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猜心

你說,深海之上就一定是蔚藍的天空嗎,也或者是另外一片深海。它懸浮著,在它之上罷了。

唐婉有了身孕,便一下子掙脫了黑暗世界,飛向了美好的光明。不過這種光明並未持續多久,她便再次墜入了無盡的深海。

那是一個陰沉的下午。

唐婉小憩了一會兒,醒來時,她覺得有些口渴,便喚了幾聲,不過金蟬並不在房外。她有些不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自有了身孕,她也變得異常嬌弱起來。

顧自喝了些茶水,緩解了渴意。她才拉開房門,出了臥房。她找了一會兒,也沒有見到金蟬,這丫頭不知道去了哪裏。

無由的,她向廂房的深處走去,春風閣格局比較特殊,前樓後麵還有一排廂房,平日裏無人居住,亦無人過來。陰涼的地方甚至結了重重的青苔。她害怕滑到,便扶著一旁的牆壁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隱隱的,她聽到了最裏麵的一間廂房內傳出了奇怪的響動,好像有人在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唐婉悄悄踱了過去。

窗戶被拉開一條狹窄的縫隙,她將頭探了過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屋內布置得一派喜慶,紅色的喜床,牆上貼了一張誇張的“喜”字,供桌上擺著兩隻粗大的紅燭。一旁的圓桌上散了些幹果和水果,還有一尊酒壺和兩隻酒杯。

這好像是一間新房。

沒錯,是新人的洞房!

這時候,唐婉的目光落到了坐在桌旁的兩個人身上。她滿腹疑惑,他們是誰,為何會在這裏?

新郎頭上戴著一頂黑色小帽,身上穿著蒲家特有的藍袍子,不過身體顯得有些單薄,仿佛風一過,便會被吹倒在地。新娘子則坐在桌子另一邊,一身大紅袍,頭上遮著紅蓋頭,秘密便隱藏在那塊紅布之下。

“今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你高興嗎?”聲音從新娘蓋頭下麵傳來,嬌滴滴的,有些熟悉,不過唐婉一時想不起她是誰了。

新郎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坐在那。

新娘又笑了笑,笑聲中充滿了某種極致快感,不過在唐婉聽來,那裏麵卻藏著隱隱的寒意。

縷縷的,流進了心裏。

“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們的相遇是一場上天注定的緣分。十四歲,我進了蒲家。我清楚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那是在二太太的房裏。”

二太太房裏?

唐婉隻感覺一碗滿滿的安穩被這句話攪亂了。

“當時二太太讓廚房做了可口的酥茶餅,你進門的瞬間,衝我微微一笑,問了二太太一句,這女孩叫什麽,二太太指著我說,她叫梨花。你笑笑說,這個名字太俗氣,當時正是夏季,蟬鳴連連,你便脫口而出說,我幫你取一個新名字吧,叫金蟬,怎麽樣?”

聽到這裏,唐婉驀然發現,說話的人是金蟬!

若她是金蟬,那坐在旁邊的男人是誰?聽這口氣,這個人是和二太太非常親近的人,除了蒲二叔便是蒲須瀚了?

莫非,她說的這個人是蒲須瀚?!

好像有什麽東西揪住了唐婉的背,整個背部肌肉猛地收縮,雙肩和脖頸也不由自主地縮了回去。

新娘好像沉入了自己的世界,繼續說:“從那一刻起,我便被你明亮的眼眸吸引了。我每天最開心的事情便是見到你,見到你時,我滿心歡喜。見不到你時,我又會心神不安,盼望著哪一刻能夠快些見到你。我知道,我是深深喜歡上你了,你是一顆種子,播到了我心裏,紮了根,根和我心髒上的血管融為了一體,再也無法將你剔除了。”

“哢嚓”一聲,有一道閃電,徑直劈到了頭上。唐婉這才發現,這麽多年,金蟬一直暗中喜歡蒲須瀚。

“我喜歡你,我想要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去做,不過你隻是拿我當一個妹妹。後來你患病臥床,我終於能時時刻刻伺候你了,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蒲家也無法容下我這個地位卑賤的丫頭,但在我心裏,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她說到這裏時,戛然停止了,故事也懸在了這裏,沒了下文。

唐婉站在窗外,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她沒有想到,一直在蒲須瀚身邊默默侍奉他的金蟬竟如此瘋狂的迷戀著他。

她還說,在她的心裏,她已經成了他的妻子。

妻子?!

這兩個字帶著某種無法言喻的刺痛感,幻化成了無數支鋒利的小匕首,一刀一刀紮在了唐婉身上。金蟬如此想要成為蒲須瀚的妻子,甚至到了一種瘋癲的狀態,可現在坐上這個位子的人卻是唐婉。

一座龐大的恐懼當頭砸了下來,唐婉瞬間成了一灘肉泥。

“我總在想,若我們永遠無法長大多好。不過事與願違,愈想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便愈少。記得你十九歲那年,張媒婆來家裏說媒,想把林家小姐許配給你,我知道你不同意,又無法和抗衡父母,我是真真正正的了解你內心痛苦的人。有一次,我替二太太出門送東西,無意中看到了去觀音廟上香的林家小姐,便一路尾隨,趁她挑選掛飾的間隙,用刀子劃傷了她的臉,當眾人還沉浸在恐慌中時,我已逃之夭夭,蒲家隻得推掉了這門親事。”

“其實,在我的心裏,你隻屬於我,屬於我一個人的,我不想讓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不管你們是否相愛,我都不允許!”說到這裏,她的語氣倏地強硬起來。

好像有一條蛇,哧溜一下子鑽進了唐婉的嘴巴,恐懼帶著冰冷掉進了胃裏。

她記得,在她嫁到蒲家初,確實聽過一條有關林家小姐臉部被劃傷的消息,不過並未在意,現在她才知曉其中的隱情,原來是金蟬所為,她隻是為了阻止蒲須瀚同林家小姐成親。

在她心裏,她一定對她恨之入骨了。或許,在她心中的某個角落,她已經將唐婉施以極刑,五馬分屍或者千刀萬剮了吧。

無形的恐怖將她死死包裹住了,她試圖掙脫,卻注定葬身其中。

金蟬又繼續了自言自語道:“不過,我沒有辦法阻止你成親,當張媒婆再次登門,為唐家小姐提親時,你再次點頭了。這一刻,我絕望了。你身邊的位子終於有了人,那個人卻不是我,而是一個可惡的女人!”

她的呼吸愈發粗重起來:“她搶走了我的一切,我要報複她,直到有一天,我驀然發現,即使我重重傷害她,你仍舊不會明白我的心,甚至還會誤會我,即使她離開了你的世界,還會有其他漂亮的富家小姐走進你的世界,而我,作為一個下人,注定無法同你有任何交集,我隻能當一個看戲的人,看你們悲歡離合。所以,我要尋找進入你的世界的其他方法。”

唐婉有些困惑,她所說的其他方法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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