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桎梏

秀然撲扇著十三片黑色的巨大羽翼,目標的氣味突然消失了,但是他卻感到了一種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被人用一雙溫暖的大手給抱了起來。那雙手是多麽溫暖,以致於讓秀然有那麽一刻失去了殺戮的渴望;但是隨之,他便同樣想要撕裂抱住自己的那個人,將他撕得沒有人形。

焚曉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快想起來吧,秀然,想起來以前的你是什麽樣的……絕對不能任由自己在黑暗中墮落下去,否則到最後,你就再也無法走出來了……”

可是現在他已經無法回頭了。秀然不知道回頭會看見什麽,但是在他的身後,一定有很恐怖的東西在等著他,所以他絕對不能回頭。

野獸哽咽著搖了搖頭。

焚曉歎了口氣:他的預感還是成為了現實。他將秀然緊緊抱住,輕聲對他說:“努力去做就可以做到;你要堅強……明白嗎?一定要堅強……”

“我做不到。”秀然突然開口說道,連他自己也大吃一驚:他的語音功能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失效了,他的嘴隻是用來品嚐血的味道,而不是用來說話的。因此,他發現自己重新取得了說話的權利後,又驚又恐——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被破壞了似的。

焚曉知道這是個好兆頭。秀然願意和他說話,就代表秀然已經逐漸取回了理智,並非像剛才那樣瘋狂不已。

焚曉覺得懷中的秀然的身軀突然輕盈了許多,就像是捧著個嬰兒。他憐憫地看了迪厄斯一眼,“我知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是你自主選擇的……”

不,就是我自主選擇的。秀然倔強地在心裏說。忽然間,他眼前的赤紅消退了,那些景色轉瞬即逝,隨之他便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中。他在心底向焚曉重複道:這就是我自主選擇的結果。

不過,焚曉當然聽不見他心裏在說些什麽,因此在和他對話的時候,焚曉也隻好揣測琢磨。

在秀然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雖然對他來說全新閃耀,可是又十分熟悉,好像他和所有人都曾經經曆過這個世界一般。那是個淡黃色的世界,處於黃昏之中,四周彌漫著濃濃的硝煙,似乎已經走到了末日。

而秀然此刻正置身於一輛飛速向前疾駛的列車上。列車是純白色的,但是上麵卻被人撒上了斑駁的血跡。他不知道列車將要帶自己去何方,他心中感到深深的迷惘,卻有一種熟悉感——曾幾何時,另外一個人仿佛也經曆過這種感覺,也曾經坐在同一輛列車上。隻是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人是誰了。

“選擇在於自己。”焚曉的聲音回響在整節車廂中,“你可以選擇繼續墮落在黑暗之中,你也可以選擇在黑暗中找到光明,並且最終成功突破黑暗,擁抱光明的世界。”

那我究竟該怎麽做?秀然無力地說。透過列車的車窗看去,外麵一副夕陽西下時的淒涼景象,整座城市沒有絲毫生機,殘破不堪。在這樣讓人絕望的環境之下,他是更加不可能走到另一條路上去的。

沒有陰濃的樹木,僅存的幾棵也隻剩下了枯褐的枝幹,從上麵延伸出幾根薄弱的樹枝,上麵也隻有幾片枯黃的樹葉,在那裏隨風飄動,分外無力。

“選擇在於自己。”焚曉重複道,秀然的眼前一片黑,看不見他的臉——他甚至都開始懷疑那雙抱住自己的雙手究竟是不是焚曉的。但是,此刻他卻處在這樣一個離奇的世界中,沒有任何人,隻有他與他映在列車四壁上的龐大黑影。

“選擇在於自己。”焚曉說,“就看你如何去做了——加油吧,突破這片黑暗,重新取回光明,為我們帶來希望與和平。”

秀然的心中有種直覺:如果他按照焚曉說的那樣突破了黑暗的束縛,那麽同樣他取得的那股強大力量也會消失不見——這樣一來,雖然他又變回了正常的自己,可是他不也同樣失去了擊倒魔神與她的護法們的力量與機會了嗎?他就這麽糾結地想著,不知道該走哪條路才好。

“是啊,沒錯,”焚曉的聲音說,“確實,不管哪種選擇,都有其不盡人意的一麵,可是完美的選擇是不存在的,無論你做什麽,都會產生一些或大或小的差錯。因此,你究竟是打算持續處於沒有人性的發狂狀態中無差別殺死所有人,還是打算和同伴聯手,將敵人消滅?這就要看你自己了,選擇在於自己。”

真的是這樣嗎……?秀然在心裏問道,但是焚曉並沒有給他答案。因為選擇在於自己。他可以選擇相信與否,而不是被他人的意誌而左右。

他開始重新打量這裏——這是一個未知的世界,充滿了悲傷與淒涼。列車還在不斷向前行駛,帶著他駛向未知的遠方。

這裏有一個確切的名字——一個秀然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的名字——識海。這是人們內心與意識反映出來的世界,通常蘊藏於人們的心靈中。隻有某些特殊環境下,識海才會開啟,人們會遨遊在自己的靈魂深處,發現自己心中迫切想要的東西。

識海一共分四層,淺處一般都放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回憶中的往事,有他記憶深刻的,也有他當時並不在意的,識海淺處都會把鏡頭回放,因為個人的精神力沒有全部放在上麵,所以當時無法思考,也並不記得有回放過什麽。

識海中層的東西每個人都不盡相同,但很有條理性,就像檔案分門別類地存放好了,可以隨意查閱。進入識海中層,而後精神力回到身軀時,人們基本上已經忘卻了大半識海的信息。

識海深層是十分神妙的,那裏藏著無盡的精神方麵的寶物,也許精神力僥幸回到本身的,已經開發了更多的大腦部分,或是喚醒了自身沉睡的潛力,又有可能是得到了祖先的遺言,又或是其他神奇的東西,真是十分奇妙的世界。

至於識海底層,沒有人能夠描述出那裏究竟是什麽樣子——識海的形態,會隨著每個人的心靈產生不同的變化。有人會漫遊在湛藍的海洋深處,也有人會步行在無垠的荒漠上;而秀然,則會發現眼前出現了一片殘敗的城市,其真實性,差點讓秀然以為這是出現在現實中的世界,而不是他腦中的臆想,甚至讓他認為這是將來即將要出現的場景。

秀然現在究竟處於識海的哪一層,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更何況他從來就不知道識海這個概念。但是他的心中隻能確定一點:他現在肯定不在現實世界中,因為現實中的他,絕對不可能這麽孤獨悲涼——然而又或許,現實中的他也是這樣的人……

“孩子,放棄這股力量並不意味著你就沒有辦法消滅魔獸了。”

母親慈愛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列車中。秀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渴望母親——不知不覺間,他與夏娃已經差不多半年沒見了。他仔細聆聽,夏娃的聲音在識海中繼續說道:“力量源源不斷,隻看你依賴於何種力量;若是你決定使用禁斷的力量,誰也無法阻止你,但是就連你自己,也終究會任由自己的軀體暴走而無能為力。這種力量固然強大,可是誰又說過,失去了這種力量,就代表失去了勝利的機會呢?

“戰爭不是深淵,它是一個階梯,一個通往勝利的階梯。當你品嚐勝利的果實,你就會發現自己為了勝利而做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秀然,你是地球守護者,你是迪厄斯,你是輪回中最強大的人。在這個亂世中,你就是主角。封閉那股力量,就會有更強大的力量在你體內出現,最終你就可以用這股至高力量去打敗所有敵人……然後,這就是勝利。”

秀然仿佛明白了什麽,可是他不明白的事情還有許多。他對著天空發問:那麽我現在該怎麽做才能將它重新封閉起來呢?

“野獸一旦掙脫了牢籠,就永遠也無法再回去了。”天空中的人向他回答,聲音不再屬於他母親,變得堅定而剛硬。

“秉承堅強,變得更強,”焚曉強勁地說,秀然的眼前甚至可以浮現出他那張剛強無比的臉,眉毛……臉上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要堅強嗎?可是堅強又能做什麽呢?

“隻有當堅強成為你唯一的選擇,你才知道自己可以有多堅強。”焚曉繼續說道,“所以你無需將它重新封閉起來,而是要克服它。懂我的意思嗎?克服它。最終這層枷鎖會離你而去……雖然它一直在你心中,可是它永遠也不會再出現了。”

我要變得更強……

夢中的力量永遠比現實中的強大……

但是夢境過後,便是現實。

秀然看見黑夜降臨到了大地上,列車的玻璃窗戶霎時間破碎,整輛列車脫節,最後隻剩下他這一節車廂還在繼續向前行駛。

秉承堅強……

變得更強……!

秀然呼吸急促了起來,窗戶再次大麵積破碎,直接隻剩下了窗框,凜冽的晚風朝自己吹來。但是很快,夜晚就過去了,秀然看見東方的天際露出了魚肚白。

封閉力量,釋放自我。

遠眺黎明的無言戰士,桎梏於黑暗而追逐光明。

秀然猛然睜開了雙眼,再次看見了焚曉那雙熟悉的眼睛——就算外貌再怎麽產生改變,眼睛永遠也不會變。

焚曉嘴角揚起一個笑容——這是秀然有生以來的看到過的由焚曉所露出的最真摯的笑容,使人立刻就沐浴在了溫馨的暖風中。

“看哪!他終於醒過來了,”焚曉微笑著說,“那麽你們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是嗎?我真的是很欣慰啊!”

秀然這才反應過來,焚曉並不是對自己說話。他向焚曉的身後看去,看見了他身後一瘦一胖的兩個身影——就在剛才,在遠處觀戰的傲慢和懶惰以為他們已經穩操勝券,便立刻趕來收割勝利的果實了,誰知在這種關頭,秀然終於突破了枷鎖,醒了過來。

“咱們上吧,秀然。”焚曉和他並肩站立,秀然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是對戰友的敬意,而不是對部下的。

秀然點了點頭,隨之他們便分別衝向了兩個護法。雖然秀然覺得自己的力量被削弱了許多,但是他仍然擁有充足的力量——至少不會再像剛才那樣的貪婪的戰鬥中被迫暴走了。

換言之,輪回中的地球迪厄斯此刻正式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