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噴泉旁邊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鳥窩般雜亂的頭發還是被雷伊看到了。

那人赫然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蔣子奇!

哼,這個混蛋。

家是誰也輕易割舍不了的,到最後,子奇還是想回來看看吧。

但他卻沒臉再進來了。

麗麗依然低頭輕聲哄著孩子。

雷伊不動聲色的將杯中的檸檬水喝幹了。

“麗麗,我……”雷伊忽然發現不知道說什麽好。

“找他去吧。”麗麗抬頭望著雷伊,眼睛中充滿血絲。

“你,你看到了?”

麗麗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

“好吧,你千萬不要太難過,一定會有辦法的。”

雷伊說完這句不痛不癢的話後,放下杯子,向門外走去。

如果沒猜錯子奇下的籌碼,那還能有什麽辦法?但自己一定要找到那個家夥當麵問清楚。

門外沒人。

但樓梯下麵的拐角處很明顯的藏著個人,既不想被發現似的貓著腰,又想被看到似的昂著脖子。

“蔣子奇,不僅僅是我,麗麗也發現你了。”雷伊順著樓梯走到子奇身邊,“我是來送你件東西的。但有些事你必須要老老實實告訴我。”

“麗麗她看見我了?唉,其實昨天晚上離開強熊後,我並不想回來,但我還能去哪裏呢?走著走著,不由自主的就回來了。我不想進屋,隻希望能遠遠地看看她們。”子奇滿臉遺憾的說道。

“這能怪誰呢?你親手埋葬了自己的人生。”雷伊表情嚴肅的說。

子奇依然貓著腰,臉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但什麽也沒說。

“你給我起來。”雷伊一把揪住了子奇的脖領,將他拉了起來。

“我本來以為自己能救你。但當我仔細思考你最後的賭注時,我發現了一個問題。”

子奇依然沉默不語,但心猛地跳動起來。

“你並沒有將自己賭注的籌碼告訴我啊,你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為什麽還有人跟你賭呢?”

雷伊望著子奇一字一頓地說:“因為你押上了她們母子的命!”

子奇麵如死灰,眼淚從眼眶中緩緩流了下來。

因為激動,雷伊的聲音稍稍大了些。他立刻放開抓著子奇的手,轉身向樓梯上依然開著的門望去。

很安靜。

連門前的空氣都好似凝固了。

“我們,我們換個地方吧。”子奇望了那扇門最後一眼,決絕的轉身向樓下走去。

雷伊默默地跟在子奇身後,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小區外,夕陽西沉。

放學的孩童相互追逐著,發出愉快的笑聲。下班的成年人滿臉疲憊,但神采奕奕。

穿過眾生的實相,子奇發現這世上隻有自己身陷窮途末路之中。

噴泉在夕陽下盡情的釋放著。

也許是太熟悉了,盡管美麗無比,卻沒有小區中的人在此逗留。

子奇在噴泉邊停了下來。

“我是個無藥可救的人。”

透過汩汩水聲,子奇的聲音傳了出來。

“積蓄,房子,還有未來,我輸掉了所有。一想到她們馬上就要流離失所,我就心如刀割。每一夜都格外漫長,輾轉反側我也不能入睡。怎麽辦?怎麽辦?我一遍遍的問自己,就在我束手無策時,心中那個魔鬼又跳了出來,賭啊!還能有什麽辦法?“

“你真是瘋了!”雷伊悲涼的說道。

噴泉在夕陽下變換著顏色,偶然幾絲不願落回池中的水飛濺到雷伊身上,格外冰冷。

“我又一次去了鳥人市場。但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拿什麽跟人家賭呢?我在輪盤前站了很久,看著輪盤一圈圈的轉。一圈圈的轉啊,伴隨著放肆的笑與悲痛的哭。我突然感覺心中奇癢難忍。我渾身顫抖,手心中全是汗,那一瞬間我竟然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隻想著趕緊上賭桌,賭啊,押籌碼,殺個痛快!”

雷伊無話可說。

他從沒賭過,完全不能明白賭癮的威力是如此驚人,簡直是吸魂奪魄。

“就在我奮不顧身準備衝上賭桌時,我才意識到自己身無分文。但我發現有個人站在角落裏,手端著煙鬥,默默打量我,是一個完全沒有見過的人。”子奇布滿血絲的眼漸漸睜圓,“這時候,輪盤慢慢的停了下來,是白色。我麵前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騰地站了起來,渾身顫抖。他忽然大吼一聲,一拳打穿了輪盤。紅腫的關節慢慢滲出鮮血。”

哼,八成又是一個輸幹淨的賭鬼,雷伊默想。

“是你們!是你們!連開四把白色怎麽可能?老子要弄死你,你,還有你!這位壯漢歇斯底裏的咆哮著,指了指色,受,想三個人。”子奇伸出一根手指邊說邊模仿壯漢的樣子。

“色受想?”雷伊不解的問道。

“鳥人市場的地下賭場非常大,由三個不同的區域組成,分別由色,受,想三人管理。而輪盤區的負責人是想先生。”子奇繼續說道,“當然這些都是代號。色受想三位都站在這裏,可見這位壯漢是個重要人物。唉……”

子奇惋惜了一聲,不像是為自己,竟像是為這位壯漢。

“想先生率先發話了,他說白穆忍先生,為何您會做如此錯誤的事情呢?聲音很輕,卻格外清晰,賭場上每個人都埋下頭,一聲不吭。仿佛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一樣。”

夕陽正在揮灑著最後幾絲光線。

子奇轉過頭看著噴泉。半晌,就像下定了決心似的說:“白穆忍,這個壯漢就是樂口市市長保鏢,人稱千金之拳的白穆忍。他出奇的憤怒,雙臉通紅,兩隻鐵錘般的拳頭緊緊攥起,向著想先生走了過去,仿佛想要把他撕碎。色和受站在想先生身旁,麵帶微笑,一動不動。”

“就在白穆忍一拳揮出的時候,想先生好像動了一下,白穆忍的拳頭停在空中,然後,然後他轟然倒在地上。”子奇的聲音漸漸壓抑起來,“幾個賭場的手下將白穆忍架到一張賭桌旁,一隻粗壯的胳膊被攤到桌子上。然後,色先生默默走了過來,他伸出手很隨意的放到這條胳膊的肩膀上麵,然後,他做了一個動作,是一個很輕柔的動作,就像,就像我們翻了一頁書一般,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從白穆忍的口中傳了出來。賭徒們都噤若寒蟬的坐著,不敢抬頭看,也不敢一走了之。就在我膽戰心驚的時候,一整條胳膊出現在色先生手中,斷口處血流不止。”

雷伊目瞪口呆。

白穆忍是誰?那可是市長的保鏢,在色和想二位先生麵前竟然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色先生走到賭場正中,晃了晃手中粗大的胳膊說,信譽是賭場最寶貴的東西,決不允許沒有證據的質疑,而這位白穆忍先生不僅蔑視信譽還毀壞東西,必須要留下這條毀壞了輪盤的胳膊。這時,一直沒有動的受先生來到白穆忍身邊,在殘存的肩膀上輕輕一點,血竟然不再流了。”

不僅僅是色和想,受先生也擁有難以置信的力量,這個地下賭場的實力,雷伊簡直不敢想象。

太陽終於沉了下去。

“賭場裏異常安靜,輪盤不轉了,篩盅不響了,洗牌聲也停止了。就在這時,那個站在角落裏一言不發默默打量我的人忽然發話了,大家繼續玩吧。就是這樣的一句話,卻如同上古帝王的聖旨!各種賭具的響聲陸續傳來,大家都顫抖不已的玩了起來。而這時,那個人的眼睛望向了我,這位先生也過來玩吧。”

難道,這才是子奇做出最後賭注的原因?

不能反抗的震懾力?

如果自己在那裏又會怎麽做呢?

“不。不是因為害怕。”子奇望著震驚不已的雷伊說道,“完全是不能自拔的心魔在起作用,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我的心中也隻有一個字,賭!”

那個恐怖的地下賭場中發生的每一件事都令雷伊驚訝不已,但在子奇的這個賭字麵前全都不堪一擊。

這是一個怎樣的賭徒啊?

簡直是不死不休!

“我走進賭場,來到那個神秘的人身邊。我說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賭了,他微笑的看著我說,不,不,你還有命啊。非常的輕描淡寫,就像在說你還有一件衣服一樣簡單。”

噴泉的燈光打開了,高高噴出的水柱五顏六色,耀眼奪目。

“你是蔣子奇先生吧,他看著我說。你來過很多次,我知道你的處境。你想不想拿回所有失去的東西?這句話對我有怎樣的吸引力,雷伊你能想象吧!十天。我給你十天時間,他繼續說道,如果你能在春餅大樓的樓頂自殺身亡,我就把所有的東西都還給你。”

子奇伸出雙手觸摸著冰冷的水說:“我沒有想很久就答應了。命算什麽?反正我已經無可救藥了,賭吧,隻要賭贏了,麗麗她們還可以繼續生活。是我拖累了她們,我死了,對大家都好。這時他又加了一句,但你要想好了,如果你沒有自殺成功,你們全家人都會死,怎麽樣?”

原來是這樣,並不是子奇主動將家人的性命押上去的。

但最終他還是將她們的性命放在了賭桌上。

“我還是決定賭。因為我覺得自己一定會贏。這次再也不用看轉盤那種不可把握的東西了,我可以把握自己的命啊!”

半晌,噴泉旁邊的二人都沉默不語。

耳畔邊隻剩下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