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醉舞問長生

月圓之後,就是月缺。盈虧交替,宛如人生。

飛來石上飛來峰,飛來峰有會仙亭。

會仙亭周圍山林中,溪穀旁,草地上有著三座居所,呈三足鼎立狀:唐天道居住的耆老閣,種花老道居住的花滿樓,唐苦居住的茅屋。

前兩個因主人的個性而各有一個響亮但影響力僅限於三人的居所名號。

但現實是山中隱居,往往是見麵不如聞名的情況居多。比如號稱擎天樓的,你能見到的往往隻是一個小破院子,樓都沒有一座就敢叫擎天,這叫個性的抒發!

三套居所中,反而是名字最沒有品味,隨意到了隨便的程度的茅屋規模最大,最為幹淨整潔,結構打磨最為精致,器具最為齊全,因為山上所有的建築,器具甚至吃喝都是他弄的。

茅屋內不光種有茶樹,還有成片的青蒿,更有釀酒的器皿,盛酒的大缸,磨豆腐用的石磨等等。

未近茅屋,便會有陣陣酒香,果香,青蒿香甚至臨到飯時,還有煮飯的香氣交雜而出的複雜難名,但頗為醉人的香氣。

往往這間茅屋,便是種花老道與唐天道日常聚會的場所:飲酒,喝茶,院中樹下棋盤上對弈一局,趁熱吃豆腐。

酒足飯飽各回各家,還有個聽話的小指使,兩個老家夥往往流連忘返,忘記時間,令唐苦有些鬱悶,鬱悶之後也就習慣了。

經常點燈熬油的被斥來斥去的端茶倒水,捏腿揉肩。都是長輩,都是鄰居,久居成親。

山中無歲月,一去二十幾許年頭。

沒人提但不代表唐苦不知道,他是個孤兒,但他從不孤獨和怨。

自小被唐天道收養在山上。身世?身世不重要,他隻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親人,如今少了一個,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個。

唐苦心裏苦,他的苦與念,無需任何人知道,也無需表現人前,但在他獨處的時候:內心的窒息感,撕裂感卻慢慢加強,無法排解。

這一日,他從日初坐到日落,就這麽呆呆的坐在茅屋棋盤前的石椅上,那裏曾經坐著:唐天道,一個倔強而慈祥的老人。

他很想念這個人,沒有進入過社會不代表他無知,如今的茅屋裏間臥室早已裝上了寬帶和光纖,借老頭子的光,借四個叔伯的力,電腦也是一年一茬的話,都是昂貴的最新款。

他就是通過這個了解這個世界,了解這個世界上發生的各種:悲哀的,荒誕的,開心的,宏偉的事。了解人世間的愛恨情仇。

思緒翻騰間豁然起身,唐苦突然很想找人聊聊,唯一的對象隻有那個不知道來曆,也無需知道來曆的種花老道。唐苦記事的時候,羅夫後山人的格局就是二大一小,漸漸的變成二老一少,到如今有些伶仃的一老一少。

山中無歲月,一去二十許年頭,空醉了光陰。

如今更空了山頭,痛了心頭!

此時想醉,

此時當醉,

此時,要醉!

粗瓷大缸,酒液足有百斤,左手輕托,右手拎著兩個特大號的石碗,唐苦有些踉蹌的沿著熟悉的山路,向花滿樓行去。

花滿樓,名字雅致,如今的樣貌也頗有些隱士居所的氣派。但誰能相信,要不是唐苦長大後年複一年的加裝和修繕,曾經的這個所謂的花滿樓,就是一個白天日光散射,雨天四處漏雨的破草屋。。

無院,無門,山居從簡,能夠一目了然的隻有三間結實漂亮的小木屋,還有小木屋前麵那片碧綠的草坪,宛如綠油油的地毯一樣,長的整齊幹淨。間或幾隻雜色的野花,甚至還有幾支一葉蘭,桃金娘,茉莉生長其中,增色不少。

有些頹然的坐在草坪上,兩隻酒碗就地擺好,唐苦閉目深吸了一口氣,這口氣綿綿不絕,良久不歇,然後突然吐出,刹那間,巨大酒缸裏的酒液如箭般從缸口跳出,射進酒碗,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在操控一樣,看似激烈,但涓滴未散,酒碗注滿,酒箭消失,宛如幻覺。

種花道人早已以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倒臥在草坪上:百草釀啊,百草釀,隻有你苦娃娃的親手釀的酒,才有這般純粹,醇厚的味道。

聲音悠悠但不及遠,透著一股久曆人世,看破世情之後的滄桑。

“喝”!唐苦卻發現自己,除了這個字,一肚子的話突然沒有了。隻剩下這幹巴巴的一個字!

兩個人喝酒的方式也很特別,看不到酒碗裏的酒液有任何波動,就這麽無聲無息的迅速變少,一旦酒碗沒有酒了,酒缸的酒箭便會噴射而出。

這已經不是鯨吞牛飲可以形容的了,簡直是驚世駭俗。

“春聽鳥鳴夏聽蟬,

秋有烏啼冬雪天。

揮手雲來風雨至,

一怒驚雷到耳邊。

小飲花間伴花眠,

不覺酒醒淚漣漣。

世人隻道逍遙好,

無生無死守花田。”

種花老道喝了點酒就會吟詩,詩性發了過完詩癮,就會蹦迪一樣的舞蹈。。。往常唐苦也會湊趣胡謅幾句,蹦躂幾下,今日卻全沒了心情。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嗚嗚噎噎”,唐苦發出類似哭的聲音,但眼角瞪裂,卻沒有半滴淚水流下。除了他,誰也不會明白此時當有的心情,二十多年的相伴,一朝便成昨日。

很多事情,也隻有變成回憶的時候才清晰。

“誰人能長生?誰人不是等大限來到,或早或晚而已,傷心隻不過因為留戀,隻不過因為不舍得,隻不過因為無法放下。唉!”

“二老頭,你給我下場雪吧,聽說人在雪中,會忘掉很多不開心的事。”

“我說你他麽的,你小子,怎麽就這麽不開竅?老頭子在我就告訴過你,我是天大地大,無處不大的大老爺,大老頭也行啊。。。神他麽的二老頭。。。”種花老道黑白交雜的胡子,黑白夾雜的發髻都激動的炸了毛。。。

唐苦沉默,似乎對種花老道的暴怒習慣性忽略了。

“求。。。你了!”

“你,你這孩子!”

一朵夜色下依舊白的耀眼的雲氣從種花老道的手邊迅速成型。

“寰宇皆空,惟我心不空,雪來!”

雲氣飛速升起,盤旋在十丈許的高空,籠罩約畝許大小的花滿樓,一片一片的晶瑩,緩緩從天而降,周邊氣溫急速下降,須臾間,花滿樓以及前麵的草坪還有草坪上的一老一小就凝固成了白色的雕像。

一個求字,差點讓種花老道道心不穩直接跌入凡塵。他知道,從這個苦娃娃嘴裏說出這個字有多麽的不容易,簡直是絕無可能的事。

一個求字,也讓種花老道久已沉寂如死灰的心,變得有了溫度。

他一直覺得,苦娃娃,不錯!跟著苦娃娃,有吃有喝還可以放縱自我!

他現在更是覺得,苦娃娃,硬是要的!!

大千寰宇,大宇天下,能夠得種花老道評價不錯的,往古來今,隻此一人!

就連他那深深刻入靈魂裏,亦師亦友無上一般存在的純於意,都不行。

雪未停,杯莫停。

可以求醉的人未必會醉,但傷心的人,別有心事的人就一定會醉。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長生不老那回事?”

“有!”

“這個世界有多大?”

“目之所及,億萬倍不止”

“如何才能夠看清這個世界?”

“用心”

“嘻嘻,我能長生嗎?”

種花老道沉默了,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目光中似乎有憐惜,惋惜還有怨!

怨什麽?

“呼嚕嚕!”唐苦睡著了,帶著一身的白雪,雪人的眼角處崩出絲絲已經凝固幹涸了的紅。雖然唐天道活著的時候,唐苦沒有說過:無比尊敬,無比熱愛的話,但他死後,唐苦已經用這些證明了,他的牽掛,他的不舍。

生前盡孝道,死後盡哀思。

漫天飛雪,宛如塵煙般散盡,滿眼盡是夜色下的濕潤泛著光的青綠,但讓人奇怪的是,沒有蟲鳴。

本該蟲鳴鳥叫無比熱鬧的羅夫之夜,就這麽的一片寂靜,充滿生命力的寂靜。

“孩子,避不過蟲劫,生在宇宙之核也是難為!!唉,蟲劫,蟲劫,蟲劫,至聖,你老糊塗了麽,我X你純於意的祖宗一千六百八十六代!!!?”種花老道越呢喃,越是覺得怨!

“一日種花百日閑,

灑遍乾坤都是緣。

隨聚隨散隨湮滅,

不羨不滅做神仙。”

為了穩道心,同時酒勁有些上湧,有些抑製不住詩性的種花道人長袖飄飄,須發飄擺。

在濕潤的草地上,做一舞。沒有刻意的呼,沒有刻意的吸,沒有激**四射的元氣,隻有說不盡的瀟灑和隨意。

微微汗出的時候,指尖激射出一道白色匹練,飛射向那下望可及的飛來石。

飛來二字血紅,飛來無動於衷。

“唉,又失敗了!”

意興有些闌珊的種花老道反身回屋去了,隻留下草坪上那泣血撲地不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