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理發之死

薛隊帶著李出陽和孫小聖當晚就回到了古城。仨人都知道回去凶多吉少,所以一路無話,旅途沉悶。古城高鐵站在郊區玉川,他們仨下了車,孫小聖又餓了,老薛隻能帶倆人去吃飯。此時剛剛早上八點,仨人在玉川隨便找了一家早點鋪吃飯。孫小聖要了一屜燒賣大口嚼著,抬頭一看薛隊和李出陽,一個隻顧抽煙,一個隻吃了一兩個就玩上了手機。小聖抹了下一嘴的渣子,問他們:“你們怎麽不吃啊?”

“都這會兒了,誰還二百五似的吃得下飯?”李出陽說。

孫小聖一臉醬紅,看看薛隊,又看看燒賣,還是忍不住繼續吃了。

這時薛隊接了一個電話,嗯嗯啊啊地應了幾聲,說:“對對,我們剛下高鐵……現在還在玉川……什麽?玉川哪兒?好,現在就過去?”

李出陽和孫小聖一起抬了頭。薛隊放下電話,說:“玉川合璧鎮一家理發館出了事,老謝讓咱們過去看一眼。”

有活兒了,出陽、小聖暫得一份心安,跟著薛隊打車來到合璧鎮。這是一座旅遊小鎮,模仿江南水鄉通了一條城中河,水中可以行船,路邊還有各色小吃和紀念品。出事的理發館叫“雪兒發廊”,是小鎮上僅有的三家理發館之一。和另外兩家比起來,這家還是老字號,老板叫胡安,老板娘叫公雪,在此地經營多年,口碑一直不錯,積累了很多回頭客。

理發館是個二層小樓,一樓營業,老板和老板娘住在二樓,夥計們住在後麵小院兒。兩口子還有個孩子寄養在公雪娘家。老薛到時,理發館門口已經被圍觀群眾堵了個水泄不通。薛隊仨人扒開人群,看見廳裏麵一男一女正和派出所民警溝通著什麽,想必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了。一些夥計站在四周,看著不遠處明晃晃的警戒線。小聖和李出陽過去,發現在理發區後麵還有一個洗頭區,那裏有三個仰式洗頭池,中間的池子上躺著一個蓋著白布的女人,應該就是死者了。李出陽上前給正在勘察的民警出示了工作證,扒開警戒線進去查看。他發現地上有一盞摔得七零八落的大頂燈,再一掀死者頭部,已經被砸得血肉模糊了。

“燈掉下來砸死的?”出陽問民警。

“對,目前來看是的。急救車已經來了,醫生到現場就說沒氣兒了,現在車在外麵等著把人拉走呢。”民警答道,“死者叫賈玉丹,是鎮上的居民,家裏是賣茶葉的,平時經常來這家理發館做頭發。”

小聖在一邊人五人六地勘察現場。屋裏供台上沒佛爺沒菩薩,倒有隻招財貓。小聖好奇地一提貓耳朵,那隻貓耳朵顯然是壞掉後被臨時粘住的,竟然掉了下來。孫小聖嚇出一身冷汗,趁著周圍沒人趕緊悄悄地把耳朵擱上。

然後,他假模假式地問夥計:“怎麽洗著洗著頭頂燈就掉下來了?”

出陽摸摸自己包著紗布的腦袋,心想,摔地上磕一下還如此受重創呢,別說從兩米多高的屋頂上掉下來這麽一大家夥了,即使不死也要被砸成傻子。

裏麵正說著,外麵賈玉丹的婆婆和丈夫都來了,還沒進門就哭天搶地,民警攔不住。他們進來一邊撲向屍體一邊嚷嚷著讓保護現場,不許別人動屍體。小聖怕他們破壞原始現場趕緊攔著不讓過來,沒想到人是攔住了,賈玉丹丈夫卻拿出手機四處照,跟交通肇事了一樣手忙腳亂地取證。

李出陽四下看了看,吊燈雖然是鐵的,但已然被摔得不成模樣。人的頭骨也十分堅硬,吊燈的燈罩已經嚴重變了形,燈泡、塑料罩和一些螺絲等東西碎了一地。出陽仔細查看,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個小木塊。他拿起來仔細看了一下,又四下查找,果然又發現了另一塊一模一樣的。

孫小聖這時不知怎麽回事,已經和死者家屬揪扯上了。出陽過去才知道,原來是醫生要把屍體拉走,家屬死活不讓。孫小聖跑過去解釋,被家屬扯得脖領兒扣子都掉了。賈玉丹的婆婆坐在地上哭爹喊娘,賈玉丹的丈夫還在指著孫小聖的鼻子理論。薛隊跑過來問是怎麽回事,這倆家屬一個瞎嚷嚷,一個沒完沒了地哭。賈玉丹老公說:“他們得賠錢!這家破店,不賠錢我就告死他!”薛隊說:“那是法院的事。你們都消停消停吧,我們這兒幫著收集證據,到時候你們起訴的時候沒準兒還用得著呢。”

這倆家屬也是看人下菜碟,感覺老薛像個領導,也就不再過多饒舌,哭哭啼啼地看著醫生把屍體拉走。薛隊又去詢問店員了。

李出陽這會兒把孫小聖拽過來,說:“你發現什麽沒有?”

孫小聖翻著眼睛:“什麽都沒發現。”

李出陽說:“你行了你!知不知道咱倆現在什麽處境,這是個機會。”

“什麽機會?”

“如果現在咱們把這案子辦好,回到隊裏老薛也和老謝有的說,不說將功抵過,最起碼不是一無是處!”

“說得跟真事似的——又憋什麽壞呢?老謝又不是傻子。”孫小聖話雖說得直,眼睛卻不敢看出陽。

“好,那你就混吧。”李出陽不忿地點了一下頭,扭身就走。

孫小聖把他拉住:“那你是什麽意思?”

“咱倆這回要一起把案子破了,知道嗎?!不能再讓老薛認為因為咱倆有矛盾才耽誤事。”李出陽不耐煩地解釋。世道真是多變,李出陽沒想到自己還有主動和他合作的一天!

“反正我什麽都沒發現,是意外吧。”孫小聖犯嘀咕,這家夥八成是來套話的。

李出陽說:“這起案子應該不是意外,是謀殺。”

孫小聖吸了一口涼氣:“你怎麽知道的?”

李出陽伸出手心,正是他找到的那兩個木塊兒:“知道這是什麽嗎?”

“不知道。”

“這是木楔子。”

“什麽是木楔子?”

“以前這東西是榫接時做固定用的,現在在工程中也一般能起到臨時固定作用,但是絕不能長期使用,因為它並不很牢固。這東西剛才出現在案發現場,很可能是隨著頂燈掉下來的,如果在頂燈的鑽孔或者掛板中使用這個東西,那就太危險了。所以說,這個頂燈掉下來不見得是意外。”

孫小聖暗暗折服,臉上還是極度不屑:“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燈上用它做了手腳?”

李出陽沉吟道:“也不一定做了手腳。很可能燈最初安的時候就存在這個隱患,某個人利用了這個特點,然後借助外力讓燈掉下來砸到人。還是要先看看當時理發館裏誰有犯罪動機。”

他倆直接去找薛隊,薛隊也在找他們。老板娘公雪正在接受詢問,一邊哭一邊說:“最近我真是禍不單行,誰想到家裏還能遇見這種事。我早就跟胡安說過這個燈不安全不安全,可是一忙起來就全忘了,這下完了。”然後又是哭個不停。

“禍不單行是什麽意思?”

“哦,我有兩個弟弟,一個叫公小軍,一個叫公小國。”公雪是個挺得體的婦人,話語間甚至透著幾分靦腆,要不是那一頭黃毛還真聯想不到她是開美發店的。她一邊說一邊指著身邊的一個殺馬特頭型的年輕男人,“他是小軍,一直在店裏給我幫忙。小國最近得了重病,一直在醫院,我和我老公還有小軍就是醫院跟理發館兩點一線地跑,所以才疏忽了店裏的好多事情。”

“事發的時候,這家店裏都有誰?”

據公雪回憶,事發當時天剛剛擦黑,正值飯點兒,店裏客人比較少,隻有賈玉丹和一位小夥子。店員吳昌紅在前台,胡安和小軍則在樓上。她親自給賈玉丹洗的頭,洗著洗著發現洗發液沒有了,就去後麵拿,剛走沒幾步,吊燈就掉了下來。

李出陽問:“你是老板娘,為什麽親自給客人洗頭?為什麽不讓吳昌紅給賈玉丹洗?”

公雪無奈地搖搖頭:“這個賈玉丹……對小紅不太滿意。不過倒也沒發生過什麽事。”

幾人發現關鍵點:“什麽意思?”

“就是有一次小紅給她燙頭,她認為小紅給她燙壞了,倆人吵過一次。其實那個頭發真沒燙壞,隻不過她覺得效果不好。沒辦法,那次還是給她退了一半的錢。不過她跟我的關係還行,也沒因為這件事就斷了來往。畢竟我們做生意一直和和氣氣的,要不然也不會給她退錢。”

這點倒是。做了半天詢問,街坊四鄰對胡安和公雪一家無不讚不絕口。都說他倆夫妻恩愛,生意和睦,倆人開理發館這麽久,從未和顧客紅過臉,也基本是有求必應。有的時候鎮上有老弱病殘需要理發不方便出門的,胡安、公雪夫婦還上門服務,十裏八鄉頗有口碑。但好人沒好報,本來是和風細雨的一天,誰知道竟然攤上這麽個事。

“天有不測風雲呀。去年我算命,大師就告訴我年底我有一難,我還說年底去廟裏燒香呢,沒想到香還沒燒呢,事兒就來了!”老板胡安說。胡安是個壯漢,和小舅子不同,穿著一身髒得看不出本色的工作服,一看就是實幹型的。他無奈地坐著跟小聖他們歎氣,這幾分鍾裏好像把一輩子的氣都歎盡了。

“你這燈以前出過什麽問題嗎?”孫小聖問。

“這個燈……怎麽說呢,安的時候就不算特別牢固,這我知道,這是我的責任,可當時也沒想到會這麽脆呀!”胡安說。

孫小聖訕訕地看了一眼李出陽。李出陽抬頭觀察了一下天花板,那上麵沒有隔層,直接就是樓板。他說:“你帶我們到上麵去看一眼吧。”

小聖和李出陽跟在胡安的身後上了樓,發現這樓建造得十分簡易,雖然門臉看上去有模有樣,但內堂的牆壁都比較薄,尤其是樓板,算上水泥刷層也就七八厘米。樓梯幹脆就是一個鐵梯子,人走到上麵都發晃,仨人一起上樓,都要扶著把手才牢實。胡安解釋說,這座小樓,也是他們租的,房東是古城市區人,一年半載都回不來一次。當時租下時也隻是一個小院子,後來在院子裏建成了這樣,多半也算違章建築。他們為了開買賣也沒考慮太多,想著蓋得粗糙,也隻有用比較考究的裝潢來彌補一下了,要不然吸引不到客人。但畢竟是繡花枕頭,好多設施已經因為這簡陋的構造不能正常運轉,如熱水器、下水管和一些電路設施等,經常出故障,他們想要大的整修一番,但還沒和房東談妥,也就一直拖了下來。

上了樓,小聖發現,上麵的構造和下麵營業區大不一樣,被隔成很多隔斷,有倉庫、監控室、宿舍等,七扭八拐,好像群租房。出陽問:“對著樓下麵吊燈的位置是哪裏?”

胡安把他們帶到一個房間門口,說:“應該就是這裏。”

出陽在門口觀察著,發現這是一個走廊中間,左右各有一間屋子。孫小聖蹲下身敲敲樓板,發出幾聲沉悶的聲音。

胡安介紹說:“當時我和公小軍就在這間屋子裏。”他把門推開,告訴小聖和出陽,這裏是理發館的監控室。幾人進來,映入眼簾的是不大的一間屋子,沒有窗戶,裏麵有一個上下鋪、一張寫字台和幾把椅子,寫字台上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一對個音箱和一台顯示器。顯示器上分屏顯示有四個即時監控畫麵,對應的應該就是理發館的四個監控探頭。

“事發時你們在幹什麽?”

“當時我正和小軍在上麵用筆記本電腦看電影,看的是施瓦辛格和史泰龍演的《金蟬脫殼》,演得正熱鬧呢,公雪就跑上來告訴我下麵出事了。”

孫小聖托腮運氣,問道:“等下,你們樓板這麽薄,出事的時候你一點兒沒感覺?”

胡安無奈地搖搖頭,拍拍桌上的音箱:“咳,都賴我,前幾天鎮上音響店搞活動,我買了個,音量還調到最大,想著試著爽爽,再加上看的這片子挺鬧騰,從頭打到尾,什麽都沒聽到。”

李出陽讓他找了個U盤,把事發前後每個探頭的監控錄像都拷出來一份。為了避免重蹈郜大海那個案子的覆轍,小聖和李出陽都在側盯著,確認胡安是從原始存盤裏拷出來的才放心。然後,孫小聖又自告奮勇看監控。李出陽心想這案子案發突然,也就一兩分鍾的事,孫小聖雖然蠢,但這錄像是新鮮出爐的,想必也不會出什麽岔子。於是他管胡安借了那台筆記本電腦,自己帶著胡安下樓找薛隊給他做筆錄。

孫小聖仔細看著錄像,發現這對應的四個監控探頭分別為:前台、理發區、洗頭區和樓梯口。賈玉丹是在21點05分到的前台,當時前台是吳昌紅在值守。賈玉丹一進門,老板娘公雪直接出來迎接,並和賈玉丹寒暄了幾句。21點08分,公雪帶著賈玉丹來到洗頭區,賈玉丹躺下讓公雪洗頭。公雪開水、調試後給賈玉丹大概洗了半分鍾,然後伸手拿洗發液,擠了半天沒有擠出來,便跟賈玉丹打了聲招呼,扭頭出了監控區,看樣子是去拿存貨。就在她走後沒幾秒,吊燈就突然掉了下來,砸中賈玉丹,公雪可能是聽到響聲,疾步跑了回來。

小聖看得一激靈,真有種死神來了的感覺。

緊接著再看樓梯口處的錄像。吊燈掉下來後,公雪飛快地衝上樓梯,不出兩分鍾,胡安和公小軍就帶著公雪跑了下來。接著胡安跑出店外,不知是叫人還是報警,留下手足無措的公小軍和已經癱軟了的公雪,以及攙扶著她的吳昌紅。

四段錄像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分鍾,和上次的案件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孫小聖鄭重召見李出陽,發表自己的觀點:“看樣子胡安跟咱們說的都是真的,事發時現場隻有公雪一人,而且看樣子她也沒有掌握吊燈何時掉下來的條件。我看,這八成真的是一起意外。”

李出陽問:“這回你看全了嗎?”

孫小聖拍著胸脯:“絕對沒問題。從賈玉丹進店到出事,我一幀都不敢放過。我敢說,如果錄像沒被做過手腳的話,這就是一起意外。”他這回也長記性了,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李出陽正在詢問公小軍。公小軍所述的事情經過和姐夫胡安講的別無二致,都是倆人在樓上看電影時發生的這件事,也就是說案發時倆人均不在現場。

李出陽聽了孫小聖的話,把公小軍帶到監控室的門口,指著監控室對門的屋門問他:“這間屋子是幹什麽用的?”

公小軍說:“這是個庫房,平常很少開的,裏麵放的都是一些大件物品。”

出陽說:“打開讓我看一眼吧。”

小軍掏出手機,說:“這間屋子的鑰匙隻有昌紅有。”他打完電話過了一會兒,吳昌紅便跑過來給小聖和出陽開了門。開門進去,裏麵果然是庫房模樣,左右兩側是倆鐵架子,架子上擺著一些廢舊的熱水器、吹風機和瓶瓶罐罐,正對麵的牆前有一個鐵櫃子。出陽上前拉櫃門,發現鎖著。他問:“鑰匙呢?”

公小軍上前觀察,一臉納悶:“以前我記得這上麵插著把鑰匙,可能是被誰鎖上了吧。”說罷又扭頭問後麵的吳昌紅:“你知道嗎?”

吳昌紅是個悶葫蘆,吭哧半天才說:“……我不知道呀,一會兒問問胡哥吧。可能他把鑰匙拔走了。”

出陽試著推了一下那櫃子,雖然推得動,但感覺裏麵東西挺多。問:“這裏麵放的都是什麽呀?”

公小軍回憶:“我就見我姐打開過一次,裏麵好像是好些美容美發雜誌,給等位的顧客打發時間看的。後來下麵收拾過一次,這些雜誌都沒人看,就都歸攏起來,準備哪天收廢品的來一起給賣了。”

李出陽點點頭,讓公小軍和吳昌紅先去下麵等著。公小軍和吳昌紅離開後,李出陽仔細觀察著這間屋子的地麵。地麵是水泥地,李出陽弓著腰仔細觀察半天,指著地麵上的一塊痕跡跟孫小聖說:“你看這裏。”

孫小聖蹲下來,仔細看去,發現是一道磕碰的痕跡,而且像是新碴兒,裏麵露出的水泥明顯比外麵的顏色淺。小聖問:“是被什麽東西磕的?”

李出陽想了想,在牆角尋摸了一下,找了一隻破舊的衣架,拿給孫小聖:“你拿著這個,站在樓下的洗頭池上,敲吊燈的位置,讓我確認下。”

小聖拿著衣架子下了樓,倆人通著手機,李出陽讓小聖敲一下,小聖就拿著衣架子往上捅一下。李出陽沒完沒了地指揮,孫小聖舉著衣架的胳膊酸得要解體。小聖泄憤地加大力量,結果屋頂掉下一大片灰土,嗆得他好一陣咳嗽。

小聖回到樓上後,李出陽說:“就是這裏!這裏就是樓下吊燈的位置。”小聖問:“你的意思是,是有什麽東西砸下來,所以……我明白了!”“明白什麽了?”

小聖起身仔細看著周圍,突然把手指向鐵櫃子:“剛才公小軍形容這個櫃子時我就覺得蹊蹺,既然裏麵都是破舊的雜誌,為什麽上麵還要上鎖?現在我明白了,其實櫃子根本就沒有鎖住,鑰匙一直掛在上麵,而在事發時,一定是有人把這個櫃子推倒了,因為這個櫃體特別重,所以倒下來後力道特別大,導致下麵本就不牢固的吊燈承受不住,就砸了下來。而這個痕跡的位置,就應該是掛在鎖上的鑰匙磕的!”

李出陽點點頭。小聖一臉揚揚得意:“我這推理,像不像福爾摩斯?以後就叫我福小摩,哈哈哈哈哈!”

“我看你像伏地魔。”

孫小聖止住狂笑:“現在的問題就是,那把鑰匙去哪兒了?”他一邊說一邊轉著,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李出陽說:“別找了,如果不在地上,就一定是被作案人藏了起來,或者直接丟了出去。這個作案人是蓄謀已久的,不可能留下這麽明顯的證據。”他想了想,又問小聖:“監控錄像你真看全啦?”

“看全啦,真真的。”孫小聖像大猩猩一樣咚咚拍著胸脯。

孫小聖的自信往往帶給人危機感。李出陽白了他一眼,走回監控室重新看起錄像。孫小聖不太樂意,但還是耐著性子跟小時候被父母檢查作業似的陪出陽重新看。出陽從前台錄像看起,直到賈玉丹進到內堂後還盯著前台錄像看。孫小聖拍怕他,口氣鄭重:“喂喂,受害人已經進去了。”

李出陽沒理他,孫小聖不知這家夥念的什麽經,又不願離開,怕萬一出陽再發現什麽玄機自己落了被動,隻得繼續作陪。正在這時錄像裏顯示,吳昌紅也離開了前台。李出陽迅速打開洗頭區的錄像,對比下時間,吳昌紅離開前台的時間正是賈玉丹剛剛在洗頭池上躺下的時間。李出陽又趕緊打開樓梯處的錄像,果然,在這個時間的基礎上過去二十來秒,吳昌紅就上了樓梯。

小聖驚叫道:“我怎麽沒注意看她?”

李出陽道:“剛才公小軍說過,這間屋子的鑰匙隻有吳昌紅有!”

吳昌紅正在下麵陪著公雪。李出陽和孫小聖從樓梯上下來,本想直接詢問她,轉念一想,還是別打草驚蛇,便問公雪,夥計們平時都住在哪兒,他想過去看看。公雪獨自把孫小聖和李出陽帶到後院,那裏有三間簡易的平房,分別是吳昌紅、公小軍和一個保潔員的住處。孫小聖剛一進院子就被腳下什麽東西差點兒絆一跟頭。李出陽把他扶穩,再看腳下是一根溜直的木棍。出陽把棍子撿起來,笑笑:“差太遠了。”

“什麽差太遠了?”孫小聖沒明白。

“孫大聖是耍棍子,孫小聖是被棍子耍。”

“你滾蛋!”

保潔過年提前回家了,屋子上掛著鎖。李出陽則帶著孫小聖先來到吳昌紅的住處。這是一間典型的員工宿舍,狹小憋悶,門矮窗低,裏麵隻有一張床和一個寫字台。但吳昌紅明顯是個利落人,屋裏細小雜物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連圓衣架上晾的襪子都配好了對。也正是因為這是女宿舍,又沒有相關手續,出陽還不便全麵檢查,隻能琢磨著找什麽理由先四處翻看一下。他認為,案發突然,再加上四周有很多人圍觀,如果是吳昌紅作案的話,她不會把鑰匙扔得太遠,最起碼不會出這個院子。貿然丟到什麽角落裏不明智,隨機藏到什麽地方也留有隱患。有針對性地藏匿才是妙招,那麽這間她自己的老巢便是重中之重。

出陽想了一個辦法,把候在門口的公雪叫了進來,假裝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平素裏店內的情況,眼睛則不斷在房間內掃視,偶爾翻翻窗台、桌子上的物件。此時公雪臉色有點兒蒼白,說話也有些詞不達意。李出陽覺得不對勁:“你怎麽了?”

“我……”公雪有些難以啟齒:“我上周剛剛流產。”

出陽“哦”了一聲,想了半刻,順勢讓公雪坐下休息,又給孫小聖使眼色讓他去外麵尋摸尋摸。孫小聖當著公雪的麵隻能配合,出了門就低頭大罵李出陽臭來勁,都說拿著雞毛當令箭,他這連雞毛都沒有呢就敢發號施令,累傻小子呢!他揉著自己剛才酸痛的胳膊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翻翻水缸、踢踢木頭板,連個鑰匙影子都看不見。越沒發現他就越來氣,心裏咒罵李出陽瞎作怪,正巧腳邊有個鐵鍬頭,他站上去成了人肉陀螺,轉圈玩。

李出陽和公雪推門走出來,看見孫小聖踩著人家的工具玩,氣得大罵:“你腦子進屎了?踩壞了自己賠!”

公雪無奈地笑笑:“沒事,這……”她低頭看了好幾秒,才又說:“這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鐵鍬頭而已。估計是把兒鬆了,掉下來了。”

“不是你弄的吧?”李出陽瞪著孫小聖。

“我弄的我賠!”孫小聖最煩他當著外人耍威風。

公雪知趣地離開,孫小聖也邁大步要走,宣告新一輪的冷戰開始。李出陽一看不行,這有悖於自己最初的計劃,馬上拽住他,攤開手,裏麵正是一把已經壓彎了的鑰匙:“你看看這是什麽?”

小聖一蹦三尺高:“在哪兒找到的?”

出陽回頭指指門口的上方:“就在門框上麵。”

“這麽說,凶手就是吳昌紅了?”

“是她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光憑一把鑰匙也不能完全定性。先去找老薛匯報一下情況吧。”

薛隊正在和派出所民警溝通,他們幾人基本都認為這是一起意外,給每個人做完筆錄後探討著怎麽收尾。如果是意外事件,那麽隻需要由公安機關監督著善後即可,接下來死者家屬就可以直接走民事訴訟。幾個人正說到這一塊兒,李出陽跑過來把老薛拉到一邊,說了他們的懷疑。老薛眉頭一皺:“有這種事?帶我上樓看看。”

出陽和小聖帶著老薛上樓轉了一圈,老薛自己琢磨了半天,也算基本認可了他們的推測:“那就把吳昌紅叫來問一問吧。聽公雪說,這個人確實和賈玉丹有過矛盾。”

他們把吳昌紅帶到那間監控室裏單獨問話,吳昌紅平時就話少,緊張起來更是無言以對,倆眼珠子要麽靜止不動要麽左右亂轉,好像十分恐懼。薛隊為慎重起見,特地向派出所借了一名女民警在側,防止她做出什麽出格的行為。有一次也是個女事主,因為醉酒在警隊大出洋相,老薛過去阻攔,她竟然三下五除二將上身脫個精光,讓老薛拿著碳素筆給自己設計文身,不設計就不穿衣。後來沒轍,燦燦給她畫了隻美羊羊,她這才一邊說“這麒麟真虎實”,一邊滿意地套上外衣。所以現在但凡有女性被詢問者,甭管大事小情,都必須找個女民警或者女性旁證在場。

薛隊問吳昌紅:“能跟我說下你和死者有過什麽矛盾嗎?”

吳昌紅低著頭,揉著衣角不說話。孫小聖記得《紅樓夢》裏女性角色但凡扭捏的時候都揉衣服。越揉越可憐,越揉越無辜。大家都會了。

“我和她,其實沒什麽……”

“其實沒什麽,”孫小聖故意把頭兩個字提得特別重,“也就是說,還是有一些事情的,對不對?”

“就是……就是那次燙頭嘛,她不滿意,後來她就沒再理過我,不過還是經常來,一般都是我們老板娘接待……”

李出陽問:“我聽說,你家裏挺困難的,對吧?”

吳昌紅家裏有兩個上學的弟弟,父親常年臥病在床,兩個月前病故了。這都是剛才在吳昌紅住處,公雪告訴他的。

“上次賈玉丹花了一千六百塊做頭發,但並不太滿意,公雪退了她一半的錢,還扣了你五百塊工資,對吧?”出陽的意思很明顯。

吳昌紅低下頭,沉默半天,說:“我知道你指什麽!確實,她家就在這裏,也是做買賣的,根本不缺這幾個錢。而我就不一樣了,每天被客人吆五喝六的,也就兩千多塊的工資,一年也就回一趟家,人和人之間就是這麽不公平。而且自打那以後,她來店裏看我都翻白眼,好像我真是個不值得搭理的下人一樣!”說最後幾句時,吳昌紅開始默默地流眼淚。

“你挺恨她的,對不對?”李出陽問。

“恨說不上,但……真的是……真的是很反感這種人,有幾個臭錢就……”她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什麽,“你們把我叫來問這些是什麽意思?”

薛隊說:“你不要緊張,我們是來了解一下情況。”

“了解什麽情況,人不是被燈砸死的嗎?這和我們之間的矛盾有什麽關係?”她好像受到什麽點化一樣,瞬間反客為主。

孫小聖擋了擋薛隊,一副劈頭蓋臉的架勢:“行了,你也別裝腔作勢了。我問你,對麵那間倉庫,鑰匙隻有你有,對不對?”

“是呀!怎麽了?”

“就在賈玉丹剛剛被公雪帶去洗頭時,你上樓來這二層幹什麽?”

“我……”她又開始結巴了。

“你倒是說話呀!”她越是吞吞吐吐,孫小聖就越是理直氣壯。

“你答不上來就是可疑。如果真可疑了,不說話也是沒用的。這點兒道理你不明白?”李出陽提醒她。

一邊的女民警是個胖婦人,聽半天腦瓜兒跟不上,但大概也明白是這店員有事隱瞞,便好言相勸:“沒關係,你有什麽說什麽就行,這裏又沒有你們店裏的人。”

這句話倒點醒了吳昌紅。她重新抬起頭,說:“當時……因為我猜賈玉丹待會兒可能還要做頭發,老板娘雖然能給她洗頭,但老板娘懷孕了,燙頭的藥水肯定是不願意碰的,所以八成還是會叫我給她上藥水……所以……我不想接觸她,怕回頭她再找事扣我的錢,我就想找地方躲會兒。我怕回到宿舍老板娘找我,就想到二樓這間屋子裏躲躲。平時這個時間胡哥一般都在午休,沒想到他們當時在屋子裏看電影,我就沒進來,直著走過去,想換個地方待。沒想到地滑,在門口跌了一跤,我怕胡哥發現我偷懶,就趕緊跑下去了。下樓時剛走到樓梯底端,就聽見老板娘大叫了一聲,我跑過去一看,才知道出事了。”

說著她還把胳膊挽起來,給小聖他們看胳膊上摔的紅印。

孫小聖一拍桌子:“我全都明白了,就是因為這一跤,把樓下的吊燈震掉了!”

李出陽瞪了他一眼:“怎麽可能,要是真這麽容易掉,這上麵天天有人走來走去,燈早就掉下來了。”

“可是也沒有別的可能性了呀!”小聖雙手一攤。

李出陽把那把彎了的鑰匙拿出來給吳昌紅看:“這個你還認識嗎?”

吳昌紅搖搖頭:“……我不知道這是什麽。”

“不知道這是什麽,它怎麽會在你屋的門框上?難道不是你放的?”

吳昌紅哭了起來:“警察哥哥,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麽呀。我屋門框上有什麽,我住了這麽久我都沒注意過……誰沒事老扒著門框看上麵都有什麽呀!”

李出陽想了想,問:“你的房間平常鎖門嗎?”

“隻有我睡覺的時候才反鎖,貴重物品都鎖在抽屜裏,屋門是從不上鎖的呀。院裏就這麽幾個人,鎖來鎖去會很麻煩的。”

李出陽讓女民警把吳昌紅帶了出去,然後坐下和薛隊、小聖一起分析案情。現在是這樣:案發時公雪在樓下,胡安及小舅子公小軍在樓上監控室,店員吳昌紅自己跑到樓上走廊裏,並且摔了一跤。也就在這一跤前後,樓下的吊燈就掉下來了。看來孫小聖猜測的不無道理,以吳昌紅這樣瘦弱的體格,很難一個人挪動那麽沉重的大鐵櫃子,並且將其推倒,再在極短時間內恢複原狀的。那麽吊燈之所以掉下來,很可能就是因為吳昌紅摔了那一下,把樓下吊燈震了下來。

孫小聖說:“如果這是件意外,那麽最正常不過。如果不是意外,我覺得咱們調查的重點不應該在這一層,而應該在樓下。”

“為什麽?”薛隊看著他。

“我覺得,吊燈很可能事前被人做了手腳,才輕易地能被震掉。”孫小聖說著就拉起薛隊往樓下走。李出陽想起什麽,掏出之前在樓下地板上找到的兩個木楔子,像老頭子揉核桃一樣細細把玩。出陽忽然想到什麽東西,又在門口轉悠了幾圈,然後下樓去了後院。等他再回到理發館一層時,看見孫小聖和薛隊還在吊燈的位置一邊比畫,一邊說著什麽打孔什麽膨脹螺絲的,雲山霧罩、唾沫橫飛。薛隊皺著眉半天不表態,顯然已經聽糊塗了。小聖見出陽出來,便過去問他想法。出陽沒理他,走到門口遞給他一根煙。那意思是歇歇吧,製造這麽多又酸又廢的唾沫星子也怪累的。

理發館斜對門的包子鋪已經開始掛燈籠。快過年了,爆竹聲在遠方炸響,像一串春雷,讓人又提神又振奮。街上飄來一股辣椒味兒,定是哪扇窗戶裏在吃火鍋。一個小孩兒在地上支著一個鋁盆,又小心翼翼地在盆下碼著幾粒小米。小聖問出陽這孩子在幹什麽,出陽說:“這你都沒見過?這是扣麻雀呢。你有童年嗎?”

“你有!扣個破麻雀就有童年了!”

小孩兒把支鋁盆的木棍上拴好線,又把線拽好,遠遠地等著麻雀上鉤。李出陽忽然看著不出聲。遠處爆竹聲短暫停歇,周圍安靜了下來,半天也不見有麻雀上鉤。李出陽忽然說:“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孫小聖趕緊問。

李出陽跟小聖耳語幾句,小聖聽完樂顛顛地就往後院跑去。薛隊在樓梯口將小聖攔住,問他進展得怎麽樣了。李出陽過去幫小聖解圍,跟老薛說:“把大家叫到一起吧,我有個事情要問問他們。”

“大家?都是誰?”

“店裏的人。問過之後我就知道誰是作案人了。”李出陽胸有成竹。

薛隊很快把人召集到了二樓的監控室。李出陽麵朝大家說:“我們一開始都想錯了,雖然這確實是一起謀殺案,但裏麵也有意外的成分。”

大家麵麵相覷,公雪聽得不順耳:“謀殺案?謀殺賈玉丹?”

李出陽說:“錯,這個人想殺的,其實不是賈玉丹。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賈玉丹隻是枉死的,這個人想殺的是你。”說著他看著公雪。

“想殺我?”公雪眼睛都直了,好像這句話有千萬種含義。

李出陽笑笑,又扭臉看公雪的丈夫,也就是這家理發店的老板胡安:“胡老板,我說得沒錯吧?”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胡安一臉不解。

李出陽不緊不慢:“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婆流產的事你知道嗎?”胡安一怔:“我……我當然知道。”

李出陽又看著一臉驚訝的吳昌紅:“你不知道,對不對?”

吳昌紅使勁搖搖頭。

李出陽又問公小軍:“你知道嗎?”

公小軍也搖頭:“我不知道!”然後他又拽著公雪問:“這是怎麽回事?”

李出陽問公雪:“不好意思,這裏我要打聽一下你的家事了。你怎麽流的產?為什麽你的店員不知道?”

“這……這跟她也沒關係吧!”公雪一時麵紅耳赤。

李出陽道:“對,確實是跟她沒關係。不過就是很古怪,按說流產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而且一旦出這種事,在你們這個小店裏也一定會鬧出不少動靜。但吳昌紅與你們朝夕相處都不知道,甚至連你親弟弟公小軍都不知道。這就說明一個問題——是你主動去醫院打的孩子,對不對?”

“你……你連這都猜得到?”公雪一臉驚疑,卻不置可否。

“肯定是因為什麽不得已的原因,你擅自把孩子打了。而你又怕你弟弟責怪你和心疼你,就暫時瞞著他,當然,也就更不可能讓吳昌紅知道了。但是胡安知道,也就因此恨上了你。”

說到這兒,胡安已經呆呆地坐到了身後的椅子上。李出陽看著他:“我說得沒錯吧。其實,你早就知道這燈不牢固,而為了讓你的計劃得以實施,你還特意做了手腳,把頂棚上吊燈的鑽孔捅大,加了木楔子進去。你好好看看我手裏的木楔子,兩邊還是新碴兒,一看就是才鋸開沒幾天的。”

“沒錯,他是跟你在一起,可他利用了一個機關,就自認為能控製住吊燈的落下。”說著他讓吳昌紅打開對麵的屋門,指著那隻鐵櫃子,“地板是水泥的,阻力很大,他把鐵櫃子向前低,找了一根木棒支住,然後在木棒頂端拴了一條棉線,順著這扇門底下的排風口順出來,線的另一端拴到了監控室門下方的排風口上。因為監控室屋門是向裏拉開的,所以隻要他找借口開一下門,木棒就能被線拉到一邊,鐵櫃子應聲而落。”出陽屈身比畫,又操縱著屋門給他們做演示。

“不對啊!那最開始我進這間屋的時候咋沒動靜?”公小軍說。

“你好好想想,當時肯定是胡安在屋裏等你,讓你過來一起看電影,對不對?”

“是啊。”

“他給你開的門?”

“對呀。”

“他是怎樣給你開的門?”

“他……”公小軍聲音忽然大起來:“我想起來了,他當時把門開了小小的一條縫,說是裏麵音箱聲太大,讓我趕快進來,怕吵到外麵客人!”

“這就對了!胡安怕你進來時會發現門口的棉線,也害怕你進來時開門把對門的木棒拽掉,於是故意把線留得有富餘,一是能讓它自然地拖到離地麵不遠的地方不被發現,二是不至於稍一開門縫就觸動機關。”

李出陽蹲下身子繼續給他們演示:“你們看看這裏,這個門下方的排風口因為都是斜側著的小木板,所以平常很難清理,但是這裏有幾條清晰的痕跡,一看就是棉線留下的,與對麵那扇門排風口上的一樣。”

大家看明白了聽懂了,卻還是將信將疑,扭臉全看胡安,盼他給出一個解釋。胡安一言不發,保持沉默。“可他是怎麽知道我姐在沒在底下那個位置的啊?”公小軍一看就是在順著李出陽的邏輯使勁思考。

李出陽指指他身後:“看那個啊!”那裏正是監控顯示屏。

所有人看看亮閃閃的顯示器,又看看蔫頭耷腦的胡安,全沒了話,屋裏隻剩下監視器的轟鳴聲。李出陽故意讓場麵冷下來,這對胡安來說比任何指證都煎熬。當然,對公雪來說同樣是折磨。證據近在咫尺,丈夫又保持沉默,她感覺自己忽然不認識這個坐在自己麵前蜷著身軀的高大男人了。

李出陽看著胡安繼續說:“但是你沒想到,這時候你的店員抵觸給賈玉丹上藥水,竟然臨陣脫逃了。她跑到監控室門口想進來,卻發現你們倆在屋,於是下意識地往前走,就絆到了你布置的那根棉線。於是機關就觸發了,鐵櫃子就倒了下來,她自己也摔了一個大跟頭。當然,這個跟頭跟鐵櫃子倒下是同時的,再加上音箱聲音太大,她自己也沒聽到鐵櫃子倒地的聲音。可是這時候,樓下的吊燈已經掉了下去。而這個時候公雪離開了洗頭區,去後麵拿洗發液,吊燈就直接砸中了躺在洗頭池上的賈玉丹!”

李出陽接過那根木棒看了看,說:“就在大家都著急報警時,你上了樓,進了倉庫,趕緊把鐵櫃子放回原位,把木棒從窗戶扔了出去。但是你發現鐵櫃子倒地時上麵的鑰匙磕彎了,為了不引起懷疑,就把鑰匙拔了下來,然後去了後院,把鑰匙放在了吳昌紅屋的門框上,怕萬一警察懷疑就嫁禍於她。對不對?”

胡安用胳膊使勁抱著臉,雙腿也越貼越緊,好像烏龜要縮殼。公雪聽不下去了:“不不,不可能是這樣。他不會這麽幹!”然後她又走到胡安麵前,扯著他:“你說句話呀!你再不說,你就成蓄意謀殺了!你倒是說話呀!”

胡安終於說話了:“是我!我……我知道這肯定是要敗露的,但我就是忍不住!”

公雪眼睛立刻通紅,扯著他衣服問:“你說什麽呢?這是怎麽回事?這是為什麽?”

胡安站起身:“你還問我?你到現在還問我?你到現在還跟我裝糊塗?”倆人互相看著,目光在空中展開廝殺。小聖猜,一定是有奸情,夫妻之間的恩怨必須這麽狗血。

薛隊上前把倆人分開。這時候,公小軍衝胡安嚷嚷上了:“就因為我姐打了孩子?我姐不是說過嗎,這孩子屬於超生,生了也是罰款。你就因為這個要殺我姐?還拉著我當幌子?胡安,你心咋這麽狠?”

胡安說:“我沒想殺她……我隻是……隻是想砸她,讓她辦不成事……”

“辦什麽事?”

胡安瞅著小軍:“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什麽呀我?你快說呀,你要急死我呀!”小軍瞅瞅他,又瞅瞅姐姐,一臉憋著尿沒處撒的苦痛。

胡安說:“公小國得的是白血病,你姐姐配型成功,她為了捐骨髓,就擅自把我們的孩子打了,這事你不知道?”

公小軍一下傻眼了,半天他問公雪:“是這樣嗎?”

小聖腦洞大開,積攢的狗血元素順著洞口跑得一幹二淨。

“我救我弟弟有什麽錯?”公雪涕淚橫流地看著胡安。

“你救你弟弟?你說說,你救你弟弟你付出了多少?咱們這個小店,每天的流水是多少?你每天貼給你弟弟的住院費是多少?咱們每天的夥食費是多少?你每天給他請護工又花了多少?好,這些錢是救命的,即使他痊愈的希望不大,轉機不大,咱們也盡力,這我沒有意見。但是你自己什麽身體狀況,你不知道?本來就貧血,好不容易懷上老二,因為這個你沒跟我商量就打了胎。可是你不想想,你弟弟那邊那麽著急要骨髓,以你現在的情況你給他捐,和送死有什麽區別?再說了,醫生能保證你捐了他就能痊愈嗎?保證不了!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胡安說:“我就是想給她砸到醫院裏去,讓她捐不成骨髓。要不然,我們這一家早晚要因為這事散了夥!”

孫小聖想,不狗血的恩怨都讓人沉痛。公雪不顧個人安危舍子救弟,實在不是一般之舉。但胡安是一般人,更是孩子的父親、公雪的丈夫,不反對才怪呢。不反對都顯得這人大義凜然過了頭。但從公雪的角度想想,她的做法雖然有些自私,甚至不那麽人道,但也是窮途末路中的個人權衡。就像電影裏演的,地震之後水泥板子兩邊壓住了兒子和女兒,隻能救一個,怎麽選擇,就全憑個人意誌了。誰讓孩子在她肚子裏呢,女人這時候就成了情感的獨裁者。

對錯誰又說得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