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說也罷

閩國,地臨吳越,前有後晉,後有契丹,當真稱得上一個在夾縫中生存的小國。然而,就是這麽一個小國,卻沒有人敢前來放肆。

可能很多人覺得這裏民風如何彪悍,鐵騎如何強硬。事實上並非如此,這,可能是中原大地最後的一方淨土吧……

大唐滅亡以後,這個天下被戰火侵染,前唐左仆射公孫衍攜太傅長孫無憂待著李唐最後一絲龍血逃出洛陽城。與之同行的還有神策軍最後剩下的二十七騎,以及護國宗門純陽宮那自安史之亂平息之後便不問世事的道門高人。

天柱傾頹,蒼生豈能獨善其身?須知,天人之下皆為螻蟻,螻蟻尚且惜生。如果說,這個天下,有誰能躲避這場戰亂,可能隻有那些宗門,門閥!畢竟,這個天下,誰做主,於前者而言沒有意義,於後者而言,更像是後者說得算吧?

而就是這樣的情況之下,純陽宮還是卷了進來,進來的,其實又何止純陽宮?今猶記,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江湖牽扯進了廟堂,國不在,何為家?當年十萬東都狼死戰潼關外,今日九千神策軍盡隕洛陽城!同樣的大唐,不一樣的慘烈,黃巢逆賊,朱溫這個亂臣賊子又與安狗何異?

“罷了罷了,不說也罷……”

“哎,哎!不要停啊,繼續講啊!老頭,你別走啊!”

“是啊,老頭,別走啊!繼續講啊!”

“唉……真是掃興,講到這不講了!”

“是啊,這個老頭真無趣!”

“散了散了……”

閩國王城,一間酒樓之中,因為一個駝背老者的離去,便結束了一個話題。戰亂,所影響最大的便是這群百姓,戰亂所影響最小的,也是這群百姓……

駝背老者走出了酒樓,緩緩行走在街頭小巷之中。人來人往的,大多數都是這些兩鬢霜白或者一頭銀發的老人,還有一些身高不足車輪的小孩,以及婦女……

“燒餅,燒餅,剛出爐的燒餅……”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

夕陽緩緩而下,各種各樣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隻不過,似乎少了些什麽啊?

老人家走了大概三炷香的時間,來到了一棟大宅之前,緩緩走了進去。

“老爺,您回來了”

一個同樣兩鬢斑白,卻明顯比駝背老者精神很多的老人迎了過來。

“嗯,老龐啊,準備點好酒,一會有客人來,用心些!”

“是,老爺”沒有去問是誰,不該問的不問,這也許是這個曆經滄桑都以陪伴駝背一個甲子的老人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未曾改變的東西。

夕陽之下,紅霞相應,門外匾額上的那三個字更顯得出自名家之手“長孫府”曾經在洛陽,似乎是叫“太傅府”啊……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老了,老了!看著漸漸落下的太陽,駝背老人不覺得想到,那時候,似乎還有個老東西總愛跟他吵嘴。那個被稱為,整個洛陽城脾氣最差,卻最惜命的老閹人,卻在那個晚上。帶著內侍在西華門殺出了一條血路?把那個才出滿月的嬰兒帶出了那個必死之地。

似乎,想起了,那個平時一塵不染的家夥,穿著被鮮血浸染的虯龍袍抱著那個小家夥來到他的麵前,跟他說“老東西,這是陛下最後的血脈,你要是敢讓他出了什麽差池,灑家就是在黃泉地獄也不放過你,還不快滾!”

言罷,轉身回去,身為唐臣,必誓死捍衛大唐,誰說閹人無膽氣?誰說閹人沒種?

“老爺,門外有一個道人前來拜訪,說要見您。”就在駝背老人回憶之時,管家老龐走了過來。

“快請!”

話罷,引身前往前堂。片刻之後,管家老龐帶著一個麵目清秀。頭戴純陽巾,身披麻袍,腳踩草鞋的道人走了進來,一個很平凡的道士。可能在大街上會被別人認為是江湖騙子的道人。

稽首作揖“無量天尊,太傅大人,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青年道人的聲音十分普通,但卻又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老頭起身還禮,“老了,老了,跟道長這種方外仙人比不得,道長仙風道骨,這麽多年,倒是未曾變樣啊”

是啊,四十年前初上純陽,眼前的道人便是如此。二十年前,那一夜要不是眼前之人出手,恐怕李唐血脈便要真的斷絕。隻不過那時候,眼前之人。似乎與當時初見無異!想來也是,眼前之人姓李,是曾經的國姓……

老人遲疑了下,便問道,“道長,不知少主……”

道人,微笑不語,老人也不急。或者說急也沒用,這天底下,又有誰能強迫眼前之人說些什麽不想說的呢?

片刻,青年道人緩緩說到。

“問道近來還好,修習尚算勤奮”

“道長,老朽不知有個問題該不該問?”

“嗬嗬,太傅大人但說無妨。”

老人,似是遲疑了一下,還是下定決心,問了那個二十年前就想問的問題。

“以道長之能,二十年前的那場浩劫,想必可以阻止。為何不提前出手?如果是不想去幹涉,又為何救下我等?”

言罷,老人眼中發出了攝人的光芒,仿佛一隻雄獅盯著眼前的道人。畢竟,這個問題他想問得太久了,在不問,可能真的就問不出了。

“我本就是方外之人,王朝更迭與我何幹?更何況,世間萬物皆有命數,國事牽扯之多,又豈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插手的?至於為什麽救下你們,當年就告訴過你了,隻是順手而為之罷了!”

“若道長隻是順手而為之,當年又為何帶走少主?又為何畫下這閩國之地?閩國所處之地本就兵家必爭,但是連年附近諸國縱使戰亂不休,卻也不敢犯此地分毫,這又為何?”

若是今日這二人所說之言傳了出去,不知要震驚到多少人。不過,老人所疑惑之事,這天下所疑惑之人又何曾少過?

言罷,老人便跪伏在地。

“懇請仙長名言,為我,為大唐!為閩國解惑!”叩首!

接下來便是一片沉靜,老人跪伏在地,不曾起身

良久。

“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好。勿需多言,起身吧!”

隨即老人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扶起……

貧道回純陽宮了,世間萬物,自有定數,前世今生,誰言是非?有些事,以後你會明白,有些人,折騰的太久了,也該讓他們安靜一些了……

言罷,道人便消失在了屋內。隻不過,最後那幾句略有所指的話,似乎讓老人想通了什麽。便跪伏在地,朝東南方向重重叩了一首!

“大唐昭宗陛下臣子長孫無憂,代大唐遺老多謝道長大恩!”

與此同時,武當山上傳來了“咚咚咚”的鼓聲,給這座道教祖庭帶來了幾分喧囂。晨鍾暮鼓並非隻有佛門才有啊。

“吃飯了,吃飯了!吃完飯還要去做晚課嘞,師兄師弟們快點快點,當心去晚了,吃不到好東西沒什麽,可要是晚課去晚了?那今天孔師叔會打板子的!”隨著鼓聲的響起,在祖庭之上的純陽宮內的一座院落裏,一個稍顯肥胖的小道人呼喊著院落裏的師兄師弟們起來。

同時一個瘦小卻又不瘦弱的道人說著,

“哎呦,看二師兄您說的,誰不知道咱們孔師叔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凶巴巴的,實際心善的很麽,哪次打板子不是適可而止,可從來沒有過重罰。要說可怕啊,還是邢師伯嚇人!我可記得,上次問道師弟去打擾真武殿,弄壞了點東西。結果被邢師伯罰跪三天三夜呢!要不是二師兄你偷偷給問道師弟送去點吃的,師弟非得大病一場!要我說,邢師伯才是最凶的惡人嘞!”

“噫!小三子你給我閉嘴,別在這胡言亂語!上次小師弟那是弄壞了一點東西?弄壞的那可是真武玉笏!據說是真武大帝傳下來的東西!這要是放到龍虎山那邊,我跟你說,小師弟就算不死也得缺胳膊斷腿!你以為那是什麽平常東西?”

“額,不就是一塊破玉板嗎?問道師弟又不是有意的,怎麽說上次邢師伯也是太狠了!師弟你說是不是!”

言罷,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幾人後邊的一個長相平平的白衣小道。約莫二十左右,雖然長相一般,不過那雙眼睛卻有神的很。

“嘿嘿,師兄說笑了,上次確實是小弟不小心毀了真武遺物。本就犯了錯事,邢師伯懲罰一二也是情理之中。再說二師兄說的也沒錯,這也就是在咱們純陽宮,這要是跑到了龍虎山,說不定師弟這一身皮囊就要交代在了那裏!又怎麽能說邢師伯的不是呢。”

“得得得,就師兄我爛好人!多管閑事,行了吧?邢師伯是好人,大好人!就我一個惡人,行了吧!”

“哈哈,怎麽會啊?師兄說笑了,誰不知道咱們純陽宮問字輩弟子裏邊,就屬三師兄為人最熱心!最照顧同門!誰敢說師兄是壞人啊!”

“嘿,你小子,真實瞎說實話啊!哈哈,我喜歡,不錯,不錯,要說……”

就在瘦小道士在那裏誇誇其談的時候,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周圍各位師兄師弟打的眼色。在那自顧自的說著。

“就像上次孔師叔……”

在他後邊突然傳出了。

“上次?上次我怎麽了?”

“上次孔師叔那……那……”

瘦小道士聽到那聲音好像雷擊一般,完全忘了想要說些什麽。頗為僵硬的轉過頭,見到後邊的中年道人,突然十分高興的說到!

“上次孔師叔那是英明神武啊,據說南唐那邊起了匪患搞得民不聊生,孔師叔愣是一人一劍屠了那八百盜匪,還了當地百姓一片安寧!師兄師弟,你們說孔師叔是不是有大功德啊!”

“是是是!師兄說的極是。”

在這言語間,瘦小道人悄悄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漬。

“哼!問初你天天就知道在這裏說些沒用的廢話,草藥真解抄上三遍,明日給我!如若抄不完就去後山麵壁三日吧!還有問玄不許幫忙,作為二師兄該好好給師弟們做個榜樣。要不然,哼!”

“是,師叔”

言罷,略胖的道人也擦了擦額頭,悄聲對著問初說到。

“小三子,這次知道厲害了吧?正好撞上孔師叔,要是在胡言亂語,當心真的去麵壁!”

聞言,問初道人苦著臉說到。

“二師兄,您覺得我這和麵壁還有區別嗎?三遍草藥真解!一晚上?那是人能做到的事嗎?”

“別在這貧嘴了,快去吃飯吧,!要不一會你估計晚飯都沒了!”

“哎哎哎!師兄你慢點,等等我!小師弟,你也快點,要不沒吃的了!”

“好好好!師兄您別急!”

夕陽西下,有人壯士暮年,日漸消隕,也有人,日複一日,麻木不仁,還有人不覺如何,無所事事……天下間又有幾個如這道教祖庭一般寧靜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