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糾結

母親是第一個別人。

秀然身處一片虛無之中。

這裏是……我的心……也就是說……是我心中的心的樣貌……

這裏也是媽媽的心。人們的心樣貌相同,因為每個人都擁有心……而現在,我已經明白了媽媽的心……

當然……還有爸爸的心……

人們的心合而為一,萬物魂歸故裏,一切和諧,眾生平等……

但是融合的心,將我毀滅。因為出生是死亡的開始,死是現實的延續,生是夢的結束……微笑是虛偽的,真實是痛苦的。

我是這麽想的。

“真的是這樣想的嗎?”銀夏的聲音傳來,秀然霎時間又回到了那片黑暗的舞台上,四周隻有自己一個人,連銀夏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角色——不是真實的,之前在母親的世界中陪伴自己的那個銀夏,也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也就是說,他現在所看見的每個人都是假我所扮演的角色。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人是真實的,一個是他自己,還有一個便是他的假我。

秀然刻意不去聽銀夏的話,但銀夏的話語還是傳入他的心間。

“你又想逃避了嗎?逃避這些痛苦?”

“逃離了痛苦還是會覺得痛苦……”秀然說,十指糾纏在一起,“換言之,正是因為逃離了痛苦,所以我才會覺得痛苦——真正的痛苦,又有幾個人能夠真實地逃避?”

“所以,你就不要逃避痛苦。”銀夏緩緩說道,“如果你刻意想要去逃避,痛苦反而會不請自來;如果你將一切想象的沒有那麽痛苦,那麽你才真正地離開了痛苦。”

“我不知道該怎麽想……我不知道該怎麽認為……”秀然默默地說,“我隻是在按照我的意誌看待這個世界罷了——這不是你教給我的嗎?依靠自己的意誌……”

“是啊,那何嚐不能改變自己的意誌呢?”銀夏反問,“改變了自己的意誌,世界也會隨之改變——也就是說,如果你真的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話,先改變你自身吧。否則你什麽都做不到。”

“既然什麽都做不到的話,那還不如什麽都不做……”秀然將臉埋在了手臂中。

“對啊,所以我一開始就勸說你這麽做。”

聲音變了,變成他自己的聲音。秀然將臉抬起,假我正在自己的麵前看著自己。

秀然的腦中快速掠過那片紅色的世界,假我被扼死,人頭被擊碎。他猛地搖搖頭,“不對……你不是我……我不允許你成為我……我不允許你來決定我的意誌!”

“有時候我們都是需要別人來開導的。”亞當出現了,“因為如果沒有自己以外的存在,你就不會知道自己的形態。看到別人的形態才能知道自己的形態,看到自己與別人之間的障蔽,才能想象出自己的形態。沒有別人的話,你就看不見自己——而就如我所告訴你的,母親是第一個別人。”

“媽媽……我已經了解了她的心……她雖然不是我的母親……但她卻是我真正的母親……”秀然猶豫地說,“我知道她在想什麽……可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做出改變……”

夏娃出現在亞當的身邊。“如果僅僅依靠你一個人的力量的話,確實很難做出改變——可通常最重要的力量往往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想這確實會是非常辛苦的,但我們也可以努力啊!想象出真實的世界,依照那個為藍本,改變自身的形態。”

“努力……我……怎麽努力?”秀然不解地想,“我如此軟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和爸爸一樣……”

“愈是了解痛苦的人就愈是能以溫柔待人,這和軟弱是不同的。”亞當說道。

可亞當也軟弱。

“討厭自己的人永遠也不能夠喜歡和信任別人。因為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橋賢說道,“你不是曾經這麽和我說嗎?所謂的友情,都是一個從不信任到信任的過程;如果我們做不到這一點,就永遠也得不到真正的朋友。那為什麽你現在不去嚐試相信其他人呢?這樣不是會輕鬆許多嗎?”

可橋賢也沒有去相信其他人。

“你將所有人的弱點放大了。”堅勝和橋賢挽著手,“這樣的話,你自然隻會看到被人的缺陷——就如同你隻能看見這個世界醜惡的一麵一樣。但你沒有去用心發現。若是你嚐試了,你就會發現這個被你視為地獄的世界同樣也很美好。”

因此堅勝才會那麽樂觀。

“樂觀是當然的啊!”銀夏伸了個懶腰,“如果你以消極悲觀的態度看待這個世界,世界怎麽會好起來呢?你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扭轉整個世界不是嗎?”

可銀夏也從來沒有憑借自己的力量扭轉這個世界。

“那是因為能力不足,並不代表我們沒有這麽做。”海瀾出現了,她如此說道:“雖然時鍾的指針不會轉回到原來的地方,不過那些希望的事情是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進行的。”

可海瀾沒有做任何事情。

“你就真的糾結這些細節嗎?”天剛出現在他妹妹的身前,神情十分嚴肅。不過他突然一笑:“糾結也是對的啦。正如自我平衡與瞬態平衡,維持現狀之力與改變現狀之力,同時擁有這兩種矛盾又糾結的性質的東西才能被稱為生物。”

可天剛從來都不糾結。

“那你覺得呢?人們是不會將自己的心釋放出來的。”櫻海說,“你因為你是魔獸而痛苦對嗎?但你即使不喜歡自己,也不能傷害自己啊。那隻是刹那間的懲罰,是自己欺騙自己。”

可櫻海也自己欺騙了自己。

“欺騙與謊言,我們都是這麽走過來的。”焚曉伸出手,對秀然說道:“如果沒有這兩者的維持,我們根本無法走到現在。因此不用畏懼別人對你的欺騙,正視它就好了。”

因此焚曉才會瞞我到現在。

他突然想起,當時自己的經曆焚曉是知道的,而他一直都沒有告訴自己——僅僅隻是告訴了他亞當是自己的父親這件事。

“所以你才會拒絕真相而封閉自己。”夏娃勸解道,“你隻是渴望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東西而已,想得到幸福,不能隻是等待;如果自己不去爭取的話,終究隻能得到虛假的幸福。”

可夏娃也沒有自己去爭取。

“是啊,所以最後我什麽都沒能得到。”夏娃悲傷地說,“到頭來一場空,我得到的不過是自我安慰下誕生的那虛假的幸福。”

“那我究竟該怎麽做……?”秀然迷惘地轉身,四周的人現在一個也不見了,黑暗徹底籠罩整個舞台,孤獨填滿他的內心,悲傷與絕望籠罩他的全身。

過往煙雲開始浮現在他大腦中,聲音回響耳畔。可是明明多出了那麽多聲音,為什麽他隻覺得越來越孤獨了呢?

“先想好你是為什麽而戰鬥的吧。那樣子可以幫助你更好地參與到這件事中。”這是焚曉說的話,他也確實曾經找到過戰鬥的支柱,可現在卻消失了。

“有些情緒注定隻有一個人才能分享。”橋賢和焚曉兩人都這麽想。

“不要為一點點小事而蒙蔽了你未來的道路。它們隻會化作你的動力……在一片山水之間,雲霧籠罩了山和水。可是你看不見山水,難道它們就消失了嗎?不,它們沒有。它們依然在那裏,隻需你輕輕地撥開雲霧。這就如除魔衛道、匡扶正義之心永遠不變,正如山水常在,一時的沮喪與失落就像那厚重的雲霧,隻要你撥開它們,你就能看清你未來的道路……”當時焚曉是這麽對自己說的。

“無論是誰都會在不經意間失去什麽。”海瀾曾經這麽說過。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邪,也無法徹底分清楚兩方勢力……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可能隻有潘多拉和守護者兩種陣營。”天剛如是說。

“或許,你天生就是一名鬥士。但是能夠真正地使用碎片的力量懲奸除惡,並且保持有良好心態的人,才能稱得上是‘行星守護者’。”這是鳳瀾的名言。

“這就是你的宿命。你的一生注定如此,你的一生注定要在無窮無盡的戰鬥中度過——這是你存在的唯一理由。”這是潘多拉對亞當說的原話,那麽對他來說是否也是這樣?

“幻想能給人帶來愉悅,也可以讓人提起精神;但是過多的遐想,卻隻會讓人精神散漫。”堅勝對她的學生們這麽說。

“人類是一個複雜的群體……人們的三觀不同,人生各有旅程;這個族群會惺惺相惜,卻又會為了一點小事錙銖必較,撕破臉皮;人們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卻又說自己擁有最真摯的朋友。”櫻海當時對天剛如是說,可現在自己也不再是人類中的一份子了……

“最後都會走到一起。然而,在那之前,我們又要經曆多少風風雨雨呢?前路漫漫,前途險峻。我們會臨風受雨,感覺寒冷;然而,現在我也開始模糊了:我們的前方,究竟會不會有太陽為我們照耀呢?其實,我一直渴望被愛……然而,我卻不習慣被愛。”那時的焚曉說出了現在的秀然的真心話。

“夢境投影在現實中;而現實則是夢的延續。”雖然焚曉是這麽說的,可他現在弄明白了:夢境才是現實的延續,而現實是夢的終結。

“人死了不能複生,這是自然界的常理。若是想要違背這條生命最基本的倫理,必然會受到譴責,死神將會來找你……將你拖動到時間的洪流無法涉及到的地方。在那個空間,你會飽受折磨,而永遠也無法得到解脫——因為這裏沒有時間的界限,一秒即是永恒。”夏娃曾經這麽說,可秀然現在是真的想要再見見那些死去的人們……明知不可能,也比現在虛幻的人也好。

“世上本無對錯,僅僅因為世人加予它對錯。”亞當的原話。

“那個時候隔閡就已經產生了,我們不彼此接觸,就永遠也無法探知對方的隔閡;可一旦我們彼此接觸,我們就會被對方所傷害。”亞當這麽說,算是在開導他嗎?

“在這個硝煙彌漫的殘酷時代,每個人生存的目標都隻有一個——活下去。”夏娃如是說,可他現在已經連活下去的欲望都沒有了……

“雖然是不同的種族,但同樣都有英雄——這點你應該知道啊!不應該對種族抱有偏見和歧視……不是隻有守護者,才稱得上是英雄;也不是隻有佩劍的,才稱得上是英雄。”夏娃的詭辯。

“唯有糾結,才能生活;唯有矛盾,方能稱為人。”焚曉這麽說。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每個人都是如此嗎?每個人都在糾結嗎?那麽他自己呢?

他不知道。

***

遍地流淌的血液早就已經幹涸,秀然還坐在那個街頭,屍體橫倒在他的腳下。崩潰的少年蜷縮成一團,簡直就像是死了一樣——但他還依然活著。

傲慢帶著他的軍隊來到了這個牆角,他一揮手,示意部隊停下,隨後猙獰地笑了起來。

“發現迪厄斯……立刻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