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人

最深的愛是恨。

最深的恨則是一份平靜。

Chapter 1

氣象台8月8日8點30分發布台風紅色預警信息,預計十二小時內上海市部分地區風力最高可達十級,局部有大暴雨,請做好防台風應急準備。

手機屏幕的光線有點兒刺眼,我刪除了這條短信。揉揉被眼屎粘住的眼角,我這才從朦朧的睡意中清醒過來。

妻子咂著嘴巴,在**翻了個身,霸道地將整條被子卷在了身下,姿勢很不優雅。

每天在這樣的心情中起床,壓抑種種不滿和嫌惡,有一個很難讓自己感受到愛與美的妻子,但我仍要背負起家庭的重擔,在滿是虛偽笑容的職場中勉強糊口。

美好幸福的婚姻,在細碎雜事和拌嘴牢騷麵前,碎了一地。

原以為我的人生就這樣走向終點,直到她重新出現在我的世界中。

她叫韓雨程,是我高中時代的女友,在高中畢業時,由於我家境一般,她父母以早戀為由,極力反對她與我再見麵。我和她不得不分道揚鑣,去往各自的大學。大學期間我一直沒有另尋他愛,心無旁騖地投入學業中,發憤圖強。這麽做與其說是為了自己的未來,不如說是不想讓她的父母看不起自己。

畢業以後,我進入了一家外資企業,主要經營高爾夫運動器械以及相關的衍生產品。

和大多數應屆畢業生一樣,初來乍到的我先從基層的產品銷售員做起。公司針對的客戶群體百分之九十是外國人,對於一名銷售員來說,外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這一點上,我優勢明顯。

大學主修的科目是德語,初、高中的時候,英語也一直是我的強項,隻需了解高爾夫運動的專業詞語,溝通起來就完全沒問題。我的日語水平也毫不遜色於前兩個語種,這要歸功於韓雨程。在與她交往的三年中,陪她看了不計其數的日本漫畫和電視劇,為了讓她第一時間看到原版動漫,我自學日語,替她翻譯日本動漫的字幕,久而久之,日語成了我應用最多的一門語言。

很快,我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轉機。

一家跨國公司計劃在本地投資建造高爾夫球場,希望與我們公司達成長期戰略合作關係。在討論合同的細節上,對方與我們產生了非常大的分歧,雙方各不讓步,談判陷入了僵局。

爭論的重點在於對方希望出讓球場的股份換取器材,我們公司從今後高爾夫球場的經營利潤中分紅。而我們公司覺得這個方案存在兩個問題:一是成本回收周期太長,不利於公司資金周轉。二是公司承擔了高爾夫球場的盈虧風險,由於高爾夫球場開工在即,董事會很難在短時間內評估出結果簽署合同。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10月10日,冥冥中似乎暗示著談判會有十全十美的結果。合同進入最後簽署的階段,主管部門的經理帶著我一同前往對方公司。因為對方兩位接洽負責人分別是德國人和日本人,所以我這個精通四國語言的小嘍囉,有了在大生意上露臉的機會。

路途中,經理可能吃了不幹淨的食物,上吐下瀉,被救護車急救送往醫院。

這個項目合同的細節,除了經理,公司裏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臨時也找不到替代者,隻得由我單槍匹馬麵對談判了。擔架上的經理,原本滿心的欣喜統統變成了絕望,倘若這筆生意因為他的原因泡湯,意味著他的經理位置甚至這份工作將一同化為泡影。

對我這個菜鳥不抱任何希望的他,仍盡責地叮囑我:“小楊,你要以公司利益為重,一旦有麻煩立刻打電話請示我。”

我安慰他安心養病,也許隻是急性腸胃炎,吃點兒藥明天就好了。況且,沒準兒今天合同達不成一致,我簽不下來,那他以後還會有機會彌補。

於是,一個傳奇誕生了。剛剛結束試用期的銷售員,帶著上億元的合同,不可思議地談下了這筆生意。

公司上級對我刮目相看,驚訝我提出的全新方案顧及了雙方的利益,一下子打通了簽約的阻礙。雖然這個功勞仍然記在經理的頭上,但“楊成森”已是董事會上被提及最多的名字了。隨著我在這個項目後期跟進上的作用越發重要,半年之後,我的職位和薪水都超過了經理。

在別人眼中,我的成功與才華無關,隻是抓住了一個人人都能輕而易舉把握的機會,費了一小時的口舌而已。

可事實上,我幾乎壓上了我的人生,來博弈這次難能可貴的機會。

談判的初期,我就刻意接近對方公司的兩位負責人。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與他們建立友誼,取得信任。一個月後,我成功接近了那位日本人,並且套取了對方公司的談判底線,從而製定出具有針對性的合同方案。談判那天,我給了經理一塊動過手腳的口香糖,我知道經理的腸胃不好,所以我就把口香糖的包裝紙浸在了剩飯剩菜的餿水裏,陰幹後包裹上了口香糖。不出意料,他敏感的腸胃中了招。

八個月以後,命運同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和那位日本負責人結婚了。

我妻子的名字叫作森剛亮太,比我年長五歲。她的身高體重與印象中的日本女人有著天壤之別,她一米五七的身高,加上稍稍豐滿的體態,往身邊一站頓感壓力巨大。當她毫無顧忌地大笑時,你就會看見她那排影響觀瞻向外傾斜的牙齒。所以,她幾乎天天都會精心化妝,修飾毫無美感的五官,但粉底已漸漸掩蓋不住歲月蔓延的觸角。除了睡覺,她從不卸妝,我也更習慣每天帶妝的她,原因是妝前和妝後的反差實在恐怖。

那份合同方案成了我婚姻的枷鎖,談不上受她威脅,但在結婚的事情上,我完全處於被動,並非真心實意。森剛亮太在我內心深處隻是我事業的助推器,而非漫漫人生路的伴侶。

所有美好的記憶,隻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半年前的一次同學聚會上,和高中時的死黨毛文傑閑聊時,得知韓雨程早已嫁為人妻,但還沒有孩子。她的丈夫是一位中美合資企業的副總裁,比她大了整整一圈。

我腦海中幻想出一個謝頂大肚腩的中年男人,就和我公司裏的那位經理一樣。以我對韓雨程的熟悉,這樁婚事一定是她父母以物質為基礎替她做出的安排。

沒想到短短幾年後,我和她都各自組建了家庭,形同陌路,再無交集。

這個名字再次從毛文傑口中被提起,我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楚。突然,我非常想要看看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我很好奇毛文傑是如何知道她的情況的,就算是老同學偶遇,提到結婚的事情也就罷了,但直覺告訴我,韓雨程會把讓自己略感難堪的丈夫年齡告訴毛文傑,就有點兒奇怪了。

果不其然,酒過三巡,在我的循循善誘之下,毛文傑摸著自己的光頭,以一種炫耀的口吻對我說:“哥們兒,你夜夜對著那個不愛的老婆,心裏想的卻是別人的老婆,就不覺得自己的生活充滿了遺憾嗎?你應該學學我,把遺憾留給別人。”

從毛文傑**的笑聲中,我得知了他的怪癖。毛文傑對別人的妻子有種難以壓抑的性衝動,一旦被他盯上的少婦,他不僅會徹底調查對方,耍弄種種手腕,也會刻意製造事端,威逼利誘對方就範。他自稱得手的女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這個數字可能是他在騙我,但有一件事情我確信他沒有撒謊。

不言而喻,基於他這種癖好,韓雨程的情況一定也是他調查所知。隻是提起韓雨程的時候,他眼中的**光黯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不甘心,他惋惜地說:“她是我唯一沒有找到弱點的女人。”

毛文傑居然打起了兄弟前女友的主意,雖然沒有資格責罵他,可心裏總不是滋味。

我用力捏著手裏的酒杯,問道:“你就不怕人家丈夫找你算賬嗎?”

“又不是我強迫她們,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毛文傑不屑道,“再說了,韓雨程心裏也沒她丈夫,我看得出來,她心裏還有你的位置。”

“真的嗎?”我激動道。

“她說看到我,就仿佛回到了當年念書的時光,記起了和你一起看日劇動漫頭挨著頭的樣子。她提到自己丈夫的時候,臉上完全找不到說起你時的幸福笑容。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她的話,隻有可能是你了。”

毛文傑堅定地拍拍我肩膀。

“可是她已經結婚了!”

“結婚怎麽了?結婚可以離婚,就算不離婚,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又有什麽錯呢?”

毛文傑的一番話,如春風般撩撥著我平靜的心。雖然我和韓雨程幾年來再無瓜葛,但彼此都在對方的心中留下了最深的印記,那種可以煥發出全新生命的印記。

站在浴室鏡子前,將潔白的泡沫連同胡楂兒一並刮去。我突然停止了手裏的動作,捏著剃須刀,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鋒利的剃須刀上泛起冷冷寒光。

我的殺意如同毛文傑的性欲一樣,從黑暗的心底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用毛巾狠狠抹去唇角殘留的泡沫,我對鏡子裏的自己重重點了點頭。

打開家裏的配電箱蓋,輕輕往上推起其中的一片開關。

我的決心已定,就在今天下手。

Chapter 2

我和夫君楊成森結婚兩年零三個月。坦白說,被夫君剛追求那會兒,被幸福滿滿包裹的我,認定了他是可以一直留在我身邊的男人。一個在他國工作多年,孤身漂泊的日本女人,青春不再,對於愛情也已不抱奢望,知足之至隻盼有個穩固的家。

夫君在工作上那份執著死不放手的特質,讓我以為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出嫁那天,母親拉住我的手,眼淚在她的眼眶裏打轉,一遍又一遍問我:亮太呀,你真的決定了嗎?進了別人家的門,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一直以為母親指的是嫁了夫君改了姓,就變成了站在男人背後的無名氏。我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有了男人的依靠,女人不就應該種花澆水,洗衣做飯,把家布置成讓人向往的家園嗎?

婚姻就像稀釋劑,再濃的感情也無法抵禦一天天的平淡。用完的衛生紙盒,未繳的電費單,洗衣筐裏的髒襪子,永遠是這樣細瑣的事情,慢慢吞噬生活中的期許和快樂。夫君鍾愛安穩的日子,每月按時遞交他的薪水,收看固定時段的連續劇。我時常興高采烈地湊近夫君,索要一場深夜場的電影,或是幾天的遠足旅行,都無一例外被一一彈回——“我好累。”“這事以後再說吧。”“亮太不知道我很忙嗎?”聽膩了連夫君都難得創新的托詞,我終於明白了母親那句“自己就不是自己”的意思了。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變成了母親的樣子,每天提前一小時起床,做飯熨衣,家務全包。當深夜疲累地爬上床,夫君已是鼾聲雷動。束手無策的委屈,隻有在關燈後默默流淚,曾有過獨自逃離這個家的念頭,可這就意味著當初我的選擇是錯誤的。

不喜歡失敗的感覺,哪怕心一點兒一點兒在胸膛裏死去,也不會認輸。

正是在我與夫君近似冷戰的期間,夫君高中同學毛文傑的出現,讓我的生活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一次認識他,是在我的婚禮上。

作為伴郎的他,仗義地替夫君喝了不少酒。但醉態百出的他卻在我和夫君的新婚**睡了一晚,這樣不識趣的男人我是絕對看不上眼的,和他比起來,夫君優秀多了。

但往往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幾年前的一個想法,幾年後看來也許是荒唐可笑的。

五六個月前,公司派遣我去洽談一批用來製造高爾夫球杆杆頭的鈦合金材料,供應商的負責人恰巧就是夫君的同學毛文傑。

因為他的發型很容易辨認,是個光鋥鋥的腦袋,即便他長相大眾化,我也立刻認出了他來。

“嫂子!”他也在第一時間認出了我。

我沒有應答,隻是禮節性地對他笑了笑,並不是中文水平不夠,而是我當時忘記了他的名字。

見我沒有回應,他又說道:“我是毛文傑,不知您還記得嗎?當時楊成森結婚的時候我是伴郎呀!”

“當然記得。”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我鬆了口氣。心中對這筆業務也稍稍有了點兒把握。

“太巧了。前台告訴我來的是個日本女代表,但是沒想到居然是我唯一認識的日本女性。”

毛文傑對我的到來表現得有些熱情過了頭。

業務會談演變成了家常聊天,毛文傑暢談著他和夫君幼年時的頑皮,像是忘了我來訪的緣由,直到最後一刻才意識到預約時間已接近尾聲。

“一談起高興的事,我就容易忘記時間。今天耽誤了你的時間,不如改日由我回訪吧!”他語氣誠懇地說道。

“麻煩你了。我稍後把公司地址留給你的前台。”

“不用了。你們新婚的房子我還沒去過呢。”毛文傑意味深長地朝我微笑著說。從他看見我開始,那種曖昧的態度和語氣就令我很不舒服,開始以為是中國人對朋友妻子的熟絡,但他有意無意的挑逗,好似別有用心。

所以對他提出的拜訪,無論出於朋友還是工作夥伴,我都很排斥:“可是,夫君他不希望我把工作帶到家裏來做。”

“沒事。那就改日再約吧。”毛文傑掃興地垂下眼瞼,他翻了翻桌子上的行程表說,“最近訂購這批鈦合金的廠商比較多,到下個月底,除了周末我好像沒有辦法騰出時間給你了。”

我把這句話視作威脅,略顯失態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原以為隻是筆采購的業務,供貨商不勝枚舉,不怕找不到。可轉了一圈,發現毛文傑公司的鈦合金材料與市場上所有同類產品有巨大差別,他公司的材料不僅材質更輕,更堅固,而且在成本上有著微弱的優勢。然而正是這一點點優勢,我們公司的采購量足以將其變成數百萬的開支節約。

我的年度指標還差一大截,倘若能與毛文傑公司簽約,此筆節省下的成本也將納入指標之內。一旦無法成功簽下這批材料,很可能麵臨上級的重新評估,決定是否繼續與我續約。

用中國話來說,真是命運弄人。與此同時,我的簽證也即將到期。簽證一直是由公司代為辦理的,若是失去這份工作,工作簽證失效無法再續,那就必須回國一趟重新辦理了。

事情本身並沒有問題,就算失去這份工作,夫君的收入養家也綽綽有餘,簽證稍假時日也可以拿到。但正是和毛文傑的這次會麵,讓我產生了困擾。

從他口中得知了夫君從未提及的感情經曆,讓我心中不安起來。

夫君曾深愛著一個女子,隻因女子家中父母反對才被迫分手。誰都會有這樣的經曆,他現在是我的夫君,我不在意他的過去。

可是,他和那個女子近期又有了聯係。

說來有些難以啟齒,結婚至今,夫君和我的夫妻生活寥寥無幾,每次夫君都在我洗澡時入睡,搖醒他也無濟於事,滿麵疲態地對我說上一句:“抱歉,我實在太累了。”

這種冷淡讓我不快,又無法直白地表達出來,開始擔心夫君是否身體有恙,觀察後發現夫君生理上是個正常的男人,隻是工作壓力過大。久而久之我也就適應了,那個夫君曾愛過的女人出現,打破了我心裏這種微妙的平衡。我不禁疑惑起來,夫君麵對那個女人的時候,也如此乏味木訥嗎?

這種幻想令人如坐針氈,倘若辦理簽證需要離開夫君一陣子,我還真對自己的夫妻感情沒有信心呢。

我重新考慮了毛文傑的提議,與他通過電話後,他選定在雙休日的星期六來家中拜訪,並且主動提醒我準備合約文本。

他的行為讓我為上次見麵時的無禮感到慚愧,和夫君說起兩日後老友來訪,誰料夫君那天要去公司加班,沒法招待老同學了。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他態度冷漠地說:“以後別再把工作帶回家裏來做了。”

星期六的清晨,夫君像是怕見到老同學一樣,早早出了門,甚至比工作日起得還早。

我突然意識到這次拜訪變成了與毛文傑的單獨見麵,心中又泛起點點不安。

午飯後,毛文傑準時到達,手裏捧著一束潔白的日本七星,那是我最愛的花,夫君從來沒有送過我,也許他從來不關心我喜歡的花叫什麽。

頓時覺得毛文傑親切了很多,我為他端上茶水,找來花瓶將花插起來。

“成森今天不在家吧!”毛文傑突然說道。

“你怎麽知道?”我並沒有提起丈夫的去向,而毛文傑如此肯定的語氣,令人生疑。

“因為我知道他在哪裏!”果然另有隱情。

“夫君交代過了,他今天在公司加班,晚飯後回來。”我答道。

毛文傑端起茶杯,吹了吹說:“你相信成森嗎?”

“什麽意思?”我底氣不足。

“還記得我上次和你提過的韓雨程嗎?”

雖然不記得她的名字,但我已清楚知道她在夫君心中所占據的位置。

毛文傑喝了口茶,說:“成森今天是和她約會去了。”

這種情況我曾經幻想過,今天真的發生了,所有的預案都被這句話所湮滅。很奇怪,從一張不信任的嘴中說出這句話,卻讓我內心堅定地相信了丈夫出軌。

“不可能!夫君不是這樣的人。”女人本就口是心非,我嘴硬道。

“你看看這個。”毛文傑從包裏拿出幾張照片,擺到了我麵前的茶幾上。

我已經沒辦法控製手的顫抖,拿起照片停頓了許久,才把目光移到了照片上。

照片很模糊,應該是偷拍的。地點也許是在公園裏,在錯綜複雜的背景中看到了一男一女並肩而坐,女人低著頭,垂下的頭發蓋住了整張臉。男人則搭著女人的背,湊近她的臉正說著什麽。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毋庸置疑,照片裏的男人正是我熟悉的夫君。

“為什麽你會有這個?”我突然發現毛文傑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都是為了你。”

毛文傑慢慢挪到了我的身邊,我起身走開,被他一把拖住。

“放開你的手,否則……”

“你能怎麽樣?連丈夫都背叛了你,你還有能依靠的人嗎?”毛文傑用力一拉,把我拉了回去,低聲問道,“你難道就不想報複你丈夫嗎?”說完,他的左手放肆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的大腦仿佛停止了運轉,任其擺布。

他是我最親愛的夫君啊!也許他並沒有深愛著我,但他是我可以絕對信任和托付終身的男人。從未想過這樣一個無害的男人會帶來傷痛。

奇怪的是,我完全沒有**起激烈的情緒,心中一片寧靜。

毛文傑整個人壓了上來,粗魯的喘氣直對著我的臉,肥厚的嘴唇向我的嘴唇緊貼過來。

我推不開壯實的他,叫也叫不出聲來,隻得繃緊嘴,死死扣緊領口,勉強抵抗。

見硬的不行,毛文傑鬆開了手,從他的包裏又拿出了兩件東西。

正是這兩件東西,使我完全繳械投降。

“現在就是你報複的最佳時機,也是你工作上的一個大機遇。”毛文傑同時向我攤開兩隻手掌。一隻放著他公司的合同公章,另一隻手掌裏是一個**。

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我絕不能失去夫君,不為報複,隻為不暫時離開夫君,我也很需要簽訂這份采購合約。

不等毛文傑繼續他的花言巧語,我閉起眼睛,用嘴狠狠地堵了上去。

隻聽見他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壓抑下的熱情噴薄而出。他親吻起我的耳垂,不時用靈活的舌頭挑弄我。

身體瞬間就癱軟了,可能與夫君很少親熱,我竟然不知廉恥地迎合起毛文傑來,大口喘著氣,毫不猶豫地解開了胸前的紐扣……

合約到手,簽證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為了把夫君留在身邊,付出了肉體的代價,我和毛文傑無法分清是誰在利用誰。但對一個已經結婚的女人來說,此事無疑是一種屈辱,我不會讓這巨大犧牲白白浪費的。

我暗中對夫君做了調查,發現手機通話記錄裏多次出現同一個手機號碼,用家裏電話打過去,果然是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在每月寄來的夫君信用卡賬單上可以看出,每個他謊稱加班的日子,都是去了鄰近省市的一處度假山莊。從一頓午飯的刷卡金額判斷,應該是雙人份的量。

毋庸置疑,毛文傑沒有說假話,夫君真的出軌了。

直到聽見重重的關門聲,裝睡的我才從**爬起來。夫君對我日益冷漠的態度,是那個女人的緣故還是他已察覺出我與毛文傑的事情了呢?

我提心吊膽,卻又不得而知。

推開陽台的門,我光著腳走了進去,身子一下子被涼爽的風包圍。頭頂上的天空被灰黑色的雲朵壓得老低,若隱若現的雷電隱匿雲層的間隙中,暗藏殺機。

對麵住戶架設在屋頂上頭的太陽能熱水器,支架已經生鏽,還真擔心它是否經得住這次台風的洗禮。

也許借助這場台風,是留住夫君的最好機會。

於是,我在陽台架起梯子,頂著風,搖搖欲墜地爬向屋頂。

Chapter 3

天空雷電交加,狂風走石,街旁的梧桐被吹得搖頭晃腦,像是舞廳裏買醉的舞娘。

我茫然若失地走出醫院,毛文傑昨晚在他工作的辦公樓下被刺身亡,警察查到他最近的通話記錄中有我家的號碼,讓我來醫院做一個信息核實。凶手已經被逮捕,具體情況警察沒有說,隻知道起因是毛文傑勾引了別人的老婆。

為什麽毛文傑會給我家裏打了這麽多電話?背後的緣由不必多說,我這樣天生敏感的人是不會想不明白的。毛文傑死有餘辜,妻子也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但這件事並不是我心情糟糕的全部原因,剛才聽到的一個消息,讓我悲從中來。

協助警方找到殺害毛文傑凶手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左庶。對大部分人來說,他是頭腦過人、頭發惱人、不拘小節卻注重細節的名偵探,在他身後一個又一個奇案中,除了令人拍案叫絕的推理,沒有人知道案件外的左庶是怎樣的,似乎他就是為案件而生的。迷失自我的感覺,我能夠體會。

之所以有如此感悟,是因為左庶是我的朋友,我們並非泛泛之交,是一輩子有一個就足夠的友誼。

我了解他執著信念背後的殘酷,這種殘酷伴隨著他不幸的命運,蔓延至今。

點起一根煙,倚著欄杆扶手仰望著景泰市立醫院藍白色的大樓,心中思緒萬千。剛才在走廊裏無意聽到了左庶和醫生的對話,盡管他們聲音都很輕,但我還是聽到了“肺癌”兩個字。

“應該不會錯,我又找過幾個專家複診過,確診為肺癌晚期。”醫生歎息道。

“我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三個月。”

後麵的話我已經沒有辦法聽下去了,托人給左庶留了言,獨自走出了醫院,希望走到有陽光的地方,不至於讓自己在消毒藥水味的醫院裏絕望下去。

可惜,目無一切的台風,占據了整座城市。

“成森!”

左庶一如既往的親切,如果沒有聽到剛才那些話,我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異樣,他就是這樣一個能將心事藏得很深的人。

譬如,當年的那個她。

我掐了煙,和他打起招呼來:“我聽警察說這案子又是你幫的忙,我正想很久沒見到你了,就順便問了句你在不在,沒想到他們說你在體檢,真巧了!”

“是呀!前段時間眼睛不舒服,趁著在醫院辦案,索性做了個體檢。”左庶輕鬆道。

“體檢結果怎麽樣?”我盡量以一種隨口問問的語氣說道。

左庶看了我一眼,過了幾秒才笑道:“檢不檢查都一樣,關鍵這裏沒病就好了。”左庶戳戳自己的太陽穴。

“這麽久沒見麵了,一起吃飯吧!”

“今天刮台風啊!你不回家陪你太太嗎?”左庶問我。

“不用陪!都老夫老妻了。”正說著,妻子來了電話。讓我回家幫忙把陽台上的盆栽搬到地上,借著與左庶相聚的托詞,我讓妻子自己想辦法解決。

我希望今晚的台風能夠帶走一切讓我不開心的事情,包括妻子的生命。

就像左庶不願向我透露病情一樣,我同樣不願在他麵前展示我陰暗的一麵。

我繞到他身後,推著他往我倆常去的那家飯館走去。

無論於他於我,或許這都將是我們最後的一次聚餐了。

台風將至,暴雨傾瀉在馬路上,迅速形成了一個個水窪。

從出租車下來到店裏,短短的十幾步路,衣服全都被澆透了。

原本要關門打烊的老板,為我們兩個熟客網開一麵。店裏食材不多,我們也不講究,老板下廚弄了兩個菜,我和左庶麵對麵吃了起來。

老板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我們聊著:“你們來得算巧,我這家店到月底就要轉讓了。”

難怪原本大雪天都會爆滿的店鋪,今天有點兒冷清。想來和左庶在這家店吃飯將近有十三年了,川菜是這家的特色,光顧過以後沒有說不好吃的。

“怎麽?生意不好嗎?”聽到伴隨著自己成長的飯館要關門,心裏不是滋味。

“是啊!”老板皺著眉說,“周圍的居民樓都拆光了,沒有客戶自然沒生意。”

左庶抿了口啤酒,感歎道:“看來以後一起吃飯的根據地沒了。”

言語間,透露著淡淡的傷懷。

“你找我吃飯,無論什麽地方,還不是隨叫隨到!”

左庶舉了舉杯,一口飲盡。

“慢點兒!”我把啤酒瓶往自己這邊挪了挪,問他,“你體檢情況具體怎麽樣?說來聽聽,今後也好注意保養自己的身體。”

“別的沒什麽,醫生說我後腦勺長了點兒東西,可能是個比較大的脂肪瘤吧。沒什麽大礙,放心吧!”

我心裏胡亂推測著左庶的病情,也許這並不是什麽脂肪瘤,而是個惡性腫瘤,也就是癌細胞的聚集地。假如切除它,隻會加速癌細胞的擴散,醫生所說的三個月,是按保守治療推算的。但無論如何,病情發現得太晚,肺癌晚期幾乎宣布了死亡。

左庶時常有眯眼睛的小動作,原以為是他的習慣,現在想來也許是被壓迫到神經了。

“脂肪瘤這種東西,我身上多的是呢!”我抬起胳膊,向左庶展示著我腋下的脂肪瘤。

震耳欲聾的雷聲,仿佛要把這家破敗的店鋪劈個稀巴爛。我留意了一下時間,計劃應該順利實施了吧!

“你趕時間?”一點點微小的動作,都逃不過左庶的眼睛。

“不知道這台風什麽時候走。”我自如地應答道。

“這場幾十年不遇的台風,不知今晚會不會有人死。”老板搭著門框,擔心地說道,他敞開的兩片衣襟被風吹得窣窣作響。

我心頭微顫,忙倒了杯酒掩飾自己的慌亂。

“你手機響了。”左庶突然對我說。

我一摸口袋,果不其然,手機上顯示是家中的來電。

接起電話,居然不是妻子的聲音。

一個略尖的男人聲音,向我提了個奇怪的問題:“請問,您是哪位?”

“您是哪位?”我生氣地反問道。

“我是負責刑事案件的警官,我們接到報警,現在趕到了您家裏。”

“出什麽事了嗎?”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您太太在家意外身亡,煩請您馬上回來一趟吧!”

我撐著額頭做痛苦狀,其實是用整隻手掌擋住自己焦躁的表情。妻子意外身亡,這是我事先設計好的,但計劃中我自己才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為什麽警察會先趕到呢?

一定是出了狀況,從左庶以往和我講起的破案經過中,往往這種意外的變故是最致命的。

“出了什麽事?你臉色一下子變得好難看。”左庶關心道。

“我太太在家出意外了。”說出口的一瞬間,我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趕緊回家吧!”左庶掏出鈔票,拍在了桌子上,拉起我往狂風暴雨中衝去。

身後響起老板的聲音:“這種天氣,在我們鄉下,就是不太平的日子呀!”

左庶在大雨中替我攔著出租車,好像他年輕時那般不顧一切。多麽希望這場大雨能衝刷掉他身上的癌細胞,抑或是這隻是一次醫生的誤診。

可我畢竟不是神,無法掌控他的命運。

和左庶肩並肩擠在出租車後座上,我隻是靜靜望著車窗外狂亂的景象,享受這僅有的時光。

我居然忘記了自己今天的罪犯身份,忘記了身旁的這位摯友是一名將破案視作生命的人。

這樣的較量,這樣的對決,不會有勝者。

我將眼淚連同額頭的雨水,一把抹去。

Chapter 4

推起配電箱裏那片開關的時候,我的殺人計劃就像齒輪一樣,開始按部就班地運作起來了。

客廳裏的窗戶一直有滲水的問題,每到雨天,牆麵上、地板上就會莫名其妙地冒出水來,物業也來查看修補過幾次,滲水的現象仍然沒有根除。就在這扇滲水的窗戶下方,裝著一個帶電的插座。

為防止水流進電路中引起事故,我請物業將這個插座單獨與配電箱連接,並裝配了一個單獨控製這個插座的開關,隻有在使用它的時候,才會從配電箱裏打開插座的開關。

出門前,我偷偷打開了客廳的窗戶,當暴雨降臨,雨水會被台風從窗戶吹進房間,流到客廳的地磚上,妻子發現這些水跡的時候,必定急忙去關窗,喜歡赤腳在家的她踩著水的時候,怎麽也想不到那個從來沒電的插座,已經通了電。

一旦觸電,由於人體電阻較小,通過人體的電流會大於漏電保護器的上限。這時候,配電箱裏的漏電保護器就開始發揮它的作用了,會發生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也就是俗稱的“跳閘”。

計劃中我才是首先而且是唯一到達現場的人,跳閘後的家裏會完全斷電,我回家時也就不存在任何觸電的危險。

報警後,隻要在警察趕來的這點時間裏,輕輕地將那個開關再推下去,所有的證據便消失無影了。

透過出租車朦朧的車窗,看見自家樓下一片燈光閃爍,熱鬧非凡。

小區門口積了很深的水,出租車不敢貿然前往,我和左庶隻得蹚著水窪,一路涉水走到樓前。樓道大門被圍上了醒目的黃色隔離帶,我這才看清不僅出動了救護車和刑警,還停著一輛消防車。

隔離帶裏穿著雨衣的警察,問我們是不是這幢樓裏的住戶。

我在風中扯著嗓子,告訴他我是出事的那家男主人。那位警察在對講機裏請示了一番,撩起隔離帶,放行通過。

“這位先生,您不能過去。”警察將手臂擋在了我和左庶之間。

“你就別管我了,趕快上去看看。”左庶用力在我背上拍了兩下,“放心吧!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樓下等你。”

我家住在六樓,是這幢的頂樓。妻子喜歡在頂樓遠眺風景,買這房子的時候不惜每天讓自己往返在一級級的台階上,但這讓我找回了堅韌的品質。

樓道裏陣陣涼風,我能感受到體溫隨著貼著皮膚的陰冷衣服漸漸流逝。獨自踏著冷寂的台階,竟有些懷念起曾經和妻子抱著超市的購物袋,氣喘籲籲地往上爬,彼此沒有囉唆的交流,不管多累,走在前麵的人,總會停頓腳步,等著對方後來居上。像旅途探險中的同伴,無論多麽險峻的情形,都知道自己並不孤獨。

耳畔猶如響起了妻子的叫喚聲:夫君,等等我。全世界隻有她稱我為“夫君”。

但沒有回頭路可以選擇。

走到家門口,混亂的場麵超乎我的想象。從客廳窗戶潲進來的雨水,一直漫延到大門口,餐桌和椅子全都東倒西歪,食物、盆栽、碗碟的殘片散落一地,凡是能被風吹動的東西,無一幸免。家裏被支起了一個臨時照明燈,六七個身影在房子裏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子。

我用手擋去眩暈的燈光,想走近看看,但被人叫住了。

“楊成森先生,您好!我是這裏的負責人,複姓諸葛。”說話者長了一張圓圓胖胖的臉,雖說幹的是刑警,卻找不到一絲冷峻,倒像個和藹的音樂老師。

“諸葛警官,我的妻子呢?”

“在那兒!”諸葛警官指的正是那塊白布下的物體。

“為什麽會……”我不知該如何去形容,甚至不敢靠近它。

“請跟我來。”

諸葛警官領著我走到客廳的窗邊,積水讓我有點兒恐懼,我偷偷往配電箱的方向看了眼,打開的蓋子裏,我推起的那片開關居然沒有被推下去。

“警官,你要小心。”我盡量踩在沒有水的地方前進,走了幾步就無法靠近積滿水的窗戶了。

“你家裏已經處於斷電狀態,我們關閉了走廊外的總閘,不會有事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諸葛警官讓開身子,露出這片烏黑的窗框,周圍的牆壁也是狼藉不堪。

“楊先生,你妻子就是站在這裏,被雷電擊中的。”

“雷電?怎麽可能?”

窗外一記驚雷,我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對麵樓裏的住戶,看見一道閃電擊中你家,還冒出了火花,就立刻報了警。我們趕到的時候,你太太已經去世了。抱歉!”諸葛警官微微向我鞠了一躬,“你家裏弄成這個樣子,是因為這扇窗戶一直打開著,是我們抵達後才將它關起來的。”

就算窗戶開著,在房子裏也不應該遭雷擊啊!不然造那些避雷針有什麽用?

莫非是天意?不可能,絕不可能!左庶從不相信奇跡,所謂的奇跡隻是很多巧合重疊的結果。

“一定有原因的。”我不相信這是個真正的意外。

“初步推論,有人破壞了你家屋頂上的避雷帶,導致了這次雷擊。”

“避雷帶?”第一次聽見這個新鮮的名詞。

“對麵樓頂邊緣,圍的一圈鐵片看見了嗎?就是那個。”諸葛警官向我解釋起來,“並不是所有的樓房都會安裝避雷針,類似你家六層高的民居,加裝避雷帶來防止雷擊閃電的較為普遍。”

“知道是誰破壞避雷帶的嗎?”

“目前還不清楚。但破壞處就在你家樓頂,我問過你的隔壁鄰居,他們一家三口全天都在家,所以破壞者很可能是從你家陽台爬上去的。”

會是誰呢,在大台風的日子,故意弄壞我們樓的避雷帶?就算這人想殺死妻子,選擇這種方法也未免太不靠譜兒了,能保證雷電就一定會擊中我們家嗎?

毛文傑已經死了,難道妻子還另有新歡?

“有這樣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吧。”諸葛警官像是在和我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的妻子好像給你做了一頓豐盛的晚宴,這樣惡劣的天氣準備這些食材肯定要費不少力氣。”

回想起妻子曾給我打過電話,搬盆栽隻是借口,原來是燒了晚飯。

兩位救護人員把妻子的屍體抬上擔架,準備往外抬走時,被諸葛警官製止了。

“兩位,麻煩稍等片刻,我想請死者的丈夫確認一下死者身份。”諸葛警官扭頭問我,“你沒問題吧?這是必須履行的程序。”

“我可以的。”

臨掀開白布前,諸葛警官還好心提醒:“屍體損傷得很嚴重,你一定要做好準備。”

我調整一下自己的呼吸,低頭看向了白布下那具焦黑的屍體。妻子的身軀差不多縮短了一半,渾身上下沒有一件衣服,甚至布料的碎片都找不到。她全身看不見一寸完好的皮膚,一旦湊近焦爛開裂的屍體就會聞到刺鼻的惡臭。我看見了屍體嘴裏那顆修補過的磨牙。

以前看過新聞,一個閃電釋放的能量有時相當於一座小型核電站的輸出功率。妻子幾乎是一瞬間失去生命的,她的屍體仍保持著生前最後一刻的姿勢。她雙手交錯垂於身前,頷首低頭,雙腳微微分開與肩同寬,全身挺立在原地,她是在完成某個動作。

一瞬間,再也無法克製內心的情緒,它們像破冰船般劃開冰封的心,眼淚奪眶而出。妻子沒有死在我布置的計劃中,以更為慘烈的方式結束了生命。毫無尊嚴地成為一堆焦炭,恐怖的樣子連她的母親一定也辨認不出。

“節哀!”諸葛警官蓋起白布,示意兩位救護人員離開。

“沒錯,是我妻子。”

淚水變本加厲地肆虐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曾想過會如此悲傷。不禁捫心自問:她真的有那麽大的罪過,要承受如此巨大的折磨嗎?

“我想自首,是我殺了我太太。”

我高舉雙手,慢慢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身後一道閃電,定格了諸葛警官錯愕的表情。

Chapter 5

台風引發的城市積水,使得所有救援車輛以及警車都無法離開。

於是在我的臥室裏設立了臨時偵訊部,諸葛警官負責對我的訊問。

“不管你想做什麽,我希望你都想清楚。”諸葛警官語重心長地告誡我。

“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可以請我的朋友上來,他一定能找到你定我罪的證據。”我肯定道。

“你是說左庶?”

“你怎麽知道?”

“我和左庶是老交情了,他一聽到你出事,就上樓來了,看來你們的交情也不淺啊。”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人了解左庶,那就隻可能是我。左庶一定是在尋找為我脫罪的證據,哪怕這是他親眼看到的事實,他不會也不願去相信。

我的滿滿殺意,早已化為了深深的懊悔。

五分鍾以後,睡眼惺忪的左庶推門進來了。他表情輕鬆,仿佛已經知道了這是一場意外。

雖然我的計劃並未真正實施,但我還是如實說了出來。

“可能是窗戶下的那個插座短路,引來了閃電。”我隻想攬下罪責,一了百了。

“你不用說了。”左庶製止了我,他轉而向諸葛警官懇請道,“我想和我的朋友單獨相處一會兒,十分鍾以後,我會給出真正的答案。”

諸葛警官居然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左庶的請求,將我這個嫌疑犯安心交給了左庶。

臥室還彌留著清晨未散盡的睡意,熟悉的氣味和體香,沁入心扉。

“是因為韓雨程嗎?”

“不是。”

“那為了什麽?”

“她出軌了。”

這個簡單的理由,讓左庶緘默不語,他也曾經曆過這樣的傷痛,甚至不惜生命,但結局無法挽回。

“殺你妻子的人,是她自己。”左庶冷靜地說道。

“但她這麽做,是因為我。”

當我看見妻子屍體的姿勢時,就知道妻子當時在做高爾夫揮杆的動作,那是我教她的動作。

燒好一桌我愛吃的飯菜,在我刻意打開的窗戶前揮舞我贈送的高爾夫球杆,在台風中靜候丈夫的歸來。以德報怨的壯麗,也許這才是生命中最偉大的時刻。

“因為屋頂隔離帶被破壞,你妻子手中的高爾夫球杆化為了避雷針,被引來的閃電擊中。或許這道雷電再晚來幾分鍾,地上的水積得再高一點兒,你就成為凶手了。”

我們兩個人平靜地談論著臥室外的事情,仿佛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很遙遠的舊事。

“她需要的,隻是一個擁抱。”左庶起身打開了門,諸葛警官提著證物袋走進來,看來他們也找到了那根高爾夫球杆。

那個未推下的開關,已毫無意義。

“雨停了。”有人在門外喊了一嗓子。

所有的警方人員收拾行囊,魚貫而出。

“有一件事,我想讓你幫忙。”我搭著左庶的肩膀,踏進濕潤清爽的陽台。

“是委托的話,請去我的事務所預約。”左庶玩笑道。

我猶豫片刻,還是對他說了:“還記得‘淺竹內’嗎?”

那裏是左庶的傷心地,改變他一生的那件事情,正是發生在“淺竹內”的。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去。

我加了一句:“不是為我,是為了韓雨程,她的丈夫死在了那裏。事情有點兒蹊蹺,我知道隻有你才有辦法解決它。”

“對不起!我想退休了。”左庶伸了個懶腰。

左庶的拒絕讓氣氛變得有點兒尷尬,我們兩人誰也不說話,漫無目的地向對麵樓頂張望著。

我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妻子的死是意外,那切斷避雷帶的是誰?

一種不祥的預感降臨,在隆隆雷聲掩蓋下的另一種聲音越來越響。聲音從樓頂傳來,我看見一個碩大的白色圓柱體,它從避雷帶的缺口滾來,直衝向左庶站的位置。

是太陽能熱水器。

“躲開!”我一把推開左庶,身子被撞飛出去,從六樓自由落體。

我終於明白,那根高爾夫球杆是妻子用來撬斷避雷帶,為太陽能熱水器製造通道的。豐盛的晚餐是她的慶功宴,那時候我接到電話如果回來搬盆栽的話,應該會和現在的下場一模一樣。

墜地前的幾秒,有點兒漫長。我看見左庶從陽台探出來的腦袋,那頭枯發在風中亂作一團。

腦後喧鬧聲越來越近,隨著沉悶的墜地聲,我結束了殘酷短暫的現實。

瞳孔中,自己的守護星從夜空滑落,隻有左庶那張悲痛的臉,定格在了畫麵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