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柳清淺是被一團雲彩驚醒的。她記得自己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來到了一片曠野,廣袤無垠。

她想,她終於離開了蒲家,便隨便找了一個方向。走了一段時間,她發現這裏根本沒有路,曠野之外還是曠野,走得時間長了,她甚至無法分辨東西南北了。

她繼續走著,愈走愈怕。

不知何時,頭頂上的雲層逐漸逼迫了過來,好像有了意識,她走得越快,雲層壓得愈低,最後竟把她壓倒了,天地好像要連接在一起了,厚重的雲層壓在她身上,如同一個男人,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味道,肆無忌憚地將她覆蓋了,她感覺呼吸愈來愈緊,意識消失的一瞬,用力閉上了眼睛。

她咳嗽了兩聲,從這個詭異的夢境中逃逸出來。側目的間隙,她看到了躺在身邊的小生命,眼中充滿喜悅,這個在她身體裏孕育了數月的小家夥終於來到了繽紛的世上。

她是一個女嬰。

她也曾幻想著有一天成親有一個女嬰,她喜歡她,好似另一個自己,再次由軌跡的起點,慢慢延展。

其實,每一個母親的骨子裏都有一種女孩情結,她和她一樣,帶著某種心意相通,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亦是男人無法體會的。

目光緩緩移動,落到了一旁的蒲須桐身上,他靜靜坐在那裏,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這個已經睡著的女嬰,仿佛她身上有一道偈語,他始終無法參透。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看待這個小生命。他應該是愛她的,畢竟她是他生命的延續。現在是,將來是,一輩子都是吧。

不過,他心中又對她充滿了濃濃恨意。

他恨她是一個女嬰,她的出生斷送了他的一切,他所幻想追求的一切。她可以出生在普通人家,卻偏偏出生在了蒲家。

柳清淺輕聲喚了一聲:“須桐?”

蒲須桐如夢初醒,他連忙應了聲,揚起嘴角,朝她幹澀一笑。這笑容中揉滿了各種滋味,無奈,悲傷,憐惜,更少不了憎恨。

他恨她是一個女嬰,更恨得了男嬰的二房眾人,蒲二爺、二太太、蒲須瀚和那個該死的唐婉。

有些東西,你是藏不住的,譬如掛在他眼角的一縷殺意。

敏感的柳清淺已經察覺到了某種不祥,她佯裝得很平靜,甚至想要在平靜中加入一些驚喜,又道:“須桐,你看,她好像對你笑了。”

她好像對我笑了?

也是嘲笑嗎?

他仍是一臉尷尬,避開了她的視線,道:“你好好休息吧,有什麽需要就同綠珠講,我先出去了。”話落,他起身離開了房間,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不過,一眼也沒有。

心房空空的,卻又像灌進了隱形的風,擁擠著,拉扯著,愈來愈滿。

誕下女嬰後,蒲須桐來看她的次數也少了,老太太一直沒有出現過。她聽綠珠說,唐婉誕下一個男嬰,一時風頭無兩,春風閣每日都是熱熱鬧鬧。相比之下,紅藍闕被襯得更加冷清了。

生產之後,柳清淺的身體一直很虛弱,加之之前的病根,她便一直臥床休息。她想要蒲須桐為孩子起名,不過他卻推脫說沒時間。

她知道,在蒲家,女孩子是沒有地位的,女兒的出世一定也會給蒲須桐帶來許多困擾。為她有些心疼,又為女兒感到委屈。

為了稱呼方便,柳清淺暫時喚她為君竹,她希望女兒長大後能像男人一樣做個君子,為人正直,擁有竹子清高的氣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