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悲戚

從窗外吹來了一陣入骨的寒風,刺痛地拂過他的臉龐。窗外臨近傍晚的景致還算尚好,在這已經入冬的最後的秋日裏,四處依然有著生機勃勃的綠色:那些還沒有凋零的花朵依然傲霜怒放,用它們最美的姿態迎接朝日的陽光與溫熱——但是誰能想到,在這樣美好而清寧的秋末冬初的晴天裏,恐怖的戰爭已經遍地蔓延。

人們無精打采地在街上行走,人人都垂頭喪氣,滿臉怨恨,但是都不敢將自己的怨言說出。他們身後的成群士兵舉著長矛,時刻緊盯著他們——隻要稍有不慎,他們立刻就會被身後的那些怪物殺死。

這幾天來,他已經見了太多的血——那麽再多一點又有何妨?可是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人們死亡了。他已經受夠了,焚曉的死可以說是契機——焚曉,那個在他的人生中兼做導師與摯友的角色,此刻卻已經來到了沒有光明的夜之國度,他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是行星守護者迪厄斯,而焚曉則可以說是他的前輩——他是曾經的火星守護者瑪茲,然而幫助他戰鬥的火星能量碎片已經被敵人摧毀,焚曉也在那場戰鬥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原來,他一直都是作為他的敵人的魔獸團體中的一份子,他也是名魔獸。在最初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十分恐慌——焚曉怎麽會是魔獸?他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崩塌了;然而轉念一想,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也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種種線索都早已表明焚曉是名魔獸。

從那以後,悲傷和苦澀便籠罩了他的心靈。然而,盡管他憎恨身為魔獸的焚曉,但是不可否認,他仍然是他的摯友——憎恨的情緒隻維持了一會兒,接下來的便是對焚曉的無限憐憫。然而,就連這種憐憫也沒能持續多久——一個寒冷的夜晚,魔獸對地球全麵發動了侵略戰爭。在與一萬多名魔星士兵戰鬥的過程,焚曉終於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了……那個時候,無盡的悲楚徹底俘虜了他。

而在焚曉死後,戰爭全麵爆發。魔神潘多拉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大街小巷上天天布滿了各種魔獸——而他至今也不知道,魔神究竟與地球有何怨仇。據說在十五年前,原是地球人的潘多拉來到了魔星,在那裏發動了魔星第一次世界大戰。而終結這場大戰的是,是他們守護者一直在尋找的一名傳說中的英雄——聖陽。他使魔星重新邁入了和平,然而潘多拉卻稱王了。於戰鬥中,聖陽腰帶上的能量石化為了八塊能量碎片,分別來到了八名行星守護者的手中——這便是戰鬥的起源。然而這些事,仿佛都已經是一世紀的往事。時至今日,秀然早就已經不在乎這些事情,此刻他心中被悲傷填滿,根本不在乎其他的事情——每天日常行動便是與街上出沒的魔獸展開戰鬥,從他們手上救下受難的無辜的人們。不過最近,魔獸出現得不是那麽頻繁了,讓人不得不懷疑潘多拉在搞什麽大陰謀。

不戰鬥的日子裏,秀然就一直待在自己位於茨埃刻大街十三號的家中。他站在窗前遠眺戶外的景色——雖然蒼翠濕潤,然而這份景致又能夠保存多久呢?烽煙四起,硝煙彌漫,戰煙遍地。每個地方都彌漫著人們的恐慌,充斥著鮮血的氣味,讓人感受到一股從胃裏油然而生的惡心,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原本的八名行星守護者此時隻剩下了七人……焚曉已經不再了,秀然必須時刻提醒自己注意這一點——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給予他勸誡和開導的人已經前往了另一個世界,隻剩下了他一個人……他必須一個人戰鬥……並且勝利,活下來——這是他與焚曉的約定。然而焚曉卻沒有遵守他與秀然的約定……秀然不願去想這事,每每想到那個令人悲慟的黎明,就仿佛有千萬把利劍刺入他的心髒,那些創傷,可能永遠也無法治愈了吧。

他重新打量起麵前的景色——這就是一個破碎的世界,慣於喪失的世界。他曾經昏迷三年,失去了在這期間的記憶;重新醒來後初涉這個世界,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美好。然而,當他越來越深入這個世界,探及到社會的最底層,他發現一切都改變了。而焚曉死亡的那一刻,是這種破碎感離他最近的時候。看著焚曉殘缺不全的身體,有那麽一瞬間秀然的世界觀徹底崩塌,他周圍的所有事物在他看來也都破碎了。不但是導師,更是摯友的焚曉的死亡,讓他麵臨了目前為止他所經曆的最恐怖的喪失。他仿佛感覺世界都離他而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可以給予他指導和幫助的人了。然而,生活總是得繼續,盡管身邊已經沒有了他的支柱,但是他仍然要戰鬥下去。

但是對秀然來說,真正讓他悚懼不已的破碎的喪失不止這一點。焚曉在死前的最後一刻終於告訴了他真相——而那真相,是秀然最迫切想知道卻又一直不敢知道的(他知道自己在知道真相後會做出如何反應,而事實也果真如此)。那時候焚曉告訴他……他的父親正是被他視為夙敵的魔星前護法亞當。這件事對他的震懾,並不亞於焚曉的死亡——甚至比此事還要嚴重。焚曉已經死去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喪失,但是他所經曆的痛苦的破碎依然沒有終結。

至此也依然不明白,亞當怎麽可能是他的父親?秀然甚至懷疑那是焚曉開的一個玩笑——可是在死前他開這種恐怖的玩笑有什麽用?他又覺得,焚曉可能將自己錯認為了其他人……但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終於,他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結果,在雙重打擊之下,他變得一天比一天陰鬱,最終在沒有戰鬥的時候完全閉門不出——又回到了過去失去地球碎片的那段時光,甚至比那時候還要悲戚。

他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在第一次見麵時,他對亞當會有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現在他終於得知了真相,但是他卻徹底崩潰了。焚曉死去的陰影還一直盤旋在他的心中,但是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操心——同樣對他來說也屬於喪失的事件:亞當是他的父親這一事實。結果,他的道德觀也就此淪喪了。

這是秀然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經曆到了喪失的感覺。他以為自己一直在與敵人——也就是魔獸——戰鬥,卻沒想到,他自己也應該是被他視為敵人的團體中的一份子。他體內流淌的血,決定了他的種族與命運……他變成了他所厭惡的種族中的一人,讓他不得不對自身的正確性產生了矛盾與懷疑。

他是魔獸的孩子,那麽他會不會也是一頭魔獸呢?秀然不知道,他不願去猜——答案太恐怖了。他隻能祈禱,自己的體內流的完全是地球人的血——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他如此矛盾,如此躊躇,每天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他疑惑不解,母親為何會與亞當生下他——兩人是完全沒有關係的人啊!

不,他們間有著未知的關係。秀然心中的那個微小的聲音如是說。他想起來了:在很久以前,亞當曾經利用過這層特殊的關係來欺騙母親,讓她相信自己,從而將守護者們帶入了他的圈套之中。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秀然正式與他的父親決裂了。而現在,秀然終於明白母親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信任亞當了——在得知真相之後,他也曾經去找過他的母親,然而後者卻像他一樣一直都閉門不出,一口回絕了他的來訪。秀然猜測,可能母親已經猜到了什麽吧……所以才會如此猶豫;不過秀然也是如此。他的心中充滿迷惘,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他曾經發誓親手殺死亞當,然而在得知了他是自己的父親後,他還下得了手嗎?不過亞當看起來倒毫無所謂,就算自己是他的孩子,他卻能麵不改色地與自己戰鬥。秀然憤恨地想。

簡直就像地獄一樣……他看著窗前的景色,雖然表麵上十分靜謐,然後底下卻暗流湧動。如果有人反抗的話,街上執勤的魔獸就會立刻將他們斬殺——雖然守護者能夠趕到那裏,但是也總是會出現來不及的情況……而且這種情況還發生了許多次。走到今天這一步,大家的意誌都很消沉,團隊中根本沒幾個人還抱有戰鬥的意誌了——土星守護者堅勝除外,秀然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竟然能在這種環境下堅持下去。恐怕這時候堅勝已經成為了敵人黑名單上的首要刺殺對象了吧,不過她能夠將自己保護好,平時作為木星守護者傑普特的橋賢也一直看著她。

“臭女人!”街上有人罵了一聲,秀然立刻知道士兵又開啟殺戒了。隻要有魔神庇護,他們做什麽都沒關係。

秀然傷感地歎了口氣,走出門去——但是他並不打算與那些士兵爭鬥——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他是打算再去母親那裏看看,希望夏娃這次能夠發發慈悲,將真相(是真相嗎?)告訴他——他也隻能通過這個途徑獲取安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