鞥古村(10)殘屍吊甕

床旁邊的石壁是空的,沈白一掌拍下去,那藏著鑰匙孔的暗門便立現眼前。陸元青將沈白給她的鑰匙插入了門孔中,沿著鎖跡方向擰動的瞬間,兩人已經各自默契的尋找到了一旦內有機關可以最快藏身躲避的角度和位置。

並沒有任何機關。麵前這扇神秘的暗紋滿布的黑色大門就這麽開了。沈白和陸元青對視了一眼,然後雙雙走了進去,於是那扇門就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了,就像從來沒有開啟過一般。

迥然於之前那間石室的漆黑一片,這寬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方點滿了燈燭,二人走進來的氣流令火焰影影綽綽的變化著,掩飾般地跳躍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地下王國。

一股怪異的味道撲麵而來,沈白忍不住掩鼻,不過借著這滿室燭光,眼前的景象卻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這裏吊滿了白色的幔布,幔布邊緣是圍攏在一起的,就像一個包裹嚴實的密封甕,幔布頂口處纏繞著一圈圈的草繩,圍得既嚴密又結實。

粗粗的數過去,竟然有幾十個之多。它們有序而緊密的排列在一起,一眼望去會讓人有種眼花繚亂的錯覺。

裏麵放的應該不是很重的東西,否則這麽一堆吊在房頂上,豈不是要把這裏壓塌。陸元青暗暗思忖著,然後走到距離她最近的吊甕前,細細打量。

吊甕底部的幔布是敞開的,自然的收口會讓人以為它是圍攏的,實則並不然。側頭往內看,似乎有微微的紅色透出來,陸元青墊著青袍的袖子,拉開了虛圍住的幔布一角,驀然,一個鮮紅的名字映入眼簾。

墨東村巧虎家,男童,一歲。

陸元青驚訝地看著這幾個字。半晌她回頭看沈白,卻見他正站在另一個白色幔布覆蓋的吊甕前出神。

“觀瀾?”

“墨西村永生家,女童,七個月。”沈白指了指麵前的吊甕,又看了看旁邊的吊甕:“那個我剛剛也看過,上麵寫著:墨東村七嬸家,男童,三歲。”

“於是這裏是吊魂塚?”陸元青緩緩鬆開了手中握著的幔布,又掃了掃這滿室排列有序的吊甕,忽然歎了口氣。

“算你有些見識。”那尖銳、潮濕、陰森的聲音再度響起,就像是忽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一般。

可……也的確是。

麵前十步開外的地方忽然從中間分開,機關巨石摩擦響動的聲音灌入耳中,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不適感不斷衝擊著。

頭頂懸掛的這些吊甕因為地下的運動開始微微地晃動著,仿佛一張張麵無血色的慘白臉孔在絕望呻吟著。

一座高台緩緩升起,於斷裂的地縫中間突兀的崛起,周圍圓拱形的護沿約麽有兩丈之距,而都不需要低下頭探前去看,都能聽到冷血蛇蟲爬動和絞殺的聲音,冷酷、殘忍卻又真實。

“這甕中擺著的是未成年孩子的骸骨?”陸元青看著站在遠處高台上黑色麻衣披身的人影,這身影空****的,仿佛一陣風就會逝去一般。

“不,應該說是殘屍。”如同黑色幽靈般的女子又歇斯底裏地笑起來:“連死了也不給一具全屍,對於這些可憐的孩子們來說難道公平嗎?因為沒有全屍,所以任何儀式都超度不了他們的靈魂,我隻能把他們吊在這裏,等著把他們殘缺部分帶走的那個人出現,我才能替他們找到解脫的方法。”

“他們……殘缺了什麽?”沈白皺眉問道。

“無論人生還是人死,不會變成一堆行屍走肉所不可缺失的東西,應該是人心吧?”陸元青想起那寫在吊甕上鮮紅的字跡,忍不住歎口氣。

藏在黑麻衣下麵的女子憤恨地開口:“不錯!不錯!吊在這裏的所有孩子都被挖了心。即使做了鬼,胸口也是一片空****,怎麽會甘心?怎麽能甘心?”

“怎麽會這樣?”沈白震驚地掃過麵前數不盡的吊甕,隻覺得胸口發冷。

“問得好,狗官!”女子的聲音沙啞、生澀,仿佛磨刀石上哀鳴的殘劍,“為什麽?我當初也是這麽問的,你知道那個人是怎麽回答我的嗎?”

“他說,這些孩子們能有幸為皇上盡忠,應該覺得三生有幸才對。”黑色麻衣下的身體劇烈地抖動起來,隨後慢慢委頓跪在地上:“我有罪,我是個罪人!我是個滿手血腥的罪人!因為我的愚蠢決定而賠上了這些孩子們的性命是我的錯,害死了全村的老幼婦孺也是我的錯,鞥古村從此化為灰燼是我的錯,忍辱偷生三年卻不能手刃仇人更是我的錯……”

沈白臉色錯愕:“不會的!這件事怎麽會和皇上有關?皇上甚至都不會知道這世上還有叫做鞥古村的一處地方,又怎麽會取這些孩童的心呢?皇上素來不喜這些傷生害命有違天道的事情……”

“皇上自然是不會知道的。”陸元青淡淡地打斷沈白:“就如同皇上不知道鞥古村是哪裏,更不會知道這個叫做鞥古村的地方曾經因為他經曆了一場怎樣慘痛的浩劫和故事。”

“元青,你相信她說的話?”沈白不解地看著陸元青。

“想必也是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故事吧。”陸元青走上前幾步:“姑娘,你不肯對我等訴說真相,卻又一步步的引著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麽?你也說了,我們並不是你要找的仇人不是嗎?”

“是,你們的確不是我要找的人,可是那又怎麽樣?你們是仇人的朋友、同黨!你們進出一門實乃是一丘之貉!狗官的同僚自然也是狗官,和狗官有來往的人肯定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理由我已經告訴你們,就算死在這裏你們也不必喊冤!”

“你的仇人可是一身錦服加身的錦衣衛?”陸元青又往前走了兩步。

“瞧,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卻還擺出一副裝模作樣的姿態真叫人……”藏在麻衣下的手猛然抬起:“你站住,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將他推下去了!”

電光石火,或許也僅僅是一瞬而已。那身披麻衣的怪異女子所站的圓台後側一陣機關攪合的聲響,一個人已經五花大綁被她抓住了側肩。

“玉棠?”沈白大驚,剛往前走了兩步,卻又被那女子喝止:“狗官,想救他是不是?如果你想救他不想眼睜睜看他葬身蛇腹的話,那就拿出你的誠意來。”

“你到底想怎樣?”沈白收在袖口中的手掌緩緩握緊,神色冷凝道。

“我曾經跪地哀求過那個狗官放過我的妹妹,放過村裏的人,可是他還是冷酷無情的下了命令,看來能做官的人都長了一副鐵石心腸。”麻衣女子微微側頭,似是看了看身側的宋玉棠,才對沈白道:“他是你的朋友還是同僚?說說看他是什麽身份,我再來考慮讓你做什麽比較好……”

“妖怪!你少要胡言亂語了!我隻是公子的仆從罷了,你拿我要挾公子簡直是癡心妄想!手段陰險無恥卑鄙的妖怪,不但貌醜心更肮髒,有本事放開我,你我一決勝負,沒膽的鼠輩……”

宋玉棠的話沒有罵完,已經被麻衣女子連抽了兩記耳光:“身為階下囚還敢出言不遜,小心我把你的舌頭挖出來!”

女子的掌風帶著怒氣,兩掌過後便有殷紅的血順著宋玉棠的嘴角滑下,然後蔓上他的前襟,徐徐化開。

“條、件、是、什、麽?”沈白看到這裏怒意上揚,纏繞在他周身的那股溫雅之氣消失無蹤。

“我的心腸沒有你們這些狗官硬,你不妨效仿我當年那般跪下來哀求我,我這個人心腸最軟,恐怕真的會答應你放了他,否則啊,這圓台之上甚是濕滑,我一不小心扯鬆了我手中的這根繩子,他就會一路滑下去喂蛇。”

“放屁放屁!讓我家公子跪你?你何德何能你也配!我家公子這雙腿從來隻跪老爺夫人,當年公子高中三甲殿試麵君時也曾跪過金鑾殿上的皇帝老兒,皇上那是真龍天子天下之主,老爺夫人對公子有養育教導之恩,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說出這般不要臉的話來,真是恬不知恥貽笑大方……”盡管滿嘴都是血沫,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宋玉棠喋喋不休之口,他的憤怒卷起血色,猶如雨後飄落的海棠花,淒涼卻豔麗。

隨著宋玉棠越說越多,麻衣女子的手再度抬起,不過比她動作更快的是沈白的動作。

他的動作快隻是因為簡單,很簡單。

上前一步,單手撩開玄色衣袍的下擺,然後屈膝跪下去。

麻衣女子抬起的手停在了宋玉棠臉頰側麵,而宋玉棠也錯愕的瞪大眼:“公……公子你……”你這是做什麽!為什麽要跪她!為什麽!為什麽!

沈白跪在地上,遙遙望去似乎比那麻衣女子矮上了一截,可是他臉上的神態卻恢複了之前的平和雅致,甚至帶上了一絲從容。

他先是對著麻衣女子笑了笑:“你說錯了,玉棠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同僚,自然更不會是我的仆從。”他說到這裏笑得尤其開懷,隨後微斂笑意,鄭重道:“玉棠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