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動物醫院的神秘墜樓

李出陽這回跟孫小聖又杠上了。甭管孫小聖知不知情,事情肯定是這樣:薛隊自知出陽不會接這個任務,於是和燦燦他們合計出了個歪招,假意把罪名全加到孫小聖頭上,讓李出陽過意不去,從而為他說情,直至接受老薛的條件。這招太陰毒了,宮鬥戲裏都不見得用得上。出陽恨得牙根兒癢癢,看見孫小聖就想上手捶一頓。

沒辦法,他們已經出了禁閉,從共處一室變成共處一車,守在柳星沉家外麵,至少得兩星期。柳星沉住在古城南區的一幢高層小樓的四層。由於男女有別,小聖和李出陽不便住進去,單位便給他們的車配了一張小區的車證,讓他們守在柳家樓下。同時又單獨發放了三部對講機,一部放在柳星沉那裏,孫小聖和李出陽人手一部,以便出現緊急情況隨時聯絡。頭一天去的時候,柳星沉到他們車裏去拿對講機,推門一看是孫小聖,先是驚喜,隨即眼圈又紅了。她跟小聖認識也有幾年了,自從第一次在家裏和小聖見麵,就被小聖的憨態深深感染,十分喜歡和他聊天。小聖更是喜歡笑語嫣然的柳星沉,之後又幾次借故到柳勳家拜訪,和星沉有了更深的接觸。小聖曾經想過追求她,但又怕星沉瞧不上自己,回頭連朋友都做不成,隻想著等自己混出點兒樣來再表白,於是就蹭著當柳星沉的男閨密,渾渾噩噩,一直到畢業倆人逐漸失去聯係。

小聖恍然一想,自己畢業兩三年,也和星沉兩三年沒見麵,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麽。柳星沉坐在後座上,一會兒看看李出陽,一會兒看看小聖,笑了一會兒,又低頭沒了話。其實她本來是個伶牙俐齒的姑娘,但最近家裏變故太多,人有點兒麻木。半天,她說:“謝謝你們。”

李出陽叼上一根煙:“沒事。”

小聖把他煙奪下來:“你別抽了,有女孩兒,嗆不嗆呀。”

然後小聖教柳星沉使對講機。對講機就是最普通的那種,隻有一個信道,按下就能和小聖、李出陽通話。在不方便或者來不及說話時,按上麵一個緊急呼叫按鈕就能直接觸發另外兩部機器的振動。小聖給她講解完,又讓她自己嚐試操作。柳星沉拿著自己的對講機直接按了下緊急呼叫按鈕,果然發出了嘀嘀的緊急警報。緊接著小聖不行了,他之前把自己的對講機放在了襯衫的胸兜裏,現在機器振動,顫得他**一陣**。

“哎喲哎喲……”孫小聖捂著胸哆嗦。李出陽和柳星沉都看傻了。

小聖把對講機掏出來,又試了試通話功能,沒問題。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小聖想和柳星沉單獨說幾句話,於是給了李出陽一個眼色,希望他下車避避嫌。

李出陽看見了,沒搭理他。

“你幫我買包煙去行嗎?”小聖塞給他十塊錢。

李出陽給他扔過一盒:“抽我的。”

小聖白他一眼,示意柳星沉下車說。剛一下車,小聖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此人正是前兩天他們在葬禮上看到的那個年輕人,纖瘦挺拔,五官硬朗,腦門兒上有一小塊疤,身穿一件皮夾克,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也正在對麵看著他們。柳星沉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哦,對,忘記跟你們介紹了,這是我男朋友,叫王鹿羽。”

李出陽也從車上下來了,看著傻眼了的孫小聖和麵帶微笑的王鹿羽。王鹿羽迎麵走來,挺不好意思地笑笑:“二位警官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小聖還是說不出話,李出陽回了句沒關係。王鹿羽把塑料袋遞給李出陽:“剛才星沉跟你們說話,我就去旁邊便利店給你們買了點兒吃的。這大冷天兒的,你們真不容易。”

如果不是零食,李出陽還真不稀罕。他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又聽王鹿羽說:“該說謝謝的是我們!回頭這事過去,我們一定請你們吃飯。要不是有你們在,我還真不敢讓星沉在這兒住了。”說著他又歎了口氣,柳星沉小鳥依人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說:“別貧了,這麽冷,讓人家趕緊回車上吧。”

幾個人簡單道了別,李出陽回到車上開始翻王鹿羽給買的零食。零食挺豐富,也挺實惠,一看王鹿羽就是個細心人。話梅、麵包、餅幹、薯條,每樣都分著買了好幾個品牌,裏麵還塞了兩盒感冒衝劑和一大包濕紙巾。李出陽挺受用,隨便拿出一袋吃的就嘩啦嘩啦地扯。

“你小點兒聲行不行?”孫小聖怒目圓睜。

李出陽笑了兩聲,扔了一粒話梅到嘴裏:“嗬,真酸!”

孫小聖猛地扭頭瞪他,出陽裝沒看見。小聖伸手就搶吃的,李出陽嘩啦一聲把塑料袋捂住:“你有點兒骨氣行不行,這可是你情敵買的。”

孫小聖指著他像煞有介事地說:“李出陽,我告訴你,第一,我跟那個什麽王鹿羽不是情敵關係,我們的競爭還沒開始,我還沒有出手;第二,你也別給我下套,柳星沉現在是咱們的工作對象,我不可能追她——再說了,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喜歡她了?”

李出陽冷笑道:“這還用看?從你答應接這任務開始,我就覺得你不對勁。你是一個多想立功多想上位的人,能甘心幹這默默無聞的活兒?不是為這姑娘還能為什麽?”

“你別胡說八道,我接這任務是因為……”小聖差點兒就把上回在檔案室看見的古怪案件跟李出陽說了,後來一想不行,一定會被他看破玄機,於是及時刹住,改口道,“是因為老薛答應咱們去參加柳老大的下葬,我能卸磨殺驢嗎?”

李出陽說:“行,你罵老薛是驢,回頭我幫你傳達。”

“你滾蛋!”孫小聖把椅子放下,睡覺了。

倆人工作內容十分程序化。車上必須保證一個人盯著柳家,另一個人可以去廁所、買飯、抽煙或者睡覺。其他還好,買飯是個問題。孫小聖坐不住,老張羅買飯,結果老是出岔子。李出陽要吃拉麵,他買回來削麵;李出陽不愛吃下水,他買的不是炒肝就是鹵煮;李出陽嘴幹說買點兒水果,結果孫小聖拎回來兩大袋子熱氣騰騰的糖炒栗子。倆人為這吵了不止一次兩次。李出陽認為他是成心,他怪李出陽沒說清楚。王鹿羽倒是又過來看過他們一次,送了些吃的用的,後來李出陽怕他引起別人猜測,提醒過他一次,他就沒再出現。

這兩天柳星沉一直沒出家門,王鹿羽基本也是下午來,晚飯後走,連續兩天,每次小聖都是一臉肅穆地看著人家,有點兒像瞻仰遺容。第三天一早王鹿羽又來了,緊接著帶著柳星沉一起下了樓。柳星沉懷裏還抱了條狗,一臉慌亂,還沒等小聖他們下車呢就敲他們玻璃。小聖把車鎖打開,他們倆人上了後座說:“迪裏病了,我們得帶它去趟醫院!”

迪裏就是柳星沉懷裏抱的這隻英國鬥牛犬了。孫小聖看著這隻鬥牛犬,一臉褶子,此時還蔫耷耷地吐著舌頭,好像一個快咽氣的老頭兒。柳星沉告訴小聖,迪裏在家裏咽了一個桃核,現在卡在胃裏出不來,已經兩天了,飯也不吃水也不喝,眼看就要被活活卡死。星沉說,迪裏是父親送她的生日禮物,到今天才剛剛養了三個多月。要是這狗真是被桃核卡死了,難過不說,還對不住父親。父親死於非命也就罷了,連他生前買的狗都不得善終,柳星沉覺得自己罪不可赦。

小聖本想勸她不要如此嫁接感情,但瞅她一臉的急切又開不了口。王鹿羽挺過意不去,跟他商量:“我們就去育芝西路的大農寵物醫院,不遠,我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你們正好也趁機歇歇。”

李出陽毫不客氣地說:“那你不是扯淡呢嗎?上車吧。”

柳星沉拉開後門進去,王鹿羽剛要進去,孫小聖腦瓜子一轉,跳下車來說:“你上副駕駛坐著吧,也給他指指路,他不認路。”

王鹿羽坐到副駕駛後,孫小聖跑到後座上和柳星沉坐在一起。小聖想,李出陽也有物盡其用的一天,他要不路癡自己還沒借口坐到柳星沉邊上呢。柳星沉卻沒閑工夫理他,一直緊緊抱著迪裏不撒手,眼裏閃著淚,真跟遺體告別似的。孫小聖想安慰,但又覺得為一隻狗去說什麽極樂安康的話太滑稽,便伸出手摸摸迪裏的腦袋,說:“這狗這麽肥,肯定挺得過去。再說到了醫院人家獸醫一開刀,別說桃核了,就是椰子核也能給掏出來呀!”

柳星沉問:“椰子有核嗎?”

孫小聖撓頭:“我……我就是打一個比方。”

王鹿羽在前麵回過頭:“孫警官你說得對,現在的獸醫院可不比人的醫院差,做個開膛破肚的手術都是小意思。”

孫小聖滿臉嚴肅:“你叫我小聖就行。”

“好的,”王鹿羽把聲音壓低,“孫警官。”

孫小聖一聽火了,這家夥還陽奉陰違。李出陽在一邊淡淡說道:“他不是讓你小聲叫他。他名字就叫小聖。”

王鹿羽趕忙點頭:“哦哦,那您怎麽稱呼?”

“李出陽。”

“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王鹿羽念念有詞。

“不是那個初,是出入的出。”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李出陽覺得跟這人基本上聊不下去了。

孫小聖不再跟柳星沉搭話了,沒意義,而且怕給李出陽落給話柄。他開始有點兒厭倦這任務,柳星沉對自己來說隻是一個美好的憧憬,不管有沒有王鹿羽,有沒有這項任務,甚至說有沒有柳勳,他孫小聖都不可能和她發生什麽。與其說愛慕,不如說仰望。仰望就是一個天上的永遠遙不可及的希望,太熬人。

很快他們就到了大農寵物醫院。這家寵物醫院是古城的老字號,位於古城農業大學西配樓的六層。樓是座老樓,像隻巨大的火柴盒,方方正正地豎在院中央。他們到了醫院先掛了號,然後到消化科找大夫。沒想到消化科屋門是鎖著的,王鹿羽一看表,剛剛過12點,於是猜:“大夫是不是都吃飯去了?”

孫小聖說:“有可能,寵物醫院哪兒像給人看病的醫院呀,老有人給你守著。”說著就坐到一邊椅子上。柳星沉急了,把狗塞給王鹿羽就要回護士站找大夫。正說著消化科的門忽然開了,一個瘦瘦小小,四十多歲的男大夫探出頭來問什麽事。孫小聖指著王鹿羽說:“他瞧病。”

王鹿羽用下巴指著懷裏的狗笑笑說:“它瞧病,它瞧病。”

大夫把他們迎進來,問這狗有什麽不好。這是一間不大的診室,迎麵堵著一排更衣櫃,櫃子後麵是三張拚成品字形的寫字台,寫字台上麵是一扇窗戶。大夫坐在最靠外的一張寫字台上查看迪裏,柳星沉又給他介紹了一下這狗的症狀。大夫拿聽診器給迪裏聽了聽心跳,說:“這個隻能做手術取了,你們看怎麽樣?”

柳星沉求之不得。大夫在一張紙上唰唰唰地寫著字,又說:“這狗身體挺虛弱,你們先帶它打點滴吧,打一些維生素和葡萄糖。”

柳星沉去交了錢,帶著迪裏來到點滴室打點滴。孫小聖進了點滴室才發現,原來現在寵物醫院五髒俱全,完全向人的醫院看齊,一間點滴室都做得有模有樣,什麽小床、輸液架、叫號器,隻不過各種器具擺設都比人的醫院小一號,乍一看有點兒像過家家的玩具。一個護士給迪裏紮了針,打上了吊瓶輸液。小聖在點滴室裏溜達,發現這兒唯一和人的醫院不同的地方就是周圍還有一排籠子,籠子裏麵放著一些輸完液但主人還沒來得及領走的寵物。

看著這些貓貓狗狗可就有意思了,頗有動物園的感覺。有一隻沙皮犬出了車禍上著頸托,大腦袋頂在籠子上,乍一看像一盤狗頭肉;有一隻小博美獨占著一個大籠子,可能是因為腿骨折的原因,小聖逗它,它隻能在籠子裏橫著走;還有一隻大肥貓端端正正地坐在籠子裏,任憑小聖怎麽逗它,它都不動窩、不出聲,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它得的可能是抑鬱症。”小聖總結。

“它是因為太鬧騰,被打了鎮靜劑。”李出陽說。

孫小聖看著他:“你太誇張了吧!動物怎麽可能打鎮靜劑,頂多是麻醉。”

“為什麽?”

“鎮靜劑打下去又麻又涼,人感覺舒服,但貓不可能是這種反應。”

“你果然試過。”

“你滾蛋!”

王鹿羽在一邊兒都聽樂了。

打著點滴的當兒,柳星沉想去找醫生商量一下手術的事。孫小聖和李出陽不敢離身,便把迪裏拜托給王鹿羽,隨著她又回到消化科。這回消化科屋裏麵隻有兩個女大夫在,分別坐在靠窗的兩張桌子前。兩個女大夫一個二十多歲,白膚長發,樣子挺時尚;另一個已經年近花甲,戴著黑框眼鏡,嘴巴有點兒地包天,看上去有點兒像唐老鴨。柳星沉等三人進來,歲數大的大夫頭都沒抬,倒是年輕大夫看見他們,問給哪隻寵物看病。柳星沉說找剛才那位男大夫,這位女大夫說:“哦,你找我們主任,他出去了,要不你們在這兒等他一會兒。”

柳星沉還沒答話,對麵的唐老鴨大夫抬起頭說:“你們出去等吧。”

兩個女大夫明顯不對勁,年輕的瞥了歲數大的一眼,故意問柳星沉:“你給你的寵物看病?什麽寵物?帶來了嗎?”

柳星沉就一一答了,說狗正在輸液。年輕女大夫問:“那又來找劉大夫幹什麽?”

原來那男大夫姓劉。柳星沉說:“我來找劉大夫問問手術的事。”

一邊的老大夫不耐煩了,對年輕的女大夫說:“哎哎哎,你讓他們在外麵等劉鑫不就得了?弄這麽一屋子人幹什麽,本來房間就小。”老大夫瞥了柳星沉身後的孫小聖和李出陽一眼,好像有點兒好奇他們仨是個什麽關係。

孫小聖有點兒惱怒,這獸醫比人醫還牛氣,說:“我們就是問問情況,再說你們這兒的大夫怎麽一會兒在一會兒不在的?剛才就敲半天門不開門,現在又找不到人,還把我們往外轟。你們這醫院什麽辦事風格?”

“他肯定吃中午飯去了。”老大夫看看表。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吧。”李出陽幹脆一屁股坐在劉鑫的椅子上,一臉不容商量的霸氣。柳星沉和孫小聖於是也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老大夫明顯不是衝小聖等人,她瞪了對麵的年輕大夫一眼,沒吭聲,起身去飲水機旁接水。這會兒有人敲門,大家都以為劉鑫大夫回來了,沒想到李出陽開門一看,是個工人模樣的年輕男人。這人二十多歲,中等身材,隻穿著一件挺薄的工作服,戴了頂鴨舌帽,看見年輕的女大夫直接問:“彭曉,我一聽是你叫我就趕緊過來了。怎麽了,是哪兒出問題了?”

女大夫彭曉指著窗戶:“喏,樓上的室外機一直往下滴答水,我們這窗台老是濕漉漉的,放點兒東西都沒法放,還特別吵人。”

工人意味深長地一笑:“估計不是你嫌吵吧?你可不是那麽事多的人。”

一邊的老大夫馬上接話:“你什麽意思?”

工人說:“我沒什麽意思呀,王姐。”

後來小聖才知道,這個工人叫徐享文,是醫院裏負責設備的,因為比較全能,平時也幫著關係好的同事負責一些小的維修工作。王姐名叫王雨梅,在醫院工作好幾十年了,但因為一些事情遲遲沒能評上職稱,和她同期入職的大夫都當副院長或者是教授級別了,她還隻能算是個資深大夫。彭大夫名叫彭曉,剛剛轉正不久,由於家裏比較有錢,也有幾分姿色,在醫院裏屬於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種,院領導都拿她沒轍。辦公室裏的另一位成員便是之前給柳星沉看狗的劉鑫劉大夫,他是科長,卻不大頂事。一邊是脾氣古怪、性格孤僻的老王,一邊是不求上進、直來直去的小彭,他可是兩頭受氣。

劉鑫還沒回來,柳星沉隻能繼續等著。這時徐享文要爬到窗台上去看看上麵的室外機。彭曉給他找了張報紙墊在桌子上,他爬上桌子踩著報紙走向窗台。

“哎喲,你踩到我的本子了!”王雨梅驚叫道。

“不好意思,王姐,我沒看見。”

“你肯定是故意的!”王雨梅一邊瞪他一眼,又扭頭狠狠瞪了彭曉一眼。

“王姐,小徐是來給咱們修空調的,你就別那麽太計較了。回頭空調修好了,那些滴滴答答的水聲也不會吵到你午休了。”彭曉一邊敲著電腦。一邊若有似無地笑著。

王雨梅張口要怒罵,又馬上轉為譏笑:“嗯,是呀,我跟院裏反映好些次找人來修,都沒有人過來,你一找就把小徐找來了,還是你不簡單呀。”

這時徐享文已經打開窗戶,走到外窗台上。窗外是個好天氣,陽光帶著清風撲麵而來,屋子裏幾個女人的頭發全飄了起來。彭曉仰頭看著窗外的徐享文:“你小心點兒。也不拽根兒繩子。”

徐享文一邊扶著窗戶架子,一邊仰頭觀察著上麵的室外機,說:“這算什麽,習慣了,太在意了也不好。王姐,能麻煩你個事嗎?”

王雨梅正戴著老花鏡在看什麽東西,聽他叫自己,知道沒憋好屁,不耐煩地反問:“什麽事?我正忙著呢。”

徐享文說:“我一會兒要往左挪挪,也就是你那邊,我一會兒抓著點兒這邊窗簾,你也幫我拽著點兒。”

“怎麽拽?”王雨梅一時沒聽明白。

徐享文慢慢移動到左邊,用一隻手拽著左側的窗簾,另一隻手指指王雨梅:“你就拽著窗簾的那個角就行,幫我吃著點兒勁。”

王雨梅不太情願地伸出一隻手拽著窗簾,嘴裏還不時地抱怨著。

這時有人敲門,李出陽開了門,發現是王鹿羽抱著迪裏回來了。王鹿羽說:“迪裏點滴打完了,看起來也精神一些了。”

彭曉從椅子上站起來:“哎呀,好漂亮的英國小牛!”

柳星沉接過狗,抱著給彭曉看。彭曉摸著迪裏的小頭問柳星沉:“這個狗是什麽毛病呀?不會是皮膚病吧?鬥牛犬很容易得皮膚病的。”

“不是,咽了個桃核,現在出不來了。”

“怎麽這麽不小心!這些帶核水果呀、堅果呀、巧克力一類的東西千萬不能給狗狗吃,要不然很危險的。我朋友家就有隻狗,挺大個了都,竟然被開心果卡死了。”彭曉一臉嚴肅地跟柳星沉說。

柳星沉一臉後怕:“是嗎?所以我們來找劉鑫大夫商量商量手術的事。”

彭曉抬手看看表:“真是奇怪,這個點兒老劉應該也吃完飯了。怎麽還是不見人影?”

“要不你幫著給打電話問一下?確認了做手術的時間,我們就先帶著狗回去了。”李出陽向彭曉提出建議。

彭曉剛才就一直偷瞄李出陽,估計是犯了花癡,聽罷便拿出手機積極配合,撥通劉鑫號碼,接電話的卻是他的助手。助手說剛才劉鑫把手機拿到急診室充電,然後又跟助手說自己出去寄份快遞,如果有單位電話代接一下。彭曉無奈地看著他們,說:“他出去一會兒才能回來。”

彭曉話還未落,孫小聖發出一聲尖叫:“啊!”

大家循聲望去,窗台上的徐享文已經不見蹤影,緊接著樓下隱約傳來一聲悶響。王雨梅驚嚇得跳到屋子中間,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他他他他好像掉下去啦!”

孫小聖和李出陽立即跑到窗戶邊,第一眼沒看到徐享文,看到了一個圍觀的人,然後才順著圍觀者找到了跌落在地的徐享文。李出陽轉身跑出了屋,孫小聖跟在後麵,王鹿羽想跟著下去看看,但見柳星沉嚇得連狗都抱不住了,便留下來安撫她。彭曉和王雨梅哆哆嗦嗦地出了屋去找人,整個寵物醫院馬上亂作一團。

李出陽和孫小聖跑到樓下時圍觀的人已經有不少了,都躲得遠遠地看著,一個小孩兒還被嚇哭了,議論聲不絕於耳。李出陽跑到徐享文身邊一看,他臉朝下趴在地上,周圍噴濺出來的腦漿都起了沫,一些鮮血也緩緩從臉下冒了出來。一隻腳明顯摔折了,關節反擰著,鞋子也不知甩到哪兒去了。出陽抬頭看看,六樓,基本上也沒有搶救的必要了,但還是打了999。

一個圍觀的戴著皮帽子的老年人也在焦急地打電話,聽口氣應該是個醫院的領導,一直問怎麽回事,然後讓人趕緊聯係院長。孫小聖過去出示了證件,問他是不是領導,管不管事。這人一看是警察,頓了一下,可能心想這警出得也太神速了,隨即表明身份,說自己是醫院的副院長,叫展健生,剛剛從外麵吃飯回來,就親眼看見有人掉了下來。走近一看,原來是自己醫院的工人,於是趕快報了警,又給單位打電話問怎麽回事。小聖說:“也是巧了,我們陪朋友到你們這裏看狗,剛才這個工人作業時我們就在旁邊,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我們看到了全程。”

“怎麽好端端的就掉下來了?”展副院長一時難以接受。

“這……我們也沒看清楚,當時我們正在和大夫說話。”

正說著,彭曉就跑了過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倆人交情太深還是醫生不懼怕血腥,彭曉想都沒想就衝到徐享文邊上,跪在地上發著愣。李出陽看著她,以實相告:“人應該已經不行了。”

彭曉一口氣沒上來,挺胸一撅,竟然昏了過去。

急救車來了,檢查了一下徐享文的狀況,不出李出陽意料,人已經當場死亡,腦袋都摔扁了。徐享文是外地人,父母一時過不來,展院長讓手下先去安排善後工作。大農寵物醫院的正院長李欽傑也從外邊的一個學術探討會上匆匆趕回,第一件事就是先讓醫院暫停營業,然後詳細了解事情始末。

事情始末其實很好了解,這不比一般的死亡事件,全程幾乎都有人目睹,而且不止一個,何況其中還有兩個警察。李院長和展院長專門單獨開了一個屋子,供派出所民警做詢問。李出陽和孫小聖正跟民警說著情況,劉鑫滿頭大汗地從外麵回來了,問怎麽自己出去了一會兒醫院就關門大吉了。柳星沉還沒回過神來,讓王鹿羽抱著狗,不想在此地逗留,一直嚷嚷著要走。李出陽不敢讓她走出保護範圍,就讓王鹿羽帶著她在門口等著。

派出所民警問孫小聖:“也就是說,就在徐享文墜樓的一瞬間,其實你們都在邊上?”

“是的,我們就在邊上跟那個姓彭的大夫說話,說著說著他就掉下去了。”

“當時屋裏的其他人都在做什麽?”

“當時其他人……”孫小聖仔細回憶,有點兒頭疼。他給別人做筆錄做慣了,老覺得怎麽說話都不嚴謹。李出陽這時說道:“當時我們隻顧得上跟彭醫生說話,沒有注意到別的。”

民警咬著筆杆子:“也就是說,其實在徐享文墜樓的一瞬間,你們不是完全看在眼裏的?”

這個問題就挺矯情了。盡管像這民警所形容的,徐享文墜樓他們沒完完全全看見,但屋子就十多平方米,即使再不注意也會在餘光的範圍內,何況也沒聽到徐享文發出什麽異常的動靜。

就在這時,有人進來通報,說彭醫生醒來了。民警讓人把彭曉帶進來。

彭曉眼圈腫著,顯然是哭了一鼻子。民警讓她先把情況說一下,彭曉和孫小聖形容得大同小異,但她持有一個驚人的觀點,那就是肯定是王雨梅做了手腳,令徐享文摔了下去。

“這怎麽可能?”孫小聖一臉驚訝看著她,“咱們離王醫生不過幾米遠,她怎麽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徐享文推下去?”

彭曉說:“你記不記得,在徐享文墜樓前,他讓王雨梅幫他拽著窗簾的另一端,兩頭受力,這樣徐享文在拽著窗簾檢查室外機時不至於失控。我認為就是王雨梅後來鬆開了窗簾,導致徐享文一下受到了很大的反作用力,從而掉了下去。”

李出陽想了想,說:“不太可能。窗簾又不是彈簧,哪兒有這麽大的力道?何況窗簾是固定在窗簾盒上的,如果它當時有力量能把徐享文甩下去,那最起碼窗簾盒是禁不住的,也會脫落,但是窗簾盒好像並沒有損壞。”

彭曉說:“那麽就是王雨梅在拽著窗簾時,趁咱們聊天不注意,忽然上手推了窗台上的徐享文一把。這樣快速而無聲的動作也足以讓他掉下去。”

“你覺得這個王大夫有殺人動機?”

彭曉卡了殼,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孫小聖說:“你就說吧,這裏都是警察,也不會把你講的說出去。”

彭曉猶豫半天說:“是這樣,兩三個月前王雨梅曾經在回家的路上遭到過一次襲擊,她一直認為是小徐幹的……”

“襲擊?”孫小聖和李出陽異口同聲。

彭曉這才支支吾吾地說出個大概。原來兩個多月前王雨梅晚上騎自行車下班,經過一個小胡同時天已經全黑,這時突然衝出一個男子衝著她腦袋就拍了一板磚,生生把她從自行車上拍了下來,然後逃之夭夭。雖說沒給王雨梅造成致命傷害,但腦袋上也縫了好幾針,又是報案又是找領導解決,最終不了了之,在家歇了一個多月才敢來上班,從此再也不敢一個人走夜路,下班都是愛人來接。

“是劫財還是……”小聖話說一半,又想到王雨梅的樣子,心想,如果是歹徒的話,除了劫財好像應該也沒別的動機了。

這時李出陽搶道:“王雨梅身上財物無損失,襲擊他的人也沒想置她於死地,所以王雨梅懷疑是熟人作案,也就懷疑到了徐享文身上,對不對?”

彭曉說:“是這樣的。當時王雨梅正值一個評職稱的機會,一邊要跟古城的獸醫調查團到北京調研學習,一邊準備出一本自己的著作,結果因為這件事全耽誤了。這應該是她退休前最後努一把的機會,就這麽葬送了,所以她特別憎恨徐享文,還去派出所鬧過好幾回,但因為沒有證據,自己還差點兒因為擾亂秩序被拘留了,還是李院長把她從派出所接回來的。”

李出陽已經猜到了幾分,問:“為什麽她這麽篤定地懷疑就是徐享文幹的?”

彭曉撇著嘴,一臉的欲說還休:“咳,別提了,這個王雨梅可是我們院的大奇葩。平常倚老賣老、偷奸耍滑也就算了,還老是對這不滿對那不滿,成天給人找麻煩。一會兒說我們屋電腦網不好,一會兒又說頂棚上鬧耗子,連飲水機壞了都找工人來修。小徐雖說是工人,但人家主要負責的是設備的維護和保養,還有醫療器械的檢測,哪兒有工夫天天幫她搗鼓這些小毛病。但王雨梅特別不理解人,覺得我們單位沒勤雜工,這些活兒就應該是小徐的,一來二去倆人就吵過幾回,還是我從中斡旋的。”

孫小聖心裏“嗬嗬”一聲,心想,我可沒見你怎麽斡旋,別糟踐這詞了。

彭曉繼續說:“後來有一次因為打印機壞了,王雨梅又叫小徐來修。小徐就煩了說他修不好這個,讓王雨梅找廠家,王雨梅說自己走不開就讓小徐把機器扛到廠家去問問。小徐就急了,扭頭就要走。王雨梅抱起打印機就往小徐懷裏塞,小徐沒接,打印機就摔到地上徹底報廢了。後來王雨梅去找李院長告狀,李院長也不大惹得起她,因為她這個人太會使壞,怕她去動醫協會告我們院,就讓小徐賠了打印機。一個激光打印機好幾千塊呢,全是小徐一個人出的錢。”

李出陽說:“小徐家裏不太富裕吧?”

彭曉使勁盯著李出陽:“是呀,他一個人在古城,挺不容易的。不過,我相信他即使討厭王雨梅,也不會幹出來那種事。他平時在醫院工作見著王雨梅還是和和氣氣打招呼呢,怎麽可能背地裏幹這種事?但是王雨梅一口咬定就是小徐報複他,放出話說一定要讓警察抓他。”

一會兒彭曉被帶了出去,換王雨梅進來問話。

王雨梅顯然還沒緩過勁來,民警問她話一般都要換著形式問她兩三次她才能聽懂。問她徐享文當時從樓上掉下去時她在幹什麽,她回想半天,猛地一抽氣:“我就在旁邊坐著呀!我能幹什麽,我幹我自己的事呀!”

孫小聖想老太太果然不好惹,話都是橫著出來,好像憋著要吵架。他耐著性子問:“徐享文爬上窗台之前讓你幫著拽著點兒窗簾,你拽了嗎?”

“我拽了呀!你們不是看見了嗎,我拽著呢!”

“他掉下去的一瞬間,你也在拽著?”

王雨梅噌地一下站起來,估計想發威,但架不住歲數太大腦供血不足,又差點兒仰摔一個跟頭。民警把她扶穩,她又來了勁,居高臨下地指著孫小聖:“你是誰?憑什麽在這兒問我的話?目擊證人也不是這麽當的吧!我隻聽警察的問話!”

民警拍拍小聖肩膀:“他就是警察,還是刑警。”

小聖挺了挺腰,滿麵神武。

王雨梅眼珠子定住兩秒,又馬上滑到李出陽身上:“那他怎麽也在這兒!?”

“他也是警察。”

“好哇,”王雨梅擼胳膊挽袖子,在出陽和小聖頭頂指指點點,“我說上回報案你們不給我抓人,原來都忙著上醫院給狗看病來了!你們是有多閑?!”

李出陽悠然自得地坐著,冷笑道:“您的意思是隻有吃飽了撐著的人才上動物醫院?好歹您也是獸醫,想罵我們沒必要把自己也捎上。”

“可我又沒什麽錯,你們憑什麽這麽審我?難道覺得我可疑?”

“本來沒覺得您可疑,但您這麽大反應倒真是得讓我們好好琢磨琢磨。”

王雨梅被李出陽氣得眼睛上翻:“我都這麽大歲數了,你們怎麽能這樣?”

李出陽說:“剛剛摔死的徐享文才二十六歲,他的父母恐怕和您歲數差不多大吧。”

“你別跟我說這個,人倫道義輪不上你來給我講。”王雨梅一臉厭惡。

李出陽臉不變色心不跳:“您過獎了,我沒精力也沒興趣跟您講道理,您得把話聽我說完。王醫生,眾所周知這家醫院裏您和小徐關係不太好,也眾所周知小徐就是在您身邊掉到樓下去的,甚至他還拜托您幫忙拽著他托命的窗簾。現在小徐人沒了,您也不願意跟我們講當時的情況,即使小徐的死真的和您沒有關係,您覺得小徐父母趕來後會不找您對對質、問問話嗎?當初您被板磚拍時沒有證據,您還認定就是小徐作案呢,換作他父母,我想這個想法隻會更強烈吧?”

李出陽口氣平淡,但字字戳在王雨梅的心頭。王雨梅五十多歲了,再潑也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她想了想,先坐下來,問李出陽:“那你們能還我清白?”

李出陽反問:“介意我抽煙嗎?”

“抽,你抽你的。”王雨梅跟剛才判若兩人。

李出陽啪地把煙點上,問:“我想問你的還是那個問題,就在徐享文墜落的一瞬間,你幫沒幫他拽著窗簾?”

王雨梅說:“我拽著呢呀!我……我我一直拽著沒撒手呀。”

李出陽抽了口煙,吐出一串長長的煙霧:“我沒法幫你了。”

“怎麽了?”

“你到現在都不說實話,要我怎麽相信你?我又怎麽幫你?”

“可是警官,我真的是一直拽著呀!”王雨梅肩膀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李出陽說:“如果你當時真拽著,第一個發現他掉下去的怎麽會是我的同事?他當時手一直拽著窗簾,肯定在掉落的那一瞬間會拉動窗簾,而另一端的你肯定會有明顯的感覺。但是直到他人從窗台上消失,你都沒有立即發現不對勁。所以說,你當時一定沒有拽著窗簾。”

王雨梅這回徹底傻了,半天終於說:“好,我承認,後來我是鬆了手。不過鬆手後他也沒說什麽呀,肯定拽不拽的都沒什麽意義,他又不是在我鬆手的那一瞬間掉下去的,我鬆手後他還在窗台上待了好幾分鍾呢。所以說這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呀。”

“你的座位就在窗邊上,那麽在你鬆手後,還因沒因為別的原因和他的身體進行過觸碰?”

“沒有!這個絕對沒有!”王雨梅不假思索。

“你再好好想想,會不會他當時正好走到窗簾的後頭,你無意間碰到了窗簾?”

“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王雨梅擺動著雙手,滿臉的皺紋都跟著顫動。“我怎麽可能碰到他呢,我知道他當時那麽危險,我何必自己往槍口上撞?屋裏那麽多人,萬一有人看見我把他碰摔下去了,那我不就成殺人犯了嗎?”

王雨梅說:“這就要從那個小丫頭片子彭曉說起了。這個彭曉自從分到我們辦公室就跟我不對付,徐享文喜歡她,愛幫她出頭,也容易受她挑唆,所以我們之間就有些矛盾。”

“你仔細講講?”

“這個彭曉是個吊兒郎當的大學生,仗著家裏有層關係,到我們醫院有恃無恐,成天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每天不是遲到就是早退,我就跟領導反映過幾次,讓領導記她的考勤,她就恨上我了。偏偏這個小徐又喜歡他,倆人一來二去捏鼓著就找我的麻煩。之前在辦公室那情形你也看見了,分明就是倆小屁孩兒讓我難堪啊。”

這一點出陽和孫小聖都有目共睹。按理說,都是成年人,也是共處一室的同事,表麵上應該都過得去,更何況是在外人麵前,就更沒必要劍拔弩張。如果不是有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是不會出現之前那種尷尬的局麵的。

小聖想了想問:“今天是誰叫徐享文來修空調室外機的?”

王雨梅回憶:“應該是劉鑫。雖說修室外機是我的主意,但我也知道我支使不動徐享文,就隻能去找劉鑫反映,可能劉鑫今天就把他找來了。”

民警把王雨梅暫時請了出去,又把劉鑫帶了進來。李出陽覺得當務之急是厘清王雨梅、彭曉、徐享文這三人的關係,剛要發問,就又被心急口快的孫小聖搶了先:“案發之前我們一直找你,你去哪兒了?”

“案發之前一直找我?……難道你們知道要案發?”劉鑫傻乎乎地,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沒聽懂。

小聖說:“我的朋友要找你詢問給狗做手術的事,一直在你辦公室等你,這才目睹了整個事件。”

劉鑫顯然是個極度圓滑的人,撓撓頭說:“警官,既然你們已經目睹了整個過程,我覺得就不用再問我了。畢竟我當時也不在現場。”

“你當時幹什麽去了?”

劉鑫搖頭晃腦地看著周圍,確認兩位院長都不在周圍後才說:“其實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就住在附近小區,中午他家的折耳兔突然拉稀,讓我去看看,我就趕過去看了……”

小聖和出陽明白了,說是朋友,其實就是接私活兒,怕領導撞破,所以又是不打招呼又是不帶手機的,做賊心虛唄。

“小徐這個孩子,平時幹活雖然利落,但老是不注意這些安全隱患,大手大腳的,我說過他很多次,他也不聽……這次意外,我也負有一定的責任,回頭……回頭我會向單位檢討。”劉鑫自顧自說著這些不鹹不淡的話。

出陽本想繼續問問徐享文和彭曉、王雨梅的關係,但瞅劉鑫這副閃爍其詞、語焉不詳的樣子,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何況他當時畢竟不在現場,說得再多也都是聯想素材,沒什麽實際意義。

孫小聖問怎麽了,李出陽說:“我現在覺得,咱們應該去樓上看看。”

“你認為樓上有人害了徐享文?”

出陽說:“我也說不好,反正我就是感覺不太對勁,你想啊,這事鬧得這麽大,現在還沒聽說樓上有人下來問呢。”說著他已經走上了樓梯。

孫小聖不敢落後,從後麵追上。倆人走到七層,發現和樓下幾層截然不同,一上去門口就立了塊閃著燈光的牌子,鑲著五彩斑斕的燈泡,燈泡中間寫道:“憶青春時光寫真館。”

原來是個照相館。這座樓位於大學裏,照相館的裝潢也是青春風格,牆壁上滿是塗鴉,還有很多前來照相的學生留下的寄語。前台隻有一個接待的姑娘,看見小聖和出陽過來,以為他們是農大的學生,堆出滿臉笑容前來迎接。出陽還沒來得及問話呢,那姑娘就開始說上了一串明顯是天天重複的話:“兩位要拍照?拍什麽?證件照還是畢業留念?求職用還是求偶用?我們這裏有各種場景,小橋流水、沙灘海礁、懷舊課堂、霸氣軍艦什麽的,應有盡有。如果你們不想在攝影棚裏拍,咱們可以去院子裏拍。你們可以自選格局風格、攝影師,我看下……”姑娘低頭一看筆記本,愣了兩秒,旋即失去了剛才伶牙俐齒的語言能力,變得磕磕巴巴起來:

“啊,這個,實在不好意思啊,兩位,恐怕要等等,我們今天就一位攝影師,要下午才過來呢。”顯然這是個故作幹練實際上極為大條的前台。

李出陽朝裏麵望去,四周幾間屋子應該都是攝影棚,走廊裏還亂糟糟地擺著一些衣架和背景布。李出陽向前台表明身份,問她:“剛才樓下摔死一個人,你們不知道?”

前台姑娘是個除了工作用語其他話都說不好的人。她嚇得臉蛋兒都隆起來了,活像剛剛打完了蘋果肌:“這這這……我哪兒知道呀!我剛才一直在修片,因為上午沒有預約,攝影師也沒有過來。實際上我們還缺一個人手,其中一個老師提前回家過年了,就剩下一位還要下午才能來店裏。我們這裏把窗戶都封死了……封死了,所以完全不知道樓下的狀況。”

李出陽想順著方向去找一下劉鑫辦公室上方的屋子,但他一貫缺乏方向感,原地轉了幾圈有些發暈。最後不得不問那姑娘:“你們有個房間外麵的室外機滴答水,知道嗎?”

姑娘眉頭一揚:“啊,這我知道。樓下醫院找過我們兩次,但我們老板經常不在,就拖著沒修,他們就說那幹脆先找自己的工人幫著看看,我就同意了。”

說著那姑娘帶他們走到一間屋子前,那屋子就是劉鑫科室的正上方。小聖和出陽跨步要進,姑娘好像有些顧慮,又開始詞不達意:“那個……這個……那個……這個……為什麽……”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是他們認為室外機壞了,影響到他們工作,自願上去修的。”李出陽邊說邊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簡簡單單的攝影棚,空間和樓下一樣十分有限,窗戶被一塊白色幕布擋著,兩邊還有一些點綴用的花架子和立燈。李出陽到窗邊仔細觀察了下幕布,上麵已經落了一層塵土,感覺不像剛有人動過。他撥開幕布一看,窗台下麵正是那台所謂滴水的空調室外機。室外機很老了,上麵還落著不少鴿子糞。

孫小聖看出來這裏並沒有異常,對李出陽說:“看來這裏沒什麽可疑的地方。而且從這裏看去,就算當時徐享文完全站直在窗台上,以他的身高,他的頭頂離這個窗台還小一米遠呢,再加上中間還隔了個室外機,要想從這裏把他推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李出陽比畫了幾下,確實不太可行,便把幕布歸位,又在房間裏尋摸著其他線索。找半天,倆人最終還是兩手空空出了屋。前台的姑娘正在電腦前看著什麽,見他們過來,忙問怎麽樣。李出陽走過去,見她的電腦正連著一台單反照相機,應該是在拷照片,問:“這些照片都是今天拍的?”

姑娘說:“是的呀,我趁現在沒客人,先把相機騰騰,否則下午來客人該沒空間了。”

出陽問:“這些照片都是藝術照?”

姑娘說:“也不是,有時候為了檢查機器我會自己對著棚裏或者窗外拍一兩張,看看曝光效果。”

出陽盯著屏幕看去,又滾動鼠標,還真發現了兩張照樓下的照片。這兩張照片應該是從大廳的窗外照的,當時應該還未到中午,整棟樓在下麵院子裏還有比較長的影子。當時樓下還沒什麽人跡,比較空曠。出陽把照片放大,忽然發現樓下花壇旁邊有一個人影。這個人影突兀地出現在空曠的四周,雖然沒什麽異常,但還是引起了出陽的注意。

“你看看這像誰?”出陽指著畫麵問孫小聖。

“……放得太大了,有點兒看不太清楚。不過瞅著這人像是戴了頂帽子,有點兒像之前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副院長展健生。”

李出陽說:“之前我記得我問過他,他說他事發前後剛剛吃完飯,從這裏經過,剛好碰見劉鑫掉下來。”

“你照這張照片時大概幾點?”孫小聖扭頭問一邊的前台姑娘。

姑娘仰著脖子想了想:“這也就是兩個小時之前的事吧。”

出陽抬手看了看表說:“現在是下午1點,兩個小時之前也就是11點多。事發時間是12點多一點兒,如果這個人真是展健生,他為什麽那個時候出現在樓下?”

出陽拜托姑娘把那張照片發到了自己郵箱裏,和孫小聖一起告辭,留下手忙腳亂給老板打電話的姑娘。倆人邊下樓邊議論。小聖說:“即使樓下這個人真是展健生,好像也不能說明什麽,他自己單位就在樓上,他沒事下來溜達溜達也很常見吧。”

出陽抱著肩膀:“是常見。但是所有的事情湊在一起,就不常見。你想,把徐享文叫來修空調的劉鑫在這期間一直見不到人,而事發前後展健生一直出現在樓下,甚至第一個發現了屍體。我老覺得這中間肯定有什麽聯係,一定還有關鍵的東西咱們沒發現。”

小聖說:“如果一切真是趕巧了呢?”

李出陽懶得再跟他探討,覺得是瞎耽誤工夫,而且小聖無論討論什麽都有一股不服氣的賤樣。下樓之後,正巧動物醫院的院長李欽傑正在找他們。李欽傑是個白發老頭,看上去有些仙風道骨,迎著他們走過去問:“兩位小同誌,有點兒事情咱們能不能單獨聊聊?我和展院長一直在辦公室等你們呢。”

李出陽和孫小聖對視了一眼,沒著急跟他走,而是先問:“展院長剛才一直跟您在一起?”

“對呀,出了事之後我們也不敢瞎跑。這麽大的事,總要先讓警方下結論再說。”

李出陽和孫小聖隨著李院長進了他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極大,屬於擱在事業單位絕對超標的那種。裏麵有單獨的會客區和辦公區。展健生此時正坐在會客區的皮沙發裏,見到他們前來趕緊起身讓座。

李出陽朝他笑笑,坐下後問兩位院長:“您要找我們聊什麽?”

李欽傑說:“是這樣,我們這裏警察也來了一大幫,現在還沒忙完。我聽說二位也是警察,而且事發時候就在現場,我想請二位能不能跟出警的民警說明一下當時情況……畢竟,出了這種意外我們也挺難過的。但如果事情持續發酵下去,會讓外麵人認為我們這裏發生了凶殺案,對醫院影響不好。”

“您的意思是,您也認為這件事是個意外?”

李欽傑顯然是有備而來,對這個提問不慌不忙:“我是這樣想的。如果當時事情發生時沒有人在周圍,小徐是突然被人發現死在某處的,那麽我們當然要積極配合調查,畢竟裏麵可能會有蹊蹺嘛。但現在小徐是死在眾目睽睽之下,這裏麵不僅有我們單位的醫生,還包括兩位警察,怎麽說也不可能是一起謀殺案吧?如果真有人害了小徐,那麽五六個人在周圍,十多隻眼睛看著,怎麽可能沒看見?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出陽說:“您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我要跟您說明的是,雖然當時我們就在徐享文周圍,但我們並沒有一直盯著他。我們一直在和彭大夫說話,而我同事也是在徐享文掉下去之後才發現的。所以這裏麵不存在一個眾目睽睽的性質。”李出陽說著,又補了一句,“當然,王雨梅大夫當時的情況我就不是很了解,當時她在幹什麽我們都沒有注意。而且她也是整個過程中離小徐最近的人。”

李出陽看著他不說話。展健生又說:“我覺得你們應該重點問一問王雨梅!”

李欽傑問他:“怎麽,你懷疑是老王把小徐推下去的?這也太扯淡了吧!她要真想害小徐,幹嗎撿這種人多眼雜的場合,那不是等著被活捉呢嗎?”

孫小聖借口給單位回電話先出了屋。李出陽這時向展健生拋出疑問:“展院長,剛才在樓下你告訴我你是吃完飯準備上樓的途中碰巧發現徐享文從樓上掉下來的。那麽之前你有沒有在樓下逗留過呢?”

展健生一愣,然後做苦思冥想狀:“當時……之前……”李出陽和李欽傑都看著他。半晌他一拍大腿:“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我當時不是要著急上樓,我接了家裏一個電話,一個親戚生病了,我就是在跟家裏人說這個事,大概聊了有一陣兒吧。然後我才發現有人從樓上掉下來的。”

“‘一陣兒’是多久?”

“大概……二三十分鍾?”

李出陽點點頭:“我明白了。”

展健生問:“怎麽,是不是案情對不上了?不好意思,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我也沒有細想,就想著趕緊把李院長找回來一起商量著怎麽處理。”

李出陽正想著怎麽離開,正好幾個辦案民警敲門,他趕緊借故出來,看見柳星沉和王鹿羽還在走廊裏坐著,倆人有點兒像暴亂中不知所措的難民。李出陽看著倆人的可憐樣有點兒好笑,便過去問他們餓不餓,餓了好先訂份外賣吃。

柳星沉說不餓。李出陽說:“這件事可能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完事。”

王鹿羽撓著腦袋,傻乎乎地說:“沒事,你忙你的,這兒有我呢。”

柳星沉瞅著他笑笑:“你就吹吧!”

李出陽剛要走,聽見這句話忽然止住腳步。柳星沉看他愣了一下,問:“怎麽了?”

李出陽想了想,說:“沒什麽。”說著走向劉鑫的辦公室,推門進去。辦公室裏還是之前的模樣,但好像又有些不太一樣。出陽在屋裏轉了一圈,把手伸向門口的立櫃頂上,摸了摸,又拿了把椅子站到上麵,觀察櫃子頂。他發現櫃子頂上有兩個小孔,出陽從椅子上跳下來,又東翻西找起來。

孫小聖同樣在樓下找東西。他深覺李出陽之前的懷疑有道理,展健生作為一個副院長,對事發前後自己的行為遮遮掩掩說不清楚,十分可疑。剛才李欽傑的一句話點醒了他:如果凶手要想謀害徐享文的話,是不可能撿一個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場合下手的。試想一下,即使王雨梅計劃周全,也無法蒙蔽在場的所有人。隻要有一人餘光瞟到,就必然成為讓她吃槍子兒的證人。王雨梅活了一大把年紀,不可能不明白這點道理。所以王雨梅絕不是凶手。

不大會兒工夫,吳良睿回了電話,告訴他展健生在今天隻有早上8點多鍾有一次通話,剩下的就是中午發現屍體時報了一次警,給李欽傑打了一個三分鍾的電話,其餘時間沒有通話。小聖立即興奮起來:看來展健生撒了謊,他在樓下出現了那麽久,並不是因為和人打電話,而是另有原因。而這個原因,是他不想讓警察知道的!一旦不想讓警察知道,那麽必和案件有關。

小聖心裏琢磨,展健生第一個發現屍體,然後緊接著自己和李出陽就趕到樓下。緊接著保護現場、急救車來、李欽傑院長回單位,在這個過程當中,展健生一直處於現場指揮的角色,並沒有單獨離開的跡象。而且聽李欽傑的描述,展健生之後也一直和他在一起。小聖想,如果展健生利用某種道具令六樓上的徐享文跌落在地,那麽他一定來不及銷毀它,就把它藏在周圍。

能是什麽東西?彈弓?太小兒科。弓箭?太紮眼。

小聖顧不得細想,再思考李出陽就要想到這一步了,就該被他趕上了。於是小聖開始在樓下瞎翻,想著能否找到一些可疑的物品。樓下雖然空曠,但也有一些犄角旮旯,比如車棚、花壇和牆腳。小聖翻了半天,弄了一手灰,掏出包紙巾一邊準備擦手,一邊繼續往花壇裏探索:“能是什麽東西呢?”

一會兒過來個老太太:“小夥子找什麽呢?”

孫小聖也不知道他要找什麽,隨口說:“我錢包丟了,我找錢包呢。”

老太太顯然是吃飽了出來消食的,挺熱心地問:“啥樣的錢包?”

一句瞎話得用無數個謊來圓,小聖磕巴道:“……是個,我也忘了,是個牛皮的吧!”

老太太從後麵拽住小聖:“我幫你一起找吧。你錢包裏都有什麽東西?”

小聖心想完了,犯了職業生涯的大忌,招起了老太太的好奇心,想脫身可就不是那麽簡單了。再想起李出陽正在上麵費盡心思地破案,心裏一急,說:“奶奶,您就別管我了,我自己找不到我就去派出所報案!”

老太太臉唰地一變,一下把小聖衣服下擺拽成了抹布:“我早就看出你不對勁了,在我們這兒晃來晃去!說,你是推銷的,對不對?”

老太太一瞄小聖手裏的紙巾,改口道:“哦,原來是要隨地大小便的!你是學生吧?哪個年級哪個係的?我告訴你,這樓下淨是你這號兒的,可苦了我們這些在這兒住的了!”

小聖一拱鼻子果然聞到花壇裏一股子尿臊味兒。

“還是大的!”老太太一臉厭棄。

“這不沒有的事嗎!”孫小聖急得想掏工作證,又怕招束老太太更多疑問,一時進退兩難。

“走,跟我去保衛處,對於你們這種人,就得狠罰!”

老太太力道真大,小聖腳沒離地就被她拽出了好幾米。小聖又不敢跟她動勁兒,怕傷了她老胳膊老腿,回頭更是沒完沒了。小聖苦苦哀求:“我的奶奶,您就饒了我吧,再說我也是大便未遂呀!”

“就是你們這種沒有素質的人破壞了這裏的環境!”老太太一臉正氣,“現在你們這些大學生樣兒大了,晚上聚會喝酒吵得我們不得安生,白天又隨地大小便亂扔垃圾,這樓上天天往下掉東西,你知道嗎?”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呀!”

“對你們這種人就要殺一儆百!今天可倒好,連針頭都往下扔了!要是讓我們得了傳染病怎麽辦?”

小聖忽地定住:“您說什麽?針頭?在哪兒?”

老太太瞪著他:“還真是你扔的?”

“不是我,但您讓我看看那是什麽東西可以嗎?”

“不是你扔的,你找它幹嗎?”老太太又開始拽他脖領子。

小聖就差跪地不起了:“奶奶,您就讓我看看那東西,您給我看了那東西,我立馬就跟您去保衛處行嗎?”

老太太說:“你把你學生證給我看看!”

小聖拿不出來,老太太更火了:“好家夥,還不是我們院兒的學生?!你膽子也太大了,我看你是小偷也說不準!”

小聖沒招了,拿出警察工作證在她眼前晃。

“行了吧!”小聖可算有點兒底氣了。

“我不識字!我隻認學生證!”老太太還是虎視眈眈。

“我是警察呀!剛才這樓下摔死一個人,您不知道?我在這兒調查取證呢!”孫小聖急得直跺腳。

“什麽?這兒摔死個人?誰摔死啦?我不知道呀,沒人跟我說呀。我趕緊去打聽打聽。”老太太臉色一變,扭頭就奔大院門口跑。沒跑兩步又扭頭回來自言自語道,“這兒有警察,我還去外麵打聽什麽呀!”

孫小聖說:“您先把您撿的那個什麽針頭給我看看,說不定跟這案子有關呢。”

老太太說:“那東西我早扔啦,誰還留著它呀。再說了,摔死個人跟地上撿根針頭有什麽關係呀!”

“您給扔到哪兒去啦?”

老太太隨手一指不遠處一個足有一人高的垃圾桶:“就扔那兒啦。”

孫小聖和老太太在垃圾堆裏捅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老太太說的那支針頭。小聖捏著鼻子把針頭放在眼前,發現這不僅僅是一根針頭,更像是一支小型注射器,裏麵還有一些透明的殘留**。孫小聖向老太太問了撿針頭的具體位置,倒是跟發現屍體的位置相差不算太遠。小聖尋思,僅憑一支小注射器似乎也沒法把徐享文從窗戶上打下來。即使針內的藥液毒性再大,也要有一個發射的裝置。可是這個裝置在哪兒?是不是也被藏在周圍了?

小聖忽然想到展健生穿的皮衣。說不定這個裝置就被他藏在衣兜裏,一直帶在身上!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這個實用悖論在哪兒都用得到。

孫小聖扔下老太太往樓上跑去,剛跑到六樓,就看展健生在樓道裏跟李院長邊說話邊往外走,似乎要離開。小聖問:“你準備出去?”

“哦,我明天出差,晚上的飛機,現在回家收拾收拾東西。”

“你先別走了,我有些話要問你。”

“時間真的快來不及了,咱們可以電話聯係。”展健生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

“別電話聯係,電話聯係可說不清楚。”孫小聖攔住他。

“你這是什麽意思?”展健生抬高聲音。李欽傑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孫警官,你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孫小聖拿出那根自己用紙巾包好的針頭:“你看看這是什麽?”

展健生把頭湊過去眯眼一看:“這不就是一支注射器嗎?”說著他要接過來細看,小聖把手抽回來,繼續問:“這東西你沒印象了?”

展健生說:“這東西在我們醫院和其他醫療場所到處都是,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我的時間真的不夠了,如果你隻是要調查這件東西的話,找彭曉、王雨梅或者其他大夫都可以,他們平常做手術經常要用到這個。”說著他就喊彭曉和王雨梅,一會兒派出所民警就把這倆人帶了出來,正在另一個房間裏做筆錄的劉鑫也聞聲走了出來。

“你給這位警官說說,這是什麽東西。我真的在趕時間!”展健生說著就要繞過孫小聖往外走。和柳星沉坐在長椅上的王鹿羽一看小聖快攔不住了,趕緊走過去幫小聖把展健生堵住。

“你這是幹什麽?非法拘禁?”展健生一臉動怒的表情,又扭頭去看旁邊別的民警。

這時李出陽從劉鑫的辦公室裏走出來,衝展健生說:“拘禁說不上,盤問還是有必要的。如果展副院長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懷疑,還是配合一下,對你自己沒有壞處。”

孫小聖說:“展院長,我拿的這個注射器跟你到底有沒有關係,你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你可以不承認,但是如果我把真相跟大家說出來,又拿出了證據,你可就沒有退路了。”

展健生嗬嗬一笑:“那正好,當著大家的麵,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麽把我和這支注射器聯係起來的!”

孫小聖說:“其實事發之前,你就知道了徐享文會站到六樓的窗台上檢修室外機,但是你又不知道具體的時間,為了不引起懷疑,你也沒主動問過他本人或者別人,隻是一直站在樓下等他。之前你準備了這支注射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支注射器裏裝的應該是高濃度的麻醉劑。麻醉劑一旦進入血液立即生效,你就是在樓下把這支麻醉針射到了徐享文身上,徐享文發覺後還來不及仔細查看就進入麻醉狀態,然後失足從樓上掉了下來。這就是當時我們為什麽沒有聽到徐享文任何呼叫的原因。”

展健生麵色悠然地看著孫小聖:“你繼續說。”

小聖說:“在徐享文從樓上掉下來後,你就趕緊把插在徐享文身上,或者已經從他身上脫落的注射器取走,隨便扔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裏,然後冒充成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麵不變色心不跳地報警和聯係救護車。”

李欽傑看了一眼展健生,問小聖:“警官,你這麽說……有證據嗎?健生是我們醫院的副院長,你光動動嘴皮子可不行,還要顧及一下我們醫院的聲譽呀!”

孫小聖說:“除了我手上這支注射器,還有徐享文的屍體。我想讓法醫在上麵好好找找針眼,或者檢測一下血液裏催眠劑的成分,就很容易見分曉了。”

展健生半笑不笑地說:“注射器?你隨隨便便搞來一支注射器就說是給我定罪的證據?那我們醫院裏這些玩意兒這麽多,我是不是直接就要被槍斃了?”

孫小聖說:“這上麵的指紋……”

“你去查指紋吧!要是沒有我的指紋,我就告你!”

孫小聖心裏一虛:完了,碰見懂行的了,指紋肯定在他丟棄之前被擦掉了。

小聖調整了一下表情,繼續說:“當然,還有一樣最關鍵的東西,很有可能在你的身上。”

“怎麽,還要搜我的身?”展健生這回笑了出來,死盯著小聖,好像這個要求格外滑稽。

“既然你問心無愧,那讓大家看看你兜裏都有什麽又怎麽了?我不搜你身,你把你身上所有的兜翻開就行。”

“這是你說的?如果沒有你想要的東西,怎麽辦?”展健生一臉的咄咄逼人。

小聖說:“你掏不掏,現在是你的自由。但是如果我傳喚你,你跟我回了刑警隊,搜你的身可就是例行公事了。”

小聖上前仔細一看,果然,他身上所有兜的裏子都翻出來了,確實空空如也。

“孫警官,您還準備傳喚我嗎?您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了嗎?我看你們刑警隊除了裹亂,什麽都不會!”展健生伸出手指頭在孫小聖麵前指指點點。

小聖一想也是,之前沒有考慮完整,證據也沒有找全,就為了趕在李出陽前麵破案才整出這事,自己的確應該反思。但麵對展健生的人身攻擊,他也有點兒按捺不住:“你說什麽呢你,你嘴放幹淨點兒!這是例行調查,你懂嗎?!”

“剛才不懂,現在懂了。現在你可以去別人那裏裹亂……哦,不,調查了。我還要趕晚上的飛機,恕不奉陪。”說著他就往外走。

這時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這麽著急跑,就不怕路上出車禍,遭報應什的麽嗎?”

大家扭臉一看,說話的正是李出陽。李出陽半天沒開口,一張嘴便是如此狠毒,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展健生雖然一直有些忌憚他,但話已至此,也隻能針鋒相對:“你又想幹什麽?誰跑了?你們還讓我嘴放幹淨點兒,我看你們這幫年輕警察太無法無天了,我要去告你們!”

李出陽說:“要告你盡管去告。但今天你是走不了的。殺了人還想跑,還是當著大家的麵兒跑,你的計劃也挺有創意的。”

展健生被說得一愣:“誰殺人了?你少血口噴人!”說著他又拿出手機做撥號狀:“我要投訴你們!你們這兩個警察簡直太無理取鬧了!”說著他又扭頭問一邊的民警:“督察電話多少?我……我要告他們!”

旁邊的民警一臉尷尬。李出陽替民警答道:“110就能直接投訴。不過你要想清楚,你現在演得越過,一會兒丟人丟得也就越大。我可不管你多大歲數,要不要晚節了。”

展健生氣得渾身直哆嗦。

倒是李欽傑聽不下去了:“小李警官,你還是把話說清楚吧……你們倆人這跟唱雙簧似的,搞得我們醫院很被動啊。展院長怎麽可能是殺人凶手?他也犯不上去殺一個維修工人啊。”說著就拉著李出陽要把他請進屋。

李出陽掙開他的手,說:“還是在這兒說吧。我之所以說展院長是凶手,和我的同事懷疑的理由差不多。他就是利用那支灌了催眠劑的注射器,令徐享文從樓上掉下來的。”

李出陽說著走到展健生麵前,說:“你再跟我說一遍,事發當時,也就是你目睹徐享文跌落到樓下之前,你在幹什麽?”

“我跟你說了,我在打電話!”

孫小聖湊到李出陽耳邊,要說出電話記錄的事,沒想到李出陽一把把他推開,繼續說:“我到了樓下第一眼,看見你正在屍體旁邊查看,當時你確實攥著手機,但是你的手上還戴著皮手套。而你的手機是觸屏的,在戴著手套的情況下根本無法操作。所以我敢肯定,你在遇到我們之前根本還沒有報警,也沒有像你所說的和家人打電話。當然,你如果不承認,我們之後也可以去查你的通話記錄。”

李出陽說:“你當然不是在遛彎兒。你是在接應,或者說是善後。因為你的同夥就在上麵準備謀殺徐享文,你要幫著銷毀證據。”

“同夥?!”大家都驚叫了一聲,全朝彭曉和王雨梅看去。當時辦公室裏除了小聖等人就是她們倆。所以說李出陽說到的同夥,肯定就是她們倆中的一個。

李出陽沒急著報名字,隻是說:“當時我還奇怪,這個人是怎麽在滿是人的屋子裏向徐享文下手的。後來我的朋友一句無關緊要的玩笑話提醒了我,你們動物醫生對待野生動物,或者生猛的野獸,有種很常見的麻醉手法,俗稱‘吹針’。想必一些人還不太清楚吧,就是把麻醉針與一支直管接上,在射程內吹直管,麻醉針就會射向目標動物。目標動物中針後,麻醉劑注入它的血液,會令它很快失去意識。”

“光靠……用嘴吹就行了?”柳星沉隨口問道。

“對,”李出陽拿出手機,上麵正是他搜到的一張獸醫圖片,上麵身穿白大褂的女獸醫半蹲著躲在樹後,手持一根對麵接有針頭的直管,對著不遠處的一隻幼熊。出陽說:“原理很簡單,就是利用人吹出的氣體做動力,在射程內不僅能命中目標,也便於操控,反而比動靜大而且容易令動物受傷的麻醉槍好使得多。”

柳星沉和王鹿羽仔細看著那張圖片,嘖嘖稱奇。一邊兒的派出所民警也拿過出陽手機傳看著,邊看邊問:“你的意思是,彭……”民警本想說彭曉或者王雨梅,覺得不妥,臨時改口,“你的意思是屋子裏的凶手就是朝徐享文吹了這種麻醉針,令他失去意識掉到樓下的?”

李出陽擺擺手:“不。徐享文不是動物,再加上周圍還有別人,所以光是這麽吹過去也不可能成功。凶手製作了一個裝置,並且把裝置放在一個隱蔽的地方,事前測試過多回,這才敢真正向死者下手。”

“裝置?什麽裝置?”旁邊一位民警問道。

李出陽不急於回答,而是說:“據我所知,劉鑫主任是一位資深的野生動物專家,曾經多次代表古城動醫協會到野外去考察,還曾經到神農架原始森林裏專門去研究金絲猴和小熊貓,想必對吹針手法很是了解。對不對,劉主任?你的辦公室裏,還掛著你在野外研究時的照片。”

劉鑫遲緩地點了點頭,還沒說話,李院長發問了:“你的意思是……但是劉鑫當時並不在屋子裏呀!”

李出陽帶大家走進劉鑫的辦公室,指著寫字台上的一個放在塑料袋裏的柱狀物說:“你們看看這是什麽?”

孫小聖過去,發現那東西是塑料的,水壺大小,上麵有可以按壓的一圈一圈的褶皺,底端還有一根管子。孫小聖驚叫道:“這是給氣球打氣的氣筒!”

“……一派胡言!這個氣筒我根本沒見過,完全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再說當時我根本不在屋裏!”

彭曉走過來仔細看了那氣筒,說:“這個劉主任怎麽會沒見過呀?這不是去年咱們這裏開聯歡會時,給氣球打氣用的嗎?你不是還讓我們提前找出來,給今年的聯歡會做準備呢嗎?”

“這是我在劉主任寫字台的小櫃子裏找到的,恐怕當時他還沒來得及扔掉,就先藏到了這裏。我一同找到的,還有這個。”李出陽又從寫字台上拿起一條挺細的皮管子。

“這是幹什麽用的?”王雨梅問。

李出陽扭頭,把身後的木櫃子打開,櫃子裏隻掛著兩件白大褂。李出陽說:“其實我們一開始都走入了一個誤區,就是認為案發時現場隻有我們七人,實際上這屋子裏還有一個人,就藏在這個櫃子裏!”

所有人都是一聲驚呼,一起瞅向劉鑫。劉鑫腦門兒上豆大的汗珠滴下來:“看我幹什麽,我當時出去了。”

李出陽掏出手機:“劉主任,你說說你的哪個朋友家的兔子需要你給看病,告訴我電話,我要確認一下。”

劉鑫嘩嘩地流汗,嘴唇顫抖著不說話。李出陽把手機塞回兜裏說:“你不告訴我,那我先繼續告訴大家了。”他把櫃子門完全敞開,回頭看了一眼眾人,最終目光定在李欽傑身上:“李院長,你個頭和劉鑫差不多,你進來試試。”

李欽傑看看大家,按著李出陽的指示進了櫃子,剛好能完全站進去。

李出陽把氣筒放在李欽傑腳下,又在氣筒的氣門上連上了那條皮管子,把管子伸到李欽傑腦袋旁邊,然後把管子遞給他:“你頭頂部位有兩個孔,你把管子插到靠外的孔裏。”

李欽傑照辦後,李出陽踮著腳,從櫃子頂上把探出頭的皮管子抽出來,又管孫小聖要過那支注射器,插到了皮管子裏,又把注射器對準窗戶,然後拿起書桌上的一本詞典將有些向上彎曲的皮管子壓實。他撣撣手說:“這個裝置就是這樣,劉鑫之前一直躲在櫃子裏,讓我們誤以為他不在場。然後他可以隨時推開門縫觀看屋內和徐享文的狀況,等到確認徐享文爬到窗台上,屋裏其他人沒有注意到他時,他就使勁踩腳下的氣筒,氣壓就會順著皮管子往上走,直到把上麵的麻醉針彈出去。”

柳星沉仰頭望著那針管,嘖嘖稱奇:“這麽一個氣筒,能產生這麽大的力道?”

彭曉在一邊解答:“在射程範圍內,力道還是很大的,現在在野外很多專家還是用嘴吹的呢。想必用氣筒的話,力道隻會更大。”

李欽傑聽罷想踩一腳做個實驗,孫小聖趕緊把他攔住:“別踩了,沒看已經套上塑料袋了嗎?上麵肯定有劉鑫的足跡。”李欽傑趕緊住腳,又一時沒找到落腳的地兒,金雞獨立了好幾秒,差點兒栽倒。

劉鑫喘著粗氣,看著地麵,一句話不說。

李出陽說:“其實劉主任心裏沒數還是不敢貿然行事的。”說著他又轉頭去看一邊臉色煞白的展健生,“展院長這點也非常清楚。一旦射中人,人會帶著麻醉針掉下來;射不中,也隻不過是射到窗外,針同樣也會掉到樓下,屋裏的人基本上不會發現。這個針最後都會落到展院長的手裏。展院長,你作為劉主任在樓下的接應,應該也沒少參與這件事的設計吧?”

“胡說,你完全是胡說八道。”展健生還是一副鐵嘴鋼牙的樣子。

孫小聖這時說:“我說咱們剛剛到醫院時,敲半天門劉鑫不給開,當時一定是在準備作案呢!”

李出陽說:“對,當時劉主任一定是已經知道今天徐享文要來修空調室外機,所以提前把這個裝置布置好。給迪裏看完病後,他就趁著彭曉和王雨梅吃午飯的時候,跟自己助手打好招呼,又故意把手機放到急診室,然後回屋藏到了櫃子裏,等著徐享文現身。沒多久,彭曉和王雨梅回了屋子,咱們也進來找劉鑫,這些他都看在眼裏。等到確認徐享文進了屋子並上了窗台,他看見咱們正在和彭曉說話,王雨梅也低頭幹起了自己的事情,便發動裝置,麻醉針飛快彈出,射到徐享文身上。因為是高濃度的麻醉劑,進入血液立即產生麻醉效果,徐享文還沒來得及查看異樣渾身就被麻痹,然後失去意識跌落到樓下。當然,麻醉針也掉了下去,具體是紮在徐享文身上掉下去的,還是脫落後掉下去的,就隻有樓下的展健生知道了。”

“緊接著展健生就趕緊撿起麻醉針,隨手扔到草叢裏,然後假意發現屍體四處叫人。後來救護車來,李院長回來了,他就若無其事地回到了樓上!沒想到那支麻醉針被樓下遛彎的老太太撿走了!”孫小聖一氣嗬成地接道。

李出陽說:“徐享文跌下窗台後,我們立即跑到了樓下,彭曉也隨即跑了出去,王雨梅因為害怕也出了房間,當時整座醫院亂作一團。劉主任就趕緊收拾了屋子,把櫃子裏的氣筒和皮管子隨手放到了自己的寫字台裏,把剛開始壓著皮管子的詞典也碼到了書桌上。事發後我回到這間房間,就覺得屋裏有些變化,剛開始我還納悶兒這個變化到底是什麽,後來我發現原來就是桌子上多了這本詞典。”

這回連展健生也說不出話來了。李出陽繼續說:“劉鑫緊接著走出房間,很可能藏在衛生間或者樓梯的什麽角落裏,然後等大家都在被警方詢問時,他才故作震驚地出現,表現出一副剛從外麵出小差回來的樣子。劉主任,如果你認為我說得不對,隨後我還可以讓我們技術部門鑒定一下這支注射器裏的**成分,然後再讓法醫好好查看一下死者的屍體,當然,還有你留在這個氣筒上的足跡和指紋。想必到時候自會見分曉。”

李院長這回急了,三步並兩步走到劉鑫麵前問:“真是這樣?”

分析合理,證據確鑿,劉鑫雙手直哆嗦。李欽傑急火攻心:“到底是怎麽回事?徐享文和你們有仇?”

後來民警給展健生做筆錄時,展健生才供認,自己和劉鑫私自找醫藥中介采購了一批沒有批文的藥品,從中吃了大量回扣,倆人特意找了中午沒人的時候去配電室議論此事,正巧被要進來檢修設備的徐享文聽到了。徐享文不僅偷聽,還用手機給他們錄了像,事後拿這個要挾倆人,剛開始是敲詐一筆錢,接二連三,不是要錢就是涉及請假、評優和漲薪水等各種非分要求,不答應就要把錄像發給李欽傑甚至傳到網上,令展健生和劉鑫憂心忡忡。最後倆人不得不想辦法對付他,剛開始想暗中找人綁架徐享文,從而銷毀錄像,後來正好趕上王雨梅找展健生要求修理室外機,展健生便和劉鑫合謀利用這次機會把徐享文幹掉。

沒想到這是機會也是末日,兩個警察竟然成了目擊者。展健生做筆錄時幾乎笑出了聲:“這是命啊,現在這幫年輕人,插上毛比猴都精!”

民警把這句話帶給孫小聖,小聖苦笑著問柳星沉:“你說,他這是誇我還是罵我?”

李出陽在一邊麵無表情:“他把猴給罵了。”

“你滾一邊兒待著去!”

第二天,孫小聖、李出陽又帶著柳星沉和王鹿羽去那家動物醫院給迪裏做了手術。醫院裏一切已經恢複正常,甚至還是彭曉給迪裏主刀,隻是手術漫長,大家都在長椅上等待。柳星沉還挺緊張,一直看表,王鹿羽則在邊上陪她說話。李出陽抱著袋江米條一邊吃一邊坐在對麵長椅上玩手機,孫小聖坐在他旁邊無所事事。小聖手機是2G網絡,連網頁都打不開,便讓李出陽開熱點。李出陽說開不了,自己手機馬上沒電了。孫小聖指著不遠處牆上的接線板說:“不是能充電嗎?我看你帶著充電器呢。”

“我還上那邊插著線玩?怎麽玩,蹲著玩?”

孫小聖咒罵了一句,隻盼著這任務趕緊結束,早早脫離這個怪咖。

“你連我的吧。”柳星沉可算找到了別的話題,按著手機,不大會兒工夫就讓孫小聖連上了。小聖千恩萬謝,柳星沉又說:“對了,這幾天你們也挺辛苦,又快過年了,今晚你們就別在車裏過夜了,來我家住吧。”

小聖第一反應是高興,還沒答應呢,李出陽就在一邊抬起頭來說:“不行。”

小聖問:“怎麽不行?”

李出陽看都沒看他,瞅著柳星沉:“我們這任務是領導定的,就是讓我們在樓下守著。如果擅自去你家是違反安排的。”

孫小聖一臉嚴肅:“怎麽,你覺得自己被人盯上了,有危險?”

柳星沉支支吾吾:“那倒沒有……”

李出陽說:“那不就得了。如果有狀況,你不是還有那部對講機呢嗎?不一定非要讓我們上樓。”

王鹿羽這會兒說了話:“其實真的沒關係的,我們真的是挺感謝你們的,太累了,再說這大冷天兒的,老在車裏睡也不是回事啊。”

李出陽顯然不想再說這個話題,找個借口說上廁所就起身離開了。孫小聖一路小跑追過去問他什麽意思。出陽走到衛生間點上根煙,隔著煙霧看著孫小聖:“什麽什麽意思,我是帶隊的,讓你幹嗎你就幹嗎。”

小聖說:“對,你是帶隊的,那你也得考慮實際情況行嘛。晚上那麽冷,我受不了了!”

“行,我批準了。”

“答應了?”

“答應晚上車裏給你開空調。”

“回頭再中毒死了!”

李出陽指著孫小聖的鼻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兒小九九!”

孫小聖做起誓狀:“第一,我是為了更有效地保護好目標人物。第二,確實晚上太冷,我怕生病耽誤任務。我覺得這兩點理由足夠讓咱們住上去!至於其他的,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度你大爺!”李出陽從嘴裏拔出煙扔到便池裏,扭身往外走。

孫小聖還跟在後麵不依不饒地嚷嚷:“你就自私自利吧,連網都不給我開,還帶隊呢,不顧隊員死活,被你帶隊可算倒了血黴了!”

李出陽噌地扭回頭:“你給我閉嘴!”

“還不讓說?用不用給老薛打電話評評理?”孫小聖摸著兜要掏手機。

李出陽想,孫小聖這家夥鬧起來不管天高地厚,真捅到老薛那兒免不了又得招罵。想罷他冷笑著說:“你想好了,真想住上去?”

小聖說:“當然想好了。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李出陽說:“行,這是你自找的,回頭你別找我哭就行。”說著就往外走,正碰上王鹿羽從對麵過來。王鹿羽見他倆人過來,神神秘秘地把他們拉到牆腳,一臉抱歉地說:“真對不起,讓你們為難了。其實你們倆也不用多想,我們真是覺得你們辛苦,這事我們也不會讓你們單位知道。她家有間客房,客廳也很大,你們倆完全住得下。”

李出陽看著他,好幾秒才說:“恐怕不隻我們倆吧。”

孫小聖顯然沒聽明白:“啥意思?”

王鹿羽臉一抽,然後尷尬地笑笑:“真是……你可真是夠聰明的。”

“你們說什麽呢?”孫小聖嚴陣以待了,他們有事瞞著自己呢。

王鹿羽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他們,這兩天自己在外麵租住的房子到期,又趕上快過年了,柳星沉就想讓他住到家裏去。但家裏老保姆不同意,說生人不能住進來。柳星沉還跟老保姆吵了一架,說自己對象怎麽會是生人,但老保姆認死理,拿柳勳被害說事,說除了警察誰都不能住進來。柳星沉一想警察有啊,樓下就有啊,跟保姆說保護自己的兩個警察也一起住進來,這才讓保姆鬆了口。

半晌,孫小聖才有些抵觸地問王鹿羽:“我說,那我們也不可能老是住在柳星沉家啊。等這任務結束了,誰來給你當幌子啊?”

王鹿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個……這個你不用擔心。”

孫小聖想,鬼才替你擔心呢。

李出陽聽出了弦外之音,故意問:“為什麽?”

王鹿羽撥開他們看了看走廊裏的柳星沉,然後衝他們壓低聲音一臉幸福:“明天晚上托頓體育場有柳軒轅的演唱會,我想借著那個機會向跟她求婚。你們不要提前告訴她啊!所以……”

“所以你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保姆就不會顧及你了,是吧?”李出陽問著王鹿羽,眼睛卻看著孫小聖。

“行,我們倆答應了,你跟她說一聲吧,回去也幫我們收拾收拾。”李出陽說。

“太好了,”王鹿羽興奮得滿臉通紅,真有點當新郎官的感覺了,“不用提前收拾,回頭你們跟我們回去,直接進家門就行。那就這麽說定了啊。”這家夥顯然是怕夜長夢多,扭頭就向柳星沉報喜去了。

王鹿羽輕飄飄地走了,李出陽對呆若木雞的孫小聖說:“滿意了?”

孫小聖這才如夢方醒地看他,然後猛地挺直腰板:“什麽滿不滿意,這是工作,我全是為了工作。”說著就大搖大擺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