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蚺蓮

這一夜,柳清淺又做了一個關於蓮花的怪夢。

她夢到同蒲須桐一起去了蓮花苑賞蓮。

她依偎在他懷裏,隱約有了些困意,便睡了過去,沒多久,卻被一股古怪的惡臭吵醒了。她睜開雙眼,驚見這一池蓮花竟然爛掉了。

她嚇壞了,抬頭想告訴蒲須桐。

那一瞬,一股粘稠的**滴落到了眼球上,有些燙,她本能地用手抹掉,然後看到了他那張爛掉的臉,和塘中的蓮花一樣,腐爛的汁液正一點一點的由皮肉裏分泌出來,花花綠綠的,落花了她的臉。

她一聲慘叫,從夢境中掙脫出來。直挺挺地坐起身,冷汗浸濕了被子。

她摸了摸了雙頰,幹幹淨淨的,並沒有粘稠的**。

原來是夢,這個夢境也太逼真了。

她不會想到,夢境中的一切竟真實發生了,蓮花苑塘中一夜間詭異綻放的蓮花離奇的腐爛了。

沒錯,腐爛了!

早起的婆子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循著味道,她們來至蓮花苑,昨天還十分誘人的蓮花此刻卻敗了,腐爛了,臭味正是這些腐蓮散發出來的。

不僅是蓮花,碧綠的蓮葉也在一夜間枯萎了。

一塘清澈的水變得渾濁不堪,粘稠稠的,像被踩爛了的蟲子,肚子裏噴賁出的**。腐爛的蓮花和蓮葉便偎在上麵。

整個畫麵異常詭異。

護院們換好衣服,紛紛跳進了塘子,開始清理塘中的汙穢物。

眾人靜靜等候著,卻忍不住巴頭探腦,向塘中張望。

隨著水被一點一點抽幹,塘底的一切逐漸顯露了出來。這個數十年蓮花不開的塘子突然蓮花齊放,現在詭異的腐爛了。

真相,像罌粟,讓人陷了進去。

老太太臉色鐵青,一直沒有開口。

大家顧自沉默著,詭譎的氣氛讓人極不舒服,胸口裏似乎憋著什麽,想要吐出來,卻又做不到。

直到一聲尖利的女聲刺破了這份安靜,柳清淺循聲望去,說話的人是三太太。

她這才仔細端詳了這個女人:瓜子臉,尖瘦下巴,丹鳳眼,櫻桃小口,也算是一個標誌的美人吧。

她咳嗽了兩聲,陰陽怪氣地說:“蒲家最近怎麽了,先是小芙神秘失蹤,繼而蓮花苑的蓮花突然盛開,現在又詭異爛掉了。”她扭頭看了看老太太,話鋒一轉,“老太太,莫不是蒲家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老太太一臉凝重,仍舊沒有吱聲。

三太太瞄了柳清淺一眼,繼續道:“還是說,有人將晦氣帶進了大院。”

老太太不由得看了看蒲須桐和柳清淺,瞳孔如同塘中的水,渾濁不堪,她低聲製止道:“你少說兩句吧!”

三太太雖有些不情願,癟了癟嘴,還是住了口。

腐爛的臭味愈發濃重,大家紛紛捂住了鼻子。不過氣味還是鑽進了衣服裏,黏到了皮膚上。

腐蓮失去了水的支撐,癱軟成了一灘爛泥。起初,塘中的水沒過他們的腰際,現在卻落到了小腿處。

如同一顆堅果,真相正在一點一點碎裂開來。

直至一個護院驚呼道:“塘子下麵有怪物兒!”說著,他便撈起了一個東西。眾人定睛一瞧,他手裏竟然攥著一根肱骨!

肱骨,位於上臂,又稱上臂骨。

這畫麵好似勝利的戰士,高舉著戰利品,振臂歡呼。

心被錐裂了一條縫,陰風緩緩灌了進來。

當最後一桶水被淘幹淨,塘底的一切毫無保留的展現在眾人麵前。柳清淺不由得挽住了蒲須桐的手臂。

偌大的塘子下埋著數不清的屍骨,密密匝匝地排列著。讓人毛骨悚然的顯然不止這些,那些腐蓮的根莖不是細嫩的藕,而是一束怪異的須子,布滿紅斑,好似一條條暗紅色蚯蚓,顧自扭動著,纏繞著,附著在骨頭上,有些須子甚至爬到了護院的小腿上。

女人們見此,不由得尖叫起來。

當柳清淺看到這些活生生的“蚯蚓”時,腦海裏倏地竄出一幅奇怪的畫麵,瞬間將她拉回到了過去。她不由得低聲自語:“難道這是……蚺蓮?”

“蚺……蓮?”三太太耳朵尖,忙追問道,“你是不是認識這鬼東西?”眾人聽到了,也齊齊將目光拋了過來。

柳清淺本能地遮住了嘴巴。

老太太靠了過來,問她:“清淺,你認識這蓮花?”

她思忖了一下,本想謊稱說不知道的,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低聲道:“這好像是……蚺蓮。”

蚺蓮?!

眾人的心被揪了起來。

柳清淺這才緩緩道出了其中玄機。

小時候,她隨柳姑四處做工。有一年,她在一個大戶人家做工,大院裏有一個池塘,每年七八月份,塘中隻有墨綠的蓮葉,卻未見蓮花。

當時,她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直至有一日,年幼的小少爺不見了,老爺在蓮塘旁發現了一隻鞋子。同時,塘中有幾株蓮花開放了,當時已過深秋,過了蓮花開放的時節。

老爺便命人抽空了塘中的水,塘底驚見一具屍體,確切的說是一具腐屍,憑借那張腐爛的小臉,她認出,他正是小少爺。

那蓮花根莖同樣不是蓮藕,而是一些紅得刺眼的根須,小手指般粗細,全部鑽進了小少爺的身體裏,吸食著血肉。他被這些紅色的小蚯蚓吸幹淨,直到化成一堆白骨,上麵殘留著些許腐肉。

這一幕像是烙鐵,深深烙在了她的心裏。

後來她才知,原來有一年老爺出遠門,帶回一包稀有蓮種,便是蚺蓮。

他經過打聽方知,蚺蓮是西南山區裏的一種邪惡之花,由於根須像蛇,也“食肉”,當地人便為它取了蚺蓮這個名字。

表麵上,蚺蓮與其他蓮花並無區別,隻是根莖並非蓮藕,而是這些發紅的小蚯蚓,專門吸食人或動物的血肉,繼而開出妖豔的花,一旦血肉被吸食幹淨,花期便結束了,它們會立刻腐爛。

真是一種無比恐怖的“吃人花”。

老太太這才恍然大悟般的點點頭。

此時,塘中的白骨全部撈了出來,連同那些腐爛的蚺蓮一並被丟到了塘子外,偶有一兩條須子扭動了幾下,也再沒了動靜。

眾人立刻讓出一個偌大的圓形,不明身份的白骨和散發著惡臭的蚺蓮交雜在一起,真是一幅令人作嘔的畫麵。

柳清淺緊緊攥著蒲須桐的手,寒意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一點一滴地侵蝕著身體。

忽的,她感覺手腕一陣微痛。原來,他將另一隻手也覆蓋了過來,正好落到了她受傷的腕子上。

疼痛讓她驀然想起了一句話——你們不要吵了,我在救人呢。這塘子下麵有好多人,我在救他們上來。

蓮花盛放的那日,蒲三叔曾說過這麽一句話。

當時,大家隻當是瘋子的瘋言,誰會想到塘底果真有“人”,隻不過沒了皮肉,密密麻麻的骨頭罷了。

這些屍骨呈現一種詭異的灰白色,上麵密集的布滿了奇怪的小孔,稍稍用力,便會碎裂開來。

讓人費解的是,由衣著和骨形上判斷,這些白骨的主人應該都是女人,或是女孩子。她們是誰,為何會集體死在塘下?

她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

顯然,這一切已經成謎,她們的肉體消失了,隻剩了一堆鬆鬆散散的白骨,昭示著,她們也曾來過這個世界。

正當大家困惑之際,又有人驚叫道:“這屍骨還有……還有一塊石盤!”

循著這個聲音,眾人立刻湊了過去。隻見一個護院將一枚藏在淤泥中的石盤抽了出來,遞上了岸。

這是一個精致的方形石盤,長寬各約一米,上麵刻了些奇怪的圖案,由於塞滿淤泥,細致的,她也沒有看清楚。

她抬眼看了看蒲須桐,他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石盤,仿佛陷了進去,瞳孔中散發著詭異的綠光。

循著他的目光,她的視線落在了石盤中央的幾個圓形凹槽上。為何,他看到這些凹槽的時候,眼神都變了。

說不清的不安感堆滿了心頭,柳清淺隱約覺得有人在暗處結了一張網,安靜等待著獵物送上門來。

很明顯,蒲家有人知道蚺蓮開花的秘密,那些屍體或許是故意丟到塘中的。蚺蓮有了食物,便會開出妖冶的花,食物消耗殆盡後,又會腐爛。蓮花開放、腐爛必會引起眾人的恐慌,吸引他們追尋真相。

現在看來,蓮花開放和蒲家大難並無關係,它隻是有關蒲家先祖的一個傳言罷了,或者,到底有沒有這個傳言都很難說。

她瞄了瞄那個精致的石盤,好像一切都是為了讓它重見天日才上演似的。她能夠感到,當老太太看到那個石盤的時候,臉色也變了。

直覺告訴她,那塊石盤中藏著一個驚天秘密。

她再次看了看蒲須桐,他清澈的眸子第一次變得渾濁了,好像有一個漩渦,正在逐漸擴大,直至吞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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