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英雄血·杏花村

阿水離大門尚且還有十餘丈遠,一股酒肉之香便傳了來。饞得他肚子“咕咕”直叫。步子便快了一些。

門口四名莊丁迎客,阿水大步走了過去,拱手道:“少林俗家弟子阿水,向貴主人問好道喜。”那四人一聽是少林門下,慌忙引入莊子,殷勤相待。

在莊子外聞到的是酒肉之氣,而一進莊子卻是花香撲鼻。莊內除去一種淡紅色小花,並無他物。阿水閉上雙眼,更是如臨仙境,歎道:“好花。”

他見庭院不遠處是一個小小走廊,走廊兩側盡是這種花樹,當下信步上前,乍見花開如雲,紅得耀眼,花苞乃純紅之色,盛開後顏色漸淡,但地上似地毯鋪著的花朵,卻是雪白之色。若是不懂之人,必會誤以為此處剛下過一場大雪。

阿水不知胭脂是何等顏色,但一看這花,腦中浮現的便隻是胭脂。他學問不高,以前曾隨“芙蓉仙子”唐天香學過一些書,但也隻是認得幾個字,背過幾篇文罷了。在鐵石牢房倒時常聽舒叔大人談經論道,但他彼時滿腹仇怨,哪裏有心情聽那些?

“豔態嬌姿,繁花麗色,胭脂萬點,占盡春風。”阿水心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周圍景色讓他目不暇接,直恨不得多長幾雙眼睛,將這莊子的景色盡收眼底。

離他最近的一棵大樹上掛著一塊木牌,阿水湊上前去,他雖識字不多,這幾個字卻還認識,但見上麵寫的是一首詩,詩曰:

道白非真白,言紅不若紅。

請君紅白外,別眼看天工。

詩的尾上一行小字,寫著“宋詞人楊萬裏《詠杏五絕》”。

阿水此時才明白,這原來是杏花。

杏花在我國傳統中,是十二花神之二月花,足顯地位之高!但是阿水是不懂這些的,他隻是似貪戀武功般的觀賞這些剛知道名目的花朵。下山之後心情本已大好,這時更是將煩惱愁緒拋諸腦後。

阿水正欲繼續向前,身後一人吟道:“一枝紅豔出牆頭,牆外行人正獨愁。長得看來猶有恨,可堪逢處更難留。林空色暝鶯先到,春淺香寒蝶未遊。更憶帝鄉千萬樹,澹煙籠日暗神州。”

他是不懂這詩寫得如何的,隻是聽來極為動聽:

——頭、愁、留、遊、州。

他知道這是押韻,聽來便舒服悅耳。雖不懂說的是什麽意思,卻仍拍手附和道:“好詩,好詩。”他身後也是一名落魄漢子,阿水一見他的尊容,大生知己之感。

這人穿著也似他那般破爛不堪,但比他年輕了許多,瞧來也隻二十上下,胸口上掛了幾個小袋,是丐幫弟子。

這人見了阿水,也是生了好感,笑道:“閣下說我念的是好詩,想來你也是個風雅人,可否也吟上一首?”

阿水頓覺頭疼,若教他舞槍弄棒倒還可以,若是舞文弄墨,豈不是比上刀山下火海還要困難?他硬著頭皮想了一陣,抓抓腦袋,忽的靈光一現,拍手道:“有了。”

丐幫這名弟子上前兩步,笑問:“有了什麽?”

阿水哈哈笑道:“難的詩詞我是不會的,有一首詩最是簡單,又最是有名,我且吟來。”當下清清嗓子,念道:“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杜牧的這首《清明》雖看似簡單,但其間卻含有極大的韻味,阿水自然是不懂的,不過這首詩是千古絕唱,他記得也不足為奇。

這名丐幫弟子點頭道:“這首詩是極好的,杏花稱為‘清愁淡喜之花’,便是因為這首詩。”

阿水念道:“清愁淡喜之花?清愁淡喜••••••嗯,好名字。它還有什麽稱號麽?”

“杏花還被稱作‘心緒繚亂之花’,乃是因為一首詩:‘日日春光鬥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幾時心緒渾無事,得及遊絲百尺長?’。”這名丐幫弟子看似潦倒,其實胸中藏了萬卷詩書,阿水聽到這裏,已然佩服不已,暗暗勵誌也要讀些詩書才好。他繼續說道:“杏花最美的名號,當然是‘美人遲暮之花’了,戴叔倫的《蘇溪亭》就是反映這種題材的典範之作。 ‘蘇溪亭上草漫漫,誰倚東風十二闌?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阿水尷尬一笑:“這些我是不懂的了,不過聽來個個都是好的。”

那丐幫弟子笑道:“莫非我就懂了麽?我也懂不了多少,隻是恰好讀了一些詩書罷了。兄台怎麽稱呼?”阿水抱拳道:“少林門下,阿水。”那丐幫弟子還禮道:“我姓江,你叫我小江便是。”

小江和阿水圍著走廊轉了一圈,這才在幾名莊丁的邀請之下到院中就座。二人同是落魄之人,見到大魚大肉自然首先飽餐一頓。

其餘人見了二人狼吞虎咽的模樣,不敢上前。不少人陰沉著臉上前同桌坐了,但阿水和小江一麵吃一麵大聲說話,唾沫和嘴裏的肉屑四濺,那些人隻覺惡心,紛紛逃竄。二人也喜得哈哈大笑。

不多時,客人均已就座,院子雖大,也隻安了十餘丈大桌子,每張桌子坐了十來人,仍是有幾人沒有座位。小江倒也熱情,在衣服上將手上的油膩擦幹了,上前拉住一名錦衣公子的袖子,笑道:“來來來,一起坐就是了。”

他咧嘴一笑,牙縫裏塞著的雞肉豬肉便露了出來,這公子哥惡心得直欲嘔吐,但他力氣不大,被小江連拖帶拽的便拉到了位子上。

其餘人見這位公子哥也乖乖去坐了,便也緊隨而至,將這桌子坐得滿滿的。

小江又露出了牙齒,笑道:“你們不要客氣,吃著喝著。”

眾人一看,桌子已亂成一團,酒杯傾倒,骨頭四處橫臥,甚至還有從小江和阿水嘴裏吐出來的骨頭渣。他們均是眉頭緊皺暗叫“晦氣”,將頭轉到一邊。

但小江再是熱情不過,隨手抓起一隻被他啃過了一口的雞腿便遞向一人,哈哈笑道:“你們不吃是怎麽?不給主人家麵子麽?”

阿水見小江故意整別人,慌忙擋下,問道:“這是何處?主人家是誰?”

小江一愣,大笑道:“你不知道?此間叫做‘杏花村’,莊主叫盧天衝,傳說脾氣暴躁,故而叫做‘天衝’,意思就是天生就脾氣衝。其實啊,人們背地裏都叫他‘盧大馬屁’。你道為何?哈哈,他是魏忠賢的走狗,最愛拍馬屁。”

他渾然不顧周圍人的感受,更不顧莊丁瞪過來的眼神,依舊大聲說著。

阿水連忙低聲道:“夠了,夠了。”心忖:“這人似乎是故意來搗亂的,可別把我搭進去。”

不多時,一名管家模樣之人前來,高聲道:“盧大莊主到。”

眾人便一起站了起來,齊齊望著內院。

在兩名莊丁的左右護衛下,一名中年男子終於走了出來。阿水這時才看見了所謂的“盧馬屁”是何等人。

盧天衝有著一頭紅發,與周圍的杏花相輝映。身體又胖又矮,便似一個球般滾來。

盧天衝扯開大嗓門,似乎是吼叫般說道:“盧某今日招個上門女婿,承蒙各位給這個麵子,來此祝賀。大家盡管吃喝,酒肉不夠便找我的麻煩,哈哈,我把我的肉割下來給你們吃便是。”

他的聲音本就極為難聽,加上又是在咆哮一般,小江連連搖頭,低聲道:“這盧馬屁的聲音這麽難聽,也不知那魏忠賢為何會喜歡他。”阿水對魏忠賢極為不滿,低聲道:“閹狗喜歡怎樣的人,你我又怎知道?”

小江聽得大喜,伸手拍拍阿水肩膀,將他視為知己。

江湖武人多半都愛和官府作對,近年來飽受魏忠賢欺壓,早已怨聲載道。隻是魏忠賢號稱‘九千歲’,在朝庭中有極大的勢力,手下又有一批武功高手,江湖上的人是敢怒不敢言,隻能是私下低聲議論。

小江本是文武雙舉人,因不肯拜魏忠賢為義父,遭人陷害,淪落成乞丐。他一生誌願便是找魏忠賢報仇,凡是不喜魏忠賢之人,均是他的朋友。

阿水自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