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婦井(8)原來是她

青袍……元青!

等沈白意識到時,他已經揮出了那一劍。奪目的劍鋒,那優雅劍式中呼嘯而來的殺意以及軟劍主人逼人的怒氣。

鋒利、敏捷、快速、令人繚亂的劍光沒入那鬼東西的背部,沈白快速抽劍的瞬間,一簇血花濺起,隱隱地燙在陸元青的手背上。

“大人,不要殺她……”陸元青的聲音在抖,他費力地抬起手攬住了周窈娘:“夫人,夫人!”

沈白看到陸元青有些發青的嘴唇,驚訝地將劍還鞘,俯身扶住他的肩膀:“元青,你怎麽了?它,它是……”

陸元青焦急地去探周窈娘的鼻息,隨後快速道:“大人,救她!她是周窈娘!”

周窈娘?

沈白大吃一驚。這鬼東西竟然是周窈娘?

沈白快速封住了周窈娘傷口周圍的穴道:“我以為她要傷害你,元青……”

“我沒事,我隻是中了屍毒,一時半會死不了的……大人,你先救夫人,她怎麽受得了你這一劍,快、快呀……”

沈白知道拗不過陸元青,隻得俯身背起周窈娘:“元青,你放心,我馬上就回來。”

陸元青抿唇點點頭:“好。”

沈白此時此刻全然顧不得什麽優雅從容了,如果不是在古井底太過狹小不堪,他真是連輕功都要用上了。

將周窈娘放在古井口,他正要返身回去,卻聽周窈娘喃喃道:“自以為聰明的笨丫頭……明明身上有傷口卻還要過來抱住安慰我,她明明知道我吃死屍,滿身都是屍毒,卻還是這麽做了,不是傻瓜是什麽?指望一個傻瓜救我,我也變成一個傻瓜了……”她的聲音扭曲暗啞,此時帶上感傷的嗚咽,更像是野獸的哀鳴。

沈白臉色蒼白的蹲下身:“你說什麽?丫頭……是誰?”

周窈娘困難地睜開眼,她或許根本沒有看清沈白的樣子,更可能都不知道他是誰,可是充滿胸口的那股酸澀卻令她停不了口,不吐不快。

“你不知道她是個女人嗎?哈哈,又一個傻瓜……冒失衝動的傻小子配上固執愚蠢的傻姑娘……這世上的事情怎麽安排的這般妙……”

沈白扭身便走,他覺得自己的心竟然跳得如此快。他伸出手按在胸口,可是腳下卻不由自主地更加快速度……

他是個女人,他是個女人,他是個女人……腦中鋪天蓋地反複出現的,也不過是這五個字而已。

井底依舊黑漆漆的,沈白沒有點火折子,可是這一次他卻在無邊的黑暗中走得分毫不差。元青在等他,她在這個黑漆漆的地方等他……似乎有著無形的牽引,讓沈白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在黑暗中摸到了她的手,依舊那麽冰冷。沈白的動作微頓,隨後摸索著撫上了她的臉。沒有打火折子,就可以有借口做這樣的事,就算她還清醒著也不用覺得尷尬。

陸元青沒有絲毫反應。

沈白將她扶起來,她的頭就自然地滑入他的懷裏,如此的乖順,如此的聽話。

沈白右手滑過她的小腿將她橫抱起來,向出口走去。

她的屍毒一定發作了,否則她怎麽會這麽乖乖地任他摸?她的屍毒發作了,他本應該走得快些,再快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沈白竟忽然浮上一種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的荒謬想法。

一直以來,麵對陸元青時那種模模糊糊地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怪異感覺和心情,似乎到了此時此刻終於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是個女人。

她的臉和她的手一樣冷,可是卻很細膩光滑。一直以來,雖然對她的身份頗多懷疑,甚至還猜想過她是厲劍雲,可是到了此刻終於知道她真的是個女人時,沈白卻鬆了一口氣。

她不是厲劍雲。

或許她也不叫陸元青。但是她肯定不是厲劍雲。臉雖然有些冷,可卻是一張真實的臉,而不是一張人皮麵具,這一點在剛剛的撫觸中沈白已經再次確認了。

他其實見過厲劍雲,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傳奇女子。雖然隻是驚鴻一瞥,而她或許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那時候她打扮的像個小廝,卻笑得神采飛揚。她牽著馬,和坐在馬上的聿波藍談笑風生,那種無間地親密讓沈白瞬間就猜到了她的真實身份。

聿波藍的冷漠或許很多人都見識過,可是聿波藍的溫柔卻從頭至尾隻留給了那個女子。

那種風采、那種氣度、那種顧盼之間就令人心折的無雙驕傲,想必見過她的人都會終身難忘。那是個比太陽更耀眼、比星辰更璀璨的女子,厲劍雲。

沈白將抱著陸元青的手緊了緊,嘴角綻出了一絲笑意。他見過厲劍雲,所以元青她不是厲劍雲。他真的很高興,元青她不是厲劍雲。

那樣出眾奪目如厲劍雲般的女子大概很多人都會喜歡吧?可是他沈白卻覺得那張似乎時刻都在發著呆卻又在插科打諢和詼諧胡說間認真幫他分析案情的臉才是他最心儀的樣子。

以前他沒有遇到過,所以他也不知道最適合他的那個人到底該是個什麽樣子。如今他遇到了,就絕不肯再放手。

無論鬥智還是鬥勇,無論威逼還是利誘,他都要帶著陸元青回京。

這個人,這個此時此刻安靜溫順躺在他懷裏的女人,是他想要的那個人。雖然她騙了他,他卻還是想要娶她為妻,牽手相望、一生並行、不離不棄。

有光緩緩地透進來,就在這一方井口之上。今夜的月色實在是很美,而在很美的夜晚就該發生一些很美的事情。

沈白低頭看著月光柔美籠罩下的那張臉。安靜、白皙、細膩地仿佛一顆沉睡的明珠。心底有最柔軟的那絲波動滑過,沈白側頭吻住了她的睫毛。

這一覺睡得好累。

朦朦朧朧快醒的時候,陸元青意識到自己是趴著的姿勢。嗯,這是他最討厭的一種姿勢啊。

他微微皺眉,緩緩睜開了眼。觸目是墨染一般的發,離著他很近。微微側過頭就能看到墨發主人那纖長微翹的睫毛。這人身上是那一貫好聞的氣息,不會很濃烈張揚,卻絲絲縷縷將人包裹的密不透風。

手中傳來溫暖的觸感。陸元青的右手被沈白握在手裏,不是很緊卻很牢,就像他的人一樣,從不會逼迫你,卻總有辦法讓你順從他的心意……

隻是……陸元青皺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樣的情形在兩人間從來沒有出現過。就算此時此刻兩人間的氣氛忽然變得這麽不可捉摸了,陸元青卻並沒有覺得十分不妥。因為他可以肯定,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沈白是什麽樣的人他很清楚。隻是,到底是什麽呢?到底發生了……

“屍毒已經解了,值得慶幸的是你不是直接接觸的屍體,否則後果真的很糟糕。”那從容溫和的聲音仿佛響在耳畔,而說話的那個人依舊維持了原本的姿勢沒有動。陸元青看著他伸手可及的發,形狀優美的睫毛以及握著他的那隻修長秀雅的手。

“我的衣服是誰換的?”陸元青一邊問一邊想,也許他猜到原因了。

“我。”沈白抬起頭,右手撐在了下頜處,微微顯得有些懶散:“為了驅毒……而且我猜想這件事你應該也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這件事指的是什麽事已經不需要再裝傻問出口了。和沈白說話從來都是如此簡單。和他裝傻真的很不明智,尤其是此時此刻。

陸元青臉色依舊蒼白。他微微垂眸,聲音細若蚊蠅:“謝謝……請不要告訴別人。”

“當然。”沈白握住陸元青的手微微用力:“隻要是你的心願,我無不遵從。”

陸元青睫毛顫了顫,下意識的想要抽回手,卻被沈白握得更緊:“元青,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陸元青放棄了和沈白拔河,微微側過頭:“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一句?”

沈白似是輕輕笑了笑:“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句……不過怎麽辦,我連你故意裝傻的樣子都開始覺得有趣了。”

見陸元青沒有回答,沈白傾身坐在了床沿:“我在桃園錢家和你睡在同一張**時曾說過,如果你是個女人,我就娶你為妻……元青,我說的並不是玩笑話。”

“就算說的不是玩笑話,可是大人在此時此刻突然舊事重提,不會覺得還是太兒戲了嗎?”

“兒戲?”沈白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在你眼中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可以兒戲的事情嗎?在我眼中這從來都不是一件兒戲的事情。我是認真的,元青。你想想看,喜歡一個人難道很容易嗎?在人海茫茫裏,遇到你想相伴一生的那個人,你以為真的很容易嗎?既然有幸遇到了,誰還能兒戲的起來?”

好吧。陸元青暗自歎氣。這人明顯有備而來,他這刻頭暈得很,辯不過他,索性閉嘴,裝聾作啞就是。

“你不開口,我就當你答應了,下月我們回京就成親。”

這人真是算準了他的反應,步步緊逼,一點餘地都不留。陸元青憤憤地轉頭:“大人我……”

“如果你拒絕的理由是你一點也不喜歡我,那你就不用開口了。女人多數都喜歡口是心非。”

“……”第一次,陸元青覺得沈白是個自戀狂。那份雷打不動的自信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