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救

這一處凸出向外的平台,正好處在崖頂的趙能的視線範圍內。也是仇九命不當絕,當時崖壁上雲霧繚繞,隔絕了趙能查探的視線。

仇九墜崖的動靜不小,百鳥驚飛,萬蟲遠遁。百丈遠處,一隻體形碩大的猿猴在崖壁上跳縱來去,采食野果和昆蟲,一身通體雪白的皮毛,迎風飄逸,如雪白的傘蓋,美不勝收。驀的,側方崖壁上傳來的一連串巨大異響,讓悠閑自在的白猿警覺起來。白猿停止采食,注目望去,隻見一個長條形物事一路翻滾著急墜而下,沿途被無數的山鬆和喬灌木所阻,減緩了下落之勢,最後跌入一蓬毛竹中,隨後再沒了聲息。

白猿似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停在原處向事發地觀察了好大一會兒,才一路攀援縱躍,向那蓬毛竹靠了過去。白猿將身子蹲坐在兩根折斷的毛竹上,一雙通靈的眼睛望向毛竹叢中。粗看之下,隻見一團血肉模糊的破衣爛絮,卡在三五根並排而生的毛竹間,再一細瞧,那一團蜷縮的物事,腿腳胳膊宛然,一蓬黑黑的毛發微微飄**。白猿已通靈,看那身形的大小,判斷出從崖頂墜落的,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年齡尚小的孩子。

白猿常年孤寂無伴,與人倒有一種同類的親近感,當下不再猶豫,輕輕一個縱跳,將身形來到了仇九身前。隻見亂竹間,仇九蜷縮著,渾身浴血,衣服成了幾縷破布條,被鮮血浸染,稀稀拉拉掛在身上,如一團小小的紅色破絮。渾身上下被崖壁間橫生的鬆樹、喬木、灌木的斷茬和尖刺犁出一道道肉槽,深可見骨,慘不忍睹,不知生死。

已具靈智的猿猴,也許覺得那具血肉模糊的小小身體沒有多少威脅,在猶豫片刻之後,抓起仇九的兩隻胳膊,將仇九伏在背上,然後攀藤附岩,尤如一道潔白的流瀑,向穀底極速而下。

白猿沿崖壁來至穀底,然後徑自向西,轉過一片雜樹叢,到了幾座蓬屋所在。這處蓬屋,被綠樹環繞,稍離得遠些,就很難被發現。蓬屋前,一個身形瘦削,約莫十齡左右的少女正在淘米洗菜,準備晚飯。驀地,一陣由遠及近的動靜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少女抬起頭來,見是爺爺自小養的猿猴老白回來了,剛想出聲招呼,突然見到老白的背上伏著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喂”字尚未吐完,卻倒抽一口涼氣,嘴巴不由張成了圓形,再也合不攏,那聲招呼便咽回了肚裏。淘米盆在手上傾斜,盆中的白米淋淋漓漓灑在地上,卻渾然不覺。

“爺爺!”隻到老白來到近前,將背上的仇九放在地上,少女才反應過來,大聲呼叫起來。

一個身形瘦長的老人聞聲從蓬屋中出來。老人發似白雪,麵色紅潤,臥蠶眉,眼似裂縫,目中精光爍爍,一蓬長達尺許的漂亮的雪白胡子飄飄垂在胸前,越發顯得仙風道骨。

老人蹲下身子,翻了翻仇九的眼皮,又將中指和食指搭在仇九的頸動脈上,微微皺起了眉頭,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塞在仇九口中,雙手在仇九身上推宮過藥。

少女問道:“爺爺,他還活著嗎?”

“死了!”

“死了?”少女難掩失望,旋即又嗔怪道,“爺爺騙人,死了你還喂他吃藥?”

“爺爺不救,他就死了。”

“那爺爺你快救救他呀,瞧他多可憐呀。”

“救他?茵兒,你知道人家送給爺爺的外號是什麽嗎?”

“這誰不知道不啊,不就是‘萬手’呀,‘神醫’呀什麽的嗎?那意思是說你老人家救人的手段繁複花妙,手到病除。”

“嗬嗬,你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除此之外,人家還送了爺爺一個外號,你可知道?”

“孫女又沒見過別人家,你老人家不說,孫女怎麽知道?哦,我知道了,定是那個外號不好聽,所以爺爺才不肯告訴我。”

“那個外號實在是恰如其分,爺爺倒挺喜歡。自打爺爺的醫術小有名氣後,上門求醫的絡繹不絕,門檻都給踏斷了好幾條。爺爺縱然真有一萬隻手,那也忙不過來呀。從那時起,爺爺就定了條規矩,除非我自己願意,或者求醫問藥之人能給我一個不得不救的理由,否則,皇帝老子來了,老夫也不救!那些被爺爺拒之外門的人,恨爺爺生了一副鐵石心腸,再加上爺爺姓鍾,所以私底下送給爺爺一個外號,叫‘鍾乳石’。爺爺對這個外號很滿意,所以多方打聽出那個最初送爺爺這個外號的人,出手把他救了。哈哈,有意思吧?”

少女蹙眉道:“爺爺你別盡顧著笑啊,這個人還等著你救呢?”

“爺爺外號‘鍾乳石’,心腸硬得像石頭,他與我非親非故,又沒有像樣的診資,爺爺憑什麽救他?”

少女一雙粉拳在老人胳膊上擂了兩下,嬌聲道:“壞爺爺,見死不救,還不如老白。茵兒求你老人家了,救救他吧。”

“乖孫兒,別鬧了,聽爺爺說完,你再瞧瞧是救得,還是救不得。”

姓鍾名叫茵兒的少女難掩焦急:“我不管那麽多,爺爺你趕緊救啊,再不救就死了。”

老人語氣頗顯自負:“哼哼,爺爺不讓他死,他如何便死?爺爺若不管他,他卻絕不可能活命!”

茵兒撅起了嘴:“我知道爺爺手段厲害,所以,爺爺若不把他救活,哼哼,茵兒就要生氣了,茵兒要是生氣了,哼哼,爺爺你知道後果的。”

“好乖孫女兒,好乖寶貝,那你也得讓爺爺把話說完呀。聽爺爺把話說完,你再看看是能救不能救,好不好?”看得出,老人對這個孫女實在是溺愛的很。

“哼,你說!若耽擱了救人,哼哼!”

“這第一,若要救他,就得用去爺爺一顆續命丹,這種萬金難求的丹藥,那是留給我的寶貝孫女兒的,爺爺可舍不得用在這小子身上。這第……”

老人還沒說完,就被茵兒打斷了:“這可是爺爺說的,既然續命丹我的,那孫女就有權決定,茵兒願意拿出來救他。”

老人眉頭緊皺,喑罵敗家玩意兒,卻沒敢說出口,道:“好好,就由著你。這第二,要救他命卻也不難,隻是這孩子渾身經脈骨骼寸斷,不下百處之多,即便救過來,也成了廢人,那以後由誰來照顧他?”

“爺爺放心,隻要你老人家救得他活命,以後就由茵兒來照顧他好了。”

鍾萬手長歎一聲:“唉!真是個傻孩子,爺爺怎麽可能救一個廢人,沒得墜了爺爺一世名聲,或者難不成再給爺爺的寶貝孫兒加一個累贅?也罷,爺爺這裏有個選擇題,由茵兒你來選吧。”

茵兒晃晃老人的胳膊:“爺爺你今天話可真多,快說快說。”

“爺爺說過,救他條命不難,難在既要救活,還得不留下殘疾。但要想不留殘疾,就得把他全身的骨骼經脈重新續接一遍,縫縫補補、移花接木、拚接互湊,總之各種匪夷所思的治療手段都得用到,甚至包括截脈斷骨,重排重布,重新理順。這些對病人來說九死一生的治療手段,耗時費力,風險極大,對醫者的體力也是一個大考驗。爺爺年事雖高,或可勉力支撐,但病人能否經得起這番紮騰,卻難說的很,極可能在救治過程中喪命。茵兒,你是要爺爺救一個活死人,還是要爺爺救一個死活人?”

“什麽‘活死人’,‘死活人’的,茵兒不懂。”

“爺爺救活了他,他卻從此生活不能自理,活著倒還不如死了的幹淨,活著卻也是死了,豈不等同於‘活死人’?正如爺爺剛才說的,若想他不留下殘疾,風險卻又極大,等於是同閻王爭命,所謂先死後生,不死即生,爺爺是把他當成一個已死之人來救的,豈不是‘死活人’?”

茵兒被爺爺一番‘死人’,‘活人’的說詞搞的有些頭暈,幹脆撒起嬌來:“我不管我不管,反正爺爺得把他救活,還得好模好樣的沒有殘疾。”

茵兒的回答有些賴皮,鍾萬手很無奈,知道和自家的孫女講不出道理來:“好吧好吧,既然是寶貝孫女開口了,那爺爺還管什麽‘乳石’不‘乳石’的,隻好拚了這條老命嘍!可是好孫女兒,那這以後……”

“乖爺爺,好爺爺,茵兒以後給你老人家做好多好多好吃的雞翅,雞脖,雞爪,好不好?”茵兒說著在老人臉頰上親了一口。

老人故作生氣:“別鬧了,把爺爺當什麽了?饕餮嗎?還不快去把爺爺那個紅色的藥瓶拿來?”

“噯!”茵兒脆生生答應著跑開,少頃便拿著個三指粗細的紅色玉瓶返了回來。老人接過玉瓶,從中倒出一粒蚌珠大小的丹丸,給仇九服下,一邊推宮過藥,一邊搖頭歎氣:“唉!這小子命真好,遇到個心軟得像柿子的丫頭,這麽好的藥,就這麽被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