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二太太

老太太同蒲須桐說了很多話,她卻一句沒有聽進去,思緒早早地飄遠了。至於飄到了哪裏,她又說不清。

飯後,二太太也過來了。

遠遠的,便聽到了她震顫的笑。

她穿一件黑紅色襖衫,銀白線香滾,下身是一條湖藍色的小腳褲子。左手從窄窄的袖口裏垂下來,銜著一條絹子,右手則拎著一串小紙包,外麵包了一層紅紙,紅燦燦的,惹人注目。

“二嬸。”蒲須桐忙起身,打了一聲招呼。柳清淺也叫了一聲,然後低下頭,默默退到了後麵。

三日前,他們千裏迢迢來到狸子墓鎮的蒲家大院。老太太隻因蒲須桐背上的一口紅蓮烙印,便認定他是蒲家失散多年的子孫。

當晚,她為他們二人設下了筵席,眾人圍坐一桌。對於這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他們雖未多說什麽,眼神卻是冷冰冰的。

冰冷透過空氣,刺進了心裏。

有些溫度是可以傷人的,看不見,摸不到,卻有刺骨的痛。

唯獨二太太,憐愛地看著他們二人,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為他們夾菜,風趣地介紹在座的蒲家成員。

雖然幾度冷場,但在柳清淺的心口還是捂出了一碗溫熱。

有時候,一個簡單的夾菜動作,便會讓你對她多上幾分好感。在某種意義上,這同救命之恩並無差異。

在他們眼中,她便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二太太向老太太請了安,將一個紅色的紙包放在桌上,說道:“老太太,這是我一早做的蓮子糕,還熱乎著呢,您嚐嚐看吧。”

老太太擺了擺手,說:“我年紀大了,吃不下了。”抬手的一瞬,腕子上的青翠鐲子倏地一下滑到了肘部。她看了看柳清淺,一把拉過她的手,繼續道:“年輕人的牙口好,這些蓮子糕還是留給清淺吃吧。”

柳清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也沒有答話,隻是呆呆站在原處。

二太太莞爾一笑,道:“您哪是年紀大了,我看是疼愛這未來的孫媳婦吧,您不怕唐婉那丫頭聽見了,醋意大發啊。”

二太太口中的唐婉,正是她的兒媳婦。

初入蒲家,她們也隻是在那晚的宴席上見過一麵,她與她年紀相仿,眉清目秀,纖腰瘦臂,也算一個標誌的人兒。不過,她話不多,隻是坐在一個不起眼的位子上,始終低著頭,沒有說話。

老太太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露出一口殘缺不齊的牙,佯裝責備地說:“你啊,算是把我看透了。”

大家笑了笑,柳清淺也附和地揚了揚嘴角。

二太太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紙包,上麵裹了一層紫色的紙:“我知道老太太會這麽說,便早早為清淺也備了一份呢,這是桂花口味的,你們年輕人應該會喜歡的。”

從小到大,蒲須桐是唯一給過她關愛的人,當二太太說也為她準備了一份糕點時,一股感激之情湧上心頭。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說:“這是你二嬸的一番心意,收下吧。”

她點點頭,便將桂花糕收了過來,不忘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不過,這聲音太小了,甚至連她自己也沒有聽清楚。

她將桂花糕抱在懷裏,溫熱透過胸膛,暖到了心裏。

這種感覺,真好。

老太太的視線又轉向了二太太,問道:“你這麽早過來,怕不隻是來送送糕點吧。”

二太太佯裝羞澀地說:“還說我把您看透了,是您把我看透了才是吧。”說著,眾人又笑了起來。

“我記得老太太手裏有一本花鳥魚蟲的圖集,我最近無事可做,想繡些東西打發打發時間。”

老太太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她記得的,那本圖集是小芙幫忙收了起來,便扭頭問蓮音:“小芙呢?”

蓮音搖搖頭,道:“回老太太,我一早便沒見著她,恐怕是溜到其他院子去了吧。”

老太太有些不快,說道:“愈發的不像話了。去,把她找來。”蓮音應了聲,轉身便出去了。

一盞茶的功夫,她才悻悻的跑了回來,一臉慌張地說:“回老太太,我找遍了小芙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她,小芙她,她不見了!”

老太太這才發覺事情不妙,忙喚來了管家牟叔,幫忙尋找。眾人尋了整整一日,仍沒有找到她。雖然蒲家大得有些誇張,若要藏住一個人也並非易事。

誰也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卻是如此。

小芙消失了!

在這個深深的宅院裏,毫無預兆的,神秘蒸發了。

蒲須桐心中滿是疑惑。

雖然他進入蒲家短短三日,對於身材豐腴的小芙卻頗有印象,她前凸後翹的身形很難讓人不駐足多看上幾眼,配上那一對亮閃閃的耳釘子,更顯得楚楚動人。他抬頭的時候,發現眾人的目光都齊齊刺向了他。

好像,她的失蹤和他有著莫大的關聯。

他們沒有說話,眼神卻說明了一切,他們對他心存敵意。隻有老太太關切地說:“須桐啊,你也幫忙找了一天了,快回去歇著吧。”

他應了聲,轉身離開了。

不過,那些積蓄在心頭的疑雲沒有消散,反倒愈發濃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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