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痛殲日寇(二)

曾夫子對著山崎大佐,狂罵不止。

那天曾夫子本來是能安全回到米糧城的,他和汪校長帶著兩百多號群眾,跑過石橋,跑到劉集為譚威銘助威,那場麵真是壯觀,曾夫子現在想起來,仍然激動不已。聲援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接到來自孟兵糧的命令,說鬼子正在四處抓人,要他們火速撤回米糧城。

曾夫子衝傳達命令的人高聲朗誦了一首詩: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朗誦完,曾夫子就又往熱鬧處去了,氣得那人在後麵連連跺腳。他們先是到了亂石崗子,一看戰鬥打得如火如荼,曾夫子又詩興大發,誦讀了幾句嶽飛的《滿江紅》。

一顆炮彈從他頭頂飛過,曾夫子真就沒有躲,那個時候他真有一種為國捐軀的衝動。“來吧,讓炮火更猛烈些吧,我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做最牢固的盾牌。我要用這清白的雙手,為侵略者掘墓。”曾夫子唱著,真就把雙手舉起來,又有一顆炮彈飛過,這一次差點就擊中他的頭。曾夫子感覺自己的頭發點燃了,他跑向前麵,跑進陣地,嘴裏大聲喚著:“同胞們,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日本軍國主義的鐵蹄,已經踩得我中華大地到處呻吟。”

兩個國軍弟兄撲過來,將他扭出陣地,曾夫子不服氣,被那個國軍弟兄狠狠扇了一耳光。

“馬上離開,這裏是前線!”有人跑過來,口氣嚴厲地命令他。

曾夫子認得那人,是負責馬頭橋的侯四。

“候團長,你是好樣的!”曾夫子衝侯四豎起了大拇指。

“把他給我拉出去!”侯四衝手下恨恨說了一句,轉身投入到戰鬥中去了。

曾夫子覺得很失望,他滿懷信心地來,卻得不到理解,得不到響應。

後來他被負責劉集治安的幾位兵爺用槍把子趕出了劉集,曾夫子不願意回去,再說沒見到汪校長的麵,也不能回去。

於是他二次過了石橋,逢人就問,見過師範學校汪校長沒?

那時候劉集真是亂極了,石橋被擠得水泄不通。

有往米糧城那邊擠的,也有往劉集這邊擠的。

曾夫子覺得這些人都沒有骨頭,怎麽能隻想著自己逃命呢。

今天你可以逃到米糧城,明天呢?鬼子的野心比天大,想吞下整個華夏,你能逃到哪裏?

曾夫子順著女兒河,一路往下找,後來他遇見了幾位師範學校的學生,學生們也在找汪校長,有個留長辮子的女學生告訴曾夫子,汪校長可能跑到黃花岡那邊找他的孫女去了。曾夫子心想不好,汪校長怎麽能到處亂跑呢,孟兵糧孟縣長已經說,鬼子的特務正在暗處活動,隨時都有可能衝群眾下手,汪校長應該小心才是。他把孟兵糧的話跟幾個學生重複一遍,特意叮囑那個留長辮子的女學生,要她立刻趕回米糧城,千萬不能再學林建英。女學生說了一句,曾先生你也保重,就跟著幾位男同學走了。如果曾夫子跟幾個學生一道回來,是不會出事的。可惜他心裏急汪校長,他必須找到汪校長,結果,他跟汪校長一起,被山崎的黑鷹小分隊抓了回來。

“山崎,你個倭寇,侵略者,你的陰謀不會得逞!”

曾夫子一邊痛罵山崎,一邊不停地給邊上的汪校長打氣。

汪校長已被小鬼子折磨得奄奄一息,如果不給他鼓勁,曾夫子怕他會死掉。

山崎像欣賞馬戲似的,欣賞著曾夫子。等曾夫子罵得差不多了,他才說:“曾先生,你罵累了吧,要不要下來喝口水?”

曾夫子被山崎吊在一棵樹上,汪校長也被吊在一棵樹上,離他們不遠,是五個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姑娘,其中就有汪校長年僅16歲的孫女。

“頭可斷,血可流,想要我曾夫子背叛自己的祖國,做夢!”

“哈哈哈哈。”山崎一陣大笑,他還從沒見過這麽好玩的人,山崎認為,自他到支那,曾夫子是他遇到的最好玩的一個人。

這個人看似儒雅,其實他比軍人的骨頭還硬。從抓來到現在,山崎已想了不少辦法,可就是撬不開他的嘴。

“曾,你若說出十八洞,不但你可以回去,她們,都可以回去。

”山崎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指著邊上五位姑娘說。

樹上吊著的曾夫子也還以大笑,笑完,他說:“小鬼子,想讓我做漢奸,門都沒有。要殺要剮,來痛快點,你爺我不怕!”

山崎失望得蹙起了眉,看來,不來硬的,他們就不知道大日本帝國軍隊的厲害。山崎決定殺雞給猴看,他要拿曾夫子的頭,從另外幾個支那人嘴裏,換出十八洞來。

“來人!”山崎衝自己的隊員吼了一聲。

兩個黑鷹隊員咚咚咚跑到了山崎麵前。

“把和田君請出來,我要讓他協助我。”山崎獰笑著說。

不大工夫,任天行被兩個黑鷹隊員帶了過來。乍一看,任天行像是變了一個人,神情灰暗,麵容倦怠,腿腳也沒以前靈便,都是山崎害的。剛剛結束的那場審訊,差點要了任天行的命,若不是倉野正雄暴露,任天行的災難還不會結束。現在雖說是解除了懷疑,但是他的行動仍然受約束,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在帝國軍隊中受到優待。

他是個可疑分子,這是山崎給任天行下的定語。

“和田君認得他不?”山崎用馬鞭指指樹上吊的曾夫子,問任天行。

任天行搖搖頭,目光似乎有意識地躲避著曾夫子,害怕跟他正視。

曾夫子一看山崎叫來了任天行,張口就罵:“狗漢奸,你還有臉活著?你跟三姨太沆瀣一氣,做日本人的走狗,你會遺臭萬年!”

任天行臉上赤一道白一道,忍氣吞聲地跟山崎說:“大佐叫我來,有什麽事要做?”

山崎收起臉上的獰笑,道:“我把他交給你,你要是從他嘴裏問不出十八洞,他就得死,你明白不?”

任天行麵部表情一動,旋即又換了一副表情說:“大佐,這個人不可能知道十八洞。十八洞是屠翥誠的秘密,外人很少知道。”

“真是這樣嗎?”山崎盯住任天行,同樣的話任天行已說了不下十遍,但他就是固執地認為,一定有人知道十八洞。

任天行點點頭,他點頭的樣子看上去真像一個漢奸。

曾夫子又開口了:“狗漢奸,你把小鬼子引到米糧城,讓米糧百姓受苦,米糧人民會把你碎屍萬端!”

任天行抬起頭,衝樹上吊著的曾夫子狠狠剜了一眼,此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任天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山崎的目光在任天行臉上盯了很久,突然說:“那就把他殺了,和田君你親自動手。”

任天行驚得往後縮了一步:“使不得,大佐,使不得啊。”

“嗯?”山崎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

“這些人留著都有用,他們雖然不知道十八洞,但他們知道怎麽過米糧山,留著他們,給皇軍帶路。”

“帶路?”山崎重新抬起目光,盯住曾夫子,就在任天行暗自鬆下一口氣時,山崎突然又說,“不,我要他死,現在!”

曾夫子被兩個黑鷹隊員從樹上放了下來,手還反捆著,不過兩條腿能動了。他往任天行這邊挪了幾步,怒視住任天行:“狗漢奸,怕了是不?小鬼子讓你殺自己人,不敢是不?”

啪!任天行掄起胳膊,甩給曾夫子一個響亮的嘴巴。

曾夫子嘴角流出血來,他啐了一口:“打得好,狗漢奸,有本事你衝小鬼子也來一個啊,跟自己人耍什麽威風?!”

任天行又甩給曾夫子一個嘴巴。這一巴掌甩得重,曾夫子咧著嘴,說不出話來。

山崎噌地抽出腰間的刀,遞給任天行:“和田君,現在該你審問他了,讓他說出十八洞。”

“大佐……”

“和田君要違抗命令?”

“不,和田的意思是,要把他們送到司令官那裏,讓司令官來決定,他們是該死還是該留。”

“你?!”山崎臉上的表情僵住,任天行這番話,等於是警告他,別人是沒有權力處置支那人的,決定支那人生死的權力隻能在宮田司令官那裏。

兩個人正僵持著,就有黑鷹隊員跑過來,對著山崎耳朵低聲嘀咕著什麽,山崎像是很吃驚的樣子,臉上有一抹憤怒在迅速擴展。等那個隊員說完,山崎的臉色又恢複正常。他衝任天行說:“和田君說得對,應該把他們交給司令官。”然後,他轉向汪校長和五個姑娘,“把他們統統綁起來,連夜出發!”

任天行長籲一口氣,一顆懸著的心暫時落了地,他真不敢想,要是剛才山崎執意讓他殺曾夫子,他該怎麽做?

曾夫子他們被捆綁起來,由山崎親自押著上路了。

後來任天行才知道,是宮田司令官來了電話,宮田司令官對山崎遲遲不把這些人送往司令部大為惱火。

一夜過去後,陣前的形勢發生了變化。

158旅旅長鍾北山接到偵察兵報告,鬼子的大部隊不見了,太平湖東邊鬼子宿營地突然變得空**。除了有小隊鬼子活動外,其他鬼子不知去向。

“不會吧?”鍾北山感到突兀。

鍾北山跟著偵察兵,火速來到陣地前沿的觀察哨,舉起望遠鏡看了半天,果真如此,原來黑壓壓的鬼子不見了,崗本大本營往東好幾裏地,都看不見鬼子在活動。

奇怪,鬼子難道會入地?

“繼續偵察,查清鬼子的去向!”鍾北山的話音剛落,就有聲音跟著傳來:“不用偵察,崗本跑了。”

說話的是新5師師長化天明,他正在四處找鍾北山呢。

鍾北山跳下觀察哨:“師座,到底怎麽回事?”

昨天一戰,讓鍾北山和158旅的弟兄們重新認識了新5師,原來新5師不是縮頭烏龜,也不是弟兄們罵的護家狗,真要打起仗來,新5師的戰鬥力遠遠強過鍾北山他們。

對化天明,鍾北山自然而然就多了份尊重。

“昨天晚上,崗本偷偷越過穀河,朝平穀川去了。”化天明說。

“追啊,還磨蹭什麽?!”鍾北山一臉驚愕。

化天明笑說:“讓他去吧,正好你我的負擔可以輕點。”

“師座?”鍾北山愣在了那裏,不明白化天明說這話的意思。

化天明拍拍鍾北山的肩膀:“放心,崗本跑不掉的,平穀川有人等著他。這樣吧,黃花岡的鬼子現在不到一個團,我把他全留給你,再給你留幾門重炮,你來收拾他們。”

“你們?”

“我得趕到老鷹嘴,功勞不能讓王國團一個人搶了,怎麽著新5師也得分一瓢。”

鍾北山這才反應過來,屠蘭龍要對宮田采取圍剿戰略了,他興奮地抓住化天明的手:“師座放心,眼前這些鬼子,天黑前我就把他滅掉。”

“好!”化天明重重地拍了鍾北山一巴掌。

圍剿宮田的戰鬥於第二天上午十點十分正式打響,之前,已經包抄到宮田後麵三裏坡一帶的王國團26師連夜往前推進公裏,直接頂在了宮田的後腰上,化天明他們剛一趕到,兩邊的槍聲就同時打響。

宮田自然不會想到,新5師會連夜穿過黃花岡,打他的咽喉。

新5師並沒走崗本他們來時走的那條道,那條道上宮田布了不少崗哨。

蒼茫綿延的米糧山不隻是有神秘的奇女峰十八洞,更有許多鬼子不知道的通道,化天明他們是從米糧城東板石溝穿進去,沿著三道梁子直插老鷹嘴,這條道兩邊都是危崖,亂石聳立,灌木叢生,中間卻有一條平坦且開闊的大道。

隻是這道平時沒多少人走,自老司令屠翥誠駐進米糧後,這條道更是被封鎖。板石溝內礦藏豐富,鐵礦、銅礦都有,老司令屠翥誠在板石溝布了一個團,不為人知地開采著這裏的礦石。

新5師輕裝上陣,隻帶了少量輕炮和擲彈筒,但這也夠宮田受的了。

宮田還在眼巴巴等著山崎給他把曾夫子他們送來,等來等去,居然等來兩邊猛烈的槍聲。

山崎已被擊斃。山崎帶著小分隊剛離開崗本的大本營,烏鴉就將情報送到老唐那邊,早已候在路上的自衛團第一支隊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在二道梁子附近跟山崎打了一場遊擊戰,最後將山崎擊斃在一座石崖下,曾夫子他們獲救。遺憾的是,汪校長死了。他是活活累死的。山崎將他們幾個人拴在馬上,馬走多快,他們就得走多快。等一支隊從山崎手上搶過他們時,汪校長早已咽氣,他是被馬拖到二道梁子的。

憤怒的子彈從老鷹嘴東西兩個方向呼嘯而來,宮田盡管早有準備,但真的被兩邊的槍聲一夾擊,還是顯得慌張至極。宮田萬沒想到,自己原本是想對屠蘭龍來個東西合圍,三麵剿滅的,哪知最終自己卻讓屠蘭龍裝進了口袋!

等宮田糾集起手下倉皇應戰時,新5師化天明他們已越過兩道屏障,將槍口直接對準了老鷹嘴。

幾乎同時,黃花岡南側那座山峰下,章國振跟沈猛子他們,也對中田25師團發起了總攻,一場殲滅戰正式打響了!

沈猛子現在是越打越勇,他跟娘娘山的紅粉團已合二為一,兩挺機槍合成了一挺,隻是射出的子彈更猛。

劉米兒就在他邊上,邊打還邊問他:“打完鬼子,你到哪去?”

“回家種田去!”沈猛子興奮地回答。

“帶上我,我也要種田。”劉米兒投出一顆手榴彈,大著膽子就把話撂了過來。

“好啊,你帶著紅粉團,我帶著72團,一起回老家。”

“不,就我們倆!”

屠蘭龍看到了這一幕。

從那聲打字喊過之後,屠蘭龍便離開梅園,來到雲水間。此刻,他站在雲水間那座假山上,舉目遠眺。遠處的狼煙,近處的戰火,盡收眼底。老鷹嘴那邊槍聲大作時,屠蘭龍心說,宮田,你的夢也做得太美了,想學屠殺穀城一樣屠殺我米糧,你的野心也太大!

騰雲飛從假山下跑上來,向屠蘭龍報告:“少司令,竹野56師團已出現在平穀川。”

“好,就怕他不來,通知下去,梅園隻留一個營,其餘人,全部開到平穀川!”

說完,屠蘭龍走下假山,從老團長顧善義手裏接過老司令屠翥誠曾經用過的那把盒子炮:“老團長,蘭龍走了。”

“蘭龍,帶上我吧,讓我也打一回鬼子。”顧善義懇求道。

“您還是留下吧,雲水間不可一日無主,這是義父定下的規矩。

“那……蘭龍,我等你凱旋回來。”

兩雙手重重一握,又分開了。屠蘭龍跳上戰馬,帶著他的警衛團,朝平穀川奔去。

平穀川透出異樣的靜默。

四周了無聲息,似乎這一天的風,也是靜止的。

夜幕早已把大地包裹起來,也把這條長長的川穀濃縮在黑暗中。

竹野心神不定,他不知道此舉是否冒險,是否會像他暗想的那樣順利?但他已沒了退路,老鷹嘴那邊猛烈的槍炮聲已讓他明白,宮田司令官被包圍了,能否突圍出去,就全看宮田司令官的造化。但是竹野認定,要想從11集團軍槍炮下殺出一條活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如果容易,他就不會劍走偏鋒。但是這條華容道真能走得通麽?竹野似乎也缺少信心。

離兩座懸崖一公裏的地方,竹野命令部隊停下,派出一支工兵前去摸情況。工兵借著夜色的掩護摸進平穀川後,竹野的心越發跳得猛,怎麽也安靜不下來。

他衝身邊的本茨說,支那人不會布下口袋吧?

聯隊長本茨倒是比他自信:“中將請放心,支那人把全部力量都用來對付崗本和司令官了,他們不會想到,有人會走此道。”

“不,支那人一向狡猾,你我還是小心為妙。”竹野說這話,聽上去是在提醒本茨,其實他是在安慰自己。

還好,一小時後,派出去的工兵返了回來,工兵隊長報告,平穀川未見異常,愚蠢的支那人毫無察覺。

一聽毫無察覺,竹野亂跳不止的心這才安定下來,命令部隊快速通過危崖口,進入川穀後保持陣形,全速前進,不得延誤時間。

於是,黑夜下,荒原上,竹野帶著他殘存的一個旅團,幽靈一般穿過了危崖口。竹野現在隻剩一個旅團的兵力了,他本來擁有的兵力就不是太多,也就兩個多旅團吧。

一個讓井澤斷送在了天險嶺,一部分又在過夫子廟時拚掉了,現在這些人馬,就成了竹野全部的家底,竹野真是不敢再掉以輕心。

離危崖五百多米處,有一條戰壕,新挖的,被亂草掩著。

竹野快步通過危崖口的時候,戰壕裏的人全都屏聲靜氣,一個個心全都在嗓子眼上,生怕竹野突然變卦,掉頭而去。

竹野的人馬全部過了危崖口,一支隊支隊長悄聲說:“現在可以行動了吧?”

一條腿的老唐輕輕拍了下支隊長肩膀:“再等等,不急。”

又等了二十分鍾,性急的支隊長沉不住氣了,又問:“可以行動了吧?”

老唐再次拍拍他的肩:“不急,還有好戲哩。”

“還有好戲?”支隊長眨巴著眼睛,不大相信老唐的話。

老唐這才實話實說:“烏鴉送來情報,崗本也跟了過來。”

“崗本也來了?”支隊長的聲音驚訝中透著興奮。

老唐得意地笑了笑,就又伏下身子,留神觀察起四周。

這個時候崗本剛好到達竹野剛才停留過的地方。

夜盡管很黑,崗本還是看到了地上雜亂的腳印還有殘留下的雜物,不,他是感覺出來的。對一個高級指揮官來說,行軍途中任何一絲異常,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崗本停下步,問任天行:“和田君,是不是馬上要到平穀川?”

任天行哈腰道:“是的,我相信竹野他們已過了危崖口。”

“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崗本突然說。

任天行暗自一驚,不過他很快恢複鎮靜。

“讓竹野君先探探道吧,確信安全後我們再通過。”

崗本怕任天行不明白,自作聰明地解釋道。

任天行急忙奉承:“還是崗本君有遠見,和田佩服。”

崗本嗬嗬一笑,賣弄道:“你們支那人不是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麽,如果前麵真有螳螂,我就是黃雀。”

“妙!崗本君說的真是妙!”任天行一邊討好崗本,一邊警惕地瞅著危崖口,他真怕支隊的同誌們心急,提前炸了危崖。又一想,怎麽會呢,表舅送情報從來沒誤過事,老唐他們應該早就收到情報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崗本似乎成心要跟任天行鬥法,將近一個小時了還是不說出發,任天行隻好裝作瞌睡地打起盹來。鬼子從昨天半夜出發,到現在走了二十多個小時,累得早就喚娘了,崗本此舉,正中鬼子下懷,不少鬼子抱著槍打起了盹。崗本擔心再等下去,士氣會徹底沒了,一橫心,命令部隊繼續前行,快速通過危崖口。

崗本他們穿過危崖口還沒二十分鍾,兩座危崖突然響起巨大的爆炸聲,緊跟著騰起兩股濃煙,閃出的火光瞬間照亮了平穀川。走在隊伍中間的崗本回頭一看,駭然失色。

“八嘎,支那人,支那人!”崗本語無倫次,表情因為極度的驚駭,變得恐怖至極。

“和田,和田,不是說支那人沒有防範麽?”崗本叫囂著,四下尋找任天行。奇怪,剛才還在身邊跟他悄聲嘀咕的和田,怎麽眨眼間不見了?

崗本還在叫囂,四下的槍聲已經響了起來。

早已埋伏在平穀川兩側的孟兵糧他們就等危崖的爆炸聲響起,爆炸聲一響,等於就把口袋係紮住了。孟兵糧喊了一聲打,自衛團的戰士們端起衝鋒槍,就朝穀底的鬼子衝來。

老唐這邊,未等危崖的煙霧散盡,埋伏在戰壕裏的弟兄們便躍出戰壕,衝鬼子的尾巴掃射起來。

爆炸聲同樣驚呆了走在前麵的竹野,竹野正暗自得意,如果走得快,天亮之前他們就能穿過平穀川,一過平穀川,竹野就可鬆一口氣了。哪知爆炸聲驚得他美夢全無,等反應過是怎麽一回事,再想指揮鬼子作戰時,就已晚了,屠蘭龍的騎兵大隊已揮舞著大刀,衝他殺來。

竹野慘叫一聲,舉著軍刀,聲嘶力竭地吆喝:“頂住,給我頂住!”

但是哪裏能頂得住,這是一場注定要載入史冊的戰鬥,看似開闊的平穀川,是孟兵糧和屠蘭龍刻意為鬼子掘的墳墓,鬼子隻要踩進平穀川,就注定隻有一個結局--死亡!

平穀川殺聲震天!

平穀川讓所有侵華日軍抖了三抖,一夜之間,日軍將近四個旅團全部覆滅,竹野中將剖腹自盡,崗本中將最後死在烏鴉任天行刀下!

一條腿的老唐目睹了這場殲滅戰。

重慶方麵的特派員曾七見證了這場殲滅戰。

來自太原的袁潔同第一次看到這麽痛快淋漓的絕殺!

戰後第二天,閻長官親赴重慶,向蔣委員長當麵報喜。

蔣公聽完,連連稱讚:“打得好嘛,揚我軍威,揚我國威。

都說屠蘭龍不抗日,這下,可以堵住他們的嘴了。”

閻錫山激動地站起來:“是委員長栽培得好。”

委員長謙虛道:“功勞不是我一個人的,此戰大捷,一半功勞應該記在你頭上。等一會,我要向記者講,這場勝利意義重大,我要讓汪精衛看一看,中華大地上,不隻是投降的聲音,更多的將士在奮起反抗,英勇殺敵!”

隨後,委員長帶著閻長官,步入豪華的接待大廳。

第二天,重慶幾家報紙刊出委員長跟閻長官的這次談話,提到屠蘭龍,多家報紙都采用了閻長官的一串溢美之詞:“麵對進犯之敵,蘭龍巧妙布局,製造假象,誘敵入甕,趁敵麻痹之時,奮力出擊,對敵形成絕殺。”

不久之後的一天,後方一家報紙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

在國民黨11集團軍拒不出兵、

日寇瘋狂進犯我米糧山區的危難關頭,72團將士不畏強敵,團結進步力量,與敵浴血奮戰,最終以少勝多,將進犯之敵殲滅在華家嶺一帶,此戰開創了我18集團軍抗戰之新局麵。

而這個時候,屠蘭龍已經踏上了迎接妻子和女兒的又一條艱辛之路。

尾聲

事過多年,屠蘭龍回憶起往事,仍然免不了心悸。他承認,那場戰爭中他有退縮的心理,隻是這心理一直被另一股力量牽製著,最終沒能占了上風。

對那場戰爭中死去的國軍將士,屠蘭龍除了懷念,再就是深深的自責。

特別是譚威銘。那場戰役結束之後,很長日子裏屠蘭龍都不能聽別人提起譚威銘。戰後有一天,他去過石嘴子,那時夏天已經來臨,被炮火烤焦的土地,草木再次繁榮,幾種叫不上名字的花開在他的視線裏。

屠蘭龍從石嘴上采下一朵花,輕輕拋到下麵的穀河,穀河水碧波**漾,那朵花在水裏打了幾個旋,晃晃悠悠遠去了。屠蘭龍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了那朵花遠去。

後來祖蔦蔦讓他去給譚威銘掃墓,屠蘭龍搖頭拒絕了。他知道,他是沒有資格給譚威銘掃墓的,他對祖蔦蔦說,讓一切都成過去吧,不要輕易去碰過去的傷口。

屠蘭龍的確沒碰,關於義父屠翥誠的死,自此以後便成了一個謎,屠蘭龍自己不解,也絕不容許別人去解。

11集團軍最終回到了委員長手裏,接受整編前一天,屠蘭龍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在老唐等人的陪同下,悄然離開了米糧城。後來他回到了老家壩子營。不久之後,他又離開了壩子營。抗戰結束後,屠蘭龍曾經想過接收嶽父祖慈航的那家廠子,但是又放棄了。

沒有人知道他腦子裏想些什麽,人們隻知道,自米糧那場大捷之後,屠蘭龍變了。突然沉默寡言,意誌消沉。

怕是隻有老唐能理解他。在老唐的慫恿下,屠蘭龍後來經營了一家戲園子,在一個叫穀原的小城,那是嶽父祖慈航的老家。

曾七被人暗殺的那一天,屠蘭龍請人唱了一出戲,還是《嶽母刺字》,隻不過,演嶽母的,不再是娥兒。

屠蘭龍後來常常想起娥兒,那是一個好姑娘,他逢人就說。

至於林建英和赫英英,屠蘭龍倒是很快就把她們忘了。

有一天他在報紙上看到赫英英出任米糧縣長的消息,他突然地抬起頭,衝空茫的天空說:“時間過得真快啊。”

時間過得的確快,一晃,解放都四年了。

許開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