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獄火焚身

這世上有諸多牽絆,有些是愛,有些是恨,有些是其他情愫,好似一根根透明的粘稠的絲,讓生活有交集的人們無法掙脫,它們牽引著他們重新回到相遇的時刻,找回失散的路。

柳清淺本想身體徹底恢複後再籌謀離開蒲家的,對於眼前的一切,她隻是默默接受著,佯裝一切沒有發生。

誰知這個時候,她的身體再次不適起來,綠珠向蒲須桐做了報告,她這才明白綠珠是蒲須桐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若是如此,那一日金蟬引陌生男子進入春風閣的事情,他想必也應該略知一二了吧,或者明晰一切了吧。

可惡,又有些可笑。

得知柳清淺身體不舒服,蒲須桐急忙請大夫過來瞧了瞧。號脈之後,大夫麵帶喜色地說:“恭喜大少爺,大少奶奶有喜了!”

蒲須桐一驚,脫口問道:“你說什麽,清淺有喜了?”

大夫點點頭,道:“大少奶奶的身體並無大恙,嘔吐是害喜的正常症狀。”

蒲須桐一時興奮過了頭,他急忙跪倒床前,緊緊握住柳清淺地手:“清淺,清淺,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自己的孩子了。”

腦殼裏溢滿了嗡嗡聲。

柳清淺不敢相信大夫的話,不過這顯然成了事實,她最終還是懷了蒲須桐的骨肉,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的孩子。

天意弄人,不過如此吧。有些羈絆,你看不見,摸不著,卻始終無法和它扯斷關係,拉扯上了,便賠上了一生一世。怨也好,恨也好,終究都是無法改變的結局。

大夫開了一些安胎藥物,便匆匆離開了,綠珠也隨之出了門,整個房間內隻剩下了蒲須桐和柳清淺二人。

兩個曾經彼此相愛的人卻在蒲家經曆了一係列事件後分崩離析,像是由一個點發出的兩條射線,朝各自陌生的方向愈走愈遠,不平行,亦無交匯的可能。

柳清淺坐在那裏,隻是安靜地凝視著房間一角,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能夠幫她破除眼前的迷霧,看清未來。

蒲須桐仍舊跪在她床前,他思忖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清淺,我知道你對我有恨。我已為曾經犯下了的罪行深深悔過了,我不奢求得到你的原諒,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你,我隻想要留你在我身邊。我知道,你想要待身體恢複後再次離開,如果你真的想要離開這裏,我保證不會再做阻攔了,即使搭上性命,我也要保護你離開。”

保護我?

這還真是傷人的三個字。

曾經,將這三個字放在懷裏,即使再冷的夜,也會因為它們散發的力量而感到溫暖,也曾經,為了追尋這三個字背後的美好而奮不顧身,隻是到頭來,這三個字換來的不過是一場深深的背叛和無止盡的傷痛。

保護我?

或許,現在,他已經保護不起,而她,亦相信不起了。

蒲須桐繼續話鋒一轉,說道:“可是現在你有了身孕,若你執意離開蒲家,對孩子是不公平的。”

她心底堆滿了無數埋怨的話,她怨他、恨他,她應該有千百句話回擊他的,但此時此刻,卻全部哽在了喉中。

說不出了,為何統統說不出了。

其實,他說得對。

現在她有了身孕,再難離開蒲家了,老太太是不允許她的子孫逃離大院的,即使僥幸逃離了,她亦養不起這個孩子。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一個未婚生子的母親隻會遭人唾棄,孩子也會在陰影中日日煎熬。若打掉他,對這個未知的小生命又是不公平的,他甚至還沒有出世,沒有看看這個繽紛卻又灰白的世界,便要匆匆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不公平!

柳清淺聽不清蒲須桐接下來說了些什麽了,她的耳朵被呼嘯的潮汐占據了,這潮汐聲中滲出一個聲音,是一個嬰孩,他在含含糊糊地喚著她“母親”。

由遠及近,由高及低,由輕及重。

像某種乞求,讓她妥協了。漫長的沉默之後,她終於決定了,為了未知的小生命,永遠留在蒲家吧。

留下,便是一輩子的事了。

柳清淺有了身孕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裏,她隨即將這個喜訊通知了眾人。她取出一個錦盒,盒中是一對戒指,一紅一藍,紅戒指給了柳清淺,藍戒指給了唐婉,說是吉祥物,保佑她們平安的。她甚至還說,她們二人先後有了身孕,這是蒲家先祖的庇佑,誰能先誕下男嬰,便能夠得到重賞。

對於老太太的話,柳清淺並未在意,她還是一如往常的生活,反倒是唐婉,搖身擺起了氣派來,她嫌身邊的傭人不夠,老太太便買了兩個丫頭,直接支了過去。

柳唐二人都受到了無上的優待,其實她們明白,這所謂的優待,並非她們本身,而是她們腹中的胎兒,蒲家的香火。

黑夜中竄出一束火苗,不過沒人知道,這火苗是用來給予溫暖的,還是用來引火燒身,自取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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