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故地

北方往往都是最冷的——盡管在夏天，北部的艾沃爾荒原仍然殘留著冬天的味道，而天剛和海瀾此刻正在荒原上的盧維娜河畔旁行走著——至少，河麵沒有結冰，表明此刻正是夏天。

這裏的環境並不像東方那邊蒼翠，不過至少不像西方那樣衰敗殘破。褐色的枝頭上殘留著綠葉，晶瑩的露珠在葉片上淌下，滴落在泥土裏，與廣闊的大地化為一體。

天剛牽著他妹妹的手，在河畔旁邊緩緩走過，能夠感受到腳下的濕潤——以及那些被埋葬起來的生靈。

“還記得嗎……？”海瀾悄悄問她的哥哥，好像暗中有人在窺視他們一般，把聲音壓得低低的。

“什麽？”天剛看了妹妹一眼。

“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曾經來過這裏野餐。”海瀾低聲說道，“那個時候我們真的很喜歡野餐呢……而且那個時候，這裏也確實很適合野餐。”

“是啊……”天剛抬頭看了看天空，是灰色的。“每到大姐有空的時候，就會和塞特一起纏著她來野餐……那個時候真的很美好呢，不過現在這一切都已經隨著死亡而不複存在了。”

“死亡？”

“自從塞特不幸遇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野餐過了吧……”天剛緩緩說道，灰藍色的天空在他的頭頂盤旋著，“之後，我們也幾乎沒有和鳳瀾見麵過。之後再見，就已經是在地球上了吧。”

“是啊……可惜隻匆匆和她見了一麵，然後她就……”海瀾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終於徹底消失在了水流的歌聲中。

天剛沒有說什麽，他仰頭望著天空，雙唇緊閉在一起，仿佛想要將所有的煩惱拋到空中似的。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無限的惆悵，在提到姐姐之後，他心中愈發空虛了起來，莫名失落。

“還在自責吧？”海瀾看著哥哥的臉龐，那張臉和鳳瀾是多麽相似。

天剛將視線從灰色的世界中挪開，看著妹妹。他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什麽，但是他偏偏就是十分固執，不願開口說出來。他呆呆地望著海瀾，意識到她已經是自己在世的唯一一個親人了。“不……我已經不再自責了。”他說。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海瀾輕聲說道，“我們都很自責，因為鳳瀾的死，我們也可以稱得上是幫凶。如果當時我們沒有幫魔神做事的話，大姐就不用來保護我們，也不會被嫉妒拿起‘閃光’刺中胸口了……如果我們善惡分明一些的話，鳳瀾這時候應該還可以好好地活著吧。”

天剛將視線放到了河邊鬆軟的泥土上，眼眶突然有些濕潤。“我知道……我一直都明白；可是我們所有人偏偏都那麽愚蠢，每個人都被罪該萬死的潘多拉給欺騙了……”

“潘多拉有種特殊的能力，能夠消除一切讓別人對她心懷仇恨的因素。”海瀾喃喃著，聲音低得向囈語。“對我們來說是這樣，對亞當更是這樣。”

“亞當也是個很可憐的人吧……”仿佛終於不用再談自己了，天剛顯得如釋重負。“他不斷地在兩方之間遊走，最後終於落得了一個慘死的下場。”

“如果說是在兩方之間遊走，我們不也是一樣的嗎？”海瀾突然說道，天剛抿著嘴唇，因為他妹妹又將話題扯回到了他們的身上。“在和沒有成為行星守護者之前，我們也是和亞當一樣的人——我們也認為，這個世界上隻有守護者和魔神兩種陣營；但是你卻曾經和我說，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是隻有這兩種陣營的，因此之後，我們便各自下定了決心，朝著各自的目標奔去了，不是嗎？”

“是啊……可是最後我們還是成為了行星守護者。”天剛說，“我們相比亞當，隻是多出了一份執著而已。他太容易動搖了，而我們家族骨子裏就雷打不動，因此我們才會看清楚我們真正所想的東西。

“——對了，”他突然話鋒一轉，注視這妹妹：“我還沒問過你，怎麽就突然不打算隱居，回到我們的隊伍中了呢？”

曾今有過一段時間，海瀾像焚曉一樣，也放棄了海王星守護者的身份，獨自一人生活著——那個時候，她被東部地區的阿鸞給收留（阿鸞正是同亞伯一起的那個農場主最小的女兒，不過被放逐了）；可是在看到象征著不祥的災星出現後，海瀾便立刻意識到：她必須重新作為納普特恩戰鬥下去。

現在，海瀾又想起了這段往事，但是她還從來沒找到機會與其他人說。她的耳畔回響著河流向前奔跑的聲音，竭力將自己的聲音放平，對天剛說道：“我和你說過的吧……我厭倦這種生活了，因此我才會去其他方隱居起來。不過我一直都將海王星能量碎片留在身旁——你知道為什麽嗎？”

天剛看著妹妹，知道她心中的一些想法自己並不能夠了解。他誠懇地搖了搖頭。

海瀾歎了口氣，“是這樣的，因為我擔心碎片會落到其他人的手上——不過這隻是原因之一。你還記得嗎？我曾經是打算加入到守護者的陣營中去的，可是你知道後來——”

“我知道。”天剛打斷了她的話，去回想這些讓人悲傷的事情不好，他示意妹妹跳過這一段，直接說下麵的事情。

但是不管是天剛還是海瀾，他們兩個人其實都已經再次想起了那段讓人痛苦的回憶——那個時候，由於守護者們不信任他們，以為這又是魔神設下的陷阱，而打發前來求和的海瀾回去，結果讓海瀾憤怒不已，此後徹底對守護者失望了。

之後前去試著與守護者和解的人是天剛。雖然最後靠櫻海的幫助，守護者們成功接納了他，但是海瀾卻已經離開了她哥哥的身邊。

“結果在離開去東方之後，我還心存僥幸，”海瀾繼續敘說著自己的故事，“以為行星守護者還會回心轉意，便一直將它視為機會，將海王星能量碎片帶在了身旁。”

天剛點了點頭——看來，海瀾的心中仍然尚存那麽一絲希望，以為自己還能夠作為一個守護者戰鬥下去，她也並不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萬念俱灰了。想到這點，天剛的心情立刻舒暢了起來——海瀾並沒有消極地活著，她依然十分樂觀。

“之後，我就在東邊和一個叫阿鸞的女孩生活了下去——不過她比我要大好多。”海瀾說，“我每天生活得倒是很愉快——直到我在空中看到了災星為止。我特地去查了資料，明白它是帶來災難，散播恐慌的赤色彗星。”

“焚曉也和我們說過。”天剛點了點頭，“不過真令人驚訝——他怎麽會知道魔星上的神話傳說？這種事情連我都沒聽說過呢，隻有老一輩的人知道吧，可是他這一個地球人怎麽會——？”

“我也不知道。”海瀾聳了聳肩，“但是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必須要回來了。我感覺到戰爭即將到來，如果我再這樣生活下去，八名行星守護者就永遠也無法齊聚到一起了……於是，我就在和阿鸞道別之後，準備離開魔星去地球找你們。”

“結果我們恰巧也打算啟程前往魔星。”天剛笑了笑，“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如果你來得早一些的話，恐怕我們就要失之交臂了。”

“不會。”海瀾搖了搖頭，“我正好聽見了一個傳聞——伯克斯神殿那裏爆發了一場大戰。結果我就打算先去那邊看看情況——隨後我在那裏見到了亞當和傲慢。據那裏的人們所說，傲慢打算複活潘多拉，而亞當正在阻止他。我想，這時候應該先拖住傲慢，於是就衝上去和亞當一起戰鬥了——然後，你們也同樣跑到了神殿裏。說實話，我當時真的很驚訝呢，你們竟然會出現在魔星。”海瀾朝哥哥笑了笑，“確實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

“可是我們最終還是沒能夠阻止傲慢……”天剛說著說著，聲音就低落了下去，“最後還是被他複活了魔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海瀾湊到了天剛的身旁，“若是天命如此，我們也沒辦法……”

“我們所要做的，是違抗天命。”天剛憤懣地說道，攥緊了拳頭。“我問過神，既然都要剝奪，為什麽當時還要給予？到現在，無論是什麽神——管他是魔神還是諸神——我全都不相信了，我們要如同亞伯所說的那樣，做一個弑神者。”

海瀾看著天剛因為憤怒而皺成一團的臉，將白皙的小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們會斬殺魔神。”她輕聲對哥哥說道，所作出的決定，就和那晚櫻海所說的如出一轍。

“絕對。”天剛堅定地說道。

兄妹兩人繼續向前走去，這條河仿佛不見盡頭似的，但是在他們的身後，河麵卻突然被人撒了一層霜雪，結出了一層厚厚的白冰——黑煙拂過之處，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一張像海怪一般的臉從黑煙中浮現出來。他看著遠去的兄妹，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既然都已經幹掉了一個，那我就幹脆斷絕你們這個家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