交有幾分相似,也是長寧的福分。”
“很好,好……”說著應國夫人伸出蒼老卻不粗糙的手,扯下腰間的有如意玉佩交到榮長寧的手裏:“祖母沒有什麽好送給你的,這塊玉佩跟隨祖母多年,今日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收著。”
說著就合好榮長寧的手輕拍了兩下。
榮長寧不知道這玉佩有何含義,隻見到白楚熤的眼神中有一絲驚詫,這叫榮長寧意識到這東西對於白家有些分量。
“人老啦,站這麽一會就乏了咱們都回席上去吧?”應國夫人說著就要帶人回去,白楚熤剛要去扶,便被應國夫人推了過去:“你去忙你的,可別再我眼前晃得人眼暈。”說完將手搭上隨身伺候的姑姑,說了句:“咱們走。”
一轉眼,就又剩下榮長寧和白楚熤。
榮長寧沒有多看白楚熤一眼,扭頭就要走,多一句話也不想和他說,因為這個人,除了退婚就沒和自己說過什麽其他的話。
白楚熤緊緊跟在她身後:“榮二小姐。”
“……”
“榮長寧!”
“……”
“榮二!”
周遭的人被白楚熤這一喊,都朝這看,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榮長寧深吸一口氣,轉頭麵對白楚熤:“將軍有事?”
“可否借一步說話?”
眾目睽睽,榮長寧要怎麽說自己不想和他說話?隻得硬著頭皮跟白楚熤走到一片竹林前人煙稀少的地方。
見到四下無人,榮長寧開口直接問:“白將軍是想說退婚的事吧?”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告訴我,我還不知道這親是榮二小姐你自己去和聖上求的。”
榮長寧猛得抬頭張眼瞪著白楚熤,隨後又自知理虧的垂下頭,模樣看起來也是可憐極了,可她就是不改以往冷淡:“你知道了?”
“是。”
“……”此刻的榮長寧像是吃了年糕一樣張不開嘴,過了許久才說了句:“既然如此,將軍是來問責的嗎?”
“從前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這麽一說,我倒是明白了幾分。”
“明白什麽?”
白楚熤湊上前,壓低了聲音在榮長寧耳邊說到:“我明白侯府後院起的那場火並非偶然,也明白你選中我並非偶然。”
他聲音低沉告訴榮長寧有把柄在他手裏,這叫榮長寧感到惴惴不安:“將軍沒有證據。”
“我要證據幹什麽?”白楚熤輕笑了下:“我又不想告發你。我家人口雖少,但大宅院裏的是非還是知道一些。你向聖上求親,卻不見得你心裏有我,口口聲聲說想要一個身份。你這侯府嫡女要身份?不難想出,家中過得並不順遂。”
“人人都說將軍文武兼備,善於洞察人心,戰場上心細如發,總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果真如此。”
白楚熤擺擺手:“若有難處不妨與我開誠布公的說。”
榮長寧轉眼看向別處,心裏的話堵在唇齒之間難以訴說。可白楚熤就這麽真誠的看著她。
“你就是想叫我欠你的,日後好還給你,你這是釜底抽薪。”
“是,也不是。”白楚熤絲毫沒有避諱:“我隻是想徹底解決了這事,又不傷你我和氣。”
“……”
白楚熤見她還是吞吞吐吐,直接揚起手:“我白楚熤向天起誓,今日榮二小姐同我說的話,絕不會傳到第三個人耳朵裏,如有不然,必橫死街頭。”
隨後白楚熤朝她抬了抬眉。
“也罷,既然將軍提到那場大火,我也不怕將軍笑話。不妨告訴將軍,那場火是我放的。但我也是不得已。當日家中姨娘唆使自己的兒子跳進冰窟窿栽贓阿若,氣得父親請了家法,我爭執幾句,同阿若一起被罰跪祠堂。阿若傷重暈死過去,我去叫門,哪知道母親才剛過世,家中的下人就使喚不動了。我不得不引火自救禍水東引,換弟弟一命。”
榮長寧說著自己的錯處,卻依舊不卑不亢:“將軍隻知道我是家中嫡女,卻不知道,母親過世後侯府便換了個天,我的生活也是一樣水深火熱。父親等著母親喪期過了扶正小娘,小娘等著扶正除掉我弟弟,換他的兒子襲爵。”
榮長寧輕歎一口氣,望向抽青草木,目光淺淺心思蒼涼:“我誓死不會叫他動我弟弟一根汗毛。於是姨娘瞧著我礙眼,從衡凉老家叫人來提親,想把我遠嫁衡凉,還不惜對我下藥,好等我走了,對長姐阿若下手。也是這個時候,我遇上了將軍你。”
“所以,你就想到要聖上賜婚?”聽到這,白楚熤的心裏也算是明了許些:“我就知道你也是有難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