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絕叫

銀夏不斷向後退去,可是他身後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就像夢中一樣,甚至與夢中的場景沒有差別。而色欲則站在他的麵前,臉上帶著獰笑,手中提著利劍,朝他步步緊逼。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你別過來!”銀夏對著那貓臉女怪物大叫,可是以他弱小的力量根本就無法做什麽。

“為什麽呢?我可不想停下來。”色欲非但沒有停下腳步,而且走得越來越快,已經將手中的利劍高舉過頭。

銀夏覺得,原本沉浸在悠長夏日的溫暖中的佳璿森林,此刻也變得寒冷了起來。他的腳踏在綠草上,覺得簡直就像踏在人們的白骨上。他揮舞著手中的樹枝——多麽無力——向女魔獸吼出了幾句根本沒有任何作用的詛咒:“你就算殺了我,我到地獄之後也會來找你索命的!”

“地獄?你不是已經在那裏麵了嗎?”色欲淡淡一笑,“我親愛的孩子,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地獄,那便是現實。”

銀夏嘴唇幹澀,說不出話來,隻能無助地向後退去。然而,他的身後都是草堆,他退無可退,隻能靠在草垛上,看著麵前的貓臉怪物手中拿著利劍,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他痛苦地想,現在堅勝和橋賢究竟在哪裏?整片佳璿森林這麽大,難道他們就聽不見自己淒慘的驚叫聲嗎?——過會兒他才想起來,此刻自己已經驚恐得連叫也叫不出來了。

他不知道橋賢和堅勝現在在幹什麽,但是他有一種直覺:現在森林中隻剩下他一個人依然處在慌亂之中,那兩個人肯定安穩得很,因為他再也沒有聽見他們的叫聲。這樣想,他的心中不免升起了嫉妒——憑什麽他現在處在無邊的痛苦地獄中,而那兩人卻可以安穩度日?

他看著色欲的那張貓臉——還是那麽驚悚,還是那麽熟悉。幾乎每次他在夜裏做噩夢的時候,夢中都會出現這張恐怖的臉。他總是會在夢中重新來到兩年前他第一次遇見魔獸時候的場景,而每次出現在他麵前的魔獸,就是色欲。在夢中他也像現在這樣驚慌無助,隻能不斷地向後退去。而夢中的每次結局,都是他慘死在了女魔獸的利劍與獸爪之下;更恐怖一點的時候,他甚至會被色欲活吞。

從那以後,銀夏就十分畏懼黑暗與夜晚了,因為幾乎每晚,他都會做噩夢,而每次夢中他都會重新經曆一遍那時候的驚恐的情形。因此,他真的非常不願意睡覺,但是睡夢總是會來臨,他也隻能心存恐慌與不安地接受——他每次都會告誡自己,習慣了就好。可是偏偏到現在,他已經與眾多麵相猙獰可怖的魔獸戰鬥過,就是無法忘記最初的恐懼。那張貓臉對其他人來說沒什麽,可是對他來說才是最能讓人感到從心底而生的恐懼的吧。

每次從夢中醒來,他都會出虛汗,背後一片冰涼。第二天清晨,他也總是渾渾噩噩的,但是戰鬥總是要繼續,他知道這樣消沉下去對自己沒什麽益處,便從來沒有將自己的恐懼代入到自己顯示的日常生活之中,反而笑嗬嗬地迎接每天的生活,與其他人歡快地度過沒有魔獸出現的日子。

他在表麵上表現出了八名行星守護者最樂觀的一人的樣貌,但是在心底,他卻可能是最恐懼的那個人。雖然他對自己和其他人說“沒關係”,可是每次戰鬥前,他都總要平複一番自己的情緒,才敢與那些不斷出現的魔獸戰鬥。這一點在日後的戰鬥中開始有所改善,可是對一開始的那種恐懼的情愫,他卻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無法克服了。

“來吧……來吧……來和我戰鬥……”最讓他恐懼的那個怪物在他麵前幽幽地說道,銀夏一瞬間無法確信這是夢還是現實——在夢中,色欲也是這麽和他說話的,讓他倍感悚懼。此刻亦是如此。色欲離他越來越近,劍刃已經貼到了他的身上,對方輕輕一劃,他的衣服就化為了碎布。

“在地獄中,你永遠也不會死去。”色欲說,“因為你已經死了。

“你隻會承受折磨,忍受折磨,永遠也無法再次見到光明……這就是我所經曆的生活——想想我在被你的小夥伴殺掉之後,是在地獄中過了怎樣的生活吧!現在我就來將我所經曆的,奉還給你了——誰叫我正好遇見你呢?隻能算我們有緣吧!”

“誰願意跟你有緣!”銀夏大聲叫道,可是聲音卻通過喉嚨的阻塞也變得十分微弱,顯得底氣不足。

“我願意啊。”女魔獸微笑著說。她將利劍不斷向上移動,最終停在了銀夏的脖子前。不過很快,她又將劍移開,放到了別處,“不,不是現在,現在我還不想殺你——在你完全體會到地獄的痛苦之前,我又怎麽能讓你輕易死掉呢?”

冷汗淋濕了銀夏,他的頭發緊貼在頭皮上,嘴唇蠕動著,身體僅僅黏在身後的草垛上。他雙腿直打哆嗦,色欲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纖細的胳膊,滿臉猙獰地看著他,修長的指甲刺進了他的皮膚,殷紅的鮮血細細地流淌下來。

“我可不會讓你輕易死掉哦……至少現在不會。”她嗬嗬一笑,“先體驗一下來自我的痛苦與憤怒吧,然後再經受住我的折磨;隨後你才會滿懷悲憤地去死,像我一樣……承載我所承受的一切吧,這就是我希望你能得到的最好的死亡的方式。”

銀夏驚恐地張大嘴巴,聲音遲遲傳不出來。色欲突然將自己的劍伸進了他的嘴巴,銀夏覺得自己的嘴中被塞進了異物,但是反應過來已經遲了——色欲輕輕揮動了一下胳膊,利劍便已經從他的臉頰右側鑽了出來。

“哇啊啊啊——”銀夏痛苦地向後退去,一下子撞到了身後的草垛,跌倒在了地上,雙手捂住噴血的右側嘴巴,那裏血紅一片,就像是被人蓋上了一個沾滿紅色印泥的圖章。從指縫向裏麵看的話,還能透過臉頰的那個大洞,看到裏麵淌血的舌頭。

“嘴巴那邊已經完事了,接下來來眼睛吧。”貓臉魔獸輕聲說道,一把揪住銀夏汗漬漬的頭發,將他倒在地上的身軀給抓了起來,強迫銀夏看著自己的臉,看著她那雙貓瞳。銀夏目光剛與她對視,便立刻扭過頭去,可是色欲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揚起利劍朝著他的左眼一把刺了下去——!

銀夏爆發出新一輪的慘叫。他用血淋淋的左手捂住眼睛,可是左半邊臉已經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不細看的話根本就發現不了陷在眼窩中碎成兩半的那顆眼球。

“不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銀夏的身體頃刻間再次倒在了草地上,茵綠的草坪霎時間被鮮血染紅,銀夏用僅存的那隻眼睛隻能看見色欲那隻梅紅色的左腿,上麵布滿了他的血跡。

他蓋住眼睛與臉頰的兩隻手無力地從上麵滑落,像石頭一樣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指屈直僵硬。

“接下來從那邊下手好呢……?”色欲玩味地打量著他,銀夏聽見她的聲音,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然後便昏迷了過去。

我究竟造了什麽孽啊……造了什麽孽才讓那怪物這麽對我緊盯著不放?

因為她覺得我好欺負嗎?既然如此,為什麽她會覺得我好欺負呢?我明明很堅強……我從來就不將自己的情緒帶入到其他人的生活中,為什麽此刻會變得這麽脆弱呢?

我壓根就不脆弱——但是她卻認為我脆弱,可我就是不脆弱,我一點都不軟弱!

銀夏了無生氣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苦笑,隨後又淡了下去。他聽見身旁的色欲發出一陣嘖嘖哀歎聲,隨後徹底聽不見她在說什麽了——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徹底昏迷,進入了深度昏睡中,看不清也聽不見任何事物,不省人事。

他的身體漂浮在空中,四周一片漆黑;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又再次將眼睛睜開,這次他看見了新的場景——他置身於浩瀚的太空中,四周群星閃爍,構成了廣袤無垠的無邊宇宙。

識海。他突然想起了這個詞。這是他在大學主修的科目中教授曾經告訴過他一個形容詞,用於形容某人腦袋中的記憶體存儲的全部知識有如大海般寬廣;可是這個詞原來是一種模糊的概念,指的是每個人心靈與靈魂深處存在的一種境界。每個人所看見的識海形態因人而異,但是世界上沒幾個人來到過識海中。開啟這層境界十分危險,而銀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來到了識海中(況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處於識海哪一層),純粹就是腦中突然蹦出了這個詞——但是說不定,他此刻就存在於他的腦中呢……

這裏沒有貓臉怪物,但是恐懼猶生。他的身體輕盈如羽毛,漂浮在充滿黑暗與恐怖的宇宙之中,沒有意識,但是意識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