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自從上一次的談話之後,文淺再也未在深深的生活裏出現。時光如水一般迅疾劃過,不留痕跡。

深深和網友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電郵往來。當別的學校還在講課的時候,三中的課程早就已經結束,開始進入高考倒計時階段。

三中的上線率一直在省內遙遙領先,所勾畫的重點和筆記試卷,自然也是最好的複習資料。於是,自從知道“土耳其藍”學理以後,深深就開始偷偷地複印加州整理好的筆記等資料全部寄給了網友。整天看理科的東西比看文科的還多。

加州在一連幾次的校級摸底考中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深深聽說試卷已經發下來以後,大晚上的趁著加州不注意就溜到了他的臥室找卷子。

“你幹什麽?”從浴室出來的加州,看到在翻自己桌子的深深,一邊擦頭一邊問道。

深深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心虛地哈哈大笑打馬虎眼,“你桌子太亂了,我幫你收拾一下!”

“馬上就要會考了,你應該去複習。”加州最近常常發現自己的試卷和筆記不翼而飛,隔了一天後又回來。他的東西素來不會亂扔,除了她,還有誰能自由出入他的房間,搞這些小動作?

“嗯嗯,我會的。”深深抓抓頭發,心虛的應著。

加州望了她一眼,走到桌前從一套試題裏抽出幾張卷子遞給她,“我在上麵寫了詳細的解題步驟。以後想要什麽直接和我說,不用偷偷摸摸。”

“我就知道加州對我最好了。”深深喜出望外,明亮的眼眸笑起來像鑽石閃爍。

加州無奈地歎口氣,“別隻顧著看理科的東西。你是學文的。”

“嗯,放心吧。”深深興高采烈的拿著試卷轉身就走,剛到門口就又被加州給叫住了。

“你有想過考哪所學校嗎?”加州問。

“我希望能和他考同一所學校。”深深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那他呢?”

“你知道的,二十二中不是什麽特別好的學校,他成績也很一般。不出意外的話還是在省內讀的吧。反正我對大學什麽的也沒有特別大的要求,能上就行。我是家鄉寶,不想離家太遠。”

“嗯。”加州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地板。

“加州,你會去北京嗎?我聽說保送的名額已經下來了。”

加州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愣了愣,“到時候再說吧。”

“到時候再說?”深深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

“好吧。我走了。”深深驚訝地看著他。從小到大,他向來目標明確,這種含糊不清的答案從他口中說出來還真讓她意外不小。

加州衝她點了點頭,把毛巾掛到椅背上,開始做作業。

深深站在門口凝望著他的背影,有些話堵在喉嚨口,想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手裏的試卷被她卷得越來越緊,最終還是搖搖頭,離開了他家。

天氣預報說,新一輪的大降溫已經席卷全國各大城市。作為總是等全國升溫以後才會降溫的昆明,這一次也加入了第一波的降溫潮。原本晴朗的天氣開始愈發的陰冷起來。厚重的烏雲整日籠罩在學校上空,就連教室裏的人仿佛都受了冷空氣的影響,變得死氣沉沉。英語老師最後一堂課因著無人發言而大發雷霆,在進行了連續兩節課的思想教育以後才開始繼續講課。

冬日的夜幕降臨得較早。喧鬧的教學樓不一會兒就逐漸安靜。透過窗戶,能夠看到遠處的住宿樓裏燈光如散漫的繁星鋪成開來。因為寒冷,門窗都被嚴實的關了起來。教室的玻璃窗上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走神的學生在霧氣上畫畫,打發時間。又累又餓的深深趴在桌子上不停發短信給加州,抱怨著英語老師肯定來大姨媽了所以抽瘋得厲害。

加州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讓她專心聽課不要總玩手機。看了看時間,收起手機出去打算買點東西。等回到教室的時候,看到已經下課的深深,正在研究著他書裏的一堆試題。牆壁在日光燈下雪白森冷,襯得深深的肌膚一片慘白。

加州走進去把買來的麻辣燙遞給她,“先吃點。”

“啊,加州,你救了我一命了。”深深打開蓋子,熱氣撲麵而來,“天氣太冷了,你不知道,我都饑寒交迫了。老英要再不下課,我就得餓死在裏麵了。”

“快吃吧。”加州莞爾,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書籍。

深深吃了一半忽然隨口說道:“加州,我想去見他一麵。”

加州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想見的人是誰,“之前你不是說不打算見的嗎?”

“我不知道,我現在就是特別想見他。就隻用遠遠地看他一眼就行了。我知道他在那兒,僅此而已。”

“你們交換照片了?”

“沒有。有幾次我提出來,他都拒絕了。”深深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特別抵觸讓我知道他在生活中的樣子。”

加州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既然這樣,你又沒見過他,怎麽知道哪個人是他。”

“我覺得我能認出他來。”深深眼神堅定。

“一定要去嗎?”

“一定。”

加州無奈,一涉及“土耳其藍”的事情,深深從來都不會按常理出牌,她既要堅持,他自然也隻有答應,“好吧,隨你。打算什麽時候去?”

“明天。”深深把麻辣燙的湯給喝了下去,蒼白的臉色這才慢慢恢複紅潤,“明天我們提前翹課,不然錯過時間就看不到了。”

加州點點頭。次日,下午第二節課剛一結束,就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前請假離開了學校。在校外的天橋處等深深,她一出來就騎車載著她前往二十二中。

西壩路道路兩邊生長的蒼天大樹據聞自打學校建成以來,從來都沒有更換過。一年四季枝繁葉茂,從來不因氣候的更迭而變化。四周恬靜,整個街道都像是在午休。偶爾一輛公交車駛過,狹長的林蔭道上都回**著公交車裏的報站聲。直到下課的鈴聲打破了這午後的休憩時光,整條路麵,才因著校園裏傳出來的各式聲音而歡騰起來。

深深站在林蔭道上隱蔽的地方,自從校門口打開那一刻起,就目不轉睛的盯在那裏一動不動。

加州拿出單詞本靠在自行車上繼續背單詞。

學校附近各色的菜館,在學生們放學後也開始擁擠起來。空氣中流動著食物的香氣。道路兩旁肆無忌憚生長的野草在風中窸窣搖擺,灰色的路麵上慢慢增多的汽車向兩端延伸起伏。深深絲毫不受影響地看著從學校裏走出來的學生,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

灰色的天空像是被突然打翻的墨水暈染,很快地就黑了下來。

加州收起單詞本,微眯著眼睛等待深深。並不催促。

直到看見保安把校門關上,才淡淡地問她,“認出是誰了嗎?”

“沒有。”深深回過頭來,眼裏滿是沮喪,“或許是人太多了吧。一下子看不過來。”

加州默不作聲地看著依然在不斷往校門口望去的深深,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們走吧。”

“嗯。”深深怔了怔,收回目光上車。自這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始終沒有再提及土耳其藍。

加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會讓她決定不提了。

她和土耳其藍一如既往的保持著通信,保持著往來,但是,當深深篤定自己會認出他,實際上卻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的時候,深深似乎陷入到了某種莫名的憂傷之中。為了轉移這種憂傷,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學習上。配合著學校老師的複習進度,日子一晃也就到了高考前夕。

因著自小就得病的關係,深深的父母從來不在意她會取得多優秀的成績,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夠考入名牌大學。

他們所在意的隻是深深的身體是否健康。看著越臨近高考,就越拚命熬夜的深深,父母擔心這樣下去會影響她的身體。難得高考前學校放假,讓他們自由複習,到了周末,加州和深深的父母們就硬是把他們從書房拖了出來,驅車前往海埂公園去自助燒烤,讓他們放鬆身心。

“別人家的父母是巴不得自己的孩子多看一會兒書的,咱們的爸媽還真是與眾不同。一看書就盡給咱們添亂。”看著來回忙活的大人們,深深一邊拾掇碗筷一邊朝加州笑道。

加州不緊不慢地把烤架擦幹淨,嘴角上揚起一抹弧度,輕笑著搖搖頭。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一排罐頭被踢翻的聲音突然從他們的身後傳了過來,一個少年的怒吼驚動了現場所有的人。

加州正在擦拭的手一滯,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過去。可惜,因為好奇而圍起來的人們阻擋住了他的視線,隻能模糊的看到一個輪廓,不斷地在變換著位置。

隨後,另外一個女孩的聲音也不甘示弱的響了起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吼什麽!一個破記事本,弄得好像我多稀罕似的。”

“我的事情你少在那指手畫腳!”

“我什麽時候指手畫腳了!”

“你別以為我對你好,我的東西你就有資格亂動了。我告訴你,你永遠都沒有資格!這個本子你不準再碰一次。”

“你他媽的有毛病是不是!是它自己掉出來我才看的,你別以為我多愛看你那點隱私……”

眼看著兩人吵架的聲音越來越高,旁邊勸架的人卻拉都拉不住。

深深每次遇到這種事情就總忍不住想去看看,剛擠開兩人想往裏走,就被加州一把給拉了回來,“不要多管閑事!”

“可是……”深深一臉擔憂地往那邊看了看。思忖著他們會不會打起來。吵架兩人的朋友似乎就已經出麵調停,把兩人給分開。看著他們被拖走,人群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才散去。

“你看,根本輪不到你出麵。”加州指了指散開的人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己都顧不好,哪有心思總是去操心別人。

而碰巧剛才因為距離近看到了全過程的兩人父母,看自己的孩子比起別家的來說,實在太悶了,為了調動氣氛,眉飛色舞添油加醋的講起了剛才的事情。可是,本以為這樣能讓他們稍微鬧起來,加州卻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心不在焉地應和著,他們說的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深深倒是一邊拍照一邊忙著吃燒烤沒太注意到加州的反常,回去以後,她上線就把照片給傳給了“土耳其藍”,和他分享起今日的所見所聞。

在人群裏,或許深深不是那麽健談,可是,到了網上,她卻總是絮絮叨叨說得最多的那一個。正在兩人聊得不亦樂乎之時,加州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臥室門口,叫住了她,“深深。”

“什麽?”深深從電腦後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忽然出現的加州,“怎麽了?”

加州眉頭緊鎖,一副心事很重的樣子,“你有沒有向文淺打聽過‘土耳其藍’到底是誰?”

“沒有。我都不知道他真名,怎麽開口問啊。”深深莫名其妙,“怎麽突然想到問這個了?”

“沒什麽。”加州搖頭。轉身欲走。

“加州!”深深忽然叫住了他,指了指電腦,“我剛才和他商量好了,他報哪所學校,我就報哪所學校。”

加州一怔,“你真的要如此嗎?”

“嗯。”深深堅定的點了點頭。

加州的視線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關上了她的房門。

“加州!”深深像是想到了什麽,急忙追出來叫住他,嚴肅地看著他,“加州,你知道嗎,我有一種感覺,不知道這是錯覺還是什麽,我總覺得我有一天會離你越來越遠。”

“不要想太多。”加州失笑,安慰地拍了怕她的頭。

“嗯,不會去想了。”深深衝加州大笑,轉身回去。

樓下的噴水池不知被誰給打開,嘩嘩的水聲伴著音樂驟然響起。加州站在樓道口看著暗藍色燈光下的池水,水聲包裹著樓道,抵達遙不可及的地方。樓道白漆斑駁的盡頭,從敞開的窗戶裏映出透露微弱亮光的深藍天空。寂靜中,他清晰地聽到自己腳步在走廊間發出的空曠回音。加州的目光停留在這一片深藍上,緩慢地歎了一口氣。想不明白的一切,還是順其自然吧……

大巴沿著盤旋的公路前行。地勢從平穩在每一個拐角之後逐漸走高。起伏的山丘上,發黃的稻草被整齊的鋪成一垛一垛。高高壘起。顧迎藍側頭看了看加州,把包裏的牛奶遞給他,“後來,你是為了深深才留在昆明的吧?”

“是。”加州接過她手中的牛奶,“我還是不太放心她。”

顧迎藍注意到了加州的講述裏的那幾個特別舉動,“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

“沒有。”加州喝了一口牛奶,被鹹的嗆了一下,咳嗽半天才回答道,“隻是單純的覺得有些奇怪而已。有時候直覺這種東西,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何而來。就像是深深那些奇怪的感覺一樣。況且,我和景臨雖然不相識,但我們一個學校,我畢竟還是見過他的。”

顧迎藍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似乎是在判斷他這句話的深層含義。過了一會兒,眼底一縷稀薄的笑驀地溢出眼眶,“那你有喜歡過文淺嗎?”

“沒有。”斬釘截鐵的語氣。幹脆的連自己說完了都不禁一怔。

顧迎藍表示不能理解,幹脆蜷縮起一隻腿,轉過身好奇地麵對他,“那你為什麽還和她在一起?”

“這牛奶好鹹。”加州把牛奶擰上,平淡地總結:“不想看到她哭。”

“那她和景臨在一起的時候,你為什麽反應會那麽強烈?如果你心裏沒她,大可不必對她這麽絕情的。”

“我不喜歡被人欺騙。更何況,答應了她同時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加州很坦然地承認,“隻是,那個年紀,‘麵子’和‘自尊心’這兩樣東西比其他的更要重要一些而已。”

這一次,倒是加州的回答讓她愣住了。想到自己剛才的提問覺得有些可笑,加州再怎麽優秀,再怎麽冷漠,他到底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被太多人“神話”了的普通人。他從來不在人前放大自己的情緒,可是,那並不代表他沒有。

“加州,你有沒有發現,其實你並不懂得如何拒絕別人。”顧迎藍略微沉吟總結道。忽然想到了什麽,伸出手指戳他,“對了,加州,你是什麽星座的?”

“不知道。”

“這你都不知道?”顧迎藍斜他一眼,“你哪天生的?”

“11月11日。”

“你和景臨同一天生日!”顧迎藍驚呼起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端詳他半天,“你們真的是兩個極端!”

加州以讓人不易察覺的眼風掃了她一眼,本來還想問她是什麽座的,司機已經把車子上的收音機關掉,一個大轉彎之後駛進了汽車站。

顧迎藍一看到站,即刻起身背上行囊。催促著加州,一同下車跟著人群走出汽車站。顧迎藍找了一塊高地朝遠處觀望了一會兒,本打算立即就去古城,卻被加州阻止。硬是帶她找了附近的旅館,休息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兩人才出門,向古城牆前進。

作為西班牙海拔最高的地方,阿維拉的天氣要比其馬德裏更熱一些。陽光暴烈,連躲避的地方都沒有。明晃晃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狹長的街道一直往高處延伸,穿過鱗次比節的新城區,即使已經早上十點,大多商店都還未開始營業。雖然顧迎藍看著新城區裏那些蜿蜒的小巷子就想進去轉一轉,但一想到古城牆還沒有走到,硬是忍了下來,目不斜視的徑直往前走。

直到路邊的商鋪變成一條條細長的綠茵,顧迎藍都以為自己是不是走到郊區去了,古城牆的外沿才赫然出現在眼前。

“我們到了!”顧迎藍指著高聳的城牆朝加州大喊,加快了步伐朝街對麵走過去。可是,因為沒有找到進入的口,兩人繞著城牆外沿走了大半圈,才從一道拱門走進去。

然而,當兩人的腳踏在上千年曆史的青石路麵上的時候,天上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晴朗的天空頓時布滿了灰色的陰雲。冰涼的雨水濺到身上,像是瞬間吸走了體內的熱量。有鴿子或是烏鴉嘶啞的叫聲從樹的頂端傳來。道路兩邊停著陳舊的車子。有幾輛上麵落滿了灰。每家每戶的門窗都緊閉著。不知是不是他們所進入的方向不對,沿途竟也沒有看到一個遊人。

顧迎藍扯著背包的背帶往加州的身邊靠了靠,加州淡淡地看了看一臉緊張的顧迎藍,有些想笑,“沒事的。古城區裏已經幾乎沒有人居住了。冷清很正常。走過這裏就好了。”

顧迎藍應了一聲,莫名地寬心許多。等走過這段無人的住宅區,轉到一條寬闊的長巷時,他們碰到了在博物館門口躲雨的歐洲旅行團。於是,兩人擠到旅行團的後麵等到雨停,一路跟在他們身後,進入到了熱鬧的商業街。

到了商業街,顧迎藍就像是進入全力作戰狀態,拿著景臨和深深的照片,一家店一家店地詢問是否有見過照片裏的人。

隻是,這一次,他們就沒有在伊斯坦布爾時那麽幸運了。

雖說知道景臨和深深會來這裏,知道他們會在古城裏停留。但畢竟已經過去三個多月,兩人問遍了整個城牆裏的小店,都一無所獲。

顧迎藍不死心,硬是轉了好幾圈,同樣的問題問了無數遍,問到店家不耐煩了還在追問。若非是加州強行把她拖走,估計她會把商販給逼急直接把她轟出去。

下午的太陽越發毒辣起來。

加州買了冰激淩和她坐在城牆外的長椅上休息,試圖讓她冷靜一些。

顧迎藍沮喪地看著手裏的冰激淩發呆,若非是加州推了她一下,恐怕冰激淩就是淌到了她的身上,她都毫無所覺。

“加州,我們該怎麽辦?”顧迎藍喃喃地念叨著。她的旁邊,一對美國夫妻坐下來,商量著下一站要去的地方。在聽到某個不斷被提及的名字時,顧迎藍忽然眼前一亮,“景臨曾經和我說起過這裏!”

“嗯?”加州不解地看著她。

“Consuegra!”顧迎藍用眼神指了指旁邊的這對夫妻,“他們想要去的地方,景臨曾經和我說起過!”

顧迎藍顯然因為驀然想到的這段記憶而激動起來,“這裏被喻為堂吉訶德的故鄉。是一個風車小鎮。那個時候景臨整天拿著一本《堂吉訶德》念叨著讓我做他的跟班桑丘。我為此沒少和他爭吵過。深深他們的線路裏沒有荷蘭對吧?那如果他們要看風車的話,我估計會在這裏!”

加州不動聲色的看著她眼底跳動著的渴望,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柔軟的拂過,空氣有些凝滯,然而不過幾秒鍾,他點點頭,同意了她的提議。和那對美國夫妻小聲地交流了一會兒,拿出地圖來研究了一下這個小鎮所在的位置,即刻與她就返身就回汽車站谘詢如何到達。

顧迎藍也就隻會紙上談兵,口語實在差的可憐,所以問路之類的事情也隻能交給加州,她隻有坐在長椅上等他,盡量不去給他添亂。

“INFO工作人員說,要去孔蘇埃格拉,我們就必須回馬德裏轉車。”加州走過來把一份列車時刻表遞給她。

“好。我們馬上走。”顧迎藍看了一眼時間猛地站起來,可雙腳像是突然被人擰了一下,一屁股重重地又跌坐回椅子上。再也站不起來。

加州被她痛苦的表情嚇到,急忙蹲下來擄起她的褲管,看到她已經腫脹得不成形的雙腳迅速地把她的鞋帶解開,“你的腳不能再這樣暴走了。”

別看古城不大,但是,從早上出門起,顧迎藍就一直來來回回地走,沒有停過。平時裏她鮮少活動,雙腳一時承受不住這樣高負荷的運動量是很正常的。若是她一直在走,或許這樣的疼痛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發作,但是,她這樣走走停停,反而加劇了腳傷。

如今,腳疼的她幾乎無法站立,每動一下就鑽心的疼。她忽然不能明白為什麽景臨都離開她了,她還要緊追著他不肯放手。有些任性地隨口說道,“我不想去布拉格了!我們若是在孔蘇埃格拉還沒有找到他們,我哪兒也不想去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本來這也就隻是一句氣話,沒有想到加州居然認真地考慮了片刻,同意了她。

他的同意反倒讓顧迎藍覺得自己很自私,想到他和深深的關係急忙補充,“其實我可以在這裏等你的。或者你先走,我隨後去找你。我這樣子短期內肯定是沒有辦法大量的行走了。”

“不必。”加州拒絕,“我們是同伴。”

顧迎藍低下頭看著加州堅定的目光,眼底滲入暖意。這個看似冰冷的男子,其實,內心一直都很溫柔。

顧迎藍拿出地圖看了看,指著馬德裏下方的位置研究半天,“要不我們先去特萊多吧。這裏距離比較近。也大一些,旅館什麽的都好找。這樣,我們能夠節省一些錢和時間。”頓了頓,顧迎藍麵露難色,似是還沒有做好會遇到他們的準備,“我……需要一點時間。”

“好。”加州始終都同意她的提議,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以往別人什麽都得聽他的,此時他卻心甘情願地被她指揮著。

加州按照她的要求去買了最快前往特萊多的大巴,在車到來之前,他蹲在她的麵前替她揉了揉腳,“你還能走嗎?”

“可以。”顧迎藍不太適應被一個男生這樣握著自己的腳,急忙抽回來試圖站起來,但顯然她一用力腳底的腫脹就明顯的又往側麵漲了很多。血管突出得清晰可見。像是隨時都會破掉一樣。看得人膽戰心驚。

加州把車票遞給她,一直坐在她的旁邊和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等到車子來了,扶住她的肩膀讓她坐穩,然後在她前麵蹲下,“我背你吧。上來。”

顧迎藍愣了愣,心中驟然一暖。本能的往後一退,牙齒緊緊地咬住了下唇。在加州的催促下,考慮再三還是趴到了他的背上。

到達特萊多以後,加州一路背著她,打車去到老城區找了LP上口碑較好的一家旅館,住了下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加州把背包扔到地上,跪在那裏翻找藥品。顧迎藍看著他專注的樣子有些出神,突然,一包東西掉了出來。好像是一堆紙張類的東西。顧迎藍好奇地把脖子往前伸了伸,還沒看清楚是什麽,加州就迅速地把那包東西塞了回去。並且,仔細地檢查再三,用一堆衣服蓋了起來。確定不會被發現了才起身,拿著藥朝她走來。

如果是錢,那包東西顯然也太大了。

顧迎藍想到在伊斯坦布爾的時候,加州看的某張紙條。不知為何,總隱隱的覺得這包東西裏一定有什麽秘密是加州不想讓她知道的。

雖然她知道偷看別人的東西不好,可是,關於深深和景臨的事情,她所知道的實在太少。景臨的失蹤已經幾乎把她逼到崩潰,她盡量的讓自己表現的若無其事,不過是不想讓別人為自己擔心而已。

可是,越被隱瞞,她就越希望能夠知道真相。於是,她也不管欺騙加州是對是錯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念叨著腳疼,讓加州去幫她買藥。趁著加州去買藥的空當,迅速地就把門反鎖,準備看看那包東西是什麽。

然而,雖說是一個小小的背包,加州藏東西的技術也實在太好。顧迎藍翻了好半天才把那包東西給翻出來,剛打開,發現裏麵全是打印下來的電子郵件時,加州的敲門聲就已經響了起來。

顧迎藍被嚇了一跳,沒有想到他回來的那麽快。迅速地開始收拾東西。盡量保持原樣地放了回去。然後,嘴上應了他好半天,確定不會被發現了,才佯裝剛睡醒的去開門。

顯然加州是跑著去藥店的。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大口地喘著粗氣。因為跑得急促而咳嗽不止,他蹙眉站在她的麵前,甚至都沒有休息,二話不說把她抱回**,抬起她的腳就幫她擦藥。

顧迎藍的腳被他捏在掌心裏,像是被火燒一樣,灼得她全身都不自在的一陣燥熱。她想把腳縮回來自己弄,可加州堅持,不管她怎麽縮都沒有用,反倒把自己弄得更疼。於是,隻得由著他幫自己擦。等到擦完了,才不好意思的急忙躺回去用被子捂住臉,生怕讓加州看到她的這幅窘迫模樣。

加州驀地想到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和別的女生打架的彪悍形象,不禁失笑,把她的被子拉開,“下吃去點東西吧。”

顧迎藍本來想說不餓,偏偏肚子在這個時候非常不合作的響了起來。沒辦法,她隻得紅著臉,由他把自己抱到了樓下。

旅館的一樓是一家餐廳。因為時間尚早,餐廳裏隻有他們兩人。

樓下前台的小夥子看到他們,熱情地坐到他們旁邊和他們聊了起來,“前幾個月,也有一對中國情侶過來這邊玩。小夥很帥,姑娘很美。小夥還邀請了我們一起去跳舞。教了我一些你們中國的繞口令。到現在我都還記得。”

西班牙人的英語並不太好,可是,簡單日常會話對於顧迎藍來說,她還是或多或少能聽懂的。尤其是聽到他誇獎那對情侶的時候,條件反射地就問他是不是男的叫景臨?

前台愣了愣,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是,他好像叫Jin!”

顧迎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前台搖頭,被她的突襲嚇了一跳,“你們去大教堂了嗎?一定要去看看!每個來這裏的人都會去那看看的!順道也去買兩個鎖!扣到一起永遠不分開。”

顧迎藍一聽到鎖,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加州,你問他,他們都會把鎖扣在哪裏?”

加州看著情緒起伏如此之大的顧迎藍有些怔忪,半晌,才扭頭仔細地詢問前台,確定具體位置以後,在顧迎藍的強烈要求下,硬是把她背到了前台所說的地方。

顧迎藍從他的背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一堆被扣在一起的鎖。她在這些鎖裏翻找半天,握著一個有些破爛,劃了一個“#”的鎖忽然就嚎啕大哭起來。

她還記得當年學校流行起同心鎖,她一個,他一個。後來有一段時間兩人鬧分手,她就去拿著鐵鉗把鎖硬是給夾斷了,丟還給了他。想不到,他居然還帶在身邊!

她以為至少他們後來和好了,他的心是沒有變過的。

想不到此時,這個鎖,卻和別人栓在了一起!

素來沉著冷靜的加州看著哭泣的顧迎藍變得不知所措起來。她的眼淚像刀一樣,割裂著他的心。他惶恐的看著她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的樣子,內心湧起的酸楚無以複加。他不明白她為何會哭泣,更不明白哽咽的她為何會唱起歌來。

加州把她抱到懷裏,碧綠湖水上吹過的涼風把她的聲音割碎成無數的片段,唯有那幾句嘶啞的旋律圍繞在耳邊,經久不散:

justalittlebitstronger

justalittlebitwiser

justalittlelessneedy

andmaybei`dgetthere

justalittlebitpretty

justalittlemoreaware

justalittlebitthinner

andmaybei`dgetthere……