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幹屍新娘

這世上,諸多事情無法解釋清楚,譬如那場突如其來的黑雨,一夜之間停歇了,又譬如老太太的惡疾,有了孫子的童子心做藥引,妙人道姑的藥方出了奇效,身體一天天恢複了。

蒲大爺剜掉蒲須淼心髒的事情被藏了起來,蒲家好像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平平靜靜的。不過,這件事卻在柳清淺心底暈出了一片暗影。每至黑夜,便會被無盡的放大,讓她不安,難以入睡。

蒲須淼被剜心後,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如同一滴晨露,在人們醒來前,就被蒸發得一幹二淨。

他死後,大太太也投了井。

柳清淺清楚記得,麵容枯槁的大太太一襲黑衣,孤零零的站在井邊。他們趕至時,她回頭看了看,目光好似尖刀,劃過每一個人的臉,最後落在了柳清淺身上,一點一點上移,她凝視著她,眼神中流露出些許哀怨。

女人的心思是相通的。

她知道,那一刻的大太太應該是在扼腕吧,扼腕的是灼灼年華如流水般消逝,它們盤旋著,發出清脆的笑,然後消散,再也不見。

便,再也不見了吧。

柳清淺隻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丫頭婆子們衝了過去,大太太眼中的哀怨忽的化成了陰寒的冷漠,嘴角掛起詭秘的笑,她笑的時候,獨獨望向了她。

這笑容裏透出濃濃的嘲諷。

她在諷刺她嗎?

諷刺她什麽,她不知道。

眨眼的一瞬,她便縱身跳進了深井,將所有怨恨化作了這一跳,然後是一聲沉悶的“撲通”。

或許死亡隻有短短的一瞬吧。

當然,這是柳清淺無法體會的感覺。當大太太被打撈上來時,已經成了一具軟綿綿的屍體。

她的瞳孔裏綿延不盡的灰白結成了一塊冰,永遠橫亙在那裏,不再融化。風從那裏吹過,拉扯著,從這裏,到那裏。從這個世界,到那個世界。

老太太終是得知了此事,她沒有責備蒲家大爺,也沒有再說其他,隻是命人將大太太和蒲須淼簡單安葬了,葬在了蒲家大院後麵的墓地,那裏是專為埋葬蒲家人而修葺的。

大太太死後的一段時間,柳清淺始終反複著一個怪夢。

夢中,她見到了一個少女,應該是年輕時的大太太吧。她坐在一尊椅子上,一直笑著,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突然,她聽到一聲清脆的“哢嚓”聲,大太太臉上裂了一條縫,臉皮一片片剝落了,最後落成了一堆灰燼,一陣風掠過,便什麽也沒了。

是吧,什麽都沒了。

怪夢糾纏著她,倦意便逐漸爬上了眉角。

閑暇時,柳清淺偶爾去東院陪陪老太太,其他時候,她還是呆在紅藍闕。她經常望著灰白的天空出神,感覺自己像一隻籠中鳥,被這座大院囚禁了。

呆的久了,也便忘記了飛翔的感覺。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著,少了初入蒲家時的欣喜,日子逐漸平淡起來。

這一晚,老太太留柳清淺在東院吃了飯。飯後,她取出一個精致的錦盒,盒中有一條精美的絹子。

原來老太太見柳清淺的絹子舊了,便想送她一條。老太太說,這絹子是她母親留給她的,世上僅此一條,做工精細,由金絲製成,圖案栩栩如生。

老太太盛情難卻,柳清淺隻得收下了。

老太太不忘囑咐她一句:“若有人問起你,你就說絹子是自己的,千萬不要說是我送你的。”她明白,這是老太太對她的偏愛。

她不知道,在這深宅大院裏,有時候,一條小小的絹子也能引發一場災難。畢竟,人心叵測。

柳清淺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裏。又聊了一會兒,她發覺老太太有了困意,便先行告退了。

老太太想讓蓮音送她回去,不過她婉言拒絕了。

入夜後的空氣有點涼,她又想起了大太太的詭笑和蒲須淼單純的眼神,無由的,有些傷感。

她放慢了腳步,尋了一尊石凳坐下,莫名出神。最近她總是心神不寧的,又懶得與他人傾訴,索性,全部鎖緊了心底。

鎖起來,愈鎖愈深。

夜霧逐漸濃了起來,寒冷浸濕了她的衣衫,她這才回過神來。由於夜霧的關係,她竟記不清回去的路了。

柳清淺有些害怕,沿著小徑走了一會兒。忽然,霧氣中閃過一個影子,不過隻是氤氳在霧氣中,並未靠近。

“等一下。”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那個影子又漸漸模糊了,始終躲在霧氣中,她快步跟隨著,她隻想追上他,讓他帶她回紅藍闕罷了。

影子飄忽得很快,柳清淺跟著跟著,影子便消失了。她又累又困,轉身的一瞬卻發現前方隱約透出一個小亭子。她挪步上前,驚見亭中坐著一個女子。她一身華麗的紅衣,長發披肩。

她是誰,這麽晚了,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柳清淺試圖看清她的麵容,不過對方始終背身低著頭。

她低聲問道:“你好?”

女子沒有應聲。

她也有些尷尬,又道:“我叫柳清淺,剛剛出了東院便迷路了。若你方便的話,能否帶我去紅藍闕?”

女子隻是背對著她,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柳清淺好奇地湊上前去,拍了拍對方肩膀。那人卻忽的跌在了地上,她一驚,不由得後退幾步。

女子趴在地上,好像死掉了,外露的手臂像一根被抽調水分的木頭,幹幹硬硬的。柳清淺本想一走了之,她起身走了兩步,卻還是回來了。

她靠了過去,弓著身子,輕輕推了推對方。

女子仍無半點回應。無奈,她隻得將她的身體翻動過來,她不知道,自己即將翻開一個恐怖的秘密!

當女子的正麵**在她眼前時,她隻感覺呼吸一緊,全身的血液結成了冰,哢嚓哢嚓,冰渣子碎落了一地。

不知何故,這個女子的整張臉塌陷了下去,臉皮緊緊貼著骨頭,眼睛被挖掉了,一雙眼窩像兩口無底洞,藏著深不見底的黑暗,豐腴的唇瓣也變成了兩片薄薄的紅紙,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古怪的藥香。

看上去像是一個新娘,幹屍新娘。

柳清淺隻感覺身後竄出一個黑點,迅速暈成了一個漩渦。她甚至來不及反應,便被硬生生拉了進去。

◆◆◆

第17節

她是小梳?

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啊。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隻是那麽繼續著,讓人無由的絕望了起來。

柳清淺又夢到了大太太,這個讓她既厭惡又愧疚的女人。夢中,她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隻是對她詭異的笑著。

這個夢境很短,卻不停的反複,好像一道傷口,愈合了,撕開,再愈合,再次撕開,周而複始,無比痛苦。

夢耗盡了她全身的氣力,然後將她丟入了一個深邃的洞。她墜落了很久,直到聽到“撲哧”一聲,皮肉綻裂的聲音。

她落地了。

睜眼的瞬間,一股白光刺了進來,瞳孔本能地收縮。緩緩的,她才看清床前坐著一個男人,正是蒲須桐。他攥住她的手,貼在了左臉上。

“須桐。”柳清淺露出一個慘淡的笑。

見她醒了,他急忙問道:“清淺,你感覺好些了沒有?”

她點點頭,目光從蒲須桐的臉上挪開,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老太太,身後站著二太太,她們見她醒了,也都鬆了一口氣。

老太太強裝出一張笑臉,慈祥地說:“清淺,好好休息。大家都回去吧。”話落,二太太便扶她出去了。

柳清淺坐起身,見眾人走了,才開口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蒲須桐自責地說:“是我不好,我該去東院接你的。”

她心中的溫熱還沒來得及散開,便被一塊寒冰吸走了,一張塌陷的女人臉倏地竄進了腦海,她急忙問道:“你們找到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另外一個女子?”

蒲須桐臉色一變,點點頭道:“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突然昏闕,身邊還有一具女屍呢?”

柳清淺虛弱地回憶起了昨夜的經曆:“昨晚我出了東院,本想要直接回來的。誰知起了夜霧,我迷路了。然後我看到一個人影,想追上他,讓他帶我回紅藍闕。我沒有追上他,卻見到了一個小亭子,亭中坐著一名女子,我上前後才發現她已經死掉了,而且死狀詭異,我登時被嚇昏了過去。”

蒲須桐若有所思地應了聲。

她隱約感到房內飄忽著一股的怪異的氣氛,挑逗著她,卻看不見,摸不著,她追問了一句:“她是誰啊?”

蒲須桐沒有說話,她又看了看立春,立春冷冷地說了四個字:“她是小梳!”

什麽,小梳?!

她曾經聽立春提起過。

之前神秘失蹤的小梳突然出現了,不過消失前,她是一個水嫩的姑娘,現在卻成了一具癟癟的幹屍,渾身散發著詭秘的香氣。

柳清淺吞了吞唾液,手心裏滲出一層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