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英雄血·借宿

透過小孔,阿水僅能看見大殿大半的人,耳聽得眾僧念《往生咒》畢,又齊念了一遍佛號“阿彌陀佛”,這才停了下來。

居中一名老僧合十道:“本寺曆來重於佛法,並不曾學武,本意便是不願卷進江湖爭鬥之中。唉,豈料如今竟然還是卷進了這股狂流,害死了一名弟子。使佛門清淨地成了他人戰場。”

阿水心頭也頗為後悔:“我也算是半個佛門弟子,大光寺之事與我也算有份。”

聽得一個較為低沉的聲音說道:“青玄大師,此事由我武當引起,我李若文代表武當向各位賠罪。”

阿水心頭一震:“師父也在這裏?”

那叫青玄的高僧還禮道:“一切自有其因果,此事須怪不得武當。況且是大俠出手救了我們,該我們大光寺拜謝大俠才是。”殿內人影晃動,阿水看得清楚,秦楓走至殿中,向死去的僧人拜了拜,道:“此事皆因我秦楓,小師父泉下有知,還請恕罪則個。”

阿水心中罵道:“假惺惺,人都死了,恕罪又如何?”

哪知他心中這麽想,殿內一名小和尚也罵道:“假惺惺,我師兄已然死了,你道個歉有何用?”阿水凝神看向這名僧人,見他濃眉大眼,長得倒也威風,一雙大眼正瞪著秦楓,竟欲上前教訓。他本來不滿秦楓,見這和尚罵了秦楓,心中稱快。

柳千秋的聲音自阿水看不見的角落傳來:“你這賊禿,要不是有我們武當大俠在此,你們這等人盡數死了,此時稱什麽英雄?”

那和尚上前兩步,右手掌撐天,左拳在前,乃是一招“除魔降妖式”,罵道:“你這小白臉有種過來試試?贏了方算英雄。”

阿水心中更加舒服,心想:“這和尚無論出了什麽事,我定然要護衛他。”

青玄大師道:“因緣,快些退下,不得無禮。”

那叫因緣的小和尚怒哼一聲,退了回去,一雙眼睛仍瞪著柳千秋。

李若文走至殿中,抱拳道:“此事因我武當而起,亦因我武當而終,給貴寺帶來諸多不便,在此致歉。我們還有事在身,這就不打擾了,就此告辭。”

青玄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寺中還是諸多閑事,恕不遠送。”

阿水不敢跟著李若文等人,隻得在梁上潛伏了好一陣子,覺得李若文走了好一陣子了,這才輕輕躍至地麵,此時欲走出寺門,卻又覺得出了寺門竟無處可去,一時間抬首望月,愴然一歎:“天大地大,竟無我阿水容身之地。”

他這一歎,驚動了殿內僧人,這些和尚隻是粗通武藝,但在這寂夜裏,聽力再差也能聽見風吹草動。

阿水無心逃走,憑他的身手,這群和尚豈能留得住他?

直到幾名年輕和尚圍住了他,阿水這才轉過身子,向門口的幾位年長僧人拜道:“少林俗家弟子阿水,見過青玄大師,見過各位師叔師兄。”

青玄大師見阿水說話斯文禮貌,人長得也不甚凶惡,合十道:“既是少林俗家弟子到此,本寺自會接待,隻是今日多有不便••••••”

阿水連忙說道:“青玄大師,貴寺之事我也全都知道了。若我能幫得上忙,大師盡管吩咐。”阿水不知前路在哪兒,索性找個地方住段時日。而襄陽城各個地方均有可能遇見李若文等人,唯有這寺廟,李若文等人與僧人鬧翻,不會前來,這裏是最安全的。

阿水進門向死去的和尚拜了幾拜,將《往生咒》低聲念了一遍。

眾僧人見阿水熟念經文,甚是高興,那叫因緣的小和尚更是引阿水為友,上前輕聲道:“你們少林高僧是不是都會武功?”

阿水和因緣走至一旁,道:“少林也分文僧武僧,文僧精研佛法,武僧則一心習武,一則保家衛寺,二則鋤強扶弱。”

阿水深知佛家對待死去和尚的禮節,和眾僧一起做完了法事。眾僧對阿水的親近之感又增許多。

當夜,因緣小和尚拉著阿水同去他的住所,詢問武功上的學問。阿水一來滿腹心事、毫無睡意,二來又喜歡因緣的直腸子,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對於因緣的問題,阿水一一回答,若因緣不懂時,阿水又連比帶劃詳細講解。

因緣喜好武功,在大光寺也學過一套武功,在此處喚作“降魔拳”,但阿水看來,卻是少林“伏虎拳”的幾招花式,也不知如何就傳到了這裏,被因緣學了去。

這一夜的時間,因緣接連追問,竟將整套“伏虎拳”的功夫招式學了七七八八。

隻是武學之道,易學難精。想要臨陣對敵,不僅要武功招式熟練,更要懂得每套武功內在的精髓,此在武學中成為“意”。

練劍者練到最高深的境界,乃為“劍意”,到那時並指為劍,飛花摘葉無不傷人。練拳者練到內勁吞吐自然,無拳勝有拳,乃為“拳意”,練至拳意的境界,無須出拳,拳力自然從身體裏發出,傷人於無形。

當然,這是最高的境界。若是粗懂拳意,則要練至每一拳的招式不得固定,所謂招式,不是說的每一掌的手腳怎麽比劃,而是懂得每一招的“意”,到那時,無論以怎樣的姿勢打出武功,其威力自會不減。

因緣在阿水的解釋下,也隻是粗淺的懂得怎麽比劃罷了。不過他有如此的資質,能夠一晚記住“伏虎拳”,也算難得,少林寺眾多武僧,也難有他這般的聰明之人。

一直到了天色將明,在巡夜僧的一再催促下,因緣這才睡去。前一刻還龍精虎猛,這一刻便又睡得死死的,鼻孔裏發出微微鼾聲,睡得極為香甜。

阿水苦笑一聲:“若是每個人都似他這般說睡就睡,說醒就醒,那豈不好?可我呢?我滿腹的委屈,滿腔的仇恨。我隻要一合上眼,就是柳千秋那醜惡的嘴臉,就會想到他是如何陷害我,如何想要置我於死地。隻要一閉上眼睛,我就會想到••••••左通天前輩,他為了救我,不惜獻出了生命,此等豪俠義舉與他對我的恩德,我阿水此生無法報答,唯待來世做牛做馬。”

阿水見因緣和尚睡得酣,於是也閉上了眼睛,可一閉眼,看見的竟是牽著女兒的手的上官柔。

阿水睜開眼來,眼眶不知何時已經濕潤:“是我對不起她,我曾說五年內回去找她。可如今呢?已經是八年有餘,我的大仇不僅沒報,機會愈加的渺茫了。她••••••和柳千秋生下了孩子,也算•••情有可原。”

可他愈不願想起,偏生上官柔的一顰一笑湧上心頭,無法阻擋。

情之一物,本非人力可阻。

阿水在**越躺越清醒,屋外的蟲鳴鳥叫竟都傳進了耳朵,阿水想著心事,實在難以安歇,索性站起身來,將窗子打開一個縫隙,瞧著月色。

靜謐的寺廟,卻並非隻是阿水一人未能入睡。寺門外一黑衣人悄悄躍了進來,繞過了巡夜僧,直奔後院。

阿水內功深厚,自然耳聰目明甚過常人,他很快便發現了此人,當下自窗戶跳了出去,躲在一叢竹後。

黑衣人停在一道圓門前四處張望,似是看清了周圍的確無人,這才提步進門,走至阿水身前兩丈遠處。這人一雙眼睛四處打量,忽而竟輕輕一歎。

阿水心下一奇:“這人是誰,怎瞧著身形如此熟悉?是煙雨?”

想到煙雨,心中一動,忖:“不知煙雨此刻在何方,無塵道長將她的傷治得如何了。”

這黑衣人停留片刻,貓著身子走至阿水的房間窗前,又向四處打量,朝著屋內輕聲喊道:“阿水。”

阿水大驚,此人竟是為了自己而來。

“你在不在?”

聽了黑衣人說出了這句,阿水胸中隻覺歡喜,輕輕上前拍黑衣人肩膀,低聲道:“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